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時居留之處,雲振天、凌翠仙夫婦,和雲施施、雲素素、方豪等人的神態,各有其不同。
雲振天因與戴四爺的交情太深,他易容變服,冒險前往蘇州府衙之意,雖以光復漢室的民族復興大業為重,決定了能救戴四則救,不能救則設法送戴四成仁歸天的痛苦原則,但在證實方豪成功,獲得戴四死訊之後,那雙英雄虎目之中的傷悼老友之淚,便一直沒幹過。
凌翠仙看出老伴兒的神態有點異常,不敢離開,時時都陪伴在雲振天的身邊,小心伺候。
雲施施也有點變,往昔,她豪邁、大方,只嫌微失粗疏、不拘小節,如今,卻突然變成了萬分伶俐、百般柔順的乖女兒。端煙送茶,整治酒飯,偶而有暇,也依依雲振天、凌翠仙的膝前,對爹孃照料孝順得無微不至。
雲素素彷佛心事最重,神情沉默,黛眉凝愁,眼光不時飄向雲施施,似有滿腹心事,想對二姐傾訴。
但有好幾次話到唇邊,卻又搖頭一嘆,住口不說。
方豪最簡單,他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人也不理,獨自在他的房間之中,調息凝神,盤膝靜坐著,有時偶然伸手空中,似乎比劃一些什麼玄奇招式。
沒有人敢打擾他!
因為誰都知道方豪和玉貝勒下次也就是第三次的相逢時,就是骨肉相殘的生死之決,能作準備的時間,卻不知道有多長,或許尚有三天五天,十天半月?或許就在明晨,更或許就在今夜?
方豪再瀟灑,也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據他客觀研究、仔細衡量,認定這場決鬥,自己只有四成勝面,必須利用每一分每一寸的時間,來複習、來鍛練一些平素有點兒荒疏的上乘特殊武功,或許能扳成五五之局?
因為這不是個人生死,更不是兄弟間的面子關係,這場所謂“誰應蘆溝血誓”的龍爭虎鬥,關係到整個民族復興機運,是滋長茁生,繼續在暗中不斷壯大?抑或遭受重大挫折,從此一蹶不振!
“砰!”
這是悶坐在堂屋裡的雲振天,放下抽得不停的旱菸袋,一拳擂在桌上,憤然含淚叫道:“不甘心、不甘心,叫我這樣畏懼權勢,怕死苟安的離開蘇州府,迴轉祁連山,我雲振天決不甘心,戴四弟在九泉之下,也決不瞑日。”
雲施施半偎半坐的,靠在雲振天的膝下,面含嬌笑叫道:“爹……”
一個“爹”字才出,焦大從門外走進,手中拿著一封小東,遞向雲施施道:“施施,是你的信。”
雲施施接過拆開,箋上詞句極為簡單,寫的是:“字奉施施,午正請暗來蘇州府衙,接受聘禮之一。”
末後則署的是“知名不具”四字。
口口口口口口
九格格在一大早,便帶了隨員,趕到玉貝勒的臨時府邸。
她是應玉貝勒之囑,來提在蘇州府衙中,殺死戴四的方豪歸案,也準備找玉貝勒的麻煩,和他鬥點閒氣。
所謂“閒氣”,與小燕有關。
小燕,是最得九格格寵愛的身邊人,她不僅美秀,並極聰明,九格格所交辦之事,她能體貼入微,九格格傳的功力暗器,她也一學就會。
昨夜,她奉派前來,暗探清息,居然捱了雲素素兩根“奪命神針”,一根雖只擦破大腿,另一根卻幾乎“奪命”地,鑽入小燕的右脅以內!
忙了九格格大半夜,才替小燕起出這根“奪命神針”,保住她一條小命。
雖然,小燕不知真如玉貝勒所說,是他派在九格格身邊的心腹反間?抑或傷重人暈,未曾說出在玉貝勒臨時府邸後園中所見各事,但九格格業已怒氣沖天,氣得發昏,一等天光大亮,便來找玉貝勒,提人、問罪!
但九格格雖然率眾而至,來勢洶洶,卻撲了個空。
根據玉貝勒的侍從手下稟報,貝勒爺一大早便有要事外出,假扮玉貝勒身份的方豪,因冒認皇親,是罪不容誅的欽命要犯,已由貝勒爺問過口供,派十名侍衛,押送蘇州府衙,如諾交由九格格發落。
九格格聞言,想不到玉貝勒竟會派人把方豪給自己送去,不禁又氣又急。
氣的是玉貝勒太刁,明知傷了小燕,自己必來問罪,卻藉事抽身,避而不見。
急的是方豪送去蘇州府衙,自己不在,豈不落入血冠子的手內?
清廷大內,為了彼此制衡,為了不使事權集於一身,尾大不掉,故意造成玉貝勒、九格格、血冠子等三派實力,並不時移轉寵信,便於駑馭。
玉貝勒是神力僧王的繼承人,九格格也有攝政王孫女身份,近支清貴,在平時自然佔了上風的,而略微委屈的血冠子一派,也就自然而然地,急於表現,爭功最烈。
這次,蘇州緝叛,勞師動眾,幾乎發動了整個大內禁衛之力,所獲僅有戴四一人,卻又在九格格正以嚴刑逼供之中,被方豪暗發毒針,殺以滅口。
由此可見,方豪的身份,夠多重要?
沒有此人,簡直無法回京覆旨。
戴四在自己的手中被殺,自己已擔了干係,倘若方豪再落入血冠子的手中,即令仗恃當今暗寵,不加罪責,臉面也不太好看,“九格格”三字,豈不在京師的名利場中,大打折扣?
九格格在又急又怒之下,無心再找玉貝勒屬下侍衛們的晦氣,靴兒一頓,立即又迴轉蘇州府衙。
但她畢竟又落後一步。
方豪確已被玉貝勒派了十名侍衛送來,卻已被血冠子接收,落入這與自己一向面和心不和,勾心門角,互相爭功的同寅手內。
九格格咬牙片刻,壓著性兒,趨訪血冠子,要他帶出方豪,審問口供。
她是想伺機奪回方豪,萬一難以如願,遷索性也佯作失手,把方豪殺死,來個大家落空,免得唯一功勞,竟被血冠子不勞而獲。
在她意料,血冠子必然猜出自己心意,推三阻四地,設法加以拒絕。
誰知大謬不然,血冠子一聞九格格之言,竟毫不推諉地,點頭含笑說道:“好,好,我正愁那廝人極刁惡,口風太緊,審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好煩請格格玉駕,以你最拿手的‘九煉洪爐’手段,問上一問。”
九格格一怔,雖覺血冠子答應得太以爽快,有點蹊蹺?
但倉促間無法深思,只得接口笑道:“好,我問問看,人心似鐵原非鐵,官法如爐果是爐,方豪熬得過我的‘九煉洪爐’,也熬不過我的‘搜魂三絕’,我要試試看,他是否是比戴四更硬的一條鐵鑄漢子?”
血冠子從嘴角間泛起一絲陰毒笑容,側頭手下,沉聲說道:“帶人,請方爺!”
這一句“請方爺”,已使九格格聽得皺眉。
但跟著所見的情況,卻使她眉頭皺得更緊。
因為,方豪是坐在一乘軟轎上,被抬了進來,身上沒有腳鐐,沒有手銬,自然更沒有甚麼繩索鐵鏈之屬。
這那裡像是對待一名罪不容誅的欽命要犯,簡直像是伺侯一名不易請到的特別上賓。
九格格弄不懂了,她口中不便問,心中卻在沉吟:“血冠老道,怎麼這樣大膽?他在弄什麼鬼祟?”
血冠子心中也在沉吟,他不是自言自語,只是不住暗念“無量壽佛”。
因為今日凌晨,玉貝勒的侍衛們,把方豪送來時,血冠子為了爭功,自然趁著九格格外出不在的大好良機,立予接收。
但才收人犯,尚未升堂,玉貝勒的一名侍衛,倏然折轉,對血冠子附耳低聲說是剛才忘了交代貝勒爺的囑咐,方豪被點“五陰絕脈”,詢供為難,要血冠道爺,多多費點心思,不要再斷絕了這追查叛逆黨羽的唯一線索。
這一句“方豪被點五陰絕脈”,使血冠子聽得神情一震,暗自叫苦。
他這才明白,難怪玉貝勒肯大大方方地,送過人來,這位貝勒爺,著實厲害,他自己可能利用這種特殊手段,已在方豪身上,取得了重要口供,卻把個極燙手的熱山竽,丟給九格格和自己來為難,擔負責任。
凡被點了“五陰絕脈”之人,身形片羽,均如刀割,稍微勞累吃苦,更將五臟齊崩,口噴黑血而死。
所謂“方豪被貝勒爺點了五陰絕脈”之語,只有玉貝勒所派侍衛,在自己耳邊低聲相告的一句話兒,無法成為憑據。
倘若方豪一死,玉貝勒翻臉不認帳地,向聖上爭功諉罪,自己豈不是要代人受過,吃不完而兜著走了?
血冠子想來想去,只有饗以美食,待以優遇,暫時把方豪奉若上賓,再靜等九格格回來,設法把這名沾不得手的欽命要犯,推了過去。
九格格平素雖極陰毒奸刁,但一時也參不透這種微妙。
她看著與自己和血冠子分庭抗禮,大邁邁在廳中落座的方豪,冷然一笑,揚眉說道:“連雲方氏,是武林大家,眼皮子寬,見聞定廣,知不知道我在京中無事之際,研究了一十二套專門逼問口供的小玩意兒?”
話方至此,方豪已接口說道:“當然知道,江湖中的硬漢子,在你那十二套小玩意兒之下:栽得多了,是不是‘九煉洪爐’和‘搜魂三絕’?”
九格格見他答得太以從容,神色中毫無懼怯之色,不禁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方大俠想不想嚐嚐新呢?由於你是號人物,我打算特別優待,讓你來個盡情領略。”
方豪搖手道:“不必,不必,洪爐九煉人將化,三絕搜魂魂欲飛,我不是銅澆羅漢,鐵鑄金剛,慢說十二件盡情領略,連一件也消受不起。”
九格格目內兇光一轉,格格笑道:“這裡是蘇州府衙內堂,不是連雲方府,恐怕由不得方大俠你……”
方豪淡然一笑,截斷九格格的話頭道:“九格格,你別發-,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又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消乖巧一些,有問必答,你那‘九煉洪爐’和‘搜魂三絕’再怎厲害,也將毫無用武之地!”
九格格向他深深看了一眼,點頭說道:“好,算你知趣,玉燕準備錄供。”
小燕重傷未愈,只有玉燕隨侍九格格,聞言之下,立刻張羅紙筆。
方豪抬頭略看天光,端起幾上茶杯,飲了兩口,神情委實暇豫已極。
九格格有點嫌方豪的神情太冷太傲,似乎對自己太不買帳,銀牙暗咬,陰森森地道:“方大俠在尊府行三?”
方豪搖了搖頭,翻起兩眼,看著蘇州府衙內堂的承塵,一字一字答道:“我不是方老三,我是僧格林沁老大。”
九格格先是微怔,旋又擺手說道:“你冒用神勇威武玉貝勒名位,以及怎會化裝得如此唯妙唯省之事,我們不問,我只問你有關先明遺孽的那群叛逆。”
話方至呲,蘇州知府神情惶悚地走進來,向九格格暨血冠子躬身稟道:“-稟格格暨血冠道爺,內使到,有旨意。”
九格格與血冠子,吃的是大內飯,仗的是皇上威,休看他們政在蘇州府作威作福,把位四品黃堂,賤視如狗,但一聽到有旨意,也只有立刻香案接旨,一個個照樣像只狗兒般似的,爬跪地下。
內使讀旨,皇上著實發了雷霆,怒責如此驚師動眾,獅子搏兔,費時這久,猶無捷報到京,足見九格格、血冠子等,荒怠職守,辦事不力,著由神勇威武玉只勒統一指揮,藉赴事功,並賜玉貝勒“九龍碧血刀”,可對任何不遵號令、欺罔傲上之人,先斬後奏。
內使一去,請過旨意,和那柄附在旨意之內的“九龍碧血刀”,九格格與血冠子知道這下由玉貝勒佔盡上風,大勢已去,不由面面相覲,臉色如土。
一陣龍吟長笑,笑得好不愉快,好不猖狂,那是發自方豪口內。
九格格陡然想起他適才自稱是“僧格林沁老大”之語,心中一震,向方豪細看兩眼,失聲問道:“玉琪,是你?不是方豪?”
玉貝勒又是一陣縱聲狂笑,改了稱呼道:“老九、血冠,你們好,皇上命內使傳旨,要我統一指揮你們,你們卻反而把我拿作階下囚,準備要我嘗受你的‘九煉洪爐’和‘搜魂三絕’的滋味呢!”
話完,一伸手,施展出內家絕藝“大攝引神功”,使那柄聖上御賜的九龍碧玉刀,化為一道碧色寒芒,凌空飛到了他的手內。
血冠子和九格格,一個是有苦難言,一個是有氣難發,你看我,我看你,形成了一種極難堪的尷尬局面。
玉貝勒不理會這些,回手取茶,卻見杯內已空。
血冠子牙關一咬,搶步走過,親自執壺,替玉貝勒斟了一杯香茗,雙手捧上,並陪著笑臉說道:“貝勒爺,請消消氣,這是一場誤會。”
可憐,這就叫“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
這就是“只論強權,沒有公理”。
分明是玉貝勒自己假扮方豪,對九格格和血冠子,有意作弄,只因為來了一道聖旨,玉貝勒的手中又多了柄可對任何人先斬後奏的九龍碧玉刀,血冠子遂不敢逞強,不敢指責玉貝勒存心要人,只好推說誤會,-著鼻子把錯處攬在自己身上。
其實,他也權傾朝野,血冠羽士四個字,更復足震江湖,一身武學修為,到了“第一流中第一流”的極上乘境界,那裡受過這種窩囊齷齪之氣?
由於血冠子的忍氣吞聲,斟茶示歉,玉貝勒似也盛氣略平,臉上稍微帶了點得意傲笑地接杯欲飲。
但他才一舉杯,陡地變色叱道:“血冠大膽!”
血冠子莫名其妙地,瞠目道:“貝勒爺何故發怒?”
玉貝勒聲色皆厲,沉聲問道:“聖上命你受我統轄指揮,並賜九龍碧玉刀,你心中不服,暗起兇謀,竟在我茶中下毒!”
血冠子縱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語音一揚,亢聲說道:“貝勒爺有證據麼?你不能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倚仗這柄御賜的九龍碧玉刀,妄人人罪,以除異己。”
這一頂撞,頂撞得玉貝勒怒火沖天,揚手把杯內香茗,向血冠子臉上潑去。
血冠子一閃身,香茗潑在地上,起了一陣白煙,和一片火光。
一陣白煙,薰皺了九格格的眉!
一片火光,映綠了血冠子的臉!
血冠子的臉色,不能不發綠。
潑茶生煙,證實了茶中蘊有劇毒,茶是自己剛剛替玉貝勒斟的,遂也等於是證實了自己謀殺皇族、欺周長官、違抗聖命的罪不容誅之舉。
雖然,很明顯的,這是栽贓,這是故意陷害,但玉貝勒設計得太以高明,使自己百口莫辯。
下面的手段,不問可知,玉貝勒既打毒蛇,決不鬆手。
他定要拜“刀”,拜那柄剛被他以“大攝引神功”,凌空攝到手中,可以對任何欺罔傲上之人先斬後奏的九龍碧玉刀。
何必?自己一世威名,何必死得那麼狼狽?
血冠子自知生望已絕了,暗挫鋼牙,從所戴的“血冠”正中,摘下一粒紅玉,便往口中吞下去。
那不是紅玉,那是最毒最毒的毒藥“鶴頂紅”。
自古伴君如伴虎,越是官作得大,身邊越是經常備有這件東西,以防天威不測之時,來個自我解脫!
但“鶴頂紅”尚未入口,白玉杯已到眼前。
血冠子死念已決,未作任何防範,以致被玉貝勒拋出的那隻玉杯,把手中的鶴頂紅擊落在地上。
血冠子又羞、又恨、又怒的,雙眼滿布紅絲,獰視著玉貝勒,咬牙問道:“貝勒爺,殺人不過頭點地,算盤何必打加一?你不讓我這樣死,難道你定要為那九龍碧玉刀立威,把我明正典刑麼?或是替叛逆戴四報仇,也讓我嚐嚐九格格的九煉洪爐和搜魂三絕滋味?”
話說得夠損,有煽動力,尤其末後數語,竟暗指玉貝勒與叛逆戴四,結有交情,甚至某種聯繫!
玉貝勒大笑,笑得夠狂夠傲。
笑聲一住,目注血冠子,冷冷說道:“血冠,你想錯了,你對我不敬,罪實該死,但我玉琪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我要憑藉武功,按照江湖規矩,和你決鬥,決不貽笑大方地,倚仗皇家勢力。”
這一陣亂,亂得九格格、血冠子的一般手下,六神無主,心中惶悚,紛紛莫知所措。
在他們雜亂無章之下,接受玉貝勒邀請,易容變服的雲施施、雲素素姐妹,便容容易易地混了進來。
雲振天關心老友戴四的血海深仇,自然也趕了來,凌翠仙更不顧兇危,隨行照拂老伴。
只有方豪不見,不知道他是為了應付與玉貝勒的生死之戰,仍在靜室用功?抑或是有了別的行動?
玉貝勒方才豪氣如雲的一席話兒,聽得血冠子和九格格都似乎有點不信?
“奪”的一聲,玉貝勒把那柄九龍碧玉刀,深深插在几上,站起身形,朗聲說道:“血冠,御賜的九龍碧玉刀現在几上,表示我決不仗恃皇家之力!如今,兵刃拳腳,任憑你挑,只要你能活得過我十招猛攻之外,玉琪定拔几上的九龍碧玉刀,來個堪胸自絕!”
這番話兒太狂,狂得似乎離譜?
根據一般看法,玉貝勒、九格格和血冠子三人,功力相若,各有專長,真若要在彼此間,分出上下強弱,非拚上個三、五百招不可。
如今,玉貝勒突然宣佈,任憑對方選擇拳腳兵汲,只要能逃出十招不死,他便以九龍碧玉刀自諶心窩,豈非把位權傾大內、藝震八荒的血冠羽士,看成不堪一擊的酒囊飯袋?
故而,這話兒的確太狂,但卻狂得充滿了英雄氣概!
慢說堂內堂外,一齊聽得肅靜無聲,連暗中觀察的雲素素,都忍不住地向雲施施悄聲說道:“二姐,玉琪的確可愛,是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只可惜……”
“只可惜……”的下面,雲素素說不下去了,假如一定要地說完,應該是“……他是敵人,不是朋友。”
“朋友”越高明、越英雄,便越是覺得可愛!“敵人”,則越高明、越英雄,便越是覺得可怕了。
雲施施體會得出雲素素未曾說完的言外之意,於是,她的心情,起變化了,目中凝望玉貝勒,雖然仍蘊有愛的光輝,臉上,卻逐漸發白,逐漸發青,呈現了一片怕的色彩!
堂內堂外,當真是肅靜無聲?
不,不對,所謂肅靜,只是玉只勒發完狂言大話的一剎那間,跟著,便有牛在吼,有鬼在嚎,立刻把肅靜打破。
“牛吼”是血冠子被玉貝勒過份藐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聲息如牛,不停狂喘!
“鬼嚎”也是他怒極心瘋的,狂嚎出:“上劍”二字。
一道青熒熒的光芒!從堂下飛來,被血冠子接在手中,是柄劍柄血紅,劍鋒暗碧的喪門長劍。
剛才怒極心瘋的形容之語,似應略加修正。
血冠子雖然怒極,並未心瘋!
他動兵刃的選擇,相當正確,因為,在拳腳方面,玉貝勒得自僧王獨門秘傳的雷霆降魔杵,號稱蓋世無敵,當然不易應付!
自己的喪門長劍,不單份量沉,劍鋒上淬有劇毒,劍柄中蘊有機關,連所擅七七四十九式“血雨天罡劍法”,也極稱精妙,足有三十年以上的精純火候。
尤其,玉貝勒身份特殊,和人動兵刃的機會太少,即令他有甚秘密武器,自己放棄進攻,專事防守,也絕沒有應付不了十招之理。
故而,血冠子在喪門長劍入手之後,心氣立平,既未牛喘,也不鬼嚎,他靜了下來,靜得像一座山嶽。
他恢復了絕代高手神情,手橫長劍,面對強敵,目光一瞬不瞬。
玉貝勒仍是那麼悠閒,他早有準備,一抬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件兵刃。
那是一柄刀,一柄刀身又窄又長,微帶弧形,銀光如電的刀,誰都看得出,那是一柄百鍊精鋼好刀。
雲施施目內愛意微添,臉上冰霜略化地,喃喃自語說道:“他是有心人,這舉措著實有點可愛,他竟想用戴四叔的‘秋水雁翎刀’,來殺血冠羽士……”
秋水雁翎刀在手,玉貝勒側顧九格格道:“老九,煩你公公平平的,作個見證,血冠只要逃得出我十刀,我就彈碎手中刀,來個回刀自絕!”
美人自古愛英雄,九格格也是美人,自然也愛,英雄,何況她早就單戀玉貝勒,連這互相爭權奪利之舉,也有一半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酸性反應呢!
如今,目睹玉貝勒目無餘子,不可一世的英風豪氣,她又不禁暗暗傾心。
地點點頭,低聲說道:“好,想不到你還深藏不露,到今天才顯出真功夫來,我要好好的瞻仰瞻仰……”
說到此處,更把語音壓低得第三人無法與聞,悄然又道:“莫攖劍鋒,提防劍柄!”
這低低二語,表現了關切之意,她竟站在玉貝勒這邊,把血冠子喪門長劍的特別厲害之處,予以揭破。
玉貝勒笑了一笑,手持秋水雁翎刀,走向橫劍巍立的血冠子,口中吟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吟到此處,走到距離血冠子僅約八尺,止步卓立,傲然笑道:“血冠,共只十招,你必然放棄進攻,一味防守,我索性告訴你,我這出手的第一、二招便叫‘風吹-鼓’和‘電閃旌旗’,一是風雨縱橫,凌空卷灑;一是刀光如練,貼地狂流,你留神了……”
“你留神了”的“了”字才一出口,手中秋水雁翎刀,精芒電閃,人刀俱杳,化為一道匹練似的寒虹,向血冠子橫卷而至。
血冠子手中喪門長劍的鋒芒之利,決不下於秋水雁翎刀,甚或猶有過之,但他卻懾於玉貝勒的氣勢,對於這凌空橫卷的匹練刀光,不敢硬架硬接。
刀光才掣,血冠子人退八步。
他退得夠快,但也恰好落入玉貝勒的算中。
玉貝勒是人隨刀進,一刀接一刀,連續劈出八刀,一刀比一刀強,一刀比一刀快,劈到第六七刀上,已令人分不出什麼是刀招?什麼是人影?硬以凌空百閃的電掣寒光,把血冠子密密的封罩在內!
九格格看得有點擔心……
雲素素、雲施施,以及雲振天、凌翠仙等,也看得有點擔心。
他們都是替玉貝勒擔心。
因為他們都是大行家,看得出血冠子人在重圍,身法不亂,甚至連手中那柄喪門長劍,都未使用,只使著“無影十三飄”的上乘輕功,在不住騰挪閃展!
萬一,他再應付上兩三招,滿了十招之數,玉貝勒如何下臺?
這把羞刀,怎麼入鞘?
轉瞬間,十招已滿。
但在最後的一剎那間,彷佛秋水雁翎刀的刀光,特別耀眼的亮了一亮。
九格格嘆了口氣,場中人影刀光,一齊收飲。
玉貝勒畢竟是擔任攻擊,比較勞累,他的額上有了汗水,神情也已不如先前,來得那麼瀟灑爽朗!
血冠子倒仍是老樣子,橫劍巍立,一語不發的,瞪大了兩隻眼,凝視著玉貝勒,只不過目光有點發直。
伏身在外的雲氏姐妹卻比誰都緊張。
決鬥已止,十招亦滿,但血冠子仍然健在,那麼他玉貝勒是否真打算如約自裁於那柄九龍碧玉刀下呢?
玉貝勒頓了一頓,看了站在對面手執血劍、雙目圓睜的血冠羽士一眼,拋下了手中的秋水雁翎刀,走向案前,雙手恭敬地擎起了那柄御賜的九龍碧玉刀,看樣子,真的打算要刎頸自絕了。
在一旁呆立看熱鬧的九格格忍不住出口叫道:“玉琪,這是何苦呢,賭氣也不是這麼賭法,別太認真了。”
玉貝勒沉聲道:“笑話,我玉琪幾時說話不算數!”
九格格忙道:“是!是!我看得出,你確實有在十回合之內殺死血冠的能力,只不過你先說出來,使他有了戒心,一味只求防守,才勉強捱了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