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沒有回頭,也不想回頭,他此刻的心神定若磐石,不起半點波動,內力充盈激盪,滲入虛空,掌握著毛禹氣機中的每一個變化。
章窮見沒人理會自己,故作憤憤不平道:“毛大人遠來是客,傳將出去,江湖上只怕會笑話我們七幫不明事理,我們何必要失這個禮數呢?”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其實他的眼睛四下觀望,已經在為自己找尋退路了。
他已經看出了事情的發展於己不利,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藉口,然後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這個藉口似乎並不難找,現在就有一個現成的藉口,只是章窮希望能夠不露痕跡地加以利用。
“你們既然將我的話置若罔聞,我想我也沒有必要再留下去了。各位,恕我無禮,告辭!”他站將起來,便要甩袖而去。
“你認為你能走得了嗎?”就在這時,劉邦終於開口了。
“笑話,七幫結盟全屬自願,莫非何還要強迫我青衣鋪加入不成?”章窮一怔之下,已經在暗暗凝神戒備。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劉邦的背影之上,不敢眨一下眼睛,他自信只要劉邦一動,就能在最快的時間內作出反應。
但是,劉邦未動,在章窮的身後,空氣中陡然有一股氣流發生了異動。
“轟……轟……”隨著兩聲驚響,在章窮身後的木臺上,突然炸開了兩個口子,木條激射間,兩條人影從裂開的木縫中如電芒標出,襲向了章窮的後背。
這一招驚變來得如此突然,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章窮的心裡更是大駭,因為他已從氣流的走向裡捕捉到了這兩個不速之客所攻擊的方向與路線。
對方顯然對章窮的武功十分了解,並且精心佈置了應對之策,所以他們所攻之處,一個是章窮的腿,一個是章窮的手,瞬息之間封鎖了章窮手腳可以活動的任何路線。
章窮最初的反應,是伸手抓向腰間,落空之後,才省悟過來,自己的無頭剪根本就不在身邊。
“是你們!”樊噲突然驚叫了一聲,臉上頓時鬆弛下來,連他也沒有想到,紀空手與韓信竟然會藏在這木臺裡面。
章窮一聽,這才明白自己落入了劉邦事先佈下的殺局之中。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束手待斃。
對紀空手與韓信來說,他們的任務不僅僅是造神,除此之外,就是要在劉邦發出信號之後對章窮髮動攻擊。
當他們搶在眾人之前藏匿在木臺下的一段空間中時,就通過臺上每一個人的呼吸來確定章窮的方位所在。
這看上去很難,但只要稍加留心,還是可以從呼吸間的緩急中分辨出來。雖然紀空手從來沒有見過章窮,卻與其它幫派的首腦相識,自然對他們的氣息有所瞭解,所以只要他發現這股氣息十分陌生,那麼他就可以確定這必然來自於章窮。
最難的還是他們要保證自己的隱蔽性,畢竟站在臺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高手,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暴露顯形。不過紀空手卻顯得信心十足,一來這些高手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會盟一事上,絕對不會有人去刻意留意腳下的動靜;二來紀、韓二人借補天石之助,在內力修為上已有精進,只要心神不分,收斂氣機,別人是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的,所以整個現場上,除了劉邦之外,誰也沒有想到這木臺之下另有玄機。
章窮也沒有想到,所以此刻才會心驚。不過他能被慕容仙看中,為之收買,本就說明了他的實力,因此在紀、韓二人襲來之際,他也動了。
他動得很快,雖然手腳被人有所限制,卻不能完全限制他腳步的移動。
“嗤……”他的腳底幾乎是貼在木臺上滑前了丈餘,等到拉長一定的距離時,他的身體突然旋動,一排腿影驀然升空。
這一下輪到紀空手與韓信吃驚了,雖然他們私底下為今日的刺殺演練了不下百遍,可他們還是沒有料到章窮的反應會是這般奇快。
劉邦說過,章窮的可怕,不僅僅是腿法,還在於他頭上的那枚藥王針。紀空手與韓信心中一凜,目光同時鎖定在了章窮的髮髻上。
他們當然不會讓章窮的藥王針出手,同樣也不會讓章窮的腿發揮出應有的威力,因為韓信的手中有劍。
“呼……”他們臨時篡改了事先預定的計劃,改由韓信來對付章窮的腿,而紀空手的手裡已多出了一把七寸飛刀,瞄住了章窮的手腕。
他們這一變果然有效,韓信的劍一出手,迎向了章窮的腿,雖然後發,但他的劍只是等在了章窮的腿勢之前,如一道山樑橫阻了章窮的攻勢。
章窮只有向左橫移,無論他多麼自負,都不會認為自己的肉腿硬得過以精鐵鑄成的劍鋒,所以他只能閃避。
“呼……”劍破虛空,挾帶懾人的勁氣,韓信展開了自己的追擊。
紀空手反而佇立不動,飛刀在手,眼芒注視著章窮的每一個異動。
“嗤……”劍在韓信的手腕一振之下,抖出一道懾人的劍芒,在陽光直射下,交織於虛空中,仿若一幕似虛似幻的大網。
到了此刻,章窮的心反而靜了下來,在連退三步之後,他的前腳虛點,後腿落實,如一頭待動的獵豹,緩緩地叩擊著腳下的木臺。
“篤篤篤……”其聲響起在木臺,讓每一個人都感到了幾分詫異,其中也包括了韓信。但韓信的心中除了詫異之外,還有一種莫名的心驚,他彷彿聽出了這聲音中似有一股韻律,正在左右著自己劍鋒擺幅的節奏。
這隻因為他身在局中,在其他人的眼裡,章窮此舉更像是自殺,面對韓信如此凌厲的劍勢,不作抵抗就是自殺。
“轟……”劍氣織成的網卻炸了開來,章窮沒死,倒是韓信退了幾步,因為就在所有人以為章窮必死的那一剎那,章窮一腳踹入了劍網的中心。
這的確是霸烈的一腳,完全展示了章窮腿法的精華所在,不僅有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更有匪夷所思的角度。
劍網潰散,韓信借一退之勢卸去了這如巨杵般衝擊的巨力,劍鋒再揚,在虛空中劃出了一道亮麗的弧跡。
章窮沒有乘勝追擊,更沒有迎劍而上,他的身體突然如一杆標槍般倒射而回,同時,他的手以快得讓人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伸向了髮髻。
這就是他身為高手的經驗讓他作出的最明智的選擇,就算他的腿勢已經完全佔到了上風,也要選擇放棄,因為他心裡清楚,任何腿功,不管它有多麼的厲害,都很難置敵於死地,也難很拯救自己,要靠,還得靠他髮髻上的那枚藥王針。
藥王針,一個很有內涵的名字,每一個能被稱之為“藥王”的人,他們最擅長的就是用毒解毒,因為他們知道,有的時候,最毒的毒藥才是最顯奇效的良藥。
所以章窮的藥王針,就是毒針,匯聚了三種可以排名天下前十的毒藥,完全可以做到見血封喉。
在章窮的記憶中,這枚貌不驚人、形狀古樸的藥王針,至少在他生命遇到威脅的關鍵時救過自己三次,也就是說,依靠藥王針,他揀回了三條命,希望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很自信,只要藥王針在手,他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偏偏就是這一次,他卻失算了,因為有人根本就不想看到他把藥王針抓到手中。
“嗖……”他的手剛一抬起,心頭便生出一種莫名的徵兆,就像是一頭亡命奔逃的野狼,一頭撞進了陷阱中一般,他感到了一道電芒振出的罡風划向了自己手腕將去的路線。
“呀……”他慘叫了一聲,是一種痛徹肺腑的嚎叫。他明明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卻偏偏躲不過去,只因為敵人的動作太快。
他只覺得自己的手腕一痛,至少有三根經脈已然切斷,手掌無力地下垂,雖然距髮髻不過一尺的距離,卻再也靠不過去。
他已看清,在他的手腕上,赫然插上了一把七寸飛刀。透過刀光,在虛空的那一端,卻是紀空手那帶著微笑的臉。
章窮心中的驚駭簡直不可言喻,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切動作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這種感覺實在可怕,就像是棋手對奕,對方的算計之精,已經看到了自己要下的五步棋之後,這讓章窮深深地感到了恐懼。
難道自己真的要將生命留在這裡?
章窮的心中不自禁地生出這個念頭,已是再無戰意。他只想逃,逃得遠遠的,只要讓他逃過這一劫,他甚至願意永遠遠離這個江湖。
“轟……”他藉著這一痛激發出來的力量,雙腿一動,蹬裂木臺,企圖從裂縫中逃逸。
他的算盤打得不謂不精,卻沒有想到韓信的劍鋒算得更精,“呼……”地一聲,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斬向了章窮下落的身體。
“啊……”章窮頓時感到一股至寒之氣侵入了自己的腰間,然後他便聽到了“噗……喀……喀……噗……”的一串怪響。
怪響來自於章窮的腰間,赫然是劍鋒破體與刮割骨骼的聲音,所有人頓有頭皮發麻之感。驚呼聲中,章窮的整個身子竟然一分為二,分成兩段,血肉與白骨俱現,極是恐怖。
這一切都一絲不漏地落入毛禹的眼中,他無法再保持心態的平靜,就在這時,他的眉鋒陡在一跳,因為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劉邦那充滿異彩、攝人心魂的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如蒼穹的眼睛,從容不迫,悠然有度,給人以一種無比自信的感覺。那眼眸中流溢出來的光芒,似乎帶著一種驚人的穿透力,可以看穿對手的心境,甚至洞察到對方的思維。
毛禹頓時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悸。隨著劉邦的劍鋒繼續著虛空的漫行,他心中的壓力急劇上升,冷汗透過肌膚的毛孔,已經滲滿了鼻尖。
“難道他真是赤龍帝君的化身?如果不是,一個人的眼神怎會有這樣驚人的魔力?讓人的鬥志在頃刻間化為無形!”毛禹的心裡幾乎要完全窒息了。面對如斯強手施予的強壓,他心存僥倖,渾身散發出狂猛的戰意,不斷地提聚著自己的信心與勇氣,以期決一死戰。
他當然有這樣的自信,仰止雖然是公門中公認的高手,但在毛禹眼中,仰止雖然強悍,卻未必是自己三十招之敵。他之所以不爭這個虛名,只是因為他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所以他更喜歡低調行事。
但在這關乎到自己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已不能再有任何的破綻,必須竭盡全力,以捍衛自己的生命與榮譽。
他的手緊握槍柄,“嗡……”地一聲,槍花一顫,寒芒乍現,發出了一陣如龍吟般的低嘯。
就在這時,劉邦笑了,笑在寒芒乍現的那一刻間。他知道,毛禹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
高手相爭,切忌動氣。
只有冷靜以對,才是致勝的關鍵。
所以劉邦才會以奇慢的出劍方式,不斷地給毛禹最大限度地施加壓力。他要的就是毛禹心浮氣躁,只有這樣,他才會有一擊勝之的機會。
“你終於要出手了。”劉邦微微一笑。
毛禹再也難以承受這種無處不在的壓力,陡然間暴喝一聲:“你去死吧!”手腕一振,長槍化作一條蒼龍,奔向虛空,準確無誤地對準劉邦的劍鋒撞擊而來。
虛空中頓時氣流竄動,伴著眾人的驚呼聲,空氣顯得是那般緊張和沉悶。
劉邦不自禁地緊了緊手中的劍柄,眼睛一眯,從眼縫中擠出一道寒芒,死死地鎖定在對方愈逼愈近的槍鋒上。
十丈、五丈、三丈……
槍鋒破空,每向前一丈,劉邦感受的壓力都有所不同,當他感到自己的劍身難承其重時,“呼……”劍如清風般起動,幻化成一道美麗的弧跡,擠入空中。
沒有想象中的碰撞聲,也沒有人眾人期望的爆炸聲……
就在槍劍相觸的那一剎那,劉邦的手腕輕輕地一抖,只改變了一點方向,便聽“嗤溜……”一聲的金屬刮刺之音,如鬼哭般震響在整個虛空。
串耀眼奪目的火花爆裂開來,便見那劍鋒如附體的陰魂,緊貼在毛禹的槍身之上,以電芒般的速度順杆而上,直削毛禹的手腕。
這絕不像是劉邦這類高手的出劍方式,因為它無理,根本不合乎搏擊之道的本質,但正因為它無理,卻往往有效,因為它可以出人意料,達到奇兵之效。
毛禹陡然色變,他驚駭地發現,劉邦這近似無理的打法,竟然是他槍法的剋星!他要麼棄槍,要麼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手指被劍削斷。
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
於是他就只能退,用一種比前進更快的速度飛退,希望藉此拉開一定的距離,以再圖變化。
等到他一退之時,才發現對方的劍鋒不僅貼槍而來的速度極快,而且帶出一股強大的粘力,根本就不容他有任何甩脫的可能。
他惟有棄槍,如箭矢般向後直退,企圖用自己的速度來擺脫眼前的殺機。
這肯定是明智的選擇,只可惜他遇上的對手是劉邦。
劉邦的反應遠比毛禹更快,就在毛禹標出一丈之時,他卻站在原地,手中握著的,是毛禹放棄的長槍。
他沒有追擊,連一點追擊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深深地提聚了一口氣,將勁力收斂在掌心的一點。
一丈,兩丈,三丈……
他的眼眸裡湧現出如寒冰般淒寒的殺機,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大。
一直拉大到相距七丈時,劉邦暴喝一聲,全身的勁力在掌心間陡然爆發,長槍終於脫手而去。
七丈,正是長槍脫手的最佳距離。當長槍經過這七丈距離的蓄勢之後,已成勢不可擋。
“嗖……”長槍震顫著漫入虛空,每震動一次,幻化出數道槍影。當它逼向毛禹面門時,毛禹看到的,竟然是漫天幻影。
他已分不清哪一道影子是真,哪一道影子是假;哪一道影子是虛,哪一道影子是實。就在他微微一怔時,倏然聽到了“噗……”地一聲,彷彿傳至他的胸前。
他一低頭,就看到了槍身,順著槍身滑下的,是一縷鮮紅的血。
臨死之際,他也沒有看到槍鋒,因為這一槍正從他的胸口插入,直透後背。
他惟有倒地,倒下的一剎那,他彷彿聽到了劉邦平淡如水的聲音:“我沒死,你卻真的去了。”
他忽然發覺,劉邦不僅冷靜,而且極為聰明,更要命。
隨著毛禹的倒下,西陽湖畔竟然出現了片刻間的死寂。
一陣清風吹過,帶來湖風的清新,也帶來了淡淡的血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一絲莫名的亢奮。當劉邦顯露出這石破天驚式的一擊時,所有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轟然歡呼起來。
“赤龍帝君!赤龍帝君!”數千人同時呼喊著一個名字,如怒濤拍岸,響如風雷,帶著一種近乎崇拜式的狂熱,將目光匯聚在會盟臺上、傲立如松的劉邦身上。
他們沒法不信,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都向他們表明,這絕不是人力可以為之的,除非劉邦真的是赤龍帝君的化身,否則就無法合理地解釋。
而此刻的劉邦,就像是天神一般站在臺前,雙手揹負,衣袂飄飄,顯得是那麼地意氣風發,當他的眼芒緩緩地掃過人群時,每一個人都強烈地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的震撼,油然生出一種敬畏。
劉邦緩緩地擺了一下手,全場頓時肅然,眾人都將目光投在他的臉上。
“我不知道我是否就是你們所說的赤龍帝君,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是真的具備常人不具備的能力,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今天,在這裡,我們七幫的數千子弟與我一起,要做一件可以驚天動地的大事,從而留名青史!”劉邦的聲音激昂有力,還有一種從容,遙傳遠方,引起陣陣迴音:“我想大家都應該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會是什麼,這也是我必殺毛禹的原因,我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告訴大家,既然下定了決心,我就不留退路,義無反顧地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麼我們一生下來就該低人一等?憑什麼我們要比別人貧窮下賤?那些王侯將相,難道他們一生下來就註定要比我們高貴嗎?”劉邦的說話果然充滿了煽動力,引得每一個人都亢奮不已,翹首期待:“不,絕不是這樣的道理,一個人的貴賤貧富,從來不是上天註定,而是要靠自身的努力。只要你敢想,只要你去做,只要你有這樣的膽量,這大秦的天下由你來主宰也未必就是一個妄想。從今日起,就讓我們為自己的夢想共同努力吧!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誰敢保證我們中間沒有將相,沒有王侯?”
樊噲首先站了出來,大聲吼道:“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對劉大哥的為人膽色,我樊噲一向最為佩服,經歷了今日的這些事情,更讓我相信他絕非凡人,我樊噲徹底服了!凡我烏雀門子弟,從今日起,惟他馬首是瞻,誓死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