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顯然意識到了劉邦與韓信之間如果一旦聯手,不僅會給項羽造成很大的麻煩,同樣也威脅到了自己的生存,是以冷哼一聲,提醒劉邦道:“對於韓信的忠義,我是早有領教,希望漢王不要和我一樣的收場才好。”
“紀少莫非還對大王莊一役念念不忘嗎?”劉邦看了紀空手一眼道。
紀空手笑了,笑得十分坦然:“我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別人背信棄義,又豈能容忍曾被我視作兄弟的朋友在我背後的暗算之舉呢?對於這種人,我寧可被別人說成是沒有容人之量,也誓要報那一劍之仇!”
“正因為韓信在你的身後刺了一劍,本王才會最終信任了他。雖然是同樣的一劍,在你看來,這是棄義;但在本王看來,卻是效忠。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本王又怎會如此對他加以重用?”劉邦之所以敢這樣說話,是因為他深知那一場在問天樓刑獄地牢中發生的蟻戰對韓信造成了多大的影響,更懂得韓信除熱衷名利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弱點!而正因這個弱點被他所掌握,他才捨得花大力氣去栽培韓信。
對他來說,絕不會做出“養虎為患”的傻事來。
但他卻不知此事雖是人為,可天下萬物皆有靈性。雙方蟻群為了守住己方的地盤,真的展開了一場世紀之戰,而裡面的各種戰法不但對韓信在日後領兵作戰時有很大的啟發,從而更讓他創出流傳千古的奇技——“象棋”!
“你既然說得這麼有把握,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紀空手沉聲道:“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劉邦淡淡而道:“是的,世事難料,不到那一刻的來臨,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誰對誰錯。”
紀空手瞧了他一眼,道:“就像我和漢王之間的關係一樣。誰能料到,半年前還是爭得你死我活的一對冤家,竟會在半年之後坐在這裡高談闊論,親如密友,說出去只怕沒人會相信吧?”
“如果本王說我們之間是朋友關係,不要說你不相信,連本王也毫不相信。往日的恩怨不是過往煙雲,說散就散,想忘就忘,有些東西,它就像鋒刃利刀一般,已經插在了你的胸口之上,只要一牽動它,就會馬上讓你心中作痛,回憶起那段往事來。所以說,我們之間註定不會再成為朋友了。”劉邦與紀空手的眼芒在空中悍然相接,然後非常深沉地接道:“不過,無論本王,還是你,我們都是這個世上少有的智者,雖然我們不可能再為朋友,卻可以成為戰友。當理智戰勝了感情之後,我們就會發現,原來彼此之間對對方都有非常大的利用價值,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命運又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而這個目標,就是為了消滅項羽。”紀空手沉聲道:“當這個目標達到之後,我們再從戰友變成彼此間最大的敵人。”
“精闢,果然精闢。”劉邦啞然失笑道:“所以我們之間更像是買賣上的關係,以錢易物,或是以物易物,只要彼此不虧,這種關係就可以長此以往地維持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有必要再這樣拐彎抹角說話嗎?何不痛痛快快,開門見山?”紀空手話入正題,頓有咄咄逼人之勢。
劉邦的目光掃向了五音先生身後的樂道三友,臉上似有遲疑之色。五音先生淡然道:“如果漢王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可以聞聽,那就但說無妨,因為他們都是跟隨了我多年的忠實部下,我對他們絕對信任!”
劉邦尷尬一笑道:“此事關係重大,是以本王才不得不謹慎從事,不過既然先生開了口,本王也就放心了。”
他將目光重新投射在紀空手的臉上,道:“本王信函中提及登龍圖一事,乃千真萬確,它藏寶的地點,就在距上庸百里之外的忘情湖內。”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微微一笑,相望一眼,絲毫不覺有任何驚訝。
“你們莫非不相信本王所言?”劉邦為他們的表情所迷惑,在他看來,紀空手的臉上至少該有驚喜之色才對。
“我們相信沛公的每一句話,事實上早在數月之前,我們就知道了藏寶的地點。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沛公將用怎樣的方法將這份寶藏從百尺深的水下取出據為己有呢?”紀空手的眼芒一閃,注視著劉邦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不敢有絲毫的遺漏。
“你們難道真的連一點辦法都沒有?”劉邦詫異地道。
“如果我們有取寶之道,你又拿什麼來與我們做成這筆交易呢?”紀空手冷哼一聲道。
“實話告訴你們吧,本王也不知道。”劉邦此言一出,紀空手的臉色已然一沉,大廳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此言的確出乎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的意料之外。
因為劉邦如果說的是實情,那麼他將紀空手二人騙入上庸的意圖就非常明顯。雖然紀空手與五音先生想到了劉邦會有此一招,但是他們都沒有料到變故會來得這麼突然。
不過紀空手與五音先生並未因此而慌亂,在他們看來,上庸城縱是龍潭虎穴,也絲毫不能對他們構成任何威脅。
因此此刻的劉邦,手頭上並沒有真正可以與他們抗衡的一流高手,雖然他本人算得上一個,但他連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尚且沒有把握,又怎能對紀空手五人構成實質性的威脅呢?
“哈哈哈……”劉邦的神色依然不改,大笑起來道:“本王的確是不知道取寶之道,但在登龍圖上,卻寫明瞭這取寶之道的所藏地點,只要我們去了此地,這取寶之道自然就可真相大白了。”
紀空手大喜道:“既然如此,這地點現在何處?”
“不遠,就在上庸城內。”劉邦微微一笑道。
“那我們何不現在就去?也好解開我這數月來掛在心頭的懸念!”紀空手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劉邦卻微微一笑,並不作聲,只是將目光放在了爐上煮茶的一縷氣霧之上。
紀空手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在這一刻間,他似乎犯了一個錯誤,忘記了在他與劉邦之間,只存在著交易,而不存在其它的任何關係!
“我忘了一點,漢王既然開出寶藏的一半作為代價,所換取的東西自然也是價值不菲。因為在我的印象中,你就像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紀空手冷靜下來道。
“你這一句話不知是褒讚本王呢,還是在貶低本王?不過這都無關緊要,因為你至少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本王的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求於二位。”劉邦一臉肅然道。
“請說吧,你有漫天要價的權利,我們也有就地還錢的自由,只要價位合適,就可以把這樁買賣談成。”說到這裡,連紀空手自己也覺得好笑,因為此刻的他十足是一副商人口吻。
劉邦的臉上絲毫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緩緩而道:“本王剛才說過,就算有韓信與本王形成兩面夾擊的態勢,我們對付項羽最多也不過六成勝算。六成的勝算,對於一些冒險者來說,是完全足夠了,但在本王的眼裡,如果沒有八成把握,本王根本就不會輕舉妄動,因為站在你我面前的,是不可一世的強者,他迄今為止,依然保持著不敗的記錄!”
“從古至今,像擁有這種記錄的人,無疑都是軍事作戰方面的天才,不過我想,他真的會像傳說中的那麼厲害嗎?”紀空手與項羽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就是那一次,他被項羽害得九死一生,逃亡天涯,從而也讓他認識到在項羽的身上,存在著一種非常嚴重的人格缺陷。
“本王知道你與項羽之間的恩怨,但拋開成見,你不得不承認,項羽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是當今最優秀的一個人物,要想擊敗他,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劉邦微微一嘆道。
“所以你希望讓我們也加入到你們的行列,以增加這兩成的勝算?”紀空手道。
“你們如果加入,又豈止是兩成勝算?本王可以斷定,項羽是必敗無疑!可惜這只是一個幻想,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因為你們與本王只是為了一時的利益才走到一起,最終我們之間還是會決裂、對立,成為真正的敵人。所以本王所求,是希望你們可以幫助本王完成一系列的刺殺。”劉邦終於說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一系列的刺殺?”紀空手倒吸了一口冷氣,道:“殺誰?”
“本王手中有一份名單,上面列有三十七人的姓名,這些人都是項羽各路大軍的統帥以及深受項羽器重之人,只要你們能在兩年內將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除去,兩年之後,本王便可兵發三秦,與項羽決一死戰!”劉邦極是自信地道。
[注:三秦為秦滅後投靠項羽的章邯、司馬欣、董翳這三位大秦名將的統稱。]
紀空手接過名單,與五音先生相視一眼,道:“這些人既是身居高位,必然戒備森嚴,無論是向哪一個人下手,我們都不可避免地會付出一定的代價。”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才會決定將登龍圖中的寶藏與你們共同分享。”劉邦的臉上閃過一絲憂傷的神情道:“假如衛三公子不死,問天樓的雄風猶在,本王又何必有求於人呢?”
他說的是實情,在衛三公子的時代,問天樓在江湖中的勢力實在是非常龐大,高手如雲,加上有鳳、申、成、寧四大家族的盡心輔佐,是當時風頭最勁的力量之一,但是自衛三公子死後,問天樓便逐步走向沒落,雖然劉邦的聲勢日漸壯大,但問天樓往日那種傲視江湖的風光再也不見,成為了劉邦稱霸天下的一個致命缺陷。
沒有絕頂的高手,沒有一流的武者,縱然擁兵百萬,又怎能最終問鼎天下?畢竟這是亂世,是強者才可居之的天下。
也許劉邦正是看到了自己的弱點,所以才想到了用登龍圖的寶藏來誘惑紀空手出手。只要紀空手答應了這個計劃,他就可以靜觀其變,借用紀空手來削弱項羽的實力,然後反之用項羽的力量來削弱紀空手的實力,等到兩敗俱傷時,他就可以出手收拾殘局,從而一統天下。
這無疑是一石三鳥之計,既削弱了兩大強敵的實力,又保存了自己有生的力量,而自己付出的,只是一些登龍圖中原不屬於自己的財物。這個計劃一旦實行,豈非是非常完美的策劃?
劉邦得意之際,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紀空手的臉上,似乎很想看到紀空手的反應。他忽然有一種預感,那就是紀空手未必會答應他的計劃,因為無論是紀空手,還是五音先生,他們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也許可以看破他的用心所在。
但是沉默半晌之後,紀空手說了一句話,差點沒讓劉邦的心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我想知道的是,我們實施這一連串的刺殺行動需要兩年的時間,那麼那批寶藏是不是也要在兩年之後才分給我們呢?”
劉邦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道:“不,為了表示本王的誠意,寶藏取出之後,你我一人一半。直到寶藏到了你的手中後,你再開始履行這個義務。”
“難道你不怕我得到寶藏之後又反悔嗎?”紀空手笑了,笑得非常古怪。
劉邦也笑了,道:“你堂堂紀少又怎會是不守信用的小人?就算本王不相信你,也應該對五音先生的金字招牌充滿信心,否則的話,本王也不會發函相邀了。”
他緩緩地站將起來,拍拍掌,只見一排美女侍婢從廳外魚貫而入。
“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幾位遠道而來,還是用膳洗澡,好生歇息吧。明日一早,本王就帶你們一起去見識一下當年始皇留下的取寶之道。”劉邦微微一笑道。
“漢王不準備與我共飲三杯嗎?”紀空手笑道。
“不了,本王還有軍務在身,恕不奉陪。”劉邦的人已走出廳外,抬頭望天,便見漫天大雪,如鵝毛般飄灑一地,但在劉邦的心裡,卻絲毫沒有感到一絲寒意,反而熱血上湧,有一股莫名的興奮。
望著劉邦遠去的背影,五音先生冷笑一聲,向樂道三友遞了一個眼色。
樂道三友頓時會意,婉言謝絕了這群美女侍婢的侍候,然後各守一方,使大廳十丈之外不見人影。
偌大的一個廳堂之內,轉瞬間便只剩下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翁婿相對。
“劉邦打得好算盤,這一石三鳥之計,也多虧他能想得出來。”紀空手早就看出了劉邦的用心所在,一直隱忍不發,直到這時才笑出聲來。
“他以登龍圖寶藏為餌,逼迫我們按他的計劃行事,這一招的確不錯,可惜的是他太小看我們的胃口了。”五音先生道。
“我們可是骰子裡的至尊寶,一律通吃,哪裡還會與他講什麼客氣?”紀空手作了個擲骰子的動作,笑道。
“不過此次上庸之行,讓我真正摸清了劉邦現在的實力。雖然他表面上已然封王,但在衛三公子與幾大長老死後,他在頂尖高手的人員上出現了匱乏的現象,否則他也不會在無奈之下,相求於我們。而且為了取信我們,他甚至向我們吐露了不少機密,就是要向我們表明,他與我們現在屬於盟友的關係。”五音先生若有所思,緩緩而道。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為他去行刺項羽身邊的重要人物?”紀空手不由詫異地道。
“你不是答應了劉邦嗎?”五音先生似笑非笑地道。
“我這只是緩兵之計,然後趁他放鬆警惕時,再施展妙手空空絕技,將登龍圖重新拿到我的手裡。”紀空手想都不想道。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在這些事情上多下功夫,不如就在今夜,將始皇留下的取寶之道盜走,然後開溜。”五音先生眼睛一眨道。
紀空手笑道:“這豈不是讓堂堂漢王偷雞不成蝕把米嗎?我們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分了?”笑過之後,他突然想到什麼,搖搖頭道:“可是我們並不知道這取寶之道的存放地點呀?”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其實劉邦剛才的一句話已經洩露了天機,只要你用心去想,答案自然就會隨之而現。”
紀空手沉吟半晌,還是不解道:“他只說這存放地點就在城內,可上庸城這麼大,我們要找到這麼一件小玩意兒,豈不等同於大海撈針?”
五音先生道:“對於有心人來說,他這一句話已經足以讓我們找到線索。你是一個聰明人,應該可以找到這個答案。”
他本來可以直接將答案告訴紀空手,但是想了一想之後,卻沒有這麼做,因為一個領袖,如果對某一個人過於依賴的話,他就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領袖,甚至會淪為他所依賴的那個人的傀儡。五音先生當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所以他讓紀空手去獨立思考問題,更希望紀空手去單獨支撐大局。對五音先生來說,一個老人,最好的歸宿是在田園,在鄉村,在風景別緻的山水之間,而不是在生離死別、充滿血腥與暴力的江湖。
紀空手理解五音先生的苦心,是以靜下心來,開始思索。
過了半晌之後,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閃出一絲喜悅道:“我明白了。這取寶之道既然是始皇當年遺留下來的,以他的性情與一慣的大手筆,多半會選擇名山古剎,或是頗有名氣的地方,而這種地方在上庸城裡並沒有幾個,相信尋找起來並不困難。”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取寶之道既然是能否取出寶藏的關鍵,以劉邦小心謹慎的性格,自然不會掉以輕心,必會派出大量的人手加強警戒,以防萬一。我們只要在這幾個地方發現有戒備森嚴的情況,那麼就可以找到取寶之道的真正藏匿地點了。”
五音先生拍了拍手道:“你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吃飯、休息,天色一黑,我們就可以展開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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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率領樂道三友,在夜色的掩護下,來到了一片密林邊緣。他們的目光所及之處,是不遠處的一座依山而建的宏偉古剎。
“這是佛家的寺廟,專敬神佛,已有三四百年的歷史。當年始皇題寫寺名,為‘大鐘寺’,其緣由是因為這寺廟中自建寺以來,便有一尊千斤銅鐘,號稱天下第一鍾。”五音先生似乎對大鐘寺甚為熟悉,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
“看這裡的防備如此森嚴,難道這取寶之道就在裡面?”紀空手壓低嗓門道。他人一到密林處,就感到了一股危機的存在,這種直覺的產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敵人已經潛藏在附近。
“應該如此,否則這只不過是一座寺廟而已,縱然有名,也不至於防範得這麼緊張。”五音先生點點頭道。
紀空手精神一振道:“那我去了。”他早已經躍躍欲試。數月來,這取寶之道究竟如何?他琢磨得頭昏腦脹,卻依然毫無結果,是以強烈的好奇心讓他難以按耐心情。
五音先生剛要開口,不知為什麼,他的心頭突然湧現出一股莫名的煩躁。心中一驚,暗道:“這可是從未有過的現象,難道它是向我預示著什麼?”
在他看來,就算大鐘寺此刻戒備森嚴,但沒有一流好手的參與,紀空手此行依然可以算得上一次輕鬆之旅。之所以出現這種煩躁的現象,或許是因為自己過於關心紀空手的緣故吧?
五音先生自我寬慰了一下,這才叮囑道:“一切小心,我們就在這裡靜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