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章邯依然無懼,他對自己依然充滿著自信,在他這一生的軍旅生涯中,他只敗給了一個人,那就是從來不敗的項羽,而在他的心中,項羽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一個從來不敗的戰神,他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麼會永遠不敗呢?是人,終歸就有弱點,有弱點就終歸有破綻,而破綻恰恰是一個人失敗的開始,然而,項羽在他的心中彷彿就沒有任何弱點,所以敗在項羽的手上,他心中絲毫無憾。
在這個世上,有了一個項羽已經讓章邯感到了不可思議,他絕不相信劉邦也是一個沒有弱點的人,雖然劉邦的崛起本身就是一個不朽的傳奇,但章邯認為,劉邦能夠成為今日的漢王,更多的是藉助著一種機遇,而不是實力,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與劉邦一戰。
風,帶著一股滲入骨子裡的寒意,徐徐的吹來,讓章邯從深思中清醒,他驀然回首,審視著背後這十萬大軍所形成的暗影。
十萬人聚在一起,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此嚴明的軍紀,就連章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點地過去,章邯的心中突然多出了一股焦慮,在他的意想之中,如果一切順利,此時此刻獨孤殘應該發出他們事先約定好的信號,然而,這漫漫夜空之中,卻依舊是一片暗黑,沒有一點動靜。
他相信獨孤殘,就像相信自己一樣,他之所以將獨孤殘視作心腹,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將獨孤殘視作自己的屬下,而是把他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獨孤殘才敢夜闖雍王府,把他從愛妾的芙蓉帳中叫醒。
還是在二十年前,他就與獨孤殘在同一個鍋裡吃飯,同一個帳蓬中睡覺,在戰火中共浴生死,踏著一堆堆的白骨,走上了飛黃騰達之路,做為趙高入世閣中的骨幹,他們也以各自超然的武功藉身於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這也是他將獨孤殘派出陳倉打探消息的原因。
正是他為獨孤殘感到擔心的時候,突然“哧”地一響,響徹於這夜空之中,一束耀眼的禮花閃耀在這暗黑的虛空,就像是一束罌粟花,顯得是那麼的嬌豔,又帶出一分詭異。
章邯的心神為之一震,霍然站將起來,大手一揮道:“三軍聽令,隨本王直進陳倉!”
軍令一下,三軍俱動,十萬人馬整齊劃一,如潮水般直向陳倉湧去!
章邯當先一騎,走在隊伍的最前方,當他僅距陳倉不過裡許時,他已然看到了那洞開的城門。
章邯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種慶幸,只要陳倉未失,他就還有機會,還可將關中的土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此時的城牆之上,亮起了一排排的燈火,那火光忽閃忽現,透射在那飄動的大旗之上,分明是一個“石”字,這似乎表明陳倉依然還在石馴的掌握之中。
當距城門還有百步之時,章邯陡然勒馬,似乎感到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殺氣,他無法解釋自己的心裡何以會有這樣的感應,但他卻清晰地覺察到這股殺氣的存在,他猛然揮手,止住了大軍前進的腳步。
正當他在猶豫之間,一條人影從城中飛遁而出,腳步略有虛浮,但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
章邯放眼望去,不由吃了一驚,等那人到了近前,他驚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來人正是獨孤殘,他手撫胸前,似乎遭受了一記重創,喘息道:“快退!我們中計了!”
章邯霍然色變,剛要發出指令,便聽得數聲炮響震耳,從四面八方同時發出一種驚天的吶喊,從聲音聽來,對方何止五萬人馬,當在數十萬之間。
隨著吶喊聲起,成千上萬的火把同時燃起,在這荒原之上,形成一排排的光點,照得半邊天空一片通紅,渾如血色一般。
在明晃晃的火光映照之下,章邯的臉上透出一股驚懼,能調動如此龐大的軍力,投入到一個戰場之上,除了劉邦,還會有誰呢?
章邯的整個人仿如置身夢中,目睹著的這一切,就彷彿發生在夢幻中一般,大漢數十萬軍隊竟然沒有通過棧道,而是從故道、陳倉的這條山路進入關中,這的確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面對著敵人的重重包圍,章邯的思維在高速的運轉當中,審時度勢,希望能從中找到一個突破口,然而要想在瞬息之間,從這混亂的局面中理出一點頭緒,未免有些強人所難,章邯惟有下令大軍嚴陣以待,力拼死戰,以求搏得一線生機。
獨孤殘的聲音裡似乎帶著一股哭腔,驚道:“陳倉早在三天之前就已失守,石馴也已陣亡,我們面對的不是樊噲的數萬先鋒軍,而是漢王劉邦的東征主力!”
章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變得異常的冷靜,冷然道:“此時再說這些,已然遲了,對於本王來說,遇上這樣的場面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只有冷靜以對,然後見機行事,或許可以保證我們全身而退!”
他的鎮定感染到了獨孤殘,同時也感染到了他身邊將士的情緒,這十萬大軍竟然沒有因為這場突變而出現一絲的混亂,反而顯得井然有序,鬥志高昂。
就在此時,漢軍之中發出一陣驚天的歡呼,在陳倉的城樓之上,一條身影成為全場注目的焦點。
章邯的眉鋒一跳,從閃耀而出的火光之中辨出,此人正是漢王劉邦。
“雍王久諱了!昔日鴻門一別,想不到你我今天竟會以這種方式相見,這實在是叫人不敢相信!”紀空手的話低沉有力,透過這暗黑的虛空,傳得很遠很遠,彷彿一直在這夜空中迴盪。
章邯人在馬上,仰起頭來,冷然喝道:“本王倒不覺得有任何的意外,當年西楚霸王將你分封到巴、蜀、漢中三郡稱王,就是算定你日後必反,所以,這一戰不可避免,只是早晚的事情!”
紀空手冷然一笑道:“本王東征,乃是替天行道,哪裡談得上反叛二字,說起這兩個字來,倒勾起了本王的一段記憶,今日的雍王豈非正是當年大秦的名將,你背秦而投靠項羽,才是真正的不忠之臣!”
章邯的臉色不由地紅了一紅,道:“想不到漢王如此伶牙俐齒,這等口才不是本王可以比得了的,就不知道漢王帶兵的手段是否能如你的口才這般厲害!”
紀空手淡淡笑道:“此時此刻,已足以證明一切,只要本王大手一揮,你這十萬人頃刻間就會被我大漢軍隊的鐵蹄之下踏成肉醬!”
章邯回過頭來,緩緩地掃視著自己身後的將士,無論這些將士歷經了多少戰火的洗禮,當他們面對大漢軍隊如此的赫赫威勢,他們的臉上多少都透露出一絲悸意。
在這個世上,有多少人能夠勘破生死?能夠超越生死的,也無非只有寥寥數人,章邯不敢強求自己手下的每一個將士都無畏於死,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他不敢再猶豫下去,也不敢等待,他心裡十分清楚,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手下的每一個將士的神經將會一點一點地繃緊,緊到極限時,就會悍然崩潰。
“既然如此,何不一戰?”章邯一聲暴喝道。
紀空手突然長嘆一聲,道:“若要一戰,還不容易,本王只是為你手下這十萬將士的生命感到不值,如此實力懸殊的一戰,你們註定將會以慘敗告終!明知是敗,明知是死,卻還要徒然掙扎,不是可悲又是什麼?”
章邯冷冷地道:“你莫非又想讓我受降於你?”
紀空手淡淡道:“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章邯近乎神經質地狂笑起來,良久方歇道:“我章邯這一生中只受降過一人,那一次也是我畢生的恥辱,每每憶起,總是讓人無地自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在想,假如生命還可以重來,讓我重新再選擇一次,我必將戰死沙場,絕不屈服,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喃喃而道:“二十萬人?足足有二十萬人啊?他們都是與我共過生死的兄弟,卻為了我一人之故,被人在一夜之間殺死於新安城南!”
他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新安城,正是在那個地方,他率二十萬大軍處在一種內外交困的絕境之中,因此而受降於項羽,也正是在那個地方,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二十萬大軍遭受項羽的屠殺而無能為力,這一切就像是一個深刻在他記憶中的噩夢,讓他的良心永遠不得安寧。
紀空手漠然地看著他,他們相距雖然百步,但章邯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毫無遺漏地他的目光捕捉之中,等到章邯的情緒稍微趨於平緩之時,紀空手這才冷然道:“當年,因為你一人的受降,而害死了二十萬大秦將士;時至今日,因為你一人的不降,卻又要害死這十萬將士,降與不降,你都已是一個罪孽深重之人!”
章邯卻仰起頭道:“今日已非昔日,就算你要殺死我這十萬將士,你恐怕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紀空手一臉肅然道:“正因如此,不如你我之間一戰,就讓本王領教領教你這位入世閣高手的手段,你或敗或死,這十萬大軍都受降於我;你若勝了,本王任由你和你的軍隊全身而退。”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也是一場不公平的賭博,誰也想不到紀空手會在佔盡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提出與章邯一戰,當他此話一出時,就連章邯也不敢相信他所說的是一個事實。
此時的陳倉城外,一片肅然,每一個人的目光都盯注在紀空手的身上,在他們的心中,不可否認的是,劉邦是一個頂尖級的高手,但也沒有人懷疑,章邯的身手就會差到哪裡去,這一戰倘若發生,絕對是一場不可預知結局的一戰。
然而,只有站在紀空手身後的張良、陳平等人知道,紀空手之所以如此做,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這十萬將士送死,更不想讓自己的雙手無謂地沾染上血腥,就算他所置身的是一個亂世,他也堅信——仁者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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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蕭蕭,夜沉沉,沒有馬嘶,沒有人聲,天地間惟有一片死寂,在這死寂之中,充盈著一股懾人心魂的肅殺之氣。
這肅殺不是因為此時已是深冬時節,更不是因為那蕭索的寒風,而是因為一個人,一個如劍般挺立的人。
此時的紀空手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把劍,一把未出鞘鋒刃寶劍,劍雖未出鞘,卻已透出那無盡的殺意。
那暗黑洞開的城門中,走來了紀空手那冷傲的身影,他的人一踏入這城外的荒原,整個荒原變得沉重而冷厲,似乎沒有一點生機。
紀空手步入其中,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清晰,非常真實,渾如超然於這自然之外。
他的步伐之重有如戰鼓擂擊,“咚咚”直響,在這死寂的虛空中迴盪,他的目光是那麼的深邃,透過這暗黑的夜色,從大漢將士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後直面那十萬敵軍。
敵軍中不乏有桀驁不馴之士,這些人都是追隨章邯多年的死士,他們可以為了章邯而不惜生死,然而,他們卻不敢用自己的目光去直視紀空手,因為紀空手的眸子中綻射出的不僅僅是一種高亢的戰意,更如一團燃燒的烈焰,似乎能將一切摧毀!
紀空手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十分的悠然,宛如閒庭信步,他所到之處,敵軍如潮水般兩分,情不自禁地讓出一條通道,任由他踏前而行。
夜風幾乎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然凝固,變得是那麼沉重,那是一種爆發前的靜默,空氣如弓弦一般繃緊,讓在場的數十萬人同時產生出一種幾近窒息的感覺,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當紀空手深入敵軍腹地,站到離章邯只有五丈之距的地方時,他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在他的身後,除了陳平之外,還有龍賡,三個人的身軀挺立,靜若山川,有一種超然的鎮定,似乎根本沒有將敵人這十萬大軍放在眼中。
單隻這一分豪氣,已足以笑傲天下,這種膽識更震憾人心。
與這份豪氣相對的,是章邯的眼神,那眼神中有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根本不相信這一切竟然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在他的臉上,還閃現出一絲詭異,他的心中猛然一跳,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
的確,他的確看到了生機!
當他看見紀空手一步步深入到他大軍腹地之時,他就好像看見一隻待捕的獵物,雖然此時,他與他的部隊深陷於敵軍的重重包圍之中,但如果他能控制敵軍的統帥,將他制服,無疑是全身而退最好的良機。
在他的身邊,有著他最精銳的親兵衛隊,這支衛隊雖然人不過千,但他們卻保持著最強盛的戰鬥力,每逢大戰,這支衛隊就像一把鋒銳無比的尖刀,在關鍵的時刻,切入敵人的要害,奠定整個戰局。
他們之所以能有如此驚人的戰鬥力,這隻因為,在他們的中間,十有八九都是江湖子弟,更不乏真正的高手。
章邯的臉上微現出一絲笑意,在不經意間,他的手緩緩地從頭盔上輕輕地滑過,在許多人的眼中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但在這支衛隊數百人的眼中,它卻是一個信號。
信號一出,數百人在剎那之間只稍微做了一下移動,一場精妙的殺局就在瞬息間完成了它的佈置。
但紀空手卻仿如視若無睹,只是將他的眼芒牢牢地鎖定在章邯的臉上。
章邯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雖然紀空手沒有任何的動作,但他卻從這道眼神之中感覺到了那種氣息的存在。
這是一種讓人心驚的氣息,當你感覺到它的時候,甚至連呼吸也急促起來,將自己人為地帶入到一種極為緊張的氛圍之中。
只是僵持了一瞬的時間,章邯猶豫了片刻,終於淡然笑道:“你的確很有勇氣,就連本王也不得不感到佩服,而且,本王也心存感激,感激你將本王當作一個可以信任的君子!”
“你不必感激於我,本王如此做,並不是信任於你,而是信任你手下的十萬將士!”紀空手悠然一笑,他的笑容中帶出一絲淡淡的冷漠,在嘴角處泛起一道詭異的漣漪,乍然看去,竟有著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魅力。
“這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表現出來的勇氣在本王的眼中就像是愚人所為!”章邯的聲音裡有若掠過一陣淡淡的寒風,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殺氣。
“這看上去真的很愚蠢嗎?”紀空手微微一笑,他的笑卻像是一道春風,暖人心扉,根本讓人無法看出一絲的敵意。
“本王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愚蠢!”章邯為紀空手的冷靜和鎮定感到一種驚駭,雖然他不知道何以紀空手會有如此表現,但他感到自己依然被紀空手散發出來的氣勢所壓,有一種迫人的窒息。
他頓了一頓道:“我只知道當我第一天帶兵打仗之時,我的領頭上司就再三叮囑我,打仗不同兒戲,而是一個殺與被殺的遊戲,當你進入了這個遊戲的程序之中,你已身不由已,任何情感都是一種多餘,你只能做到無情,才能最終把握勝利。經過了這麼多年,我一直牢記著他的這一番話,我雖然不能明白這番話的對與錯,但我卻知道,這無疑是贏得一切戰鬥的最基本的要素。”
紀空手靜靜地品味著他所說出的每一個字,沉吟半晌,方才搖了搖頭,道:“你錯了!戰爭雖然無情,但人卻有情,雖然戰爭的確如你所說,是一個殺與被殺的遊戲,但推動這種遊戲進程的永遠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無情!”
章邯冷哼一聲道:“但本王卻可以做到無情,至少在這一刻!”
他的大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他心裡十分清楚,當他的劍身跳出劍鞘三分之時,他身邊的數百精銳就將會如一道狂飆迅速將紀空手三人吞噬,就如飢餓的魔獸般有效!
紀空手笑了一笑,絲毫不顯驚悸,反而踏前一步。
就在這時,從章邯的身後閃出三條人影,三條人影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同時靠向紀空手的周邊,那動作之快猶如眩目的電芒。
龍賡的眼角微微閃出一絲驚訝,沉聲道:“‘傷心陣法’!人未入陣,已然傷心;人一入陣,卻已傷情!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