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懵間,倚弦似乎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所在,將他緊緊環護起來,一道不甚清晰的嬌柔聲音,隱隱約約帶著哭腔,傳進他耳際:“你怎麼啦……你快醒來,人家不要你買衣服,也不發脾氣了……你快醒過來啊……”
這其中更夾雜著土行孫焦急地呼喊聲,隨即一切都逝去,倚弦又陷入深沉的昏迷之中。
當倚弦再次醒來,已是兩日後的黃昏之時,落日餘輝穿透屋頂的茅草空隙,灑落在屋中。倚弦翻身從茅草堆上跳起,全身肌肉隨之湧起一股劇痛,讓他回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黑衣老者強悍犀利的魔能攻擊,無處不在的壓迫氣勢,都給了他深刻的驚悸。
他輕輕搖了搖還在漲痛的腦袋,苦笑自忖道:“自從冰火輪迴獄出來,我還從未受過這麼重的傷。看來一定是紫菱那丫頭跟老土一起把我弄到這裡來的,還真難為他們了……”
想到這裡,他打量了一下現在的置身之地,這是一間靠在山頂崖邊的茅草小屋,看得出應該是一般獵戶上山覓獵的暫時居所,門板已爛掉幾塊。泥牆上的兩個小窗戶,堵滿破席亂草。門板已爛掉幾塊。泥牆上的兩個小窗戶,堵滿破席亂草。由於樣子太過陳舊,就像個駝背的衰弱老人,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吱呀……”
不具門型的木門被一雙纖纖小手推開。
雲鬢散亂、裙衫襤褸的紫菱舉著一個精瓷陶盅走了進來,眉目間盡是疲憊擔憂之色,看來這兩日間,貴為神宗龍族小公主的她,著實也吃了不少苦頭。
她看到倚弦醒來,手中陶盅“啪”的掉在地上,湯汁飛灑,濺滿她的裙襬,發出一聲極度委屈又高興非常的嗚咽聲,就在倚弦未曾反應過來之前,就已撲進他懷中,然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玉人在懷,倚弦尷尬地木立當地,冰雕一般不敢再有絲毫動作,他這不算短暫的二十多年裡,除去那某個美麗的夜晚,與幽雲並不纏綿的有過一次親密接觸以外,他還未曾試過與任何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如此親密,一時間,他連手腳都不知該放在何處了。
好半響,倚弦見到紫菱仍在哭泣,猶豫再三之下,終於將手安慰的放在了她柔順白膩的頸背上,登時間,一種光滑軟膩的觸覺,隔著薄薄衣衫,沿著手臂傳到他心中。
哪知紫菱在得到倚弦手掌溫暖的“鼓勵”之後,非但沒有停止哭泣,反而“水勢”愈加猛烈,更牢牢抱住倚弦,將她業已發育完全的玲瓏玉體,緊緊貼在倚弦身上。
面對這要命的溫柔,倚弦心中不由大呼後悔,但紫菱嬌軀散發出的處子幽香,卻讓他不自主的想起,那夜玉人在懷,輕語呢喃,低聲嗚咽……紫菱就這樣在他懷中哭泣半響,才漸漸風雨平息,卻依舊賴著不肯起來,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盯著正在走神的倚弦。
倚弦被她灼熱的目光驚醒,發現她已停止抽泣,慌忙將她推開,又怕她糾纏,連忙慌不擇口的問道:“公主,不知我兄弟土行孫現在何處……”
看著倚弦作賊一樣的慌張神情,紫菱少有的俏臉一紅,細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他。”說罷轉身便跑了出去。
倚弦搖頭苦笑一番,就地盤坐在一床茅草之上,將體內異能緩運而起,他要儘快使傷勢復原,而且還有幾個問題他要仔細考慮一下……大約等了半柱香左右的時間,倚弦無比清明的思感神識之中,反映出土行孫與紫菱兩人體脈法能的節奏,他心有所覺的睜開雙目,緩緩立起身來。
不多時,紫菱與土行孫兩人相繼走進門來,卻都杵在門口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倚弦直視著土行孫雙眼,發現了其中的憤怒與悲痛,迷惘與疑惑,嘆息了一聲,回想起方才靜思後的結果,道:“你終於想到族地為何會被祝融氏侵佔了吧?”
土行孫的雙眉不住跳動,雙拳緊攥,猛地躥到倚弦面前,聲音嘶啞地吼道:“怎麼會這樣,我們有炎氏的族人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人呢?”
倚弦暗歎道:“你想一下,你族族地所處之地是何其隱蔽,尤其是防禦陣勢有何其牢固,只有像黑衣老者那般的絕世高手才有可能隨意出入,而那些祝融氏的雜碎小卒又怎麼可能想進便進、想出便出呢?再則如無叛徒作祟,你一族族人怎會毫無反抗便被盡數生擒?”
土行孫怔怔呆在那裡,雙唇不住顫抖,不知喃喃唸叨什麼,眼中神光竟剎那間渙散不堪。
倚弦扶著他的肩膀,沉聲道:“老土,現在並不是責備自己的時候,逆還有親人等著你去解救,有炎氏族人的血仇還未曾討回,你一定要振作起來!”說罷,倚弦摧起元能,藉助一聲暴喝,將其悉數射入土行孫體內。
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的清涼法能終將土行孫的散亂神識收聚起來,他渾濁散亂的眼眸終於逐漸清澈,透露出堅定的光芒,道:“對,不管那個叛徒是誰,也不管他藏身何地,我土行孫一定會將他找出來,割肉噬血,千刀萬剮!”
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紫菱,被土行孫冰冷的表情與聲音嚇得倒退兩步,一臉驚恐地避到倚弦身後。
倚弦看著紫菱,猶豫了片刻,開口道:“紫菱公主,過幾日我便會親自送你回龍宮!”
紫菱聽後,俏臉一寒,毅然道:“我不會回去的!”說罷轉身跑了出去。
倚弦望著紫菱的背影,搖頭苦笑一聲,轉身對土行孫道:“老土,我看過你們族地的藥莊,所以有把握在今晚之前將所有需要的藥物備齊,然後我會按照你姐教我的煉丹之法煅出‘二相丹’,試著幫你將本命元根的禁錮解開,明天咱們就可以去鄂崇禹的荊湘城找到祝蚺,救回你的族人!”
土行孫聞言,雙目射出複雜難辯的芒光,喃喃自語道:“有炎氏的列祖列宗啊,你們聽到了麼?我有炎氏千百年來的恥辱就將在我土行孫身上洗去……”
當晚。
月上枝頭,夜半時分。
山巔的茅舍中,倚弦與土行孫二人對面盤膝而坐,在兩人之間的虛空距離中,一塊晶瑩剔透的液狀物體,正被倚弦的周身元能所控制,不斷扭曲伸展,逐漸形成一層鼎狀的薄霧,讓整個茅舍頓時間變得朦朧不清,充滿了詭異的魅力。
土行孫認出眼前的物事乃是族地守護大陣中的“菱湟玉”,不由疑惑的問道:“‘菱湟玉’能用來作甚麼?他難道就是你從前所說的藥引子麼?”
倚弦搖頭笑道:“其實,在你們族的《聖元本草經》裡面,曾經再三複述這是一種曠世奇珍——其名菱湟,玉質軟膩,千年成型,色呈琥珀,舳血生肌……是療傷補靈的上乘聖藥,而且用作藥引的話,可以導引其他藥物的菁華融入任何體質的本體經脈,所以對於解除你的本命禁制,菱湟玉是不可缺少的一味藥引!”
土行孫恍然大悟,然後環視四周,又不解的問道:“既然是煉製丹藥,為何沒有鼎爐呢?”
倚弦皺眉一嘆,道:“已經來不及了,如果單純說到煉製丹藥,不論是任何一種都至少需要七日時間,才能小有所成,所以我們只能試著走偏徑試試看了!”
“怎麼走偏徑?”土行孫瞪大了小眼睛,道,“大哥,你不會是想拿我做你的試驗品,我看還是算了吧,咱們最好是改日再煉,弄個上乘的丹爐,煉他奶奶的七七四十九天,那才算是煉丹補靈!”說罷,他正要起身之際,卻被倚弦所發的一股元能壓得絲毫動彈不得。
倚弦肅容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現在只有這一法可行。這是我參照魔門丹道與《玄法要訣》而改過來的修丹之法,說起來倒也簡單,也即是用本體的‘三昧玄陰烈炎’在菱湟玉所凝成的鼎爐中反覆煅烤各種藥物,讓各種藥物的菁華盡數融入成形的玉膠之中,最後再以類似‘翻天法印訣’的元能令其藥性徹底合而為一!”
“聽起來蠻簡單的,但越是簡單就越讓人信不過!”土行孫本能的抗拒了,畢竟千百年的禁制依附在他們有炎氏一族的遺世子孫身上,雖然他們從未放棄過對解除禁制的追求,但他們從心底早已對這個想法失去了所有信心,以至於土行孫都不敢輕言嘗試。
倚弦怎會不知土行孫心中的顧慮,當即認真解釋道:“哪有那麼簡單,丹雖然已經煉製出來了,不過卻不是你服下便可以湊效的,必須根據你本命經脈被禁制的陰陽稟性,由我導引靈藥菁華灌入你體內經脈之中,然後循序漸進的將禁制經脈一一融通!”
土行孫被倚弦一席話鎮住了,愣愣的問道:“那你究竟有幾成把握呢?”
倚弦搖了搖頭,道:“這是我通過解開‘意念烙印’得來的經驗,而且又有你姐姐苦心鑽研的‘二相丹’作為藥力奠基,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才對。”
“什麼叫做你想就沒問題?”土行孫急著嚷道,“是不是反正拿我做試驗品,你就無所謂呢?算了吧,我看還是保險一點為好,就照我剛剛說的去做吧!”
倚弦知道土行孫說的是用鼎爐煉丹的方法,但是他熟記《聖元本草經》,經過反覆揣摩鑽研,逐漸對藥草一道熟悉起來,始終認為尋常藥草之力著實有限,對付一般災病以及流邪之毒頗為有效,而且就算千百年成性的特殊藥類,功用也多是以補益為主,對有炎氏一族的本命禁制怕是也無能為力。
倚弦又不便說出一大通莫名其妙的本草道理去說服土行孫,只能強行以元能禁制住對方,嘆道:“你我時間都有限,不能為此耽誤了大事,再說現在又多出一個不知名的黑衣老者,如果我們不小心著點,遲早會遭遇不測,到時候自身難保,還拿什麼去救你的族人呢?”
土行孫的心中當然明白這關鍵所在,只是讓他此時面對眼前的抉擇,難免會有所退卻,長長吁了一口氣,他終於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咬牙硬撐道:“好吧,你儘管試,我挺得住!”
倚弦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土行孫又緊跟著說出的一句話讓他再一次啼笑皆非。
“失敗了沒關係,但是一定記住,我的樣子起碼要有刑天抗、楊戩……這要求或許有些過了,但最低限度也要達到蠢魚那般模樣才好,只有這樣才能抓得住鄧玉嬋那小娘們的芳心!”土行孫仰著頭喃喃自語了好半響,眼神中充滿了幻想。
倚弦搖頭苦笑著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力的!”
土行孫滿足的點頭閉上雙眼,就像是引頸就戮一般,面上竟有一種英勇就義的不屈傲態,令到倚弦多少忍俊不禁,神情跟著放鬆了不少。
倚弦雙手劃出玄法基本訣“七真妙法指”,股股元能蒸騰施出,將早已在虛空中漂浮的“菱湟玉”緊緊包裹起來,然後按照七極周天之數緩緩撥動它,只等過了一個周天之後,倚弦催力將菱湟玉鼎熔開一道開口,再將身旁早已備好的藥物倒入其中,封合開口。
菱湟玉鼎再次被倚弦催動,按照周天之數緩緩轉環而動,於此同時,倚弦運足體內冰晶火魄之能,以記憶中的奇門法決為本,施法釋出一圈淡淡的幽藍炎火,穩穩當當的將菱湟玉鼎納入火勢當中。對於“三昧玄陰烈炎”來說,倚弦本體所適乃是“傲寒決”等陰極稟性的法決,如此一來,恰恰契合了施展此決的首要條件。
首次用凝寒純陰的法決施展出炎火類的咒決,倚弦只是適應了一陣,便已能控制自如,更可喜的是,他從中掌握到體內冰晶與火魄之間居然可以同時相互轉換,而且初步捉摸出大體的運用規律,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為日後的蓋世修為打下了牢固的根基。
倚弦參照那日解開“意念烙印”的過程,一邊以體內冰晶催發火魄施展“三昧玄陰烈炎”煅煉“二相丹”,一邊調動歸元異能在土行孫身上循經倒脈,尋找被封制的本命經脈。
他讀過大部分的魔道典籍,知道魔門最擅長的便是寂元滅靈、噬魂奪魄的歹毒法訣,這些無疑都是針對本命靈神的不二法門,而關於禁制先天命脈的手法卻是少之又少,雖然略有提過,不過都是一些簡單的概述,並沒有涉及修持與施展法決的詳情。倚弦只能從隻字片言中揣摩有炎氏一族千百年來所受的本命禁制。
人體經脈有先後天之分,先天得自天地三界的一身血肉經脈屬“命”,後天修持各宗秘法鍛鍊所得則屬“性”,自古修真典籍中所稱“性命雙修”便基於此。而先天命脈又分二種,顧名思義一為命、二為脈,命指得是先天靈神,脈則是人身本體的八脈十二經。
倚弦開始逐步探查土行孫的八脈十二經,更將歸元異能緩緩融入對方的靈神之中,去感應任何異常的元能溢動,按照先天經脈獨一無二的排他性,任何靈神命脈只要有絲毫異樣元能的侵入,便會產生強烈的本能反震,如果後者施行強行壓制的話,受制一方輕則走火入魔、癲狂成性,重則元神枯損、靈元寂滅。
為了顧全土行孫的靈神不受壓制,倚弦首先將異能通過五行相生的方法融入土行孫的本命脈輪,然後小心謹慎的探尋良久,終於在七魄中“雀陰”與“非毒”二個部位尋到了一絲韌性極強的禁制之源。因為不清楚它的稟性,他不敢擅自驚擾這一絲潛伏千百年的痼疾。
畢竟,只有口服藥草的先天五行靈力才能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驚動那絲充盈千百年滄桑的詭秘魔能,但是令到倚弦心底震驚的是,不知是何緣故,那一線禁制土行孫本命靈神的魔能給了他一種難以解釋的感覺,竟彷彿從前在哪裡碰到過一般,他相信歸元異能的感應不會有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經過倚弦體內“冰晶火魄”的煅制,“二相丹”逐漸成形,飄出陣陣撲鼻清香,令到倚弦與土行孫都不由為之一震。倚弦感應出“菱湟玉鼎”中的丹藥已經初具雛形,此時正是把握火候的最關鍵時候,因為火候不到,藥性更是難以達到最理想的效果,而鍛造過度的火力會令丹藥破損,藥效大打折扣倒還罷了,最怕便是藥力不足以挾制魔能,反而引得魔能反噬本神,那就大禍臨頭了。
倚弦連忙撤回探查土行孫本命經脈的異能,將全副身心全力投入丹藥煅制之中,僅只頃刻間,丹藥散發出的香味由濃轉淡,倚弦知道丹藥即將完成最後“斂性還靈”的過程,於是不敢存有絲毫大意輕視的念頭,掌中元能恰如其分的不斷翻轉玉鼎,令到火候逐漸集中在丹藥的各個部位。
此時在茅廬外替二人護法的紫菱正獨坐在崖前一塊兀立巨石上,玉手托腮,眺望天際朗月,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忽然被耳際聽到的種種奇異聲響所驚,回首望去,頓時被嚇了一大跳,只見不知何時開始,茅廬四周已經爬滿各種蛇蟲鼠獸,甚至有些奇禽異獸更是她聞所未聞的。
紫菱被嚇得想出聲警示屋內的倚弦,又怕驚擾了他施展法能,正大感矛盾之際,鼻際恰好聞到一縷淡淡清香飄來,她聽倚弦說過今次施法的過程,登時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奇禽異獸都是被“二相丹”的藥香所吸引,她再定睛看時,發現這些奇禽異獸都只是環伺在茅屋四周,再也不敢貿然寸進,料想應該是被倚弦身際散發出的歸元異能所懾服,雖然覬覦“二相丹”的靈力,但不敢因此喪了自家性命,卻又不想輕易放棄,所以都盤旋在茅屋周近,久久不欲離去。
如此等待良久,紫菱心繫茅屋內倚弦與土行孫的近況,很想知道最終的結果,偏又不敢貿然進屋打擾倚弦,心中焦急難安,只能在石崖上不停徘徊。
再等候了一柱香時間,忽聽茅屋內傳出一聲蓬然巨響,將整座茅屋轟得支離破碎,屋外的奇禽異獸被忽如其來的力量震得四散逃離,再一聲歡呼響起,澎湃元能湧出,脆弱的茅屋徹底被震飛開去,漫天塵埃中,二道期待已久的人影映入紫菱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