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祟駐足,眸子裡閃過一絲訝異,似是為林渺這一刀而驚訝,抑或只是因為其它,但樊祟還是首次為一個人停步。
“砰……”血霧如撞上一堵無形的牆,爆散而開,灑入塵土之中。
林渺的刀距樊祟兩尺,但樊祟的拳頭已經擊在林渺的小腹上。
林渺慘哼著倒跌而出,他從沒有想象過這麼快的拳,也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敗得如此窩囊。那日與劉正交手,還與其相觸過,可是樊祟卻似乎更可怕,那一雙手似乎完全可以不受空間和距離的限制出擊,這的確不能不讓林渺吃驚叫苦。
“主公,快走!”天虎寨和虎頭幫的眾弟兄此刻哪還能閒著?一把扶起林渺,另外一群人則不管是否能阻住對方,皆向樊祟撲去,企圖阻一阻樊祟。
“自取其辱!”樊祟拂袖間,這群人便已東倒西歪,更別說阻止其前行的腳步了。
“我和你拼了!”魯青和陳通再次撲出,也顧不得身上的傷。
“林渺,你可以走,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必死無疑!”樊祟望著被鬼醫和齊燕盈扶起已經疾退至門外的林渺,冷聲道。
“主公,別管我們,快走!”鐵頭高呼,吃力地爬了起來,掄起彎曲的鐵槳狂撲而上。
“都給我住手!”林渺抖開身邊的鬼醫和齊燕盈,停住腳步,大吼道。
大廳之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眾人皆不由自主地停手,連樊祟也不例外。
林渺望了鐵頭和魯青諸人一眼,又望了望那些虎頭幫的兄弟,沉聲喝道:“你們都給我退下!”“主公!”鐵頭和魯青諸人無奈地呼叫了一聲。
林渺並不搭理,卻望向樊祟道:“我跟你一起去,但這只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他們無關!”“主公,不可!”姜萬寶也驚呼。
林渺搖了搖手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說,我一定會回來的!”“好!年輕人果然是個人物!”樊祟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
“廢話便不用多說了,我僅是領你去隱仙谷,至於如何進去,我也不知道,那裡面佈下了奇門陣式,我並不懂此道!”林渺並不為其所動,冷然道。
“那你當日是如何進去的?”樊祟冷問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進去的,因為當時我重傷欲死,在昏迷不醒之時被人帶了進去。我入谷七天七夜之後才醒來,是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入谷!”林渺直言道。
“但是你出來了,不是嗎?”樊祟又問。
“不錯!”“那便自你出來的那條路上進去就是了。”樊祟漠然道。
“那是一片絕崖,根本就爬不上去,在絕崖之下是暗流激湧的江水,除非你是一隻鳥!”林渺沉聲道。
“那你是不去了?”樊祟怒問。
“我只是先告訴你,讓你有心理準備,你願什麼時候出發我都奉陪!”林渺傲然道。
“那好,我們便立刻動身!”樊祟笑了笑道。
“主公!”鐵頭和魯青諸人大急呼道。
林渺明白他們所擔心的是何事,伸手製止道:“我知道,我的事就由我自己解決,你們就在這裡等消息,不必跟來!”“主公,那你一路小心!”姜萬寶神色有些緊張地道。
林渺自信地笑了笑,不答反向樊祟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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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外面有大批綠林軍將我們這裡包圍了!”一名匆匆趕來的虎頭幫弟子見到林渺,不由得急忙道。
“什麼?”林渺吃了一驚,心忖:“劉玄好快,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對付我!看來他確實是真的知道我的行蹤!”旋又向樊祟望了望,笑道:“看來,我的麻煩比較多,他們是來抓我的,只怕沒辦法跟你一起去隱仙谷了!”“哼,在沒到隱仙谷之前,沒人能對你怎麼樣,綠林軍又如何?”樊祟冷聲道。
林渺想到隱仙谷那幾個怪物,心中倒寧願去對付綠林軍而不想面對那幾個怪物。不過,他也明白,如果落到劉玄的手中,其結果同樣很慘。
“你立刻去通知姜先生安排一切,我尚有要事需與這位先生去辦!”林渺向那名虎頭幫的弟子沉聲吩咐道。
那名弟子微愕,但卻不敢懷疑林渺的話,轉身迅速向內堂行去。
“我們走吧,就看你的了!”林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向樊祟道,他確實並不在意,有樊祟為他開道,也便樂得輕鬆。他自知逃不出樊祟之手,但如果情況特殊,他或許還有一線希望,至少,他不想受到挾持去做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情。
“讓林渺出來見我,否則,你們全都有罪!”廖湛的聲音極冷極傲,他並沒將林渺放在眼裡,而此刻,他已下令圍住匯仁行,他不相信林渺能做出什麼來。
林渺與劉秀頗有關係,不過此刻劉玄已經差走了劉寅和劉秀,也並不怕這兩人出來反對,而這裡更是他的天下,是以,明目張膽地來對付林渺,並沒有人敢說半句異話。
“是誰要找我呀?”林渺施施然地步入匯仁行,漫不經心地問道。
廖湛訝然,似乎沒想到林渺居然敢獨身而出,而且如此滿不在乎。
“聖上讓本將軍來請你入宮與其小敘,林公子便與我走一趟吧!”廖湛淡漠地道。
“想必這位是廖湛將軍吧,有什麼事還勞動大將軍親臨,真是不好意思,只不過,我今日要讓將軍和聖上失望了,林渺已經答應別人先去辦一件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還請將軍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是什麼人比聖上更重要?難道你就不怕殺頭嗎?”廖湛大怒,叱問道。
“自然怕殺頭,所以我才不能不跟他去,這個人就是他!”林渺說話間將手朝身後一指。
廖湛將目光向林渺身後投去,也吃了一驚,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那面血具之後的壓力,彷彿他的心在剎那間繫上了一把鎖,緊緊地揪在一起,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而更讓他心頭髮寒的卻是那血面具之後的目光。
“如果廖將軍有什麼事便跟他說吧,若這位肯讓我隨你去,我立刻便去,相信廖將軍也不會讓我在中間難做人,橫豎都要殺頭,你們先打個商量,讓我怎麼個死法!”林渺聳聳肩,無可奈何地攤攤手道。
“他是什麼人?”廖湛也有點心怯,扭頭向林渺問道。
“他便是名動天下、威震四海的赤眉軍大首領樊祟!”林渺可不怕給樊祟添亂子,對於他來說,樊祟的亂子越大越好,他也就越有機會溜走。
廖湛和幾名綠林軍將領差點嚇得自馬背之上跌下,神情皆變得極為難看地打量著樊祟,似乎是想看出其真假。
“你真……真的是樊大龍頭?”廖湛聲音也有些走調地問道。
林渺心中暗笑,不過,人的名,樹的影,樊祟自天鳳五年(公元十八年)起義,至今也有五年之久,其赤眉軍轉戰數省,殺官兵無數,鮮有敗績,而樊祟更被稱之為繼當年武林皇帝之後神話般的高手,乃天下有數的大宗師之一,其威名便是劉玄親見也得以禮相見。何況其赤眉軍與綠林軍並立於世,影響更為深遠,廖湛雖是一時興起的豪強,但與樊祟這雄霸一方的霸主相比,卻要相去甚遠。
廖湛又豈會不明白,論輩分,在天下義軍之中,或有王鳳、王匡可與樊祟相比,但論個人的聲勢,天下義軍無一人敢與樊祟並論。人們都知道,沒有樊祟便不會有赤眉,但沒有劉玄,或沒有王鳳,綠林軍照樣存在!這便是差別。是以,他突聞眼前之人竟是樊祟時,心中的驚駭自是難以明述。
樊祟瞪了林渺一眼,他似乎明白,林渺只是在故意給他找麻煩。然後他的目光才落到廖湛的身上,淡漠地道:“私臨貴地,未曾向你們龍頭問好,還請廖將軍代樊某人向玄帥問好!”綠林軍眾將心中稍安,樊祟的態度還算是極溫和,只不過,他們也聽出了樊祟口氣裡並沒有當劉玄是皇帝,依然稱劉玄為玄帥,可見樊祟並不在乎綠林軍。當然,以樊祟的身分又豈會輕認劉玄為帝?算起來,劉玄的輩分和資歷比樊祟都要低,若要讓這一代霸主心服,必難如登天,廖湛自不敢相怪。
“不知樊大龍頭在此,廖湛有眼不識泰山,不過,今日我奉主上之命來請林公子赴宴,如果沒能完成任務,只怕難以向主上交差,還請……”“林渺是我要的人,待他替我辦完事之後,你們要怎樣就怎樣,我絕不插手。但在這期間,你們絕不可插手我與他之間的事,否則就別怪我樊某人不客氣,還請廖將軍把我的話轉告你的主子!”樊祟悠然道,語氣強硬,不留半點回旋的餘地。
“這個……這個……”廖湛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好,怔了半晌才道:“那請樊大龍頭留下信物,讓我也好有個交代吧!”樊祟似乎也並不想在這裡太過讓綠林軍難看,是以,他並沒反對,自懷中掏出一面小旗,迎風拋出。
廖湛接旗在手,只見旗杆為精鐵,帶有尖鋒,可作暗器,旗身為紫緞,書著一個“樊”字,確實是傳聞之中的赤眉令旗,只不過並非可調動赤眉兵馬的赤緞令旗。
“謝樊大龍頭,我們可以回去交令了!”廖湛向樊祟一拱手,恭敬而客氣地行了一禮,這才向身邊眾將喝道:“我們走!”林渺無奈地聳聳肩,看來這一場亂子是弄不起來了,不過也幸虧有樊祟在,否則,這亂子應該由他和姜萬寶諸人來應付了,說不好會連累這些人,但現在卻至少可以讓姜萬寶諸人有機會轉移,暫時不用正面與綠林軍衝突。
當然,這之中的時間也難維持多久,劉玄仍不會放過姜萬寶諸人的。所幸他早讓姜萬寶有所安排,否則,結果只怕很難預料了。但林渺仍在心中把劉玄狠狠地罵了個夠,這人確實也夠毒辣的,這麼快便下手,看來自己在南方的日子沒幾天好過,想要如往昔一般八面來財也是難事,他倒有些後悔賣給了綠林軍那麼多天機弩,而此刻卻要被其反噬一口,真是個笑話。
“你在想什麼?我們該走了!”樊祟冷然道。
林渺苦笑著聳聳肩道:“看來你的面子在哪裡都好使,只不知道在長安會不會也有這麼風光?讓王莽也給你行禮下跪!”“少給我耍花樣,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樊祟冷冷地道。
“我哪敢呀,我可沒第二顆腦袋!”林渺一臉無辜地應道。
“以後不可再輕易提我的身分,否則我會割掉你的舌頭,讓你永遠都說不了話!”樊祟又警告道。
“不會有那麼嚴重吧?我不說就是!”林渺打量了樊祟一眼,故作大驚小怪地道。
“少囉嗦!帶路!”樊祟不耐煩地叱道。
“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嘛!”林渺嘟囔著拉過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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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感覺有人在跟蹤我們!”林渺向樊祟出言道。
“不用你教我!”樊祟淡漠地回應道。
“這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別好心沒好報!”林渺有些氣惱地反駁道。
“就算有人跟蹤,你也沒有機會逃走!”樊祟不冷不熱地道。
“我為什麼要逃走?真是好笑,我若想走早就走了,只是不明白你堂堂赤眉軍大龍頭卻放下軍務不理,孤身一人前來南陽,若是你死了,我想赤眉軍也便要散夥了!”林渺沒好氣地道。
“哼,我死了,你不是更如意了嗎?”樊祟冷笑道。
林渺詭詭地笑道:“那倒也是,你要是死了,我倒是少了些麻煩,只是該死的人總是那麼難死,而不該死的人卻總不長命,這個世界真是太沒……喲!”林渺剛說到這裡,驀感鞭影一晃,忙閃身,但肩頭依然被馬鞭狠狠地抽了一記,痛得他一咧嘴,氣道:“你怎麼說打人就打人?”“算你躲得快,否則一定打裂你的嘴!”樊祟不帶半點感情地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不愛聽就不要聽,又何必打人?別以為武功好就有什麼了不起!”林渺似乎並不在乎樊祟的身分,他心中極為不忿,是以也不怕言語惹怒樊祟,因為他自問若真入了隱仙谷也是死路一條,即使是那幾個怪物打不過樊祟,樊祟也定會知道那《神農本草經》的二部分在他的手中,那時只怕後果會更難堪。因此,他已經豁出去了,根本就不在乎樊祟發不發火。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別挑戰我的忍耐力,這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樊祟冷殺地道。
“你身為數十萬義軍的大龍頭,不會只有這點氣量吧?跟我這個後生小輩一般見識!”林渺仍然滿不在乎地道,但語氣之中卻也有退避之意,他倒也不是真想激怒樊祟,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哼,我看你倒像個小無賴!真不明白一個小無賴也會有這麼多人跟隨!”樊祟不屑地道,眼神中多了一絲鄙夷。
“哎,你說對了,我就是個小無賴,生在宛城,長在混混窩裡,自然也是個小無賴了。不過,你可別看不起無賴,當年楚王韓信也是遊手好閒的混混,高祖也是痞子出身,小無賴有什麼不好?亂世英雄皆混混,不混怎能成英雄?”林渺不以為恥地笑道,目光不無挑釁地望著樊祟。
樊祟望了望林渺的表情,卻也有些無可奈何,對這種不要臉皮的人來說,他身為一代宗師,一方霸主,自不會與其一般見識,是以,他扭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怎麼?沒話說了吧?英雄不怕出身低,你從小有個好師傅,才教會了你這麼好的武功,我林渺可是全靠自己摸打滾爬學得一點本事,雖然今天不如你,可是到了你這麼老的時候,保證比你現在更風光!”林渺得寸進尺地道。
“我很老嗎?”樊祟突地反問道。
“看你樣子就知道你不老也差不多了!”林渺半隱半罵地道,故意目光不看樊祟。
“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的人!”樊祟冷然道。
“那我應該感到驕傲才是,不過,我這人一向都這麼驕傲,可不是件好事!”林渺不置可否地道。
“你還沒說夠嗎?”樊祟又問道。
“我怕你會悶著寂寞,所以才想說話陪你解解悶!”林渺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道。
樊祟也拿林渺沒辦法,遇到這種無賴型的人物,他的武功倒也不好使,因為林渺將大帽子壓到他的頭上了,好像是一片好意,是以,樊祟要是還找林渺麻煩便真成了恩將仇報。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若還般囉嗦的話,我受不了!”樊祟沒好氣地道。
“那就算了,反正這個世上好心換不到好報的事太多了,也不在乎多你這一樁!”林渺裝作無辜地攤手道。
“對了,我記得前面小鎮上有個很有名的飯莊,那裡的酒很夠味的,要不要去喝幾杯?”林渺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道。
“難道你不怕後面的人來找麻煩嗎?”樊祟淡問道。
“不怕!有你在,天塌下來都不怕。”林渺灑然搖頭道。
“可是我卻怕你耍花樣。”樊祟冷然道。
“哈,堂堂赤眉軍大龍頭也會有害怕的事,真是好笑!你不是說我只是個小混混嗎?又有什麼好擔心的,這麼冷的天,不喝口熱酒,真是太對不起自己的身子了!”林渺好笑道。
“要喝你自己去!”樊祟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
“哦,那太好了,你不喝只由得你,我才不在乎!”林渺大喜,一拍馬,呼道:“駕!”打馬領頭向前面小鎮上趕去。
樊祟望著林渺的背影,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淡笑,也打馬疾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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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香的酒呀!”林渺抱著酒罈猛灌幾口,大聲讚道,目光故意不看樊祟,但卻已經聽到樊祟鼻子嗡動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暗笑。
“這麼香的酒,不喝真是可惜了!”林渺再長飲一口,信口高吟道:“人生得意須盡醉,美酒勝似紅顏淚,一身傲骨笑紅塵,莫讓杯空心有悔。”吟罷,林渺又大灌一口酒,大笑著大步向店外馬兒行去。
樊祟坐於馬上望著林渺一手提酒一邊大笑而出,驀地叫了聲:“吟的好!美酒勝似紅顏淚,莫讓杯空心有悔,給我也帶一罈來!”飯莊之中人人皆驚,驚於林渺剛才信口所吟的詞句,也有不少人高聲叫好,當然亦有人對店外那戴著血面具的人生出懼意。
“哈哈,你不怕酒中有毒嗎?”林渺大笑道,同時將手中自己剛才喝的那一罈酒拋向樊祟。
“有毒又何懼?”樊祟一把接過酒罈,仰頭長飲,有若長鯨吸水,任由酒水順著下巴淌落沾溼衣衫。
“掌櫃的,再給我來兩壇!”林渺又扭身走入飯莊之中,呼喝道。
“小的立刻去為公子準備,不知公子能否將剛才所吟的幾句寫在我們店的堂上?”掌櫃期待地問道。
林渺欣然笑道:“這有何不可?備筆墨!”掌櫃大喜,一面吩咐小二搬來最好的酒,一面自己為林渺親自磨墨。
林渺自不客氣,借酒興揮毫,信手而就,字如龍飛鳳舞,飄逸若行雲流水,飄逸中又帶剛勁渾厚之意,仿有入牆三分之勢。寫完,又在下首註上“宛城林渺”四字。
店中酒客一陣掌聲,不僅贊林渺的名字,更贊林渺的幾句詞,還有人聽說過林渺的名頭,因為這裡離宛城極近,是以關於林渺的事早就傳遍了南陽,而且小刀六對林渺在河北梟城之事故意暗中宣傳,是以南陽之地人人都對林渺津津樂道。
尤其是掌櫃,他這飯莊本就是納五湖四海之客,所聽江湖見聞極多,是以他對林渺的事自更是有所耳聞。見眼前這年輕人便是眼下名動一時的林渺,慌忙行禮。
“這兩壇酒算是小人謝謝公子的詩詞,早知是公子你,我就準備酒席。如果公子不棄,我現在就去準備……”“掌櫃何用客氣?你的這兩壇酒我便收下!你這裡的酒最好喝了,幾可與當日鄧禹家釀的五糧雜酒相比,謝過了!”林渺爽然笑道。
“哪裡哪裡!”掌櫃更喜,南陽誰不知鄧禹所釀五糧雜酒乃是南陽第一?林渺竟拿他的酒與五糧雜酒相提並論,確實是抬舉他了,是以掌櫃極喜。
林渺倒也沒想再在這裡逗留多長的時間,不客氣地收下掌櫃殷勤備置的下酒菜,一隻烤雞,大步向店外行去。
“痛快!真是痛快!”店外的樊祟也憨暢地道。
林渺心中好笑,剛跨出大門,卻驀地閃出一絲警覺,一個老頭自他的對面踉蹌撞來,看上去極為潦倒落魄。
林渺正待閃身相讓,但那老頭子踉蹌的腳步剛好撞到了他的跟前。
“老伯!”林渺見對方欲倒之狀,想伸手相扶,卻因挾著酒罈而無法伸出援手。
“小心!”樊祟卻突地低呼。
林渺吃了一驚之時,那老者已伸出乾瘦枯長的雙手,似乎是想抓穩林渺,以支撐自己身形不倒。
林渺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他側身讓過,可是竟沒辦法讓開這老頭撞來的身子,這是沒有道理的,而這一刻老者伸出的枯手不緊不慢、似全無章法的一擊,竟然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似乎他無論是向哪個方位移動都不可能避開這老頭子欲搭向他身上的雙手,而樊祟的驚呼卻在此時傳了過來。
林渺倒退,酒罈橫擺於前胸,如巨錘般撞出,他已經意識到了眼前之人的不簡單。
老者枯瘦的手搭上了酒罈,酒罈突地爆裂,酒水合著碎壇如潮湧般奔向林渺的前胸。
樊祟飛掠而出,但在半空之中卻有一道身形如大鳥般橫撞而出,倏然乍現虛空,但剛好在樊祟的前方,擋住其欲過之路。
林渺吃了一驚,那老者的雙手突然加快,快得無以復加,穿過酒水,穿過碎片,在林渺避無可避的情況下擊在林渺翻轉的雙掌上。
“轟……”林渺只覺得如遭雷噬,五臟六腑幾欲碎裂,慘嚎一聲撞塌店牆,破入店中,那酒罈的碎片如片片刀鋒切入他的皮肉之中,讓其衣衫寸寸而裂。
店內之人皆大驚,似乎都沒有料到變故發生得這麼快,剛剛出去還好好的林渺這下子卻破牆飛了回來,而且還如此狼狽。
林渺連撞壞兩張桌子才停下身子,而那老者也如魅影般自破牆洞之中鑽了進來,一改先前那老邁不堪、行將朽木的樣子,雙掌在身前交劃出一個大弧,再次向林渺攻到。
林渺只覺得整個虛空覆在這隻巨掌之下,天與地彷彿便在兩掌之間相合,他駭然出刀,可是卻發現自己出刀竟極度無力,他的刀雖快若驚鴻,厲若風雷,但在這一對乾瘦卻能覆天的雙手之前,竟如滄海巨濤中的一葉小舟,在風浪中動盪得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他感到心悸,感到絕望,感到孤獨無助,彷彿天地之間便只剩下他。他有著從未有過的沮喪,如茫茫雪原之上,在山丘頂巔對月咆嘯的孤狼。
“轟……”天地一片明朗,但林渺只感自己的身子如紙鳶般飛了出去,喉嚨一甜,狂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肢體都似乎完全麻木。
“砰……”林渺知道自己撞在另一面牆上,撞碎了五張桌子,但他身後的牆沒有傾塌,背骨幾乎快要碎裂。不過,他沒有死,這一點,他仍然清楚,因為能感覺痛就沒有死。
“哚……”刀釘在牆上,只距林渺尺許,林渺從未想過這麼狼狽的事居然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先是劉正,後是樊祟,現在又是這個奇怪的老頭,這一擊他連刀也握不住。
當然,這或許是因為剛才他猝不及防之下已經先中了一招,是以才在第二招之時沒能全力施為。不過,這老頭的武功也確實太過古怪,太過恐怖了。
林渺掙扎著欲站起身來,但那老頭子的一雙怪手又一次席捲而來。
林渺已經絕望了,他根本就不可能避得了這一掌,甚至無法提起真氣對抗這一掌!死亡距他近得可以感受到死神的呼吸,他惟有閉上眼睛,期待奇蹟。
“轟……”氣旋狂飆而起,林渺只感到面目生痛,如風中夾有冰塊碎瓦,讓他的皮膚受不了,但林渺並沒有感到有任何沉重的力量落在自己的身上。
“殺手之王雷霆威!”林渺聽到了樊祟的聲音,大喜,他知道,奇蹟是存在的,他沒死,樊祟是不會這麼快讓他死去的,至少,在沒有抵達隱仙谷之前是這樣。
當然,林渺自問與赤眉軍並無過節,即使是琅邪鬼叟的死與他有些牽連,但並不是他害的,相對來說,如果不是《神農本草經》,他與赤眉軍之間還存在一些交情,樊祟料來不會殺他,只是他不知道這要殺他的老頭又是哪一路人馬。
“天隱神訣,你是樊祟!”那老頭也吃了一驚,訝然問道。
林渺睜開了眼,那老頭子竟在地上拖出了五尺許的腳印,如兩道深深的軌轍。
樊祟目光掃了林渺一眼,見其掙扎著立了起來,這才稍放心。扭頭望了那老頭一眼,旋又瞟向自門外如幽靈般飄入飯莊中的另一位老頭,淡然道:“這位想必便是當年一夜連殺三十二高手的劍無心!”“我道是誰,原來是赤眉軍的大龍頭,不錯,老夫正是劍無心!”那老者冷然道。
“想不到當年絕跡江湖最恐怖的組織——殺手盟竟又重現,看來,江湖又有一番熱鬧了!”樊祟坦然笑了笑道。
林渺聽得心頭起了一層疙瘩,什麼最恐怖的殺手盟,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只不知這些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又為什麼會找上自己?
“這小子是我們的,我不想傷了與赤眉軍的和氣,還希望樊大龍頭不要插手此事!”雷霆威望了林渺一眼,淡漠地道。
“你們為什麼要殺他?”樊祟皺了皺眉,反問道,他自然知道殺手盟的可怕。
“因為他殺死了我的兄弟鬼影子,所以他必須償命!”劍無心冷殺地道。
“哦,原來你們是和鬼影子一夥的!”林渺恍然,隨即氣忿地道:“殺人者人可殺之,鬼影子想殺我,而我為了自保殺他,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們又有何理由來找我?”“鬼影子真是你殺的?”樊祟有些意外地問道。
“不錯,確實是我殺的,但他死有餘辜!”林渺肯定地點了點頭道。
“我會挖出你的心肺,以祭他在天之靈!”劍無心大怒,叱道。
林渺自牆上拔下龍騰刀,冷笑道:“想倚老賣老嗎?王郎給了你們多少銀子來殺我?你們不就是拿了銀子就殺人的殺手嗎?我給你雙倍的價錢,你去把王郎的腦袋割下來給我如何?”“很遺憾,我們已經不要銀子,只要你的腦袋!”雷霆威冷厲地道。
“那隻好讓你來取了,不過,你先要問問我的這位夥計!”林渺怪怪地一笑,指了指身邊的樊祟。
“很抱歉,這次我幫不了你,你得罪了王郎,也便是得罪了我!”樊祟悠然一笑,淡漠地道。
“啊!”林渺如遭雷噬,哭喪著臉問道:“這不是真的吧?難道你真的見死不救嗎?”雷霆威和劍無心也有些意外,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將目光投向樊祟,似乎想看看樊祟說的是真是假。
“千真萬確,如果換了不是王郎,今日誰也別想殺你,但很遺憾,今天我幫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樊祟說話間竟轉身而去。
雷霆威和劍無心這才有些相信,如果樊祟與王郎的交情極深的話,自然沒有必要幫林渺。
“小子,你受死吧!”雷霆威冷冷地逼視著林渺,殺氣頓時瀰漫了整個酒莊。
“樊祟,你是個混蛋!”林渺這才知道樊祟並不是開玩笑,有點氣急敗壞地大罵道。
“省點力氣吧,罵也沒用!”劍無心獰笑著道。
“想殺我?來吧!”林渺一咬牙,說話間身後的磚牆驀地爆開,碎磚塵土狂濺而出,而林渺則已破牆而出。
“想走?”雷霆威頓時明白林渺的用意,暗呼:“好狡猾的小子!”身子也跟著衝入碎磚破牆之中。
劍無心也急忙跟上,但在衝入破牆的那一剎,突覺背後暗潮湧動,不由得大驚,但回身已是不及。當他覺察之時,一隻手掌已經印在了其背上。
“呀……”劍無心發出一聲悽長的慘嚎,噴血自破牆洞中狂跌而出。
雷霆威大驚,眼見便可追上林渺,可是劍無心的慘嚎使他不得不駐足。
林渺也吃了一驚,大感意外,劍無心的慘嚎讓他內心多了一絲希望,不由得駐足轉身。
“無心!無心!”雷霆威抱著地上殘喘的劍無心慘呼道,而樊祟卻悠然自那破牆洞之中行出,以手輕輕地拂了拂身上的塵土。
頓時,林渺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由得大喜,也長長地鬆了口氣。
“樊祟,你卑鄙!”雷霆威怒極,大叱道。
“有些時候行卑鄙之事未嘗不可,他一時還死不了,但必須儘快醫治,否則只怕後果很難說了!”樊祟不慍不火地道。
雷霆威望了劍無心一眼,又望了望樊祟和林渺,他知道樊祟並沒有說錯,而樊祟並沒有殺劍無心的意思,如果樊祟真要殺劍無心,那麼劍無心死定了,因為他自問不是樊祟的對手,雖然逃走並無問題,卻絕對照顧不了劍無心。
“樊祟,今日之賜我一定銘記於心!他日定當奉還!”雷霆威抱起劍無心狠聲道。
“我並不想與殺手盟為敵,今日只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如果來日你們定要找我樊祟算賬,我也只好奉陪!”樊祟淡漠地道。
雷霆威冷哼一聲,扭頭望向林渺,陰聲道:“小子,但願你長命百歲!”“你這老東西已經沒幾天好活了,還火氣這麼重,我看你還是砍幾棵樹做副棺材備用來得現實一些!”林渺罵道,心忖:“老子反正也不會有多少日子好活,還怕你這老不死的?”“我會做副棺材的,但是為你準備的,我不會比你先死!”雷霆威冷冷地說了一聲,隨即抱起劍無心的軀體縱身而去。
“你為什麼不殺了他?”林渺責備地問道。
“我殺了他讓你揀便宜?”樊祟反問道。
林渺一時被問住了,不由得惱道:“你不殺他,他們以後定會陰魂不散地纏著你,一定會找你報一掌之仇的!”“怕的人應該是你,我又有什麼懼怕的?”樊祟不屑地笑了笑道。
“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別以為自己武功好就天下無敵了,我看你剛才若不先暗算那劍無心,未必就能敵得過那兩個老東西的聯手之擊!”林渺沒好氣地挑釁道。
“你說對了,我未必就能夠勝過那兩人的聯手,如果我不暗算劍無心的話,但你卻必死無疑!雷霆威殺你最多三招,而我要勝劍無心,至少在十招以上,所以,雷霆威大可先殺了你再聯手對付我!”樊祟冷冷地道。
“我反正要死,死在雷霆威手上和死在你手上是一樣的結果,我倒無所謂,只是你身為一代宗師卻如此偷襲人家,若讓江湖中人知道,定會笑掉大牙!”林渺裝作一點也不領情地嘲諷道。
“你別忘了,我也是一軍之帥,所謂兵不厭詐,兵家勝在無常,不擇手段若能達到目的,便是勝利,你不用激我!”樊祟依然不慍不火地道。
“算你會辯,可是江湖中人卻不會這麼想,只會把你當作我這種無賴型的人物!”林渺一臉無辜的樣子,似乎對樊祟的表現感到極為遺憾和惋惜,好像樊祟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樊祟不由得也有些惱火,林渺的表情和口氣總讓他覺得不對味。
“掌櫃的,這百兩銀子是給你的賠償,打壞的東西全算我的!”林渺轉身行入飯莊之中,呼喝道。
樊祟倒有點意外,林渺出手頗大方,自己受傷之餘還記得店家的損失,至少心地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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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盟究竟是哪門子的事?”林渺有些不解地問道。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當時,邪道除邪神之外更有十三位超一流的高手,世人稱他們為”蒼穹十三邪“,而他們每個人的武功都自成一家,但不知什麼原因他們成立了一個”殺手盟“,而後這些人至少執行了連續三十次艱難的刺殺任務而沒有一次失手。他們每個人的武功就像劍無心和雷霆威一般,你已見識了。後來,這十三人卻因一次奇怪的任務而喪命七個,只剩下六人,於是這六人從此退隱,卻沒想到今天居然又重現了!”樊祟淡淡地道。
“十三個一下子死了七個,那是什麼任務?什麼人居然能將雷霆威這樣的高手一次幹掉七個?”林渺不由得駭然問道。
“至於究竟是什麼任務就沒有人知道了,不過,好像是關於玄門傳說之事。他們死去七人,對江湖卻是一件好事,這些殺手個個殺人如麻,無論是正道、黑道,只要有人出錢他們便殺,而一旦成為他們的目標,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因此,殺手盟便成了江湖中人人談之色變的組織,儘管他們人少,但僅只他們中的一人之力便可以將一個小門派殺個乾淨。是以,他們後來出了什麼事自然沒人敢去查問,倒讓江湖清靜了不少!”“如今的殺手盟尚有六人,除了雷霆威、劍無心和死鬼鬼影子外,還有三個什麼人呢?”林渺有些好奇地問道,同時心中也暗驚,如果還有五位如雷霆威這樣的高手來殺他,只怕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殺了,僅這老頭的武功便那麼可怕。
“也許他們還活著,也許他們已經死了,以你的武功再過三五年都難是他們的對手!”樊祟淡漠地道。
“哦,我明白你為什麼不殺劍無心了,是因為你怕另外三人還活著找你報仇。你雖不懼,但赤眉軍中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敵得過這五個怪物的!”林渺恍然道。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但他們最先找的必定是你!因為你殺死了鬼影子!”樊祟不置可否地道。
“那這幾年我就跟著你好了,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反正他們還打不過你!”林渺不無得意地道。
“哼,你想的倒美,隱仙谷事了之後,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休要再煩我!”樊祟冷然道。
“你不會這麼絕情,見死不救吧?”林渺苦著臉道。
“我還沒這麼多閒情來管你的事!”“哼,不救就不救,這次入隱仙谷還不知能不能出來呢!也許谷中三個老不死的連你也殺了,嘿,我倒是無所謂,你那數十萬赤眉軍也便玩完了,想想也真好玩!”林渺沒好氣地道。
“別想打消我入隱仙谷的念頭,要死也是你先死!是不是快到了?”樊祟冷問道。
“你真的要去冒險呀?”林渺苦著臉問道。
“當然!”樊祟肯定地道。
“你這樣冒險值得嗎?難道就是為了找回琅邪鬼叟前輩的遺體?”林渺再勸道。
“這個你不用管,究竟到了沒有?”樊祟有些氣惱地問道。
林渺怔了半晌,突地雙手抱頭蹲在船艙之中痛苦地道:“這次完了,真的完了,沒想到我林渺最終還是要死在這鬼地方!”“少給我耍花樣……”“有什麼花樣好耍的,死都死定了,叫船調頭吧,我們剛才走過來的那片絕崖上就是隱仙谷!”林渺哭喪著臉道。
“好小子,差點被你蒙過了!”樊祟又好氣又好笑地吩咐船家調過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