不到頓飯光景,冷丐梅真果然親自領著那名丐幫一結弟子趕回酒樓。
高翔忙間趙大娘負傷被擄經過,那名丐幫弟子所述,完全跟阿媛的猜測一般,再問他趙大娘被挾往何處。那一結弟子沉吟了一陣,答道:“當時我被其中一個傢伙狠狠踢了一腳,不便再跟隨查看,由另一位同門吊線(跟蹤),才知道那婦人並沒被帶出灌縣城,而是被挾往一處巨宅中去了。那地方離此地並不太遠,轉過幾條小街就到了,門前是硃紅漆的大門,左右都有一頭石獅子。本幫同門終日穿街過巷,大家也只知道那兒久已是棟空宅,根本無人居住,各位如果要去查看,小的領路,十分好找。”
高翔霍地立起身來,道:“不用領路了,我知道那地方,只要她沒有被害,今天夜裡無論如何要把她救出來。”
阿媛奮然道:“我跟你一塊兒去。”
苦行丐呂無垢道:“你們都去吧!老要飯手臂有傷,去了反給你們增加累贅,再說,此地已成是非之處,毒花放在這裡,實在不太安全。高夫人最好攜帶毒花,隨老要飯移居城西三義祠本幫支舵,你們救人之後,可以徑往會合。”
高翔點頭道:“呂老前輩如此安排,最稱妥善,家母和毒花,晚輩就敬託呂老前輩你了。”
呂無垢連稱不敢,當下即命那名一結弟子代攜行囊,護送徐蘭君先行離去。
高翔吹燈掩窗,和冷丐梅真、阿媛一行三人,踏屋疾行,不多久就找到那棟朱漆大門的巨宅。
冷丐梅真低聲道:“此地既系天火教秘密聯絡屬所,必有高手在內,咱們志在救人,能不動手,盡理不要動手,萬一遭遇,務必要速戰速決。千萬不可耽延時間。”
三人略一打量形勢,高翔領先,冷丐梅真和阿媛分左右成品字形掩護,先後越牆而人。
牆內是一片廣約百丈的大花園,園中亭臺山池,花木扶疏,氣派宏大,但池中水已枯乾,花木間叢生著沒脛荒草,顯見久已無人收拾打掃,這情景竟有些和云溪李家荒園有幾分相似。
叢蔭影下,一樓聳然,兩側是耳房,此時樓中仍是燈火掩映,人影幢幢,足見這園子裡竟住著不少人。
三人躡氣而行,緩緩繞過一座假山,阿媛忽然輕啊丁一聲,倏忽止步。
“呀!我記起來了……”
高翔以指按唇,噓道:“輕聲些,你記起了什麼?”
阿媛道:“我記起這地方了,這就是上次趙大娘陪我住了十天的那棟空屋子。”
高翔聞言劍眉緊皺,沉吟道:“醉仙居酒樓被佔,這兒又公然住著許多天火教徒,如此看來,他們發動青城之變,已經不是三朝兩夕的工夫。”
冷丐梅真冷冷說道:“有話留著回去再談,樓中人未就寢,最好謹慎些。”
高翔臉上一熱,點了點頭,伏腰疾行,片刻間,繞過假山,同時制住了一名守望的暗樁卡。
抵達樓前,冷丐梅真和阿媛同時止步,分隱在暗隱中擔任掩護,高翔問一問肩上鐵箏,真氣微提,人已悄沒聲息飄上屋頂。
足尖才沾瓦面,矮身埋伏,遊目一掃,並未見巡夜之人,於是,攝神靜氣,側臥簷口,倒掛而下。
他耳目俱都銳於常人,樓簷距離窗口雖然還有四五尺遠,樓中情景,業已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樓中正大排筵席,兩行柚木長桌上,坐著男女老少共十餘人之多,最使他吃驚的,是左首席上七個女人,赫然竟是人妖姬天珠、獨眼鬼母、毒婦陸群仙和天魔四釵。
右首席上,主位坐著兩名番僧密宗第一高手喇嘛僧王阿難陀和他那粗壯魁偉的弟子阿沙密,阿沙密右側是一個面目陌生,形貌醜惡的白髮老者,以下才是擎天神劍黃承師、乾坤手冉亦斌。
兩席共有男女一十二人,不但個個是武林高手,尤其令人心悸的是千面笑俠朱昆的顧忌終於實現天魔、天火二教,已有攜手合作的徵象。
大魔、天火二教合作猶不足使人害怕,最使人擔心的是喇嘛僧王阿難陀跟毒婦、鬼母見了面,如果毒婦替阿難陀解去無形之毒,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高翔看在眼中,驚在心裡,為了掩蔽行藏,緩緩縮身,又退回屋頂。急急運起克姆巴克鎖喉大法,屏住呼吸,凝神傾聽。
而樓中,卻正杯盞交錯,談笑甚歡。
數巡酒過,面善心惡的黃承師含笑站了起來,舉杯道:“天魔、天火二教開誠合作,這是敝教主多年希冀的一大喜事,今日教主雖然不在,阿難陀大師足可當得半個主人,席間高人聚集,令人欣慶。老朽不才,恭敬各位一杯水酒,願貴我二教,從此如兄如弟,如手如足,攜手合作,一統天下。”
眾人都哈哈大笑,幹了一杯,只有阿難陀垂首而坐,不言不動。
人妖姬天珠面紗拂動,也站起來說道:“方今天下動亂,群雄並起。黃老師這番話,可謂洞燭機先,跟咱們的心意不謀而合,咱們倡組天魔教,不敢說欲爭雄於天下,只是想替武林姊妹們求一席之地。難得駱師姊鼎力相助,論勢雖然不及天火教,論人才倒不是自誇,也免強算得武林一大門派了。不過,說起合作,不能不先談條件,本座有句話,原想當面跟徐教主懇談,他今天不在,大師和黃老師你們能替他作主嗎?”
黃承師立即應道:“老朽人微言輕,但阿難陀大師跟敝教教主情同師友,還有這位嶺南白骨門當代掌門,現任本教天字堂堂主的羅天寒羅兄,足可替教主作主,姬教主有話但說無妨。”
人妖姬天珠拿眼一掃阿難陀和那位醜惡白髮老人,似有訊問之意,喇嘛僧王阿難陀仍是垂目不動,那白髮老人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輕哼了一聲。
姬天珠微笑又道:“奉座的意思,為求彼此互示誠意,關於無形之毒的解藥,咱們自當奉贈,但金陽鍾遺留下的那幾盆毒花毒果,卻要求撥歸敝教保管。”
黃承師然道:“貴教並無中毒之人,要那幾盆毒果何用?”
人妖姬天珠咯咯笑道:“這有兩個緣故,第一、那幾盆毒花,全是駱師姊令郎一生心血培種,駱希平現在已被金陽鍾害死,師姊因人思物,不願見毒花落人別人手中。第二、咱們陸家妹子是毒神唯一傳人,一個對毒物偏愛的人,也不願解毒的東西被別人得去,貴教同來只是下毒,從不解毒,留下那東西沒用;再說咱們已經攜手合作了,將來貴教需要的時候,也儘可派人來取用,這樣不是很好嗎?”
黃承師啞口無言,急急跟那位白髮醜惡老人交換了一瞥為難的眼神,正感難以作答,阿難陀忽然霍地張目,冷聲問道:“黃老師,不知姓金的那毒花毒果,也能解得了無形之毒嗎?”
黃承師低聲道:“這個……我們只知那毒果善解百毒,金陽鍾花費多年心血,共得十餘盆,是不是能解得無形之毒,卻不敢確定。而且,那東西現在九天雲龍妻兒手中,尚未到手。”
阿難陀霜眉一皺,道:“那就答應她們好了……”
黃承師壓低嗓音,急急又道:“但是,咱們全仗罌粟之毒統御正道武林人物,如果解毒的東西落在別人之手,只怕不太好吧!”
阿難陀下巴一抬,冷笑道:“只要取得無形之毒解藥,儘管答應她們,一切責任,自有貧僧負擔。”
黃承師連聲應了幾個是,轉面道:“姬教主的條件,阿難陀大師已經全部接受了,只等取得毒果,就交由貴教保管,不知道那無形之毒的解藥……嘿嘿!是不是可以先給我們呢?”
人妖姬天珠故作不解,反問道:“貴教準備什麼時候,才開始動手奪取毒果呢?”
黃承師笑道:“不需動手,敝教主現在已將九天雲龍高天成擒獲,最多一月,那高翔必然會乖乖把毒果送到本教陝南分壇,咱們手到取來,不費吹灰之力。”
高翔在屋頂聽了這話,頓時機泠泠打個寒噤,驚忖道:“原來所謂變故,竟是爹爹被擄,但不知他老人家在什麼地方失陷?怎會被大火教尋到隱居之處?神丐符登又到什麼地方去了?”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
高翔這時得悉父親音訊,心裡大感紛亂,真恨不得立刻闖進樓去,抓住黃承師問個仔細,但終因樓中盡是當世有名魔頭,終於又強自按捺住性子。
過了片刻,卻聽人妖姬天珠揚起一陣鴨叫似的笑聲,說道:“那敢情再好不過了,我們就以一月為期,只等貴教取得毒果,陸家妹子就可以把無形之毒解藥奉上了。”
人妖姬天珠笑道:“不瞞各位說,陸家妹子對於使毒,向來不備解藥,現在要為貴教特別配製,自是需要些時間。”
黃承師等哪裡肯信,當時都露出不悅之色,阿難陀更因事關自己,氣往上衝,冷笑連聲道:“施主口稱合作,竟不肯顯示合作誠意,難道是信不過貧僧,以為不能取到毒果嗎?”
姬天珠接口道:“大師言重了,南家妹子未備解藥,確是實情,這就跟大師當年傳人罌粟毒花,卻沒有準備解藥的道理是一樣的呀!”
阿難陀哼道:“陸施主得傳毒神衣缽,想不到連心機也酷似令尊當年,本僧倒要請教,如果陸施主在不慎之際,中了無形之毒,難道也無藥可解嗎?”
姬天珠哂笑道:“陸家妹於是用毒的行家,哪會反被毒物傷了自己。”
阿難陀忽然面露詭笑,道:“無形之毒五色無味,防不勝防,陸施主又焉能戒備得了呢?”
姬天珠聽了這話,猛然心中一動,暗地一運氣,不禁神色大變。
阿難陀仰面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貧僧早料到今日之會不會順利,已在各位剛才所飲酒液中,加了少許無形之毒,現在,陸施主總可以拿出解藥了吧?”
這話一出,樓中頓時一陣亂,鬼母婆媳和四釵同時撤身離席,運氣查驗,果然人人真氣都滯阻不通,不禁臉色立變。
鬼母獨眼噴火,訊問地注視陸群仙,陸群仙也不懂緣故,惶恐地搖頭道:“他……他從哪兒來的無形之毒……”
阿難陀笑道:“不瞞各位女施主,貧僧在數日之前,被人言辭相激,吞服了整整一瓶無形之毒,事後迫得以體內三昧真火,將毒液逼於心脈囊中,剛才冒毒性渙散的危險,已經強運真力,逼出一小杯毒液,滲在各位所飲的酒液中了。”
獨眼鬼母勃然大怒,蓬地一頓鳩頭拐,厲聲喝罵道:“好一個賊禿驢!竟敢行此卑劣無恥的鉤當!”
阿難陀嘿嘿笑道:“駱施主最好不要動氣,擅運真氣,只有使毒性發作得更快,咱們既稱合作,理當禍福同當。現在各位施主都已經由不得自主,天火教卻並未中毒,一旦鬧翻,於各位諸多不便。”
鬼母毗目叱道:“老孃拼著毒發,今夜也叫你碎屍萬段。”掄起柺杖,便欲出手。
坐在阿難陀身邊的阿沙密怒目一翻,手提禪杖,也站了起來。
人妖姬天珠連忙攔阻,冷笑道:“初度結交,便拜厚賜,天火教揚名武林,果然並非幸致,現在大師的意思怎麼樣呢?”
阿難陀笑道:“請陸施主分賜解藥,豈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姬天珠道:“要是她身邊的確沒有解藥呢?”
阿奶陀合十道:“那也容易,只好委屈諸位一月之內,暫時不可運氣跟人動手,先在此地休養些時候,需要何種配藥之物,陸施主吩咐,自有天火教弟子協辦,一月之後,配成解藥,大家仍然還是合作的朋友。”
姬天珠聳聳肩,道:“大師的主意固然很好,只是有些人會等不及……”
阿難陀目光一注,道:“誰?”
姬天珠做然道:“現在守候在城外的本教總教練邙山鬼叟崔倫,和一百名熟演聽音劍訣的教中武士,此外,還有兩位行事不太講理的本教護法忤逆雙煞。”
她眼角一溜,見黃承師等人都現出驚疑之色,於是淡然一笑,接著又道:“他們奉命守候到天明,要是不見咱們回去,便會立刻尋到此地來,貴教雖有羅堂主和黃、冉二位老師,只怕人手終嫌不夠吧?”
阿難陀冷笑道:“貧僧豈是受人恫嚇之輩。”
姬天珠吃吃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話已說明,大帥定要不願為友,只願為敵,姬天珠也是無法可想了。”
好好一場歡聚筵席,頃刻間反目成仇,高翔聽到這裡,無心再聽下去,一提氣,縱身掠下樓頂,向冷丐梅真和阿媛招招手,疾步退人一片花叢中。
阿媛興奮地道:“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他們翻臉,咱們去打一次落水狗豈不是很好?”
冷丐梅真斷然道:“不可,天魔諸女雖然中毒,其餘幾個天火教高手都非易與,那個從沒開過口的白髮老頭兒,是嶺南兇名卓著的白骨門掌門,人稱白骨叟,一身武功,不在鬼母駱天香之下。”
高翔也道:“還有那喇嘛僧王的徒弟阿沙密,也非等閒之輩,咱們何必置身其中,趁此機會先救趙大娘出險要緊。”
阿媛不悅道:“你們總是推三推四,顧忌太多,管它什麼白骨叟黑骨叟,咱們先進去殺個痛快,能把那幾個不要臉的魔女宰了,也出了心裡一口氣。”
高翔道:“現在別忙,他們彼此勾心鬥角,一時半刻,還不會決定問題,咱們先救人,再尋機會出手。”
阿媛噘著小嘴道:“要是他們等一會又言歸於好了呢?”
高翔拍拍腰際,笑道:“不會,無形之毒的解藥在我這兒,陸群仙的確沒有解藥……”
剛說到這裡,夜空中忽然亮光一閃,波地一聲,如燃焰火般爆裂開一蓬銀色煙花,冉冉飄散,熄滅。
冷丐梅真凝目上望,沉聲道:“這是黑道中人夜裡連絡的銀花訊號,事不宜遲,動手或是救人,都要快些!”
高翔正待轉身,驀地目光掃過樓房後側,突見一條黑影沖天拔起,向牆外掠去。
他一擺手,伏腰倒退兩步,探手取出了鐵箏……
那黑影身軀魁梧,捷如兔脫,兩次起落,便掠登牆頭,高翔眼快,早看見那人肋下挾著一個長形包裹,頗似一個被褥裹住的人。
冷丐梅真咦了一聲,沉聲道:“截住他!”
他話聲方出,高翔身形已起,迅若奔雷,一閃身也跨登牆頭,冷丐梅真和阿媛緊跟著亦到,三人幾乎同時出手,刀、箏、打狗棒分三種不同方向,疾向那人捲到。
那人萬萬也沒想到花樹叢中會忽現攔截,聲也沒吭,左掌揮起,反掃一掌。
一股排山倒海般勁力洶湧而出,冷丐梅真和阿媛身形未穩,一招硬接,竟被掌力逼得退落牆下。高翔搶先了半步,總算已經定了身形,鐵箏正要加力砸落,突然看清那人面龐,頓然一驚,脫口叫道:“符伯伯……”聲出招收,急忙一擰身,也退落地面。
那人聞聲微微一怔,接著也飄身而下,驚喜地道:“翔兒,是你……”
冷丐梅真和阿媛連忙揉揉眼睛,定神細瞧,果然竟是他們正急於尋覓的神丐符登,大家都感欣喜,梅真急抄打狗棒,舉掌斜搭杖頭,以丐幫同門之禮相見。
神丐符登詫異地問道:“你們怎會遇合一處?又怎會尋到這地方來?”
高翔道:“我們今天剛到,特來援救趙大娘的。”
神丐符登拍拍肋下,道:“老要飯已經得手了,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咱們先離開這兒再談!”
老少四人正欲動身,樓上窗戶忽然大開,那位現任天火教天字堂堂主的白骨叟倏地現身,陰陰道:“朋友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未免太把本教視同兒戲了吧!”
緊接著,人影紛亂,園中、牆頭……剎時湧出數十名左手執斷魂燈,右手握劍的天火教徒,遙遙將四人圍住。
高翔運目望去,又見樓中擎天神劍黃承師、乾坤手冉亦斌、番僧阿沙密等均已相率追同,荒園中觸目盡是天火教徒,而人妖姬天珠等也都擁在窗前,她們飲下毒酒,真氣無法凝聚,只能倚樓觀戰,暫時置身事外。
神丐符登冷哼一聲,一抖手中打狗棒,低喝道:“衝!”
身形才動,牆頭上十餘名天火教徒一齊舉起斷魂燈,嚓!嚓!嚓一陣強光迎面亂閃,耀眼生花,神丐符登兩眼被強光所迷,不得已又退了回來。
高翔揚起鐵箏叫道:“符怕伯跟著我,我來開路!”。
他迎著此起彼滅的閃光湧身而上,左手鐵箏緊護身前,右手金匕聽風辨位,疾劃出手,當前一名教徒慘呼一聲,應手栽落牆外。
頃刻之際,左右四五柄長劍飛將過來,高翔雙目低垂,循聲揮起鐵箏,猛力一掃,盡被震飛。
他一擰身軀搶登牆頭,天火教眾無人敢應其鋒,……聲吶喊,紛紛退讓。
高翔正招呼神丐符登等緊隨突圍,驀覺眼中一花,一條人影快逾鬼銑般追上牆頭,五指交彈,嘶嘶之聲不絕,一蓬看不見摸不著的寒氣漫空湧了過來。
倉促間,他未及細看,振臂一劍揮去,哪知劍鋒過處,叮叮一陣脆響,七星金匕的鋒刃分明截住那人五指,競絲毫未能傷了他,寒風激盪,一隻枯乾慘白的鬼手,業已閃電般透過劍幕,伸到面前。
冷丐梅真突然急聲叫道:“當心那廝的‘九幽白骨爪’!”
高翔身隨意動,鐵箏一帶,猛砸那隻鬼手,仰身倒射,重又退落地面。
及待穩住身形,這才看清那搶出急阻的人,正是陰沉的白骨臾。
神丐符登沉聲道:“這老鬼十分難纏,翔兒,你和阿媛帶著人另行奪路先走,我們兩個老要飯的斷後。”把肋下挾著的趙大娘,遞給了阿媛。
阿媛有些不情願,推託著不想接,低聲抱怨道:“你們都搶著打架,偏要人家幹這種揹人的粗活兒,難道我就不能殺幾個教匪嗎?真是太看不起女人了。”
神丐符登一瞪,喝道:“丫頭,你說些什麼?”
阿媛連忙伸手將人接了過去,她顯然有些畏懼神丐符登,既不敢頂嘴,也不敢鬧脾氣,嘟著小嘴,滿心委屈,眼眶紅紅的,卻不敢哭出來。
高翔看著過意不去,伸手道:“媛妹,別難過,來!把人交給我吧!”
阿媛怯生生拿眼偷望符登,神丐符登卻沉著臉道:“強敵當前,不是鬧著玩兒,照我的話,從西南方奪路快走!”
高翔只得無可奈何向阿媛苦笑了一下,提箏執劍,當先闖路!
兩人身形甫動,那粗壯番僧阿沙密一抖禪杖,橫身攔住,冷笑道:“哪裡走?先接佛爺三杖!”
高翔曾見阿沙密杖擊龍君,深知這粗壯番僧一身內功非比尋常,同時見他禪杖甚長,是外門兵器,當下舍箏用劍,虎腰一折,疾步向阿沙密身邊欺去。
他的七星金匕長僅六寸,只宜近身出招,如果不想硬拼內力,欺進近身,正是以己之長攻人之短,方法可說十分正確。
阿沙密似也想到了這一點,腳下猛然退出一大步,雙手一振禪杖,噹啷啷一聲金環響,杖頭迎著高翔前胸,飛撞而至。
高翔存心以險取勝,原式不變,肩頭輕搖,人已搶過禪杖,短劍一舉,直指番僧咽喉。
阿沙密臉色微變,驀地一聲大喝,腳下再退一步,那根又粗又長的禪杖,劈面掄起,漫天勁風應手而生。
高翔目光註定杖身,等到禪杖已近頭頂,突然上身向前一探,竟以毫釐之差避開禪杖,短劍貼地橫飛,逞砍雙足。
那阿沙密一身武功雖然精純了得,無奈一上來便被高翔欺到近身,迫得頓足躍起,蹬蹬又退了兩三步。
高翔搶制機先,短劍飛舞,剛剛剛一連又攻出五招,沉聲叫道:“媛妹,快走!”
阿媛趁機疾奔,安然衝過阿沙密的攔截,嬌軀一長,向牆頭掠去。
番僧望見,氣得虎吼連聲,舞動禪杖,宛如狂風暴雨般卷向高翔。
阿媛掠登牆頭,又被數名大火教徒擋住,但她沒等對方動手,手中斷魂燈搶先射出一道閃光,長劍揮處,掃落了兩名教徒,揹負趙大娘飄向牆外。
高翔見阿媛脫險,心裡一塊大石剛剛落下,不料牆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截守在園牆上的天火教弟子,忽地紛紛向園中撤退,正與神丐符登捨命相拚的白骨叟,也驚愕地停手撤身躍出圈子……
雙方都的的注視著,只聽牆外揚起一陣陰沉沉的冷笑,接著,牆頭上倏忽出現近百名渾身綢衣的少女個個手挽長劍,頭束金箍,眉眼之上,戴著一片墨綠色的鏡片,將半截面龐掩於鏡片之下。
那些少女服色整齊,連身材體態,都一般高矮,靜靜排列在牆上。長劍橫胸,劍訣虛挽,顯然都是特經挑選,接受過嚴格訓練的劍術高手。
眾人方在莫名其妙,樓上人妖姬天珠已呷呷大笑起來,嬌聲叫道:“崔總教練,辛苦啦!”
牆頭眾女聞聲一齊輕折柳腰,劍訣向長劍上一搭,遙遙躬身,緊接著,園門蓬然而開,四名佩劍少女,擁著一輛輪椅,緩緩進了園子。
高翔見那兩輪椅上,端坐著一個雙目俱瞎的青袍老人,這才恍然而悟,原來那位崔總教練,就是鬼叟崔倫。
正想著,突然觸目一驚,敢情輪椅之後,還有兩個面目陰沉之人,竟是忤逆雙煞。
血手吳均左手五指緊緊扣住阿媛的脈門,面含陰笑,大步而入,追魂手高翊卻抱著昏迷不省人事的趙大娘。
雙煞並肩人園,不但高翔驚駭,神丐符登也險些訝然出聲,其他擎天神劍黃承師、乾坤手冉亦斌等天火教高手,莫不面露駭然之色。
這時,園中情勢頓變,天火教共有三四十人,全被百名攜劍少女團團圍住,魔教中人,趾高氣揚,聲勢逼人,最勢孤的,只有高翔和丐幫二老,老少三人處在兩大邪教夾縫中,阿媛又失隱陷被擒,一時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血手吳均昂首闊步,揚目一掃樓口,大聲道:“教主沒事嗎?咱們連放旗花,不見回應,特地趕來接應。”
姬天珠點頭道:“總教練和兩位護法來得正是時候,我們被人家暗下毒藥,軟禁在此地,一個月內,不交出無形之毒解藥,恐怕連性命都不保了呢!”
追魂手高翊精目一翻,冷冷道:“有這種事?誰吃了熊心豹膽?叫他出來讓咱們量一量!”
眼光一落,忽然發現高翔,口裡一聲驚噫,駭然道:“你……竟還沒有死?”
高翔見他毫無手足之情,心裡一陣難過,默然垂頭無語。
冷丐梅真卻冷冷罵道:“忘恩負義的人都沒有死,別人更不會死的!”
追魂手嘿地一哼,卻與神丐符登的眼光接個正著。
他驀地一驚,如被雷擊,眼中兇光頓時收斂了許多,低聲道:“原來伯伯也在這兒!”
神丐符登重重嘿了一聲,道:“這些年你躲到哪兒去了?好好的人不做,卻替這批淫娃蕩婦當什麼差?”
追魂手聳聳肩頭道:“伯伯責備得太過份了,常言道:‘人各有志。’咱們受天魔教禮聘,擔任教中護法,這怎麼能說是……”
神丐符登怒目一瞪,叱道:“閉嘴!你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你不要臉,還要替你們高家丟臉!”
追魂手眉梢揚了揚,冷笑道:“在下已與高家絕了關係,二十年前,就不再姓高了。”
“你說什麼”
神丐符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待發作,卻被冷丐梅真攔住,道:“符老哥,你還不知道,人家不但早已改名換姓,成了無父無君之人,連本幫養育之恩,也早撇到九霄雲外,老哥何必生氣,只要冷眼旁觀,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神丐符登茫然不解,怔怔說不出話來。
追魂手高翊卻若尤其事曬笑道:“那倒不盡然,伯伯教養之恩,厚比一丈,二十年來,正思無處報償,今天夜裡無論伯伯跟天魔教有多大過節,都包在我身上。伯伯如果有事,只管請便,但錯開今天將來再度相遇,卻休怪不念前情……”
他話未說完,神丐符登已呸地吐了他一臉沫,厲聲叱道:“放屁,老要飯豈是承你情面之人你這畜生真是瞎了狗眼!”一頓打狗棒,便待出手。
高翔慌忙橫身攔住,滿臉企求地道:“符伯伯,別生氣!他……他雖然無札,總是翔兒的哥哥……”
神丐符登氣呼呼裁指罵道:“畜生!你是什麼東西變的,究竟還是人不是人!”
追魂手高翊被他啐了一臉唾沫,嘿地倒退一大步,面上殺機遍佈,但終於又忍耐住舉袖拭面,冷冷說道:“念在從前情份,少爺忍下這一次,如再不識抬舉,哼?”
神丐符登只氣得臉色鐵青,幾次要挾忿出手,無奈被高翔死命的拉住,只好破口大罵不止。
迫魂手充耳不聞,轉面向黃承師等人掃了一眼,冷傲地道:“你們不過是仗著幾盞鬼燈,便敢誆騙本教,暗下毒藥?這是誰的主意?”
阿沙密橫杖而出,厲聲道:“是佛爺的意旨,小輩你待怎樣?”
追魂手高翊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陰笑道:“化外番狗,你是在找死!”
語聲甫落,走中宮,踏洪門,五指箕張,劈面向阿沙密抓去。
阿沙密大喝一聲,禪杖疾翻,橫掃而出。
兩人出手都快,人影乍合又分,走馬燈似換了個方向,追魂手高翊雙掌交揮,連拍三掌,漫天掌影,猶如雲湧,周圍五丈方圓,勁風拂面,直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神丐符登目睹高栩出手威勢,不知不覺停止了叱罵,驚訝忖道:“這畜生難怪狂妄,二十年不見,竟練得一身驚人武功!”
思念未已,高翊和阿沙密已互換了十餘招,那番僧空有兵器在手,竟被高翊凌厲的掌招,逼得連連後退。
白骨叟冷眼瞥見,突然一聲不響,雙臂疾提,欺入場中。
血手吳均大喝道:“老賊,想兩個打一個!”順手點了阿媛穴道,交給身邊負劍少女,飛步迎了上來。
白骨叟精目轉動喉中咯咯作聲,大袖一抖,十指齊出,一蓬寒氣,疾湧而出。
那血手吳均做然不懼,雙掌一合一翻,硬接了一招。
兩人相距七八尺,內力已空相觸,一寒一熱兩股暗勁突然碰在一起,蓬然爆發出一聲震耳巨響,血手吳均倒退了兩步,白骨叟肩頭也不斷搖晃,險些拿樁不穩。
天火教眾人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輕呼,皆因那白骨叟位居天字堂堂主,在教中地位,僅次於教主,不想竟被年紀相差一倍的吳均震得身形晃動,血手吳均一身功力,著實不是等閒。
擎天神劍黃承師緊一緊手中長劍,本想出手,卻因憚於鬼叟崔倫和高翔等強敵在側,終於又強自忍耐住。
場中四人兔起鶻落,轉眼激戰近百招,一時猶難分勝負。
冷丐梅真輕輕用肘撞了高翔一下,低聲道:“還不乘機搶人,更待何時。”
高翔心念一動,偷眼望去,地見兩輪椅上鬼叟崔倫正翻著白果眼,神色凝重,側耳聽著場中戰況。
他不禁有些為難,皆因鬼叟崔倫曾在邙山之巔,私下傳他聽音劍訣,又在岳陽城中,馳書致意……種種跡象,都證明崔倫之投入天魔教,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對這樣一位有恩無仇,是友非敵的人,他怎能拔劍相向?
然而,阿媛和趙大娘都落在天魔教掌握中,此時忤逆雙煞正與強敵拼鬥,出手救人確是千載一時的良機,要是錯過了,豈不可惜?
他一時心潮洶湧,難以絕斷,冷丐梅真又輕聲催促道:“時機轉瞬即逝,千萬猶豫不得,那邊只有四名魔教弟子,只要制住老瞎子,便可一舉兩得,早早脫身了。”
高翔把心一橫,提箏握劍,驀地欺身徑向兩輪椅奔去。
黃承師一直炯炯注視著高翔動靜,突見他奔向輪椅,顯繫有意搶救阿媛,當下心念微動,飛忖道:“阿難陀大師已用毒酒脅制天魔教,如能擒得阿媛,正可脅迫高翔就範,其重要不在擒獲九天雲龍之下。”
這念頭飛一般在腦中掠過,暗中向乾坤手冉亦斌遞個眼色,雙雙發動,撲向輪椅。
三人發動略有先後,但因黃承師和冉亦斌距離園門較近,幾乎在同一時間,撲近椅邊,四名佩劍少女望見,同聲嬌叱,嗆!寒光一閃,四柄長劍一齊出鞘,交叉橫護住了兩輪畸。
冷丐梅真疾抖打狗棒,飛步而出,棒尖震起斗大一蓬棒花,徑向黃承師罩落,神丐符登大步衝上,打狗棒一圈,截住了冉亦斌。
窮家二老先後出手,分別攔住黃承師和冉亦斌,另一邊忤逆雙煞又分戰白骨臾和阿沙密,三方面高手盡出,形成一種很微妙的敵我關係,天火教同時迎戰兩方敵人,尤其顯得很吃力。
這種複雜的形勢,卻對高翔的救人工作大有神益,他精神一振,正要揮劍發動,兩輪車上的鬼叟崔倫忽然低喝道:“住手!”
高翔不由自主,短劍一頓,緩住身形。
鬼叟崔倫白果眼一陣轉動,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不是高少俠?”
高翔應道:“正是晚輩。”
鬼叟崔倫長長吐了一口氣,從懷中擎出一面短旗,涮地展開,臉一抬,揚聲道:“天火教食言輕諾,毒害本教,其心可誅,本教弟子聽我號令,今夜血洗荒園,凡敵教中人,一律不留活口!”
說完,手中短旗迎胸一揮,四周百名執劍少女,一齊俯身哄應:
“敬遵教練法諭。”
剎那間,劍光閃爍,百名魔教少女,同時出手,向天火教徒掩殺了過去。
荒園之中,閃光四起,天火教門下雖然人人手持斷魂燈,捨命抵抗,然而那百名魔教少女,都有墨綠鏡片護住眼部,而且盡都精練聽音劍法,斷魂燈光,對她們根本失去作用。
魔教少女人多勢眾,一旦發動混戰,個個矯捷異常,園中慘呼之聲此起彼落,三四十名天火教徒,直被殺得東奔西逃,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
鬼叟崔倫側耳傾聽,臉上浮現出無比得意之色,回頭對身後四名佩劍少女道:“你們也別閒著,快去樓上救應教主。”
四名少女略一遲疑,望望被制住穴道的阿媛和趙大娘,其中一個低聲道:“回教練,這兒還有兩名俘虜……”
鬼叟崔倫臉色一沉,道:“交給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四名少女連忙躬身應諾,各挺長劍,飛步向樓口奔去。
鬼叟崔倫眨眨眼皮,輕嘆一聲,似笑非笑道:“怎麼樣?少俠,投靠魔教這些日子,老夫並沒有白白虛度吧?”
高翔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得應道:“是的!”
鬼叟崔倫高揚眉頭,興奮地又道:“老夫耗盡心血,親手訓練這百名劍女,到今天,總算替我出了當年所受天火教的悶氣,從今天開始,天火教將要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了。”
他娓娓而談,似乎心中有大多的滿足,要在這混戰戰場也向高翔細訴,但高翔志在救人,哪來心情聆聽,急急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老前輩,這兩位失陷貴門下的,是晚輩同伴……”
鬼叟崔倫微微笑道:“我知道,人在我手裡,你還擔心什麼?”
一面說著,一面探手從椅側抽出一柄古蹟斑斕的長劍來,屈指輕彈,道:“但你要救她們,卻不能不略作姿態,掩掩人家耳目,來吧!咱們印證一下,試試你的聽音劍法已有幾成火候了。”
高翔愕然道:“老前輩的意思,是要跟晚輩過招?”
鬼叟崔倫齜牙一笑,道:“何妨真戲假做。”
左手一撥輪椅,長劍疾探,一式“捕風捉影”,飛刺了過來。
高翔硬著頭皮,振劍相迎,兩人迅速地換了三招,盡是聽音劍訣中精奧之學。
鬼叟崔倫長笑連聲,一隻手撥動車輪,身軀疾轉,另一隻手揮舞長劍,進退回旋,竟不亞於雙腿靈便之人,長劍出手,一招比一招凌厲。
高翔左箏右劍凝神接招,心裡卻暗暗嘀咕道:“轉眼天就快亮了,既屬假戲,應該早些了結,等一會人妖等脫身下樓,豈不被她看出破綻?”
但他心裡雖然這樣想,口裡卻又不便說出來,只得劍上加勁,漸漸使出了真力。
鬼叟依然揮灑自如,長劍斜挑,輪椅一轉,沉聲問道:“少俠已經去過開封金家莊沒有?”
高翔一振鐵箏,短劍穿刺而出,也低聲答道:“業已去過,金莊主與天火教主原是舊識,而且彼此師門都有淵源,但他並非天火教中人……”
鬼叟唔了一聲,疾攻二招,又道:“聽說金陽鍾已遭毒手,此訊確否?”
高翔答道:“是的……”一時傷感分神,險些被鬼叟劍尖刺中,連忙擺動鐵箏,倒退了兩步。
鬼叟崔倫腰肢一挺,輪椅倏然前進三尺,劍花一閃,攔腰刺到,同時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據老夫數月所得資料,人妖姬天珠和徐綸之間,隱藏著一段孽緣,姬天珠曾收留徐綸,替他療治腿傷,共同參修一本秘籍上的功夫。徐綸仗著秘籍,練復散破的真氣,姬天珠卻因偷習書中邪功,心性俱變,白晝為女,夜間變男,兩人因此反目。
後來徐綸武功成就,倡組天火教,便暗起殺機,處心積慮要除去姬天珠,人妖遁走,才組織天魔教,用與徐綸的天火教對抗……”
他一邊訴說,一邊動手,語聲如涓涓流水,劍招如滾滾大河,竟然毫不因說話影響招式,也決不因招式影響了說話。
高翔揮劍力戰,同時也忍不住插口問道:“那秘籍可是叫做補天大法?”
鬼叟輪椅疾轉,又換了個方向,應道:“正是那名字。”
高翔詫道:“這樣說起來,人妖與天火教主夙有仇恨,他們今夜怎又商議合作了呢?”
鬼叟笑道:“人妖在沱江渡口受挫,天火教依為靠山的喇嘛僧王,也中了無形之毒,彼此正需互相利用,何況,根本也沒有誠意……”
兩人正邊打邊談,高翔忽然神色一變,沉聲道:“不好,人妖姬天珠已經脫身了。”
鬼叟急問:“離此多遠?”
高翔道:“已由劍女擁出樓門。”
鬼叟長劍疾轉,突然用力在自己左肩上砍了一劍,上身一仰,兩輪車登時翻倒,連人帶椅滾倒地上。
高翔駭然一驚,低叫道:“老前輩,您”
鬼叟鬆手棄劍,捂住傷口,厲聲喝道:“小輩,你是哪裡偷學老夫的聽音劍法,老夫遲早要報這一劍之仇!”
接著,又壓低嗓音道:“趕快帶了人快走!”
高翔好生感動,噙著兩眶眼淚,遲疑著又道:“老前輩……”
鬼叟叱道:“快走!良機一瞬,你還嚕嗦什麼?”
高翔點點頭,忍住淚水,一個俯身,左手挾起趙大娘,右手抱起阿媛,頓足掠出了園門。
他一去,窮家二老更無心戀戰,各自一緊打狗棒,將黃承師和冉亦斌迫退,雙雙騰身追出園外。黃承師雖有些悻悻不甘,但目睹教中弟子幾乎已被魔教劍女殺戮殆盡,白骨叟和阿沙密陷於苦戰,無法分身,喇嘛僧王阿難陀卻內毒未解,無法運聚真力,衰弱得連應付幾名魔教劍女都感艱難……不得已,只好放棄追趕,返身奔往應援去了。
高翔等脫身,回到城西三義祠丐幫支舵,天色已經大亮。
徐蘭君和苦行丐見著神丐符登,既喜又驚,尤其徐蘭君,螓首低垂,折腰萬福,另有一種難以言敘的悲切和愧作。
神丐符登搶上一步,腿膝半屈,匆匆還札,叫了一聲:“弟婦,這些年委屈你了……”語聲顫抖,話未畢,熱淚已順腮滾落。
徐蘭君更是眼淚如斷線珍珠,顫聲道:“蘭君罪孽深重,實在無臉再見大伯。”
神丐符登急道:“過去的事,休要再放在心上,這些年來,天成無時不在惦念著你,只要你能擺脫魔掌,已是上天之幸,他對你絕無一絲一毫責怪之意。”
他語聲微頓,接著又嘆息了一聲,又道:“可憐他自從知悉你已動身入川,終日禁不住激動,朝夕引頸,屈指計算,恨不得早一刻見到你們,因此才洩露行蹤,被天火教偵知藏身之處”
徐蘭君聞言一震,忙問道:“他……他是怎樣洩露了行藏?”
神丐符登黯然道:“這話說來甚長,咱們坐下來慢慢說吧!”
大家這才發覺都站在三丈外,竟忘了進屋。
苦行丐急忙招呼眾人人祠,一面分派人手,調治趙大娘傷勢,大夥兒在祠堂中坐定,神丐符登才緩緩說道:“十八年來,天成瞞著任何人,每兩年一次,私自往雪山古堡領取續命藥九,他忍辱偷生,無怨無尤,所冀求的,只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養育翔兒成人,一是希望苟延殘生,再見你一面……”
徐蘭君掩面而位,悽聲呼喚道:“啊!天成!天成……”
眾人盡為鼻酸,希噓垂淚,高翔和阿媛一左一右擁著徐蘭君,頰上淚水縱橫,早成了淚人。
神丐符登緬懷往事,惦念老友,神情悲愴,繼續又道:“……十八年心血總算並未白費,翔兒一身武功,漸有成就,天成方自私下慶幸心願完成了一半,誰知天火教主突然偵知蕭、琴二老隱居噶峰的秘密,在他九次取藥的時候,僅給一月藥量,勒令殺害二老。
“青城三友情同手足,何況蕭、琴二老隱居噶峰,原是三人共議決定,本想參透以音克敵之法,可以用來對付天火教的罌粟毒丸,天成被迫受命,返回青城山莊,苦思不得善策,於是,便決定遣走翔兒往噶峰送訊,盡散家財,自己則準備慷慨就義,以死相詢。
“誰知道,古人天相,他的計劃並沒有實現,竟獲援手……”
高翔聽到這裡,大感欣喜,忙問道:“是誰救了爹爹?伯伯,是你嗎!”
神丐符登搖搖頭道:“老要飯不敢居功,救你父親的,另有其人。”
高翔接著追問道:“是誰呢?”
神丐符登神色凝重地道:“那是你們萬萬也料想不到的人,他,就是高升。”
“什麼?高升?”
屋中眾人,幾乎個個從心底驚呼,尤其高翔不肯相信,喃喃道:“怎麼會是他?我親見他往雪山古堡取藥,分明已經投人了天火教。”
阿媛也道:“他把我藏在籃子裡,鬼鬼祟祟,難道都是好意嗎?”
神丐符登沉重地點點頭,道:“高升義薄雲天,卻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他默默隨著一切誤解和責難,受命散發家產,並未實行,暗中卻向天火教假意投誠,編造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謊言,竟然把罌粟毒丸騙取到手,使主人延續生命。”
阿媛好奇心重,不覺插口道:“他用什麼方法騙取毒丸的呢?”
神丐符登道:“他假稱主人在世時,常以丸藥化水飲用,每能提神,自己年邁,就常常偷喝一二口,十餘年來,不意竟已成癮,現在主人去世,無藥竟難活命。
這話被天火教徒傳入徐綸耳中,恰好徐綸發覺高家還有後人在世,那老賊靈機一動,竟自動將高升帶往雪山,賜給藥丸,卻叫他假設靈堂,誆騙翔兒,假說天成是死於遭人暗算,企圖藉此嫁禍東吳,把天成的死因,栽在老要飯頭上。
高升應允,趕回青城山莊,果然依照徐綸的吩咐辦理,暗中卻將藥丸給了天成,並且把他藏在翔兒生長的那個後山石洞裡…””
高翔聽到這裡,恍然大悟,脫口道:“難怪我們總想不出爹爹隱藏的地方,唉!不料咫尺天涯,爹爹原來就住在後山石洞裡。”
冷丐梅真等人不約而同長長吐了一口氣,對高升的苦心義行,不禁相交讚歎。
阿媛破啼而笑道:“天火教主徐綸那麼奸詐,想不到還是上了當,高伯伯平安無事,只是咱們都冤枉了高升了。”
徐蘭君關切地又問道:“那麼,大成又是怎樣洩露行藏,被天火教發覺了呢?”
神丐符登嘆道:“這都怪老要飯不該擅離青城,他自從知道你的音訊,情緒就十分衝動,好幾次要親自去接你,老要飯被他纏得無法,才答應由我率領丐幫弟子循官道接應。臨離青城後山,老要飯曾經特意叮囑高升和趙大娘好好照顧著他,千萬不能讓他走出後山石洞,同時,又密令本幫弟子,扼守要道,以千里接力之法隨時保持聯絡。哪知老要飯去了不久,他竟趁夜潛來灌縣,才渡過岷江,就被天火教伏候高手發覺,一場血戰,高升和趙大娘雙雙負傷,他和高升也因而失陷在徐綸手中,被連夜押往大白山蓮花峰去了。”
高翔咬牙道:“徐綸和翔兒曾有一月之約,現在天幸毒果還在我們手裡,他未必敢害爹爹,待翔兒趕到大白山去,好歹要將他老人家救出來。”
苦行丐呂無垢點頭道;“大白山之行,那是絕無遲疑的,只是,你如果一人前往,人單勢孤,難以得手,咱們須詳為什議,大夥兒都去走一遭。”
冷丐梅真卻道:“話雖如此,高夫人卻不宜輕赴虎穴,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將毒藥和高夫人送往一處安全的地方,然後才能放手一戰。”
阿媛插口道:“青城後山石洞,不是很隱密安全嗎?伯母可以住在那兒,絕不會被發覺。”
神丐符登搖頭道:“那地方已經不能再算是安全之處了,何況,你們一路入川,都被天火、天魔二教追蹤,目標已經顯露;再欲隱匿,實在困難。”
徐蘭君喟然道:“天成既陷敵手,我還有什麼顧忌的,我跟你們一塊兒去,能救回天成固然好,否則……”
神丐符登精目一閃,正色道:“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天成歷經大劫,都挺了下來,他一心盼望跟你們母子團聚,才忍受屈辱毅然活下來,你要是有什麼傻念頭,那才是真正辜負他一番苦心了。”
徐蘭君默然垂首,希噓不能成聲。
神丐面色稍霧,沉思片刻,揚目道:“傳本舵弟子,問問灌縣附近,有沒有比較隱秘的寺廟尼庵?”
呂無垢詫道:“要尋寺廟尼庵何用?”
神丐符登道:“廟庵之地,鮮被武林人物注意,咱們再尋兩位婦女,喬扮成蘭君和阿媛姑娘,老要飯倒想到一條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謀。”
呂無垢大感興趣,忙問道:“計將安出?”
神丐符登道:“昨夜天火、天魔兩教,一場火併,鹿死誰手,尚不可知,但他們二教高手盡出,血戰之下,必然一敗一傷,近日內勢將無力密切監視我等。咱們先覓妥一處廟庵,然後公然僱車攜帶假扮的蘭君和阿媛,兼程前往太白山,引誘二教追蹤,暗中卻護送她們避人廟庵暫住,只要行動謹慎,三數月內,想必不會被人察覺。”
冷丐梅真眉峰一皺,首先搖頭道:“這樣做未免涉險,萬一機謀洩漏,咱們都已遠離,豈不是平白將她們送到敵人手上麼?”
阿媛聽說要自己避入廟庵,也是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嘟著小嘴道:“你們都去太白山,卻叫我跟伯母伴著兩盆毒花,就算沒有意外,我也不幹。”
神丐符登臉色一沉,道:“你高伯母和這兩盆毒花,關係何等重大,正因看重你,才把重擔付託給你,怎麼,你倒不情願?”
阿媛委屈地道:“你們都是說得好聽,拿大道理壓人,熱鬧的地方,從來也不肯讓人家也去見識一下……”
高翔突然心中一動,接口道:“符伯伯,翔兒倒想起一處既安全又隱密的地方,母親和毒花如能送到那兒,根本就不須分人守護,絕不會再出事故的。”
神丐符登注目問道:“是什麼地方?”
高翔道:“巴州郊外的紫竹庵。”
窮家三老齊都一震,神丐符登脫口道:“你是說苦竹師太那老怪物的紫竹庵?”
高翔奮然道:“正是,伯伯們也知道苦竹師太?”
三老互望一眼,人人臉上都浮現一片苦笑,苦行丐呂無垢反問道:“你是怎麼認識那位苦竹師太的呢?”
高翔道:“翔兒根本不識得,但卻因千面笑俠朱老前輩的關係,跟師太見過一次面……”
三老同聲一哦,道:“這就難怪了。”
高翔扭頭左右張望,看看神丐符登,又望望苦行丐呂無垢,迷惘地道:“三位伯伯也認識她?”
神丐符登微微笑道:“我只見過她一次,或許不知道那老尼姑是何來歷,說起來,連我們三個老要飯的,都得尊她一聲前輩。她成名於五十年前,當時武林中人提起一丐二奇三姊妹,真是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阿媛忙問道:“誰是一丐二奇三姊妹?伯伯您快些說。”
神丐符登道:“所謂一丐,是指本幫前任幫主,也就是我們三人的先師,人稱鬼見愁傅玄通,二奇就是字內雙奇逍遙真人和百音居上,至於三姊妹,便是當時的武林三妹,那三姊妹同胞所生,不但模樣兒長得極相似,人品武功,也是頂尖一流。大姊許豔珠,外號辣手紅線,二姊許慧青,外號冷觀音,三妹許秀珠,外號芙蓉女,可惜是這三姊妹雖然名震武林,卻如曇花一現,後來結局,令人浩嘆”
阿媛聽得入神,忙問道:“為什麼呢?”
神丐符登嘆息道:“辣手紅線生為裙釵,卻有眉須氣概,天性嫉惡如仇,殺孽如山,死在她手中的黑道梟雄,盈千累萬,最後竟被嶗山十二兇聯合黑道高手近百人,截擊於九嶷山麓,辣手紅線單人只劍,連斃強敵七十餘人,終於身負重傷.慘被亂刀所殺。”
阿媛重重哼了一聲,緊捏粉拳道:“可惜那時候我還沒出世,要不然,我一定替她報這個仇。”
神丐符登不禁為之莞爾,道:“幸虧那時候你沒出世,要不然,得稱為武林四妹了!”
阿媛跺蓮足道:“伯伯壞死了,專愛打趣人家伯伯,你再說那二姊和三妹又怎麼樣呢?”
神丐符登說道:“三妹之中,如論性格武功,要以三妹芙蓉女許秀珠最佳。許秀珠當時以雙十年華,臍身武林一流高手,生性溫婉,既不似大姊孤做,也不像二姊浮躁,多少青年俠士,均對之傾心仰慕,多方設法,以一親芳澤為榮。
“但她綺年成名,不免自負,尋常人物根本不在眼中,私心自鑄了一副英雄影子,發誓不遇知心,寧願終生不嫁,自然,這也是一個少女情理之常,誰知卻遭遇一段悽慘哀怨的孽緣。
“辣手紅線遇害,許慧珠和許秀珠聯袂趕往嶗山,為姊報仇,十二兇一個也沒有脫網,盡被誅絕。可是當雙姝提著鮮血染紅的利劍,搜人嶗山仙寨,卻意外地發現一個十五六歲英俊少年,昂然挺立在院子裡。
“那少年不過弱冠,生得英姿煥發,昂然屹立,對雙妹怒目而視,竟毫無一絲畏懼之意。
“冷觀音許慧珠舉劍叱問那少年是誰,那少年做然答道:‘小爺姓桑。’“許慧珠又問:‘嶗山十二兇老大惡金剛桑鵬,是你的什麼人?’“少年昂然道:‘正是家父。’
“許慧珠一怒,長劍揮起,將那少年一條左臂齊肩砍斷,翻掌劈得他滾出丈餘,喝道:‘妹妹,孽種不能留,宰了這小子。’自己晃肩又向內室奔去。
“誰知她剛剛跨上屋前臺階,那少年卻從地上一躍而起,瘋虎般衝至門前,橫身擋住房門,厲聲道:‘你們自命正道人物,殺了我父親,意猶未足,還想屠殺無辜內眷,這算什麼英雄行徑!’“許慧珠當時被他罵得滿腹怒火,叱道:‘除惡務盡,你這小雜種也難逃一死!’“少年怒目道:‘我爹列身黑道,縱使做了壞事,人死百了,你們也該心滿意足了,我娘卻是終日禮佛的好人,憑什麼也該死在劍下?小爺自知不是你們的對手,但你們要想傷我母親,除非先殺了小爺。’“許慧珠盛怒之下,哼了一聲,道:‘難道咱們會不敢殺你!’手起劍落,徑向那少年當頭劈下。
“那少年左臂上鮮血未止,半邊衣襟止,全被血水浸透,然而,他面上竟無絲毫怯意,只是怒目瞪著許慧珠,對那迎頭劈落的劍鋒,看也沒看一眼。
“長劍將落,莢蓉女突然說不出為了什麼緣故,居然疾探玉臂,架住了許慧珠的手腕,低聲道:‘二姊,饒了他吧!’“許慧珠怔了一下,詫異地道:‘妹妹,你瘋了?’。
“芙蓉女苦笑道:‘他說的也對,元兇既已伏誅,咱們何必多殺無辜。’“許慧珠怒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妹妹,你怎麼竟對敵人後代仁慈起來了?’“芙容女默然片刻,依舊強笑求道:‘大姊正因殺孽太重,才有九疑之變,二姊,得饒人處且饒人,否則,冤怨相報,何時才了?’“冷觀音許慧珠注視妹妹半晌,彷彿似有所悟,氣得一跺腳,撤劍人鞘,沒有再說第二句話,徑自轉身而去。
“芙蓉女明知姊姊不諒而去,也沒有出聲攔阻,默默想了一會,彈指替那少年止了血,又從懷中取出療傷藥物,低頭遞了過去。
“少年疑惑地瞪著她,卻不肯伸手去接傷藥,冷冷問道:‘你為什麼不殺我?’“芙蓉女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說過嗎?咱們正道中人,怎能妄殺無辜?’“那少年冷笑道:‘可是,你們已是我的殺父仇人,今天你不殺我,將來總有一天,我會殺你。’“芙蓉女聳聳肩,道:‘那是將來的事,現在你先敷上藥,治好傷勢,留得性命,將來才能報仇。’“姓桑的少年被她出奇的舉動所惑,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芙蓉女再次遞藥,他竟不由自主接了過去。
“芙蓉女低唱一聲,如釋重負,幽幽又道:‘血債血償,我不攔你,也不怕你尋仇,我住在東天目玉柱峰下,假如你要替父報仇,等到武功練成,儘可來浙西找我。’“那少年一怔抬頭,芙蓉女的人影,已經消失在前寨走道通口……”
神丐符登說到這裡,滿室眾人,都深深被這傳奇式的故事所迷,一個個如醉如痴,只聞急促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阿媛問道:“那位芙蓉女也真奇怪,仇人之子,不肯斬盡殺絕,還贈藥療傷,叫人家練好武功,再去找她報仇,她究竟是存的什麼心?”
高翔道:“這有什麼難懂,她既是成名的正道高人,自然不願濫殺無辜,何況,一個是弱冠少年,一個是禮佛茹素本份的婦女,叫她怎能下手?”
阿媛搖頭道:“我看不是這個緣故,難道那冷觀音許慧珠,就不是成名的正道高人?”
高翔道:“人性相異,人性相異,各如其面,各人的想法,當然不盡相同。”
阿媛道:“她這樣留下禍根,等到那姓桑的少年真的練成絕藝,尋到東天目,那時候怎麼辦?”
高翔爽然道;“那有什麼要緊,劍下分高低,各憑本領,再定勝負就是了。”
阿媛抿嘴一笑道:“你呀!真是個呆瓜,心裡想的,都是那麼簡單……”
高翔愕道:“我有什麼呆?你倒說說看!”
阿媛一扭頭,道:“我不跟你抬槓,咱們問伯伯,後來到底是不是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吧!”
神丐符登目注二人,一直在頷首微笑,這時蕪爾說道:“畢竟是女娃幾心思較細,老要飯早就說過,這是一個悽婉哀怨的故事,如果真如翔兒所想,那還有什麼哀怨不哀怨呢!”
高翔俊臉一陣紅,也笑道:“這麼說,真是我猜錯了,伯伯,您老人家請繼續說下去吧!”
神丐符登收斂笑容,仰面凝目注視著屋頂,緩緩又說下去:“……嶗山一戰,雙姝手刃姊仇,盡殲群兇,聲威更盛,可是,冷觀音和芙蓉女卻彼此反目,姊妹間情感日淡,漸漸絕了往來。
“不多久,冷觀音有了如意郎君,大喜之日,芙蓉女雖然親往祝賀,但酒筵席上,一直悶悶不語,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說起來奇怪,嶗山血戰之後,芙蓉女獨自隱居東天目,息交絕遊,舊日朋友,全被摒於門外。
“她既非封劍歸隱,也不是倦棄紅塵,終日閉門枯坐,就好象是特意在等候那姓桑的少年到玉柱峰尋仇,朝朝暮暮,日出日落,真個跟從前完全變了一個人。
“每天,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影子,那就是惡金剛桑鵬的遺子那俊美而又高傲的斷臂少年。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姓桑,於是,每當枯坐在案前,系簽上密密寫的,都是桑字,獨自徘徊庭院,泥地上劃的,也是桑字,有時百無聊賴,拈針刺繡,不知不覺,繡出來的,也是一個一個桑字。
“她足足比那姓桑的少年大了五歲,也明知自己殺人之父,血仇不共戴天,今生今世,休想洗脫,可是,那姓桑少年的影子,卻總是索繞腦際,無論如何也排遣不開,因為那個高傲、倔強、英俊灑脫的影子,正是她私心鑄造過不止千百遍的幻影,那天在嶗山後寨,觸目一見,便深深印入她的夢中。
“少女的夢,那是絝麗而天真的,她們想得太美,哪怕是極世醜惡,也被她們披上光輝燦爛的外衣,芙蓉女聰明絕世,但她仍然編了少女的幻夢,竟將自己如錦年韶華、前途、聲譽……一股腦投進了綺夢之中。
果然,那-久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