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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蝶戀花

    戰鼓聲從遠處傳來,張何聽得眉頭緊蹙。

    “都統制!”一名屬下匆匆而來:“白先生他們到了!”張何望著遠處白樸等人,眉間一舒,叫道:“千歲到了麼?”

    白樸四人相互對視,面如死灰。“出什麼事了?”張何驚疑不定。

    “千歲還沒到!”白樸硬著頭皮回答,四個人心裡把文靖罵了個臭死。

    張何正要嘆氣,忽見遠處旌旗晃動,遮天蔽日,頓時將一口氣倒抽了回去。“終於來了!”他微微直了直身子,舉起手中令旗,正要發號,忽見遠處一騎人馬,飛馳而來,一張巨弓,直指城頭。

    “那人要作甚?”嚴剛大奇:“他這是射箭麼?這麼遠,荒唐……”梁天德卻臉色微變,驚叫道:“不好!”

    話音未落,只聽咻的一聲脆響,犀利的羽箭脫弦而出,直奔譙樓。

    蕭冷三人穿山越嶺,盡捻險僻處行走,每走一程,蕭冷便取出一張羊皮地圖觀看。山路越走越是驚險狹隘。他師兄妹倒是足下生風,只是苦了文靖,一路上氣喘吁吁,提心吊膽,生怕走錯一步,落進深淵。

    走到一處斷崖前,眾人暫且歇腳,玉翎忍不住問到:“蕭冷,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不會錯。”蕭冷道:“前面便是陰平小道了。”

    “陰平小道?”文靖插嘴道:“豈不是鄧艾偷渡的地方?”

    “鄧艾?”玉翎奇道:“他是誰呀?”

    文靖便將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襲破綿竹,逼得後主劉禪投降魏國的典故說了一遍。他提起這些,口才甚好,直說得繪聲繪色,天花亂墜,不僅玉翎聽得津津有味,就是蕭冷也忍不住側耳傾聽。

    “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最後,這位良將還是沒落得什麼好下場。”文靖嘆息道。

    “這都怪鍾會那廝。”玉翎道:“就這樣完了麼?”

    文靖搖頭道:“那倒沒完,後來還有羊叔子守襄陽,進表伐吳,王濬造樓船,火燒橫江鐵索,兵臨石頭城,最後司馬氏一統天下,不過,這些都沒什麼意思,如要說精彩,還得從昭烈皇帝桃園三結義說起。”

    “哎呀!”玉翎拍手叫道:“我最愛聽這些故事了,上次在路上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一段,實在好聽,不過都怪師兄催著上路,害我沒有聽完,你說得比那說書先生好的多了,好呀,你就從那個桃園四結義說起……”

    “是三結義。”文靖忍不住糾正她。

    玉翎瞪了他一眼:“我說是四結義就是四結義,四比三多,當然是越多越好。”

    文靖哭笑不得,只好依她,幸好玉翎只是一時意氣,也沒太計較結義的人數。文靖一口氣講到太陽落山,蕭冷才返過神來,催他們上路,惹得玉翎好生不快,跟他嘀嘀咕咕鬧了一陣。

    如此一來,三個人走走停停,十成功夫裡倒有五成在聽故事,文靖講到後面,多半是胡編亂造了,不過也幸好他讀得書不算少,編得倒是圓滑,玉翎雖然平日裡對文靖凶神惡煞,但一聽故事,便對他十二分的不同,每聽到詼諧處,便格格格笑個不停;聽到緊張處,則一雙秀目瞪著他,轉也不轉。有時文靖講得不如她意,她便撒嬌,尤其說到貂禪要嫁董卓,她硬是不許,逼著文靖篡改,結果貂禪第一次配給了呂布、後來嫌呂布小人,逼著文靖配給曹操,然後嫌曹操奸詐,又配給劉備,再以為劉備虛偽,一腳踢開。結果,貂禪憑空嫁了三次,還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端地讓文靖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絞盡了腦汁,東編西改,讓她滿意。

    蕭冷見他二人有說有笑,文靖這廝哪有個死囚的樣子,心中甚是不滿。但他素來驕傲,雖然不滿,也要撐著面子,裝著不屑一顧。可是玉翎分明有意拖延行程,這一路上,簡直比走得比螞蟻還慢,如此下去,只怕會誤了正事;而最讓蕭冷惱火的是,玉翎待文靖一天比一天親密,他看在眼裡,醋意橫生,要知他對玉翎的情愫實已超過兄妹之誼,蕭千絕也看出來的,故而才讓玉翎隨他萬里南來,指望能讓二人朝夕相對,一雙兩好,但蕭冷卻和他師父一副德行,是個悶嘴葫蘆,雖然心裡對師妹千般喜愛,但嘴裡就是說不出來。現在二人說得越是高興,他心中越是像刀割一般,初時還強行忍著,但到後面,端地忍無可忍,打斷二人,呵斥文靖,去拾柴生火。

    文靖不敢違抗,乖乖去辦,玉翎聽到緊要處,心中癢癢,不忍離開他,也跟在他身邊,幫著他拾柴,邊拾邊讓他說話,二人走動之時,擠來擠去,接踵摩肩,甚至於耳鬢廝摩,幾乎是小情侶模樣。蕭冷看在眼裡,氣得幾乎吐血,海若刀都出鞘了,本想一刀劈了文靖,但他知道師妹的性子,說到鬥氣,自己萬萬鬥不過她,現在一刀殺了這個說書的,只怕這丫頭一輩子都不答理自己。他是蒙哥帳下第一勇士,在蒙古金帳,力壓群雄,威震大漠,手下不知刃了多少厲害角色,但此時對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卻是束手無策,左右為難,這份難受勁別提了,除了悶著頭生氣,就是找文靖的麻煩,支使他做這做那,但玉翎總是跟在文靖後面,活兒越是費力,他二人模樣越是親密。

    這一天,文靖與玉翎又擺開攤子說書,蕭冷氣急敗壞,坐得遠遠,本想打坐,但聽到玉翎笑聲,哪裡還靜的下來。坐了一會兒,忽聽一聲嬌呼,幾乎讓他岔了氣,好容易緩過來,遙遙聽得文靖說的口沫飛濺,正講到關雲長於百萬軍中誅殺顏良文丑,蕭冷聽了片刻,忍不住打斷他道:“哪有這種事情?就算是我師父出手,也未必能殺透百萬大軍,直取主帥首級,不知那關羽使得何種刀法?”

    文靖道:“他用的是青龍晏月刀,自然是使的青龍刀法。”他胡謅慣了,隨口便編出個名目來。

    “哦?不知這青龍刀法是否流傳後世,若有傳人,我倒想會他一會。”蕭冷雙眉一揚,頗有不服,說到這兒,他站起來,瞪著文靖道:“聽你說話中氣十足,似乎已然痊癒了,該接我三刀了吧!不知道你手上的功夫有沒有你嘴上的厲害?”文靖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回答。玉翎心中咯噔一下,忖道:“這個說書的正說到緊要處,可不能被他弄死了!”笑道:“他剛才還說胸口痛呢!師兄啊!說來這些時日,你我倒是荒廢了武功,今日既然說到了,不妨就在此地練上一回。”

    蕭冷聽得精神一振,忖道:“說到動手,還是我比較厲害!”當下輕易中計,轉過心神,點了點頭。

    玉翎向文靖努嘴道:“這傢伙怎麼辦?要他迴避麼?”蕭冷早已把文靖看成死人,聞言道:“不妨,反正他看了也是惘然。”

    玉翎嘻嘻笑道:“你不怕輸給我,在他人面前丟臉麼?”

    “哼!”蕭冷冷笑:“有本事就來試試。”

    “說好了,你可不能用刀。”玉翎從袖裡取出短刀。

    “這個自然。”蕭冷負手而立。

    “嘻嘻”一笑,玉翎人刀如一,刀光有如匹練,斬向蕭冷。“看刀!”她刀鋒到了半路,才叫這兩個字。

    蕭冷見她耍這些小把戲,不禁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身子微側,揮掌切向玉翎的刀背。

    玉翎身子如蛟龍翻身,凌空急旋,手中短刀化作一朵白蓮似的刀輪,絞向蕭冷的手掌。

    “不錯。”蕭冷似乎有些忌諱,也不知他如何動作,倏地倒退八尺,脫出玉翎的刀鋒。玉翎翻身落地,還沒站穩,蕭冷足下一動,又到了她的身前,揮手便要奪她短刀。玉翎刀鋒一揚,左掌劈向對方胸口。兩人本是同門,彼此熟悉,故而出招極快,不一會兒,各逞本事,拆了一百來招。

    文靖初時見玉翎迭遇險招,頗為她擔心,但看得久了,發現蕭冷一佔上風,便點到即止,知道他處處手下留情,不禁鬆了口氣,但心中卻冒出一個念頭:若他用這招攻我,我又如何在那四十五步之中閃避。他一念及此,二人打鬥之處,頓時現出一個九宮圖來。二人每出一招,他便思慮如何進退閃避,如何回手反擊,片刻功夫,便身在物外,狀如痴呆,心中只有武功,全無其他,二人變幻莫測的武功,在他眼裡,和公羊羽那幅墨汁淋漓,縱橫揮灑的字畫沒什麼不同,足可透過其招式,看出對方的神意虛實來。

    如此一來,他好像遇上了生平最深奧難解的學問,越看越妙,越想越奇,一腳沉溺在那幅九宮圖裡,哪裡拔得出來。

    兩人鬥了四五百招,玉翎大汗淋漓,後躍五尺道:“不打了。”

    蕭冷見她露了疲態,便道:“也好,今日暫且作罷。”

    玉翎掉頭,卻見,文靖呆呆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好像石像一般,心中大奇,叫道:“你這呆子,在想什麼?”說著走上前去,伸出刀脊,向他肩頭拍去。哪知還沒拍到,文靖滴溜溜一個旋轉,手掌劃過一個玄妙的弧線,順勢從刀背上掠過,玉翎不防這一著,只覺虎口一熱,短刀竟然把持不住,脫手而出,向蕭冷飛旋過去。蕭冷翻手將刀接住,眉峰一聳,目有訝意。

    蕭玉翎被他拍走了刀,臉上掛不住了,叉腰怒道:“你找死麼?”

    文靖也清醒過來,看看自己的雙手,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玉翎秀眉微蹙道:“你莫非知道活不長久,失心瘋了麼。”

    “我明白了。”文靖笑道:“我明白怎麼射箭了。”

    “射箭?”其他兩人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是呀,就是如何用弓把箭射出去。”文靖笑道:“我明白公羊先生的話了。”

    玉翎心裡一跳,“什麼公羊母羊的?”她向蕭冷笑道:“他真的瘋了呢!”蕭冷看了文靖半晌,冷哼了聲:“雕蟲小技!”,說罷,坐到一塊大石上,閉目盤膝,養神去了。

    “哼,裝模作樣。”玉翎聳聳了鼻子,向文靖道:“你真的沒瘋麼?”

    文靖一愣,道:“當然沒有。”

    “那好。”玉翎眉開眼笑,道:“你快接著給我說,關羽用‘青龍刀法’殺了那兩個笨蛋,又怎麼著?”

    “青龍刀法?”文靖一愣,才想起自己胡謅的東西來,笑道:“那我們接下來就說他掛印封金,千里走單騎好了……”玉翎忽地輕輕捏了他大腿一把,在他耳邊低聲道:“死呆子,如果師兄知道公羊羽教了你功夫,你就死定了!以後不許提公羊羽三個字,知道麼?”文靖見她意甚關切,不由得心兒砰砰亂撞,活似小鹿一般,一顆腦袋舂米似地點個不停。

    “知道就好!”玉翎低笑道:“不要臉紅呀!”

    她一說,文靖臉兒更紅,憨憨地問:“我……你……你為啥這樣關心我?”

    “你做夢麼?”玉翎瞪他:“我只是想你晚點死,至少得讓我聽書聽膩了再死!”她笑道:“就怕你沒故事說了,我可就不管你啦!”

    “我故事多著呢!”文靖精神大振:“永遠說不完的!”

    玉翎望著他,莞爾道:“如果這樣,我也永遠聽不膩的!”

    “當真麼?”文靖情難自禁,拉住她手,盯著她道:“真的麼?”

    玉翎瞪了他一眼,瞅了瞅蕭冷,低聲嗔道:“呆子,小聲點,你活膩了麼?”但手兒卻任他拉著。文靖只覺手中溫軟柔膩,好似握著盈盈春水,心兒又開始狂跳,血液滿身疾走,一張臉眉飛色舞,若非蕭冷在遠處坐著,幾乎跳起來大叫。

    “真的麼?”他痴痴地又問。“你有完沒完?”玉翎大惱,抽回手,怒道:“快說故事。”她這一怒,文靖好似被當頭淋了桶冷水,想起自己的處境來,垂頭喪氣,開始話說三分。

    這般一路折騰,又過了十餘日,進入川中,只見沃野千里,風光如畫,果然不愧天府之譽。玉翎和文靖有說有笑,蕭冷則一路嘔氣,每到他忍無可忍,要逼文靖動手,玉翎便從中作梗,要和他切磋武功,這一計端地百試不爽,蕭冷每每在文靖面前顯一回武功,氣便消了大半。文靖卻也極想看他二人交手,因為他每看一次,便對三才歸元掌的妙旨領悟幾分,到了後來,端地沉迷其中,有些欲罷不能了。

    又過了一日,晚些時候,蕭冷弄來三匹駿馬,他雖然不說從何而來,但馬鞍上卻有幾點新鮮的血跡,文靖猜得馬主定然已經無幸,心中不禁有幾分惻然,但轉念一想:“我自己都是案上魚肉,不知何日斃命,還擔心他人生死作甚?”

    又騎馬行了數日,這一日,見一支官兵從北方而來,衣衫襤褸,大都掛了彩,其中有幾個傢伙,見三人馬好,玉翎又美貌,動了邪念,意圖搶劫,哪知還沒近身,便丟了腦袋。蕭冷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殺將過去,“海若刀”刀鋒過處,血肉紛飛,屍橫遍野,那二十多名官兵幾乎被他屠盡,僅剩一個活口。蕭冷揪住那人問道:“你們從何而來?”

    那人早已魂不附體,拎在蕭冷手中,軟綿綿一堆,渾似全身沒了骨頭,聽他喝問,戰戰兢兢地道:“小……小的從……從劍門關來。”

    “劍門關?劍門關如何了?”蕭冷道。

    “張……張何將……將軍被一個……韃子一……一箭射……射死,關……中群龍無首,被……被韃子破了。”那傢伙已經破了膽,有問必答,言無不盡:“如今……蒙古兵鋒已達瀘州……我們正……正撤往合州……”

    “嗯!”蕭冷道:“那射箭者什麼模樣?”

    “是……是一個著藍袍的蒙古將軍。”

    “嘿,伯顏這小子!”蕭冷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二師兄真厲害!”玉翎拍手笑道:“若他把守城將領一一射死,大宋豈不是指日可破了。”

    “哪有這麼容易?”蕭冷道:“伯顏雖然箭法通神,但一回得手,宋人也必定有所防備。”

    他手中那名宋軍哭喪著臉道:“大王,我都說了,你放過了我吧,我家中還有妻子……”

    “也好,放過他吧。”玉翎看他淚流滿面,突然生出惻隱之心,這種心意讓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是麼?”蕭冷嘿然一笑,突地將他提起,隨手飛擲出去,這一擲力大無比,不偏不倚撞在一棵大樹上,那人頓時腦漿四濺,頸骨碎裂,抽搐兩下,眼看不活了。文靖見他如此手狠,不禁驚得呆了。玉翎也不禁微微皺眉。

    蕭冷冷笑道:“我此來是要裡應外合,助皇上成就大功,豈能讓這人洩了我的行蹤。”

    “你,你……這個瘋子!”文靖看得滿地屍首,突然之間熱血上湧,忍不住叫道:“他……他已經求饒了啊……你……”玉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活膩了麼?”

    蕭冷森冷的目光落在文靖身上,陰惻惻地道:“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文靖一愣,大約是腦子裡熱血未退,也不管玉翎如何擠眉弄眼,結結巴巴地說:“你……殺……殺求饒的人,就是……就是不對!”蕭冷見玉翎神情惶急,心頭怒火騰起,嘿然道:“渾小子,看來你傷勢當真痊癒了吧,也好,我也等得不耐煩了,看看你如何在我的海若刀下,走過三刀?下馬吧。”

    “哎,他昨晚還在叫痛呢!”玉翎向文靖道:“是麼?”

    文靖看蕭冷陰狠神情,也有了懼意,但一看地上屍首,卻忍不住心頭一熱,道:“不錯,我傷已經好了……”

    話音方落,只見一道藍光撕破虛空,文靖坐下駿馬發出一聲悲鳴,四肢齊根而斷,文靖從馬上翻落下來,眼看背脊便要著地,他右足突然在地上一撐,矯然騰起,一個翻身,左足落地,又是一個翻騰,如此乍起乍伏,端地矯如神龍,重複三次,穩穩站在兩丈開外。

    “這小子的功夫何時到了這種地步?”玉翎驚詫萬分。

    別說她驚訝,文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其實,他這十來天每夜按照公羊羽所授內功法門行功,他只知每練一次,不僅傷勢好轉,而且倍感舒暢,一時成了習慣。卻不知公羊羽當日不惜損耗真元,一口氣幫他通過了最艱難的入門關口,否則以他的能耐,哪有神遊太虛,渾然忘我的定力,在山風中靜坐三個時辰。

    這“浩然正氣”雖然入門極難,但入門之後,卻是一馬平川,修煉者能夠在數月時光裡突飛猛進,過了這段時日,才又會變得步履艱難。文靖處在這段時候,內功精進之快,當真“無所不到,無所不至”,有一日千里之勢,只是他自己矇在鼓裡罷了。蕭冷雖然見識高超,但他從沒把文靖放在眼裡,那日雖然驚訝於文靖拍飛玉翎的短刀,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全沒想到一隻小爬蟲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變化成蛟龍;此時看到文靖亮了這手,訝異之餘,又有幾分興奮,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手中的“海若刀”斜指天穹,無儔殺氣順著刀勢湧出,兩匹活著的駿馬也感受到這凌厲的殺氣,低聲嘶鳴,緩緩向後退卻。

    玉翎看著文靖,心想:“呆子雖然有所精進,但看師兄今日的氣勢,他恐怕在劫難逃。哎!枉費我用了這麼多心機。呆子就是呆子,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呀!就這麼死了,誰還給我說呢?”

    她卻不知,當此之時,文靖的神思前所未有地專一,那邊刀氣驚濤拍岸,他卻只是被“海若刀”鋒上那點精芒深深吸住,隨著那點流轉不定的刀芒向下舒展,與地上似有實無的九宮圖連在一起。

    蕭冷見他在自己殺氣籠罩之下,竟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更覺訝異,“好小子,有種。”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手中的海若刀帶著一片刺耳的厲嘯,向文靖揮了過去。這是“修羅滅世刀”第二式——“海嘯山崩。”

    這一招氣勢驚人,兩丈之內,盡是海若刀的虛影,如濁浪滔天,又如泰山壓頂,大開大闔,向文靖捲了過去。而文靖的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一點刀光上,任其如何暴烈,他卻像一葉輕舟,順著蕭冷的刀鋒,起伏不定,就在屏息之間,從那連綿不絕的刀勢中,遁了出去。

    “好!”玉翎情不自禁叫了起來。這一聲落在蕭冷耳裡,卻好像捱了無數個嘴巴,羞怒到了極點,不由得一聲長嘯,刀勢一變,黏著文靖的身形,飛掠過去。

    “修羅無回!”玉翎變了臉色,這一刀乃是‘修羅滅世刀’三大殺著之一,修羅本是天界戰神,極盡好勇鬥狠之能事,每次出戰,可說有進無退。這一刀取法於此,刀鋒既出,不染鮮血,決不歸鞘。

    文靖足踏九宮,轉了三個圈子,始終脫不了對方的刀鋒,剎那間,他已經被逼至一棵大樹之下,進退兩難,玉翎閉上了眼睛:“呆子完了呢。”

    文靖的腳踩在了大樹虯結錯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轉起來,這時候,海若刀破空而至,文靖避無可避,在旋轉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來,以文靖的掌力,無論如何,無法牽動蕭冷的刀勢,但因為加上了足下旋轉的力道,硬是讓海若刀偏了一寸,從他的腋下穿了過去,刺進了大樹的樹幹,這正是三才歸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轉。”

    這一點生機稍縱即逝,文靖騰身而起,左足在樹幹上一頓,一個筋斗,向一根枝條落去。

    但蕭冷刀勢不止,刀鋒在樹幹上一轉,嘩啦啦一聲,大樹從中而斷,文靖立足未穩,便從空中落下,跌了個鼻青臉腫,倒地不起。他實在被這兩刀耗盡神思,筋疲力盡,眼睜睜看著蕭冷緩步而來,手中刀光閃爍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

    玉翎看著蕭冷,張了張嘴,像要說些什麼,但終究無言閉上。不知為什麼,想到文靖就要喪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不忍再看,扭過頭去。

    “你能擋我兩招,已勝過神仙度上那一群廢物。”蕭冷勝券在握,不慌不忙,道:“可惜。”他搖了搖頭:“你還是擋不了我第三刀。”語氣中竟有遺憾之意。

    文靖知道無幸,默然無語,只有一隻腫脹成紫黑的右手,抖個不停,他雖然一掌拍開了蕭冷的刀背,但這隻手也被刀勁所傷,一條膀子都失去了知覺,好像廢了一般。玉翎臉色也變得煞白,心頭兩個念頭不斷交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響起馬蹄聲,蕭冷微微皺眉,扭頭看去,只見十來個騎士風馳電掣般趕了過來。“哼,麻煩!”他眼裡狂焰跳動。

    文靖感受到那股殺氣,猛地站起身來,向那群騎士大聲叫道:“別過來。”話音未落,雙膝酥軟,又一跤跌倒在地。

    為首一人勒住了馬匹,那是個鬚髮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闊口隆鼻,太陽穴高高突起。肩頭露出綴著紅纓的劍柄。他見文靖跌倒,左手在馬頸上一撐,一個筋斗,落在地上,然後足尖點地,兩個起落,便到了文靖身前,這份輕功一露,身後同伴頓時齊齊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屍首,神色震怒,目視三人,沉聲道:“這是何人所為?”

    蕭冷嘿然不語,“幽靈幻形術”最適群戰,他有心讓那幹騎士匯合,來個聚而殲之。

    文靖見那群人不聽勸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急,又叫道:“不可上前。”

    “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誰所殺?”口氣之中,甚是慍怒。身後眾騎士也紛紛下馬,撤出刀劍,站了個半圓,對三人怒目相向,逼了過來。

    蕭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閃,失了蹤跡,只見一縷藍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飄忽而過,血花四濺,一名褐衣少年雙目凸了出來,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軟軟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海若刀飄然一橫,又從一名藍衣壯漢喉間掠過,帶起一溜鮮血,刀鋒不止,劃過一個怪異的弧線,向那為首的老者落去,“錚”的一聲,金鐵交鳴,老者晃了一晃,後退半步,滿臉駭異之色,手中那柄松紋古劍多了一個半分來深的口子。

    “好!”蕭冷一聲沉喝。“天下屠靈”應手而出,這一招狠毒絕倫,涵蓋八方,一刀劃了個半圓,斬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個劍訣,護住全身,但蕭冷這一招並非全力攻他,見他運劍護身,刀鋒一轉,血光陡現,眨眼間,又傷了兩人。

    他兩招不到,連斃四人,這群人無不駭然,齊聲驚呼,縱身後退。蕭冷豈容他們逃遁,揮刀而上,老者怒叱,長劍疾出,分刺蕭冷三處大穴,這三劍又快又沉,頗有名家風範,以蕭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擋下三劍,藉著劍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騎士身邊,切斷了他的喉管。

    老者忿怒至極,飛身追上前去,手中劍光霍霍,直奔蕭冷要害,蕭冷回身,與他拆了四五招,其間兩度反手,又殺二人。

    文靖看出蕭冷的主意。人說“擒賊先擒王”,蕭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頭領,若是先殺他,恐怕其他人喪膽,四散奔逃,不易截殺,故而與老者交手時,並未用全力,最凌厲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殺光所有騎士,再對付為首的老者。

    “呆子。”文靖突聽玉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走啊!”

    文靖一愣,思忖道:“此時確是逃命的好時候。”回頭一看,只見玉翎站在身後,美目中盡是關切之意,低聲道:“不要你說書了,快逃啊!”文靖知道這一走,只怕無緣再見,“我……我……”說不出話,淚花兒只在眼裡打轉。玉翎看出他心意,眼裡也有些發澀,但情形危急,一頓叫,幾乎叫出來:“快逃啊!”文靖點點頭,正要拔腿逃走,突聽得一聲慘叫,掉頭一看,一名騎士被蕭冷斜劈成兩片,殘軀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雙目血紅,嘶聲怒吼,雖然運劍如風,卻沾不到蕭冷一片衣角。文靖見狀,不禁呆了一呆,竟然邁不開步子。

    這時,騎士們死了一半,蕭冷也殺得興起,放聲長嘯,刀法如龍,瞬間劈出三刀,兩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後一名騎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卻偏偏難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劍護身,眼睜睜看著那柄藍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殺機,罩向同伴。

    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別說抵擋,就是閃讓也不知從何讓起,一時間血凝如冰,心兒提到喉間。正以為必死,忽見白影一閃,倏地鍥入刀光之中,雙掌一分,拍向蕭冷。蕭冷只覺兩道暖流直透肌膚,竟然生出幾分酥麻之感,心頭大驚,刀勢一凝,放了那名騎士,一個旋身,斬向來人。

    那人一沾即走,脫出刀鋒之外,蕭冷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文靖,不禁怒喝一聲,棄了眾人,揮刀向他斬去。

    “這個呆子!”玉翎見文靖非但不逃,還去捋蕭冷的虎鬚,不由驚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文靖見蕭冷殺來,不敢與他爭鋒,展開“三三步”,拔腿就逃。那老者見這公子模樣的年輕人逼得蕭冷變招,甚是詫異,又見蕭冷鋒芒他向,追殺文靖,怕他有失,盡展身法,趕上前去,刷刷刷……一連六劍,招式老辣精妙,勁力十足,硬是逼得蕭冷回身抵擋,文靖緩過一口氣,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過七尺之遙,落在蕭冷身側,一掌拍到,蕭冷方才壓制住老者的劍術,見狀運刀橫斬,老者得了隙,長劍如虹,繽紛灑出。

    他二人聯手,一正一奇,竟將蕭冷的攻勢生生剎住。一時間,只見得三條人影忽來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騎士,無一插得上手去。玉翎也在旁看著,本來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蕭冷的責罵,也要上前襄助,但今日卻失了興致,反倒希望三人永遠不要分出勝負。

    鬥得十餘招,蕭冷漸漸穩住陣腳,刀勢暴漲,如江河驚濤,破堤而出,而文靖根基不穩,內力漸弱,此消彼長,他與老者頓時落了下風。連走了數記險招,文靖氣息一亂,踉蹌向前跌出,蕭冷乘勢一刀斜劈,直向他頸上落下。玉翎看在眼裡,幾乎叫了出來。

    這時,一支長箭破空而至,銳利的箭頭直指蕭冷的面門,蕭冷急忙圈回海若,擋開來箭,直覺勁道沉雄異常。還未明白,二箭又至,蕭冷刀鋒連顫,擊落來箭,身形忽閃,退出兩丈之外,六隻羽箭也先後射到,蕭冷連閃帶打,六箭紛紛落地,他不待老者與文靖掩上,一聲長嘯,橫掠數丈,立在一棵大樹之後,方見三騎如風,疾馳而來,馬上三人手挽長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騎士喜極而呼。那三人在遠處停住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見蕭冷收了海若刀,從樹後緩緩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齊至,蕭冷身形微晃,雙手如揮琴鼓瑟,將羽箭接在手中,眾人不禁齊聲驚呼。蕭冷雖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這三個神箭手,今日已無法殺盡眾人,若玉翎有個閃失,為箭矢所傷,才是大事,權衡之下,他嘿然冷笑,邁開大步,向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驚,看著他背過身子,竟然有些猶豫,不敢開弓。

    一名騎士悲憤地叫道:“此人殺了這麼多人,不可放他離……”

    話音未絕,口舌僵住,只見一支羽箭,深深沒入他喉間,如縷血線從他後頸激射而出,灑在身後同伴身上,將那人嚇得呆了。在場之人,除了文靖與那老者,誰也沒看出蕭冷如何出手,一時間,竟無人敢動,眼看著蕭冷躍上馬匹。

    蕭冷眼神凝在文靖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這次是你命大。”

    老者橫劍踏上:“你想走麼?”

    “我走又如何?”蕭冷陰惻惻應了一聲,竟然不顧眾人,兜轉馬匹。

    眾人群情憤激,就要上前追趕,文靖伸手擋住道:“今日已經死了許多人,你們也見過他的手段,若要攔他,徒傷性命!”

    “難道我們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聲大叫。

    文靖道:“總比死光的好。”

    眾人啞然,老者臉色鐵青,掃過滿地屍首,心知文靖所言不錯,今日保得性命,已是僥倖,要殺蕭冷,萬萬不能,不由得一跺腳,向蕭冷揚聲叫道:“閣下可敢留下名號,峨嵋劉勁草若是不死,必向閣下登門討還這筆潑天血債。”

    蕭冷嘿了一聲,也不答話,雙腿一夾,縱馬向前,玉翎望了文靖一眼,眸子裡透出一絲落寞,拍馬跟上蕭冷。薛家兄弟見狀,心中皆想:“這女子看來也是他一夥,雖然不能奈何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討回公道。”當下三箭齊出,向玉翎背心射去,文靖看得箭出,不由得一驚,剎那間錯步而出,後發先至,將一支箭攥在手裡,那箭勁力極強,竟將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層,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見另外兩箭射向玉翎,不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玉翎背後好似生了眼睛,馬鞭反手卷出,一聲脆響,將兩枝箭圈落在地。眾人不禁大駭,心想:“沒料到這女子也如此厲害,若她與那廝聯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陣,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只是不知她為何一直看著。”

    薛家兄弟見二人去遠,拍馬上前,其中一名黃臉漢子向文靖道:“閣下為何捉住薛某之箭?”

    文靖怒道:“是那黑衣人殺人,與她何干?你們為何胡亂射人?”

    那人沒料到他如此氣壯,愣了一下,道:“難道他們不是一夥麼?”

    文靖道:“就算是一夥,但她沒有殺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就是不應該射她。”

    眾人皆感不然,正要與他爭辯,劉勁草道:“此事暫且不說,如今死了這麼許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說到這兒,望著地上同伴屍體,不禁落下淚來,道:“更沒想到今日一戰,我峨嵋一派,竟然死傷過半,當真是劫數,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麼來頭?”卻見文靖不答,便道:“公子為何不言?”

    “公子?”文靖詫異地指著鼻尖道:“你是指我嗎?”

    眾人皆是一愣,黃臉漢子眼光突然落到文靖腰間的九龍玉令上,神色皆是一變,再仔細端詳文靖容貌,突然“啊呀”叫出聲來,滾下馬來,伏地顫聲道:“千歲!”

    其他人大驚,面面相覷,劉勁草遲疑道:“薛兄……”

    黃臉漢子大聲道:“淮安王駕到,爾等還不拜見?”文靖也還過神來,心裡連珠價叫苦。

    劉勁草一呆,道:“他是淮安王麼?”

    黃臉漢子望著文靖,神色恭敬,道:“千歲可記得在下麼?”

    文靖張口結舌,黃臉漢子見狀,有些失望,道:“莫非千歲不記得了麼?在下薛容,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傷了權貴,為人構陷獲罪,若非千歲力保,早已丟了性命。那日別後,小人牢記千歲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擊韃子,如今川中豪傑,大多集於合州,這位‘仙人劍’勁草公,乃是川中武人翹楚,一支劍打遍四川,未逢敵手……”

    “慚愧,慚愧。”劉勁草搖頭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劉某一敗如水,從今往後,‘仙人劍’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極是喪氣。

    文靖見他如此悽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強,也對此人十分忌憚,據說他師父更是了得,號稱‘黑水滔滔,蕩盡天下’呢!”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場中一片死寂,這股子氣氛壓得文靖喘不過起來氣來,忖道:“這群人怎麼一個個都好像見了鬼似的。那個蕭千絕真這麼可怕麼?”過得半晌,只見得劉勁草望天長嘆道:“原來如此,我今日也敗得不冤了。”他向文靖長長一揖道:“若非千歲拼著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劉某門人已無一倖免了。”

    文靖被他們一口一個千歲,叫得渾身好像蛇鑽蟻附,一百個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說,只好“嗯”了一聲。

    薛容道:“說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聯絡一位朋友,方與他見過,他與端木先生,嚴兄,哦,還有一位老先生,神情萬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聽千歲的消息,得知千歲失蹤,當真把薛某嚇死。”說到這兒,頗有餘悸

    文靖一驚,道:“他們過了劍門了麼?”說罷扭頭四顧,心頭惴惴。

    “不錯,天幸千歲無恙。只不知……千歲為何失蹤……”薛容見文靖神情彆扭,以為他另有隱情,不願吐露,當下欲言又止,

    “白……白先生他們不會在這附近吧?”文靖最擔心此事,吞吞吐吐。

    薛容見他舉止古怪,有些詫異,但也還沒起疑,只道他關心屬下,便道:“想必距此不遠……”

    文靖臉色一變,正要藉詞開溜,卻聽劉勁草道:“白先生可是‘雙絕秀才’白樸白大俠麼?”

    “正是!”薛容點頭。

    劉勁草大喜道:“他也到了麼,白先生拳劍雙絕,當年掌斃淮水一梟,劍壓棲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劉某與他也有一面之緣,當真武功深不可測,劉某佩服至極,若是他,或許能勝過那黑水門人。”他自覺找到助拳報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歲放心,草民雖然武功不濟,但在川中,朋友還是不少,我這就讓門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

    文靖臉色發白,忙打斷他道:“不必……”

    “千歲不必客氣。”劉勁草殷勤地道:“這在草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文靖見他會錯了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解,正惶惶不安,又聽薛容道:“千歲,經略使正在合州翹首望千歲大駕,如今軍情危機,千歲不如與小人速速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淮安王”面前立功,這下正是時候,而且若能搶在白樸之前,護送文靖到了合州,經略使王立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說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見文靖神色猶豫,害怕他要拒絕,慌忙道:“屬下對千歲一片赤膽,天日可鑑,能為千歲效命,薛某就算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薛工、薛方也唾沫飛濺,各表忠心,劉勁草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超絕,必能保千歲安然到達合州,劉某雖然不才,也願附驥尾,為千歲盡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文靖哪裡插得進嘴,再說他臉皮又薄,膽量又小,看著這群人信誓旦旦,堅決請命,早已亂了手腳,雖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麼千歲”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彷徨無計之下,只得無可奈何“嗯”了一聲,心裡卻打算來個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機溜走。

    眾人見他答應,甚大歡喜,劉勁草留下一名門人處理後事,又命兩人聯絡友人,探聽白樸等人下落,自己與薛家兄弟擁著文靖前往合州。

    蕭冷與玉翎縱馬馳騁了一陣。蕭冷回過頭來,向玉翎道:“餓了麼?”玉翎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你不舒服麼?”蕭冷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從懷裡取出血玉還陽丹:“吃兩顆吧!”

    玉翎低頭不語。蕭冷臉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著那小子?”玉翎一驚,只聽他陰森森道:“你喜歡他麼?”

    “我……我哪有了?”玉翎急忙道:“那個渾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歡豬喜歡狗,也萬萬不會喜歡他的!”

    蕭冷吁了口氣,神色稍馳,道:“不知他從哪裡學來那身功夫,雖然不差,卻僅得皮毛,哼,連我三刀也擋不住!”說到這裡有些得意,向玉翎道:“你輸了,日後可得聽我的話!”

    “誰說我輸了?”玉翎撇嘴:“第三刀還沒砍呢!”“你……”蕭冷微微一愣:“你又撒賴。”玉翎詭笑。“哼!”蕭冷道:“就算如此,我遲早也會宰了他!”

    玉翎默不作聲。蕭冷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眉微顰,神態說不出地可愛,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師妹,其實我也不想惹你生氣,我只是怕你有什麼閃失,你該知道,我對你有什麼心意……”玉翎愣愣出神,蕭冷說到到這裡,她才還過神來,疑惑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蕭冷心頭一跳,急忙轉過話頭,舉目一望,拍馬向前,叫道:“前方該是合州城了!”

    劉勁草一干人成了驚弓之鳥,一路上格外小心,處處提防,簡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此一來,卻苦了文靖,毫無逃走的機會,就是藉口方便,這幾個人也四面八方,守得水洩不通,他雖然有三才歸元掌在身,但秉性柔弱,若非不得已,萬萬不敢與人動手,搖擺不定之際,已至薄暮時分,忽聽得陣陣濤聲,隱隱傳來,繞過一座山巒,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條細水,穿過翡翠般的山谷,宛然匯入大江;這時候,西邊殘陽未落,東方圓月初上,日月交輝,照著長江碧水,浩浩蕩蕩,咆哮奔流;那兩岸山巒,險峻起伏,萬木蔥蘢,蜿蜒向西而去,沒入晚霞深處。

    見此奇觀,文靖心胸為之一暢,竟忘了眼前煩惱。正出神之際,突聽薛容叫道:“千歲請看,那裡便是合州城了。”

    文靖一驚,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只見蒼莽暮靄中,一座黑越越(yue:左黑右宛,指黃黑色,字庫裡沒有)的城池,依山傍水,似頭龐然怪獸,踞伏在兩江匯聚之處,尤其是向水一方,城高百尺,森然壁立,面對著江天氣象,煞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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