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顯然也看出了劉秀和林渺的意圖。
鄧禹一上馬背,與林渺靠背而座,弓弦連放,以快極的手法射出數箭,將對方奔在最前方的幾匹快馬射倒。
事實上,鄧禹面對對方大有優勢,那便是他可以任意對著馬首射,馬兒前衝追擊,便等於是迎箭而上,這樣一來,使箭的準頭更精確,力道更強一些。而對方自後方追射,在力道和準確度上,卻要差上一些。
李霸也不敢逼得太近,劉秀和鄧禹的兩張大弓,使他們在片刻間損失了十數騎,怎不叫他心驚和氣惱?但是又難奈其何。當然,他自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宛城赫赫有名的劉秀和鄧禹,甚至還不知道與他們同追的人是哪一路人馬,儘管猜到對方可能是官府中人,可他並不在意官匪一家的說法,他所在意的,便是絕不想讓林渺逃脫!
事實上這並不值得奇怪,在擁有共同敵人時,往往一些虛枉的成見會放在一邊。是以,侯府的家將自不會在意天虎寨的眾人是劫匪的身分,在他們的眼裡,劉秀和鄧禹才是最重要的欽犯,而眼下更是擊殺齊子叔的兇手。
林渺的目光盯注著已經奔入密林之中的殘血,他沒有想到殘血的速度竟快愈奔馬,僅在盞茶的時間中便將他們甩開近百丈,這種速度確實驚人。
鄧禹和劉秀自然也吃驚,暗忖難怪對方有做殺手的本錢,由此思來,那個冷麵蓋延也定是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只憑這等身法,便不難想象官府何以一直都無法找到這兩人的蹤跡,更無法將兩人拘捕!
劉秀和林渺策馬皆借疏林中稀稀朗朗的林木作掩護。
鄧禹都有些驚訝林渺的騎術之精,每每都能借樹木之利避開那一簇簇勁箭。
劉秀的馬兒卻中了兩箭,若非劉秀功力高絕,只怕戰馬已經失控,不過現在仍能勉強將馬兒控制。
“斷樹!”林渺呼喝一聲,一邊策馬飛馳,一邊揮刀便向身邊那些不大不小的樹木狂砍而下。
“咔……嚓……”林渺所過之處,那些樹木紛紛折斷,竟將追兵擋得七零八亂。有些樹木並非立刻就倒,而是緩緩倒下,等到追兵追近之時方倒落地上。
夏末的樹木極為茂盛,這一路亂七八糟的橫倒之樹相互交錯,密密的樹葉更使追兵的視線大為受阻,箭矢也失去了準頭。
“幹得好!”鄧禹和劉秀不由得大為讚賞,這個高深莫測的林渺確實是機智之極,更是妙計迭出。劉秀和鄧禹歡喜之餘也學林渺一般,揮刀斬樹。以他們的功力,那些碗口粗的樹木盡皆摧枯拉朽般轟然而倒。
李霸和侯府家將只得分散,自兩旁狂追,但這樣一來卻與劉秀諸人拉開了些距離,更不能讓亂箭起到應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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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諸人趕到密林之際,劉秀幾人的身形已經沒入密林深處,僅有蹄聲和斷枝之聲清晰依舊。
“大家小心,那小子狡猾之極,不要給他溜了!”李霸提醒道。
不用李霸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顯得很緊張。
天虎寨的人是驚於劉秀和鄧禹的箭法,而侯府的家將則是擔心劉秀和鄧禹的武功。
“夥計,你們是哪條道上的?”李霸上前詢問道,這個時候他才記起要問一下對方的身分。
“在下王統,乃安眾侯府的親衛隊長之一,諸位不知是哪路英雄?”一名侯府親衛客氣地抱拳道,他們可不想與這群人鬧僵,在人數之上,對方佔著絕對的優勢,而且在實力上也似乎並不比他們弱。因此,他顯得前所未有的恭敬。
李霸一聽,眉頭微皺,雖然他知道對方是官府中人,卻沒想到竟是安眾侯府的人。天虎寨乃是黑道上的幫派,與官府自然經常發生衝突,因此,他們並不欲與官府中人套交情。
天虎寨的眾兄弟一聽對方是安眾侯府的人,有些人竟發出了一陣冷哼。
“諸位與他們也有過節嗎?”王統問道,他可是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對方沒有多大誠意與他們套交情,可他卻不能在此時與對方翻臉,只好忍氣吞聲強裝笑顏,而且直接自關鍵的問題入手。
“不錯,可不知幾位官爺追他們又是所為何事呢?”李霸也並不想與對方正面衝突,雖然他們恨官府中人,但是權衡之下,倒不如先合作辦完正事,這才來正面衝突比較划算,是以,他也不冷不熱地反問道。
“他們乃是朝廷捉拿的欽犯,我等奉命將之捉拿歸案!”王統道。
“朝廷欽犯?”李霸微愕,王統的話確使他有些愕然,他倒沒有意識到王統所指只是劉秀和鄧禹,並非林渺,是以,他感到極為愕然。
“他所犯何罪?”李霸不解地問道。
“劫法場,更搶走了聖旨和……”一名侯府家將正欲答話,卻被王統一拉,那人立刻禁聲。
天虎寨的眾兄弟頓時為之愕然,旋又鬨然叫好。
李霸也由衷地道:“好漢子,真想不到他們有這般膽量和手段!”王統和眾侯府家將頓時一臉憤然,但是他們卻不想在這時候與對方鬧僵,那樣,形勢將對他們大大不利。
“林渺,本寨主敬你是個人物,只要你願跟本寨主一起迴天虎寨,我可以保證不傷你半根汗毛!”李霸突地高喊道,聲越林野驚得鳥雀四飛,聲勢極為驚人。
“既然不傷我,又何必要跟你返回天虎寨呢?”林渺的聲音自密林深處傳來。
王統一聽,頓時明白眼前之人竟是天虎寨的群盜,他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忖道:“難怪這些人對自己的態度如此之差,這並非無因。”天虎寨的戰士每個人都警惕地盯著眾侯府家將,同時也緩緩向密林深處逼去。
侯府的家將也都散開向林中逼去,而目標正是林渺聲音傳來之處。
“我們請林公子迴天虎寨,只是想共商大計……”“回去告訴刑風大寨主,便說林渺是我劉秀的朋友,他日若有閒暇,定赴天虎寨請罪!”劉秀的聲音便像是空山迴音,自四面八方擴散而來,讓人根本就摸不清方向。
劉秀這一開口,李霸頓時嚇了一跳,不禁高聲問道:“閣下可是宛城劉秀劉公子?”“不錯,正是在下!”劉秀的聲音依然飄飄蕩蕩,讓人難以捉摸。
“原來是劉公子在此,那李霸可以回去覆命了,不過,若劉公子有閒,還請與林公子同來我天虎寨一敘。”李霸語氣變得極為客氣地道。
“多謝三當家賞臉,劉秀銘記此情!”“在下還有一事要提醒林公子,若是你已服下那聖物,定要加倍努力勤練,才能夠完全開發它的效用,否則便是暴殄天物,與服下參丹無異!”李霸倏然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過,許多人都可以猜到之中定另有隱情,當然,想自李霸的口中得出什麼結果,只怕是極難。
“撤!”李霸說完,低呼了一聲,竟領著人撤出了這片密林,這一下子倒大出王統的意料之外。
李霸說撤就撤,來得快,去得也快。
王統及其手下不由相互望了一眼,在這片刻之間,林子似乎顯得無比空落,即使是王統,也似乎感覺到有一絲冷意。
事實的確如此,剛才人多,整個密林之中鬧哄哄的,可是現在突然走了天虎寨的那一大幫人,只剩下十餘名侯府家將在如此不知盡頭的密林之中,自然顯得很冷清。何況,他們想到有劉秀和鄧禹兩個高手在密林深處相候,心裡哪有不發毛之理?
安眾侯府的人對劉秀和鄧禹自是不會陌生,對劉秀和鄧禹的厲害也深深知曉,是以,他們心裡充滿了陰影。
“王統,我便在這裡,要想抓我,何不快來?”劉秀的聲音中似乎充滿了恐嚇的意味,飄飄蕩蕩的聲音使密林更顯得陰森。
“劉秀,你是逃不了的,就算可以逃得了今日,也休想得到安寧!”王統聲色俱厲地道。
“嗖……”“哚……”王統話音剛落,一支怒箭自密林深處射出,卻釘在了王統身邊的大樹杆之上,只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撤……”王統臉色一變,他很明白,在這種環境之中,想抓住劉秀,那是勢比登天。而且一個不好,將會損兵折將,因此,他不能不退。
“既然你們不出來,那便讓你們變成烤豬好了!”王統狠狠地道,並立刻點火。
很快,密林迅速燃著了幾處火頭,對於這樣一個充滿了原始氣息的森林,並不是很難燃著,而且此時正是夏日,密林的地面之下那厚厚的枯葉和一些枯死的灌木很輕易就可以點燃。
王統迅速撤離,他並沒有指望這把大火能夠燒死劉秀和鄧禹,只是他咽不下這樣一口氣。他知道,即使是他在這頭點燃了密林,但劉秀也有機會自密林的另一頭走脫。事實上,王統諸人根本就不敢深入林中點火,他們害怕將自己也困入火海中。
這把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這才被一陣暴風雨給澆滅,方圓幾十裡的密林全被燒得一片狼藉,只剩下炭樁木灰。
森林大火不僅驚動了棘陽、淯陽,甚至連宛城都給驚動了,森林附近的村落全都被遷走,更成了許多野獸的避難之所。
大火雖滅,但那濃濃的煙霧卻飄至了宛城的上空,使宛城的天色顯得異常暗淡,那場暴風雨降下的水滴之中都含有菸灰,這確實是一場災難。
而劉秀和鄧禹三人被這場大火的煙燻得要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由於樹林過於濃密,馬匹最後都很難走動。
值得慶幸的卻是大火蔓延得不是很快,因此,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行出這片密林。
在大火被暴雨燒滅之前,他們趕回了宛城。
絕沒有人想到劉秀和鄧禹會重返宛城,官府的注意力都聚中在南行的路上,反而對宛城的戒備和搜尋鬆弛了下來,連路上的盤查都要少多了。
這幾日,劉秀、鄧禹和林渺三人同行同宿,倒成了患難之交。
林渺早聽說過劉秀和鄧禹的大名,一直將兩人看成自己的榜樣,皆因他只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根本就沒有機會見識劉秀和鄧禹。儘管他父親也曾是窮酸的讀書人,可是落魄到無以為生的地步,他也便淪為街頭混混,打架、惹禍這便是他童年最常做的事情。
天和街是宛城最為混亂的地方,也是最為窮困之所,林渺便是在這裡土生土長。不過,他父親對他的教導卻使他存有一顆正義之心,能夠明斷是非。而社會的濁流則使他學會了生存之道,如何保護自己,如何擊敗對手。十七歲的他,已經成了天和街赫赫有名的地頭蛇。雖然如此,可是他的身分地位與劉秀、鄧禹這類人相比仍是天差地別。
因受其父的影響,林渺對劉秀和鄧禹的才華極為仰慕,而作為一個小混混,對劉秀和鄧禹的武功則更是欽佩和崇拜。皆因劉秀和鄧禹與他一樣年輕,更擁有很高的聲譽,他昔日最大的志向便是要像這兩人一般受人尊敬。因此,平時他除了打架鬧事之外,也會讀書、學習,而最讓林渺感到開心的卻是天和街最美的姑娘愛上了他。
林渺最幸福的日子便是與心上人一起渡過的一個月時間,他自小便沒有娘,這或許是他父親潦倒的原因。而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則更是充滿了苦澀,不得志的父親雖給了他一顆正義之心,但也給了他陰暗的生活,直到他逐漸長大,以自身的努力贏得了天和街最美的姑娘的芳心時,他才感覺到這個世界原來這麼美好。
他的愛人也有與他同樣苦澀的童年,都是自陰暗之中盛放的花朵。所以,他們相愛,沒有人會懷疑,沒有人會驚訝,也沒有人管得了。兩人的愛如熾烈的火焰,可是上蒼彷彿同他過不去。
林渺在最幸福的時刻,卻被強行徵入軍營之中,要他去與赤眉軍作戰。他的幸福便在這一刻結束,他成為更始將軍廉丹營下的一名戰士。
林渺絕不甘心,他父親因此病死,這並不是他最難受的,最難受乃是要他與心愛的人分開。所以,他千方百計地逃出宮營,自那魔鬼般的訓練場逃返南陽。
在軍營中,林渺呆了半年,卻被強化訓練了四個月,無論是騎射還是搏擊。
廉丹自所徵之兵中挑選出最為精壯者作為中堅力量,而林渺被選中了。所以,他要接受最艱苦的訓練,這使他並沒有覺得在軍營中白呆。
林渺隨軍參加了兩次大戰,三次小戰,見識了戰場上的殘酷,卻僥倖活了下來,在最後一次大戰中,他裝死得以逃脫,卻沒料到在經過天虎山的路上被天虎寨的人給擒了去。
天虎寨之人以為他是奸細,這才擒住了他,被囚在地牢中的林渺,再次狡計逃脫,更潛入了天虎寨禁地偷走了天虎寨剛剛成熟的聖物“烈罡芙蓉果”,這才被天虎寨的人一路追殺,卻沒想到半途居然遇上了劉秀和鄧禹,而且還被秦復搶走了馬兒。
終於得以返回故地,林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輕鬆和舒暢。自他偷吃了烈罡芙蓉果後,他感覺到自己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無論是內在的還是外在的,整個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且雙眼看任何東西都顯得清晰無比,連腦子都似乎開了竅,更為靈活。不過,林渺並不奇怪,因為劉秀和鄧禹已經告訴了他,烈罡芙蓉果實乃道家奇珍,一百年才開花一次,再過百年才結果。傳說當年奇人東方朔曾發現一株,因此,在書上有所記載:“花開三十七瓣,初為綠花,再為粉紅,後成深紅,再後會逐漸呈紫黑色,並逐漸萎縮,內捲成實。再過五十年,果實成熟可食,修道練氣之人食之則事半功倍,以資質而論,多者可增甲子之力,次者也可增二十載修為;凡人食之,則可延年益壽,脫胎換骨……”劉秀昔日曾讀過這本載有天下奇物的書,不過書中所載並不盡全,仍有許多功效是著書之人所無法知道的。
聽劉秀這般說,林渺自是興奮雀躍,他並不知道這被天虎寨所稱的聖物究竟有什麼功效,不過,他卻知道,這正是當年東方朔所發現的那一株烈罡芙蓉果,因為在那禁地之中有當年東方朔留下的字跡,也難怪天虎寨之人會如此興師動眾地追緝他。
劉秀和鄧禹自然不會驚羨林渺,只會表示欣喜。
林渺一入宛城便即與劉秀二人分道而行,劉秀和鄧禹有他們自己重要的事,而林渺則是急於回家見自己心愛的人。這一別半年多,也不知道天和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和變故。
梁心儀,一個林渺每天都會念叨的名字,可是想到即將見到這心愛之人,林渺的心卻有種說不出的緊張和激動,即使是第一次與她約會時也沒有這般緊張過。
天和街,一個熟悉卻骯髒的地方,再次踏足此地,林渺有一種久別重逢之感。
天和街,依然是那般狹小,路面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垃圾,也可以說,這裡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條街,只是一個已經被人遺忘的角落。冷冷清清,蕭條得像是寒冬臘月冷風瑟瑟的日子。
髒兮兮的路上,並沒有一個行人,倒像是墳場死域。
林渺心中泛起了一層陰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昔日那些熟悉的身影連半個也沒有發現,那昔日敞開大門的包子店這一刻也緊閉著大門,彷彿成了淒冷的墳墓。
僅只半年而已,為何變化這麼大?難道在這裡也曾經歷過一場兵災,一場浩劫嗎?
林渺的步子沉重至極,昔日只要他向街口一站,便立刻會有人與他打招呼,可是現在這些人呢?
不錯,這裡是條貧困落後偏僻的小街,可是這裡卻絕非一個淒冷如墳場的地方,相反,這裡便像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有溫情、有欺詐、有暴力、有權威、有勾心鬥角……這裡並不比別的地方冷清,只是它以另外一種形式展現其熱鬧的一面。因此,在林渺的眼中,天和街依然是美麗迷人的,比之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值得他留戀,可是此刻……
林渺一步步走著,天空呈現出一片灰暗色,這是自遠處飄來的煙塵,相映之下,地面顯得更為骯髒。
“老包包子店”的招牌依然高掛著,只是上面的字的顏色比半年前更顯蒼白,都快脫落了。平時這地方是天和街生意最好之處,因為老包不僅包子做得好,還是個人物,豪爽、心直口快,也曾經是天和街裡最紅的人物,後來經過幾年牢獄之後,便洗手不幹了,在此開了一個包子店,與他那甜得可滴出蜜的妻子把這個包子店打理得遠近聞名。
吃包子的人,有衝老包的,也有衝老包妻子的,但不管是什麼目的,只要不惹怒老包,老包都會對其客客氣氣,笑呵呵的,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其煩心之事。
林渺也很喜歡來這裡,而且與老包是很好的朋友,有什麼心思,有什麼困難,他都找老包,而老包絕不會能幫不幫,有時包嫂也會給他出主意,那是一個很聰明很有頭腦又很溫柔賢慧的女人。
林渺總覺得梁心儀很像包大嫂,或者說這兩個女人是同時自淤泥中生長出的荷花,於是擁有了共同的特性。在整個天和街,也只有當這兩個女人走在一起時,別人才沒有辦法作出比較,誰優誰劣,因此林渺總為自己自豪,而老包也會為他高興。
他也認為,他與心儀、老包與包嫂可以說是天和街最幸福的人……可是,可是此刻為何老包的店門是關著的呢?
老包去了哪裡?包嫂去了哪裡?
“祥林酒館”,這是除了老包的包子店之外另一個熱鬧的地方。
兩家店相距並不遠,斜斜相對,這裡有整個宛城最便宜的酒,也有整個宛城最水的酒。其實,這裡雖為酒館,但到這裡來的人則多是喝茶,因為這裡的茶比酒要貨真價實得多。
祥林的酒滲水這是整個天和街都知道的秘密,不過,也沒有人怪祥林,因為他的酒便宜,所謂一分錢一分貨,只要你願意出錢,在這裡也能喝到絕對純釀的燒刀子,便是喝上由赫赫有名的鄧禹釀的五糧酒也不是沒有可能,而這個也正是祥林的藉口。
每當有人說酒中滲水之時,祥林便搬出以上的話和道理,使別人無話可說。其實,誰又會真個怪祥林呢?做生意,總不能虧本,來這裡喝酒的沒一個是口袋裡有很多銅板的。更多的則是來賒酒喝,祥林的便宜水酒正是投其所好,乃是得人心之事,所以祥林酒館的生意並不壞。
祥林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賒酒者,來者不拒,但酒錢必須按時還上,最長不能超過一個月,否則不僅再也賒不到酒,還要捱揍,這是祥林的規矩。
天和街每個人都知道祥林的規矩,也都自覺遵守他的規矩。
祥林並不很喜歡揍人,也絕不會無故欺負弱小,當他揍人的時候,你絕不會懷疑他沒有道理,絕不會懷疑捱揍者是無辜的。是以,祥林雖然經常揍人,卻不會引起公憤,反而讓人尊重。
祥林酒館的茶卻是一個銅板由你喝,茶葉不好,也不壞,偶爾祥林心情好,還會拿出幾顆花生,一盞小菜。他不限時,你可以在這裡呆上一天,但打烊時卻必須走,這也是規矩。
其實祥林的規矩並不是對每個人都一樣,有時候,他也會看情況而定,若是某些人確實很困難,很可憐,他也會有那麼一點同情心,這一點林渺是知道的。
對於祥林,林渺瞭解的不比了解老包少,在天和街,只有那麼幾個人可以在祥林酒館中喝到不滲水的酒,老包是其一,林渺便是除老包之外的第二個。
祥林不怕林渺欠錢,也不在乎林渺欠酒資多長時間,因為他和老包一樣,極看得起林渺,覺得林渺應是天和街新起的一號厲害人物,而且他們是好兄弟。
可是此刻祥林酒館也關了門,死氣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開門了。
林渺的心中再多了一份陰影,他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事實上當日他被強徵入伍前也有一點預感,但今日這種不祥不安的預感卻比當日強烈多了。
祥林究竟為何關門?他還在家嗎?老包呢?包嫂呢?林渺真想找一個人來問問,可是這整個天和街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詢問的對象。
林渺用力地敲打著酒館的大門,卻半天沒有人應聲,顯然,店內已經沒有人住了,那麼人呢?是不是每間關了門的屋中都沒有人居住呢?那心儀家是不是也一樣?自己的家門呢?想到這裡,林渺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焦灼,飛速向心儀家的方向奔去。
對於這裡的路,林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哪條衚衕,哪個拐彎,哪裡有個狗洞陰溝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之中,便是閉著眼也絕對不會走錯或是摔倒。
奔跑的林渺,似乎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快,像是御風而行一般,他似沒想到自己奔跑的速度竟會這麼快,不過,此刻他倒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他所想的,只是梁心儀在不在家,會不會也與老包、祥林以及這整個天和街的人一樣沒有了蹤影。
梁心儀的家在天和街深處,拐三個衚衕,走兩個十字路,四個岔道便到了。可以說,這是整個天和街最為窮困潦倒的地方。
梁心儀的父親比林渺的父親更為潦倒,更不知道如何過日子,是以梁心儀很小就堅強得超乎人們想象,許多男人見到她都會深感慚愧,包括她的父親。因此,她的家在她才十一歲之時就由她撐著,這便像是一個奇蹟,也是一種悲哀!萬幸,她得到了人的尊重,也因此,沒有人敢欺負她,所有欺負她的人,都將成為天和街年輕人的公敵。因此,從沒有人敢以身試法去佔梁心儀的便宜,直到她自願成為林渺的女人之前,她還在一直努力支撐著她的那個家。後來,有林渺護著她,天和街內,更沒有人敢去惹她。
天和街,是林渺的地盤,也是他的天堂,打架,他並不是第一,但卻沒有人鬥得過他,他可以讓大半個天和街的人為他去打架。當然,他自己很少出手,揍人自有別人去為他效勞。可是,此刻的天和街已經變了,變得讓林渺感到陌生,感到恐慌,彷彿是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僅僅只有七個月沒有返回天和街,可這裡卻成了這個樣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這裡的人究竟去了哪裡?
林渺突然停步,從這裡只需再拐過一個彎便可以看到梁心儀居住的那間小瓦房。
那是林渺為其搭建的,沒有人知道那是哪裡來的瓦,但沒有人會意外林渺弄回這些東西,因為林渺連衙門裡的刀劍都可以偷出來,何況只是這些瓦?
林渺突然停步,倒不是因為心情緊張,也不是害怕見梁心儀,而是因為他感到那絲不安之感越來越強烈,究竟是什麼原因,便是他自己也說不明白,不過,他很本能地停下了步子。
林渺的機警是天和街出了名的,而這卻是平日裡一點點積累下來的經驗,只有實戰才能使他擁有不同尋常的機警,而在軍營之中的強化訓練使他的警覺再一次得到強化。儘管那只是短短的四個月時間,卻給了他寶貴的經驗。
林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感到一種潛在的危機正在向他逼臨,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說不出那是因為什麼。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林渺已經開始後退,他不想自這一條路去梁心儀的家,這是他倏然間所作出的決定,因為他嗅到了殺機。
那或許不是叫嗅,只是感應,就像是兩軍對壘之時那瀰漫於空氣中的氣機一般,那只是一種難以用言語陳述的感覺而已。
在天和街中,居然存在著如此強烈的殺機,這不正常,而今日的天街本就已經不正常,再加上這不正常的殺機,更讓林渺覺得突兀。而且這殺機又是存在於梁心儀的住處附近,這使他不能不慎重。這些日子以來,被天虎寨的人追殺,使他不敢再把問題看得太過單純,是以他退。
林渺退,但是他還沒退出幾步,卻發現便在他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人。
是王統!
林渺駭然,他再回頭,退路的盡頭,卻已退無可退。
是官兵,這裡已是一條死衚衕,他便是這死衚衕中被堵截的獵物。
林渺知道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知道了為什麼天和街會如此冷清,這一切,只是因為他!
確實,是因為林渺,若不是他告訴了王統他是天和街的人,要不是他助劉秀脫困,要不是齊子叔慘死在那殘血的手下,要不是他……怎會惹來這些官兵?怎會惹來王統?怎會被人當獵物一般圍堵在這條衚衕之中?
王統的身邊又冒出了四人,殺氣,便是自這幾人的身上飄散出來的,林渺沒有嗅錯,可是……
林渺惟有苦笑。
“我們又見面了!”王統冷笑著逼視著林渺,充滿殺意地道。
林渺發現自己好傻,竟然把這樣一件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在見到天和街如此狀況之時,他便應該想到可能與官府有關,只是他沒有料到官府中人來的如此之快,抑或他太急切地想見到心愛的人,這才沒有考慮太多。不過,現在想到這些卻是太遲了。
“你把他們怎樣了?”林渺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厲聲問道。
“他們只不過被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了而已,只要你交出劉秀和鄧禹,便可以見到他們,而且侯爺還會給你賞賜!”王統並不想輕視眼前的對手,說話仍很客氣。
林渺知道眼下之事已經不可能善了,也終於明白王統的目的。不過,他當然明白,即使是他供出劉秀和鄧禹所在,這些人也絕不會放過他,至少齊府的人不會放過害死齊子叔的兇手!若不是因為他,齊子叔絕不會輕易死去,他只恨那日沒有早些知道齊子叔和王統的身分,那樣,他便不會透露自己的住址了。可惜,此事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還因此害了許多人,他心中的後悔自是無可想象的。
“不用想著溜走了,整個天和街,到處都是官兵,你是不可能溜得了的!”王統似乎看破了林渺的心事。
“如果我告訴你劉秀和鄧禹的下落,你會不會放了這條街上的所有人?”林渺突然不加考慮地道。
“那要看你的合作態度和誠意了。”王統冷然道。
林渺目光斜掃,見身後的官兵正緊逼而至,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王統清晰地捕捉到了林渺的笑容,他正感不妙之時,林渺已轉身直向衚衕邊的牆上撞去。
“轟……”衚衕一旁的牆立刻傾塌,而林渺也沒入了牆另一邊的民宅之中。
“封鎖路口,不要讓他跑了!”王統高喝道,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林渺如此狡猾,竟破牆而逃。
王統迅速躍上民房之頂,向另一邊的衚衕掠去,而此刻林渺的身形也正出現在另一條衚衕之中。
“譁……”林渺絲毫不加猶豫,破開另一家民宅的窗子躍入屋中。
侯府的親衛好手立刻如王統一般躍上房頂,有的沒有這躍來躍去的本領,便只好追著林渺撞破的牆洞追進,也有的繞道相追。
都騎衛也派了人來,但這些人所乘之馬可不能飛簷走壁,更不能自民宅中橫穿,只好順著衚衕拐彎追趕了。
林渺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天和街這個是非之地,此時此地,根本就不可能見得了梁心儀,那便只有想其他的法子了。
王統大惱,林渺盡沿民宅穿行,便是想以弩箭相射都難找到對方的身影,這些民宅,便成了林渺最好的掩護。不過,他也暗驚於林渺的天生神力,居然能穿牆破壁。他哪裡知道,林渺對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裡的牆,哪裡厚,哪裡薄,哪裡堅固,哪裡疏鬆,他都瞭若指掌,更對這裡的地形成竹在胸,想在這裡抓住他,絕不是一件易事。
讓王統略略安心的卻是天和街的每個路口都已設下了哨卡,在他發現林渺返回天和街時,立刻封鎖了所有的出路,他絕不能讓人溜掉!否則,只怕是無法向王興和齊府交差。但很遺憾的卻是,他追過幾條衚衕,竟把林渺追丟了,彷彿林渺在瞬間完全沒入了整個天和街的民宅之中,惟有馬蹄聲與官兵奔走的腳步聲亂響……
很快,都騎衛和侯府家將將整個天和街都搜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林渺的蹤跡,倒是找到了四具都騎衛的屍體。
這四人顯然是被人偷襲致死,他們是分處兩個哨口的哨兵,結果連一聲警告都沒能傳出,就被人扭斷了脖子。出手之人,不問可知便是林渺。
王統最後在這四具屍體附近找到了一個地道,通出天和街的地道,出口之處卻是在他的封鎖之外。
這一發現,幾乎讓王統氣得吐血,辛辛苦苦佈下的局卻仍是讓林渺給溜了,這怎麼不叫他驚怒?而齊府的高手則在天和街外圍封鎖線上白費力氣,也是怒極,但這卻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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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再一次熱鬧起來,四處張貼著劉秀、鄧禹的畫像之餘,又加上了林渺的畫像。
官府懸賞五百兩銀子買林渺的下落,卻花兩千兩銀子買劉秀和鄧禹的下落,也算是花大手筆了。
街頭到處都有官兵巡察,全城一片緊張,而宛城之中更流傳著天和街被全面封鎖的消息,甚至說整個天和街的居民全都被抓了起來,這引起了宛城百姓極大的恐慌,使整個宛城的秩序全亂了套。
而人們茶前飯後更有了閒談的話題,許多人都知道劉秀和鄧禹的大名,但對這個林渺卻是十分陌生,沒想到也能值五百兩銀子,這可是足以讓普通人十年無憂的財富。不過,這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保命要緊,沒有人會不知道這之中的兇險,一個不好,不僅得不到銀子,還會將命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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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通酒樓,在宛城並不入流,但在大通街卻是數一數二的。
大通街不屬宛城繁華之地,相對來說,更接近城北貧民區一些,在這裡生活的,多是一些仍能夠混日子的中家之人。
[注:漢代的戶等劃分,大致可區分為“細民”或“小家”、“中家”與“大家”三個等級。三等級的劃分,大致以資財的多少為依據,但又不十分嚴格,且無明確的劃分標準與界限。換而言之,也便是貧民與富家的劃分,而“中家”則處於貧民與富家之間。]
因此,大通酒樓的生意並不壞,其檔次雖不高,可服務卻還是很周到,環境也不賴。
大通酒樓分上下兩層,上層雅座,下層則為比較普通。這裡最有名的便是菜,因為酒樓中有一個好廚子小刀六。
小刀六的廚藝絕沒人會懷疑,知道他真名的人少得可憐,不過大家都知道他的綽號叫小刀六。
事實上,這個名字也挺爽口,挺親切,亦很對胃口。
來這裡吃飯喝酒的人大多數是衝小刀六的廚藝而來。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特別之處是他不僅是大通酒樓的老闆,更是大通酒樓的掌廚,即使是他將生意做大了,仍沒有改變親自下廚的習慣。所以,來這裡的,很多都是老顧客,與小刀六極熟悉的人。
小刀六從不會當自己是酒樓的老闆,他僅將自己與店小二同等對待,對任何人都是和和氣氣的,也許這正是他何以由一個小人物成為酒樓老闆的主要原因。
算起來,小刀六確實是個人物,白手起家,卻只靠一把菜刀。
大通酒樓,今天的生意似乎有些冷淡,或許是因為這兩天街頭到處都是官兵的原因,許多人怕惹麻煩,因此懶得出門。
當然,官府仍會挨家挨戶地搜尋,對於這種情況,宛城的百姓已經見怪不怪了。
小刀六今日沒有親自掌廚,或許也是因為顧客少的原因,他只是在廂房之中獨自喝著悶酒,彷彿有種說不出的心思,或是心緒甚壞。
沒有人來打擾小刀六,大通酒樓中的店小二和其他廚子及請來的掌櫃都很明白小刀六的脾氣,因此沒有誰來理他,只是為他準備了一大壇烈酒和一桌菜。
小刀六吃喝之際,並不在乎有沒有人陪,他只喜歡靜,安安靜靜地去品嚐酒的辛辣和菜餚的香美。所以,在某些人的眼中,小刀六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其實,只有小刀六自己知道,他並不是在乎吃喝,尤其是今天,他只是在等,等待一個人!只要對方沒有死,沒在大牢中出不來,這個人便一定會來見他,這是小刀六的自信,所以他今天不想掌廚。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刀六依然悶頭喝酒,但是他已感覺到有人掀開了簾子,因為有一絲涼颼颼的風吹了進來,還使廂房之中多了一絲光亮,只是這些又很快消失。
腳步聲很輕,然後是椅子挪動的聲音,進來之人便坐在小刀六的對面,彷彿是在靜靜地看著小刀六。但是小刀六仍沒有抬起頭來,不過他也停止了喝酒,只是定定地望著碗中的烈酒。
沉默,廂房之中,如死寂般的沉默使人有種窒息的感覺,抑或是因為即將降下的雷雨使得整個天地變得十分沉悶。
這是一間獨立的廂房,卻絕對清靜潔雅,裡面的佈置還頗有幾分詩意,泛著古典的氣息,只是在沉默之中,這點詩情畫意全都似在醞釀著風暴。
來人取下竹笠輕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發出了一聲淡淡的聲響,卻有種驚心動魄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