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飄雪,雪不大,但滿山遍野白茫茫。
雪停了,東岸上似乎有些泛紅色,只是雲層仍然厚,太陽光仍然擠不出來。
老金礦村中沒有牲口,只有金小山的一匹馬,如今要把扁和同錢鳳二人送到墨雲谷,兩個人誰也不能翻山越嶺走長途,因為要是連走三天下來,只怕二人全得躺下了。
不過這事對金小山而言,並不是件麻煩事,他立刻就在飯鋪裡做了一個馱物架子,別忘了他金小山可是當年在山西高原上趕過牲口的,前不久他還叫“桃花娘子”方小玉同她的丈夫歐陽亮二人坐過的。
很快的做好個貨架子,架子上鋪好被褥,人坐上去再在身上蓋上一張毯子,晃裡晃盪的可舒坦呢!
臨走,錢掌櫃拉住阿鳳的手,啞著聲音道:
“阿鳳,自從你長了這麼大,頭一次離開爹,記住,去到墨雲谷,見了你水大叔,先問個安,住在那兒可不比在自己的家,你自己要放伶俐,可別惹人厭啊!”
錢鳳要落淚,早聽一旁的金小山道:
“錢掌櫃,你老只管放心,過不多久,我就會來接你的,到時候又可以在一起了。”
已經坐在架子上的扁和呵呵一笑,道:
“傻小子,到了這時候你還叫‘錢掌櫃’,該改口叫岳父大人了,哈……”
金小山全身一哆嗦,看錢鳳正在低頭,而錢掌櫃卻撫髯直點頭,不由赧然一笑,道:
“我……我……我們走啦!”
他終於還是未叫出口來。
終於,金小山牽著他的棗紅馬走了。沒有多久,他突然聽得身後腳步聲,回頭看,只見小五子跑著追來。
金小山一怔停下來,連坐在馬上的錢鳳也回頭望。
小五子追上金小山,喘著大氣,道:
“小山哥,見了水大叔替我說一聲,就說我小五子也想去墨雲谷,請他點頭答應。”
金小山笑著拍拍小五子的肩頭,道:
“好,只要你願意,你一定去得成。”
小五子一聽十分高興的哈哈笑著折回老金礦村了。
◎◎◎
又見山坳處的那片小瓦房,金小山心中可在琢磨,姓關的兒子爛眼關宏色被殺,如果這時候又在那裡設下什麼毒謀,必然是令人吃驚的,自己可得小心應付,否則……
這時坐在馬背貨架上的錢鳳早指著那小瓦屋,道:
“小山哥,我看了那屋子就有氣,那個該死的關宏色。”
扁和道:
“這地方可真不錯,山明水秀,雖是嚴冬,也是另一番好風景,姓關的那小子可真會選地方,算得是世外桃園。”
金小山道:
“地方雖佳,可惜住了個卑鄙小子而令美景蒙塵。”
三人正說著呢,小瓦屋正到眼前,金小山三人望去,只見兩扇淨亮紅漆大門緊緊的閉著,前日的一場搏鬥,死的人早不見了。
金小山正要走近小瓦屋內看,扁和早叫住,道:
“快走吧,別在路上多事了。”
金小山這才拉著馬,沿著山道往前趕。
哪曉得他才拉馬走了十幾丈路,小瓦屋的木門呀然而開,苗菁菁正雙手叉腰的叫道:
“姓金的小子,你不進屋來歇歇腿?”
金小山三人俱一驚,怎麼小瓦屋裡還有這麼個俏嬌娘。
哈哈一聲笑,金小山高聲道:
“喲,原來你在屋裡呀。”
苗菁菁尖聲道:
“等你呀!”
金小山冷哼一聲,道:
“如果你不想進豐都城,那就早走為妙。”
苗菁菁不甘示弱的道:
“就算我要見閻王,也得找個伴兒,而這個人正是你姓金的。”
金小山一聲哈哈,道:
“這麼辦,你只管在此等著,三五天內我必會再來,到時候讓你如願以償如何?”
苗菁菁尖聲笑道:
“你想借故遁走?”
金小山回道:
“沒有那麼一說的,眼下我還有事,不過我可得提醒你,最好你把那個叫什麼五月花莊的好樣人物全招來,否則扯橫在地上的,難免又是你等。”
苗菁菁突然尖聲道:
“姓金的,五月花莊正迫不及待的要剝你的皮,剁你的肉呢,王八蛋,臭小子,狗生的,你為何不這時來呀!”
金小山聽苗菁菁大罵不絕,一怒之下拋去手中韁繩,扭身待要往小瓦屋那面衝過去,這時坐在貨架上的扁和,淡然的對金小山道: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大怒之下衝過去的。”
已走出兩丈了,金小山猛回頭,道:
“這婆娘在罵我,明敞著要我收拾她呢!”
扁和道:
“你要是去了,不一定會被她收拾呢!”
金小山道:
“我不信她會逃出我手。”
扁和怒容滿面,道:
“小子,你是怎麼了,這時候該是用你腦筋思考的時候呀,你怎麼一味的不聽勸。”
金小山一怔,扁大叔這是頭一回向自己發脾氣。
早又聽得扁和接道:
“你把我扁和老遠的從過山嶺村請來,我可不願意死在半途上。”
金小山一聽,走近馬前,道:
“扁大叔,你的意思是……”
扁和這才小聲道:
“要我說那間屋子去不得。”
金小山回頭望望小瓦屋,見苗菁菁雙手叉腰還在叫罵不絕呢,不由問道:
“大叔可是看出什麼來了?”
扁和望望小屋下的苗菁菁,道:
“首先你該想得到,那女子一味的找你拼命,可是她為什麼不追來?而我們已走過一段距離,她才開門出來激怒你,這又是為什麼?只此兩項,你小子就該知道那女子的陰謀與詭計了。”
錢鳳原想叫金小山去殺了那女子的,這時一聽扁和的解說,立刻點頭道:
“還是扁大叔說得對,你千萬別去。”
金小山道:
“可是那女子罵不絕口,我可是個大男人……”
扁和道:
“何妨把她當歌聽?”他望望金小山又笑道:“你會不會唱歌呀?”
金小山道:
“扁大叔,這時候我還唱得出口?”
扁和笑道:
“別忘了,扁大叔可是大夫,我叫你高歌一曲,自然能解除心中的忿怒之氣。”
金小山無奈的道:
“我一共只會一首歌呀!”
扁和道:
“只要唱得好聽,一歌也能走天下,小子,你唱吧!”
金小山清了清喉嚨,立刻敞開大喉管,唱起來:
“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兒亮。
那春風吹——”
這是山西人人會哼唱的繡荷包,金小山沒說錯,他也只會這麼一首歌。
但他也才引吭高歌中走了沒五六丈遠,小瓦屋門邊的苗菁菁已伸出右手戟指金小山尖叫道:
“姓金的,你這個潑皮無賴小子,你不是人生的,你是金沙河裡爬出來的王八,你不是有‘閻王梭’嗎,為何不敢來了,姑奶奶在這兒等你呀,小屏血娃兒!”
金小山的歌聲沒接著唱,因為遠處小瓦屋下苗菁菁的辱罵聲尖吭,聽在他的耳朵裡令他受不了。
突然間,坐在貨架上的扁和冷然沉喝,道:
“接著唱,聲音要壓過那女子的。”
金小山一咬嘴唇,猛吸一口氣又高唱起來。
只是他的歌聲已走了板,因為他牽著馬走得更快了,快得當他唱完那首“繡荷包”時候,早已聽不見苗菁菁的尖吭叫罵了。
伸手抹去額頭的汗水,大冷的天已把金小山憋出一頭汗水來。
錢鳳這才低聲安慰道:
“能把罵聲當歌聽,也算是一種高深修養,其實不理會,我們又有些什麼損失的。”
金小山幾乎把一肚皮的氣出在錢鳳身上,他沉聲道:
“捱罵也是看挨誰的罵,那個騷娘貨又是什麼東西,我為什麼要挨她的罵,這口氣我咽的十分痛苦。”
扁和一笑,道:
“你的歌詞很美,可惜後來你唱走了音,那女子的罵聲難聽,可是我卻以為有如好歌一首呢!”
金小山道:
“我可敬可愛的扁大叔呀,那女人是在罵我呀!”
扁和道:
“我知道她在罵你,不過你想到沒有,二人對罵,只不過給旁觀者聽,目的是當著別人面在羞辱一個人,如今我們這些旁觀者並不把她的謾罵當一回事,你又為何不一笑置之呢!”
貨架上坐的錢鳳也道:
“小山哥,大叔是為你好呀,想想那天我被他們用一塊絲帕在面上一揚,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可知他們的詭計多端,而且是令人防不勝防呢!”
扁和不屑的一笑,道:
“那是江湖上下五門的東西。”
他一頓又道:
“不過可別小看這些下五門的人物,不少江湖高手、武林豪傑,就是在他們的手中陰溝翻船的。”
又是一陣疾走,總也走出五里外了,前面正有一片老松林,松枝葉上仍覆著白雪,有幾隻烏鴉正自林中穿出,聒噪著飛向對面山頭去。
金小山望望天色,對馬上貨架兩邊坐的扁和同錢鳳道:
“我們就在這兒啃吃些糧食吧。”
扁和點頭,道:
“八成你還想去找那女子吧!”
金小山大而方的嘴角一撇,道:
“我是想去找那賤女人。”
邊把馬拴在松樹根上,扶著扁和與錢鳳二人下來,且又取出乾糧。
三人才吃了一半,金小山突然拋下乾糧,道:
“我暗中去看看,那小屋中究竟有些什麼要命的東西,姓苗的女人竟這般大膽的向我金小山叫罵不休!”
金小山人已走出五六丈遠了,錢鳳如何能拉得住?
扁和突然喝叫道:
“回來!”
金小山回頭不回走,站下來道:
“扁大叔,你儘管放心,她啃不了我一口肉下來的。”
扁和忙道:
“你去可以,且讓老夫把話說完再走不遲!”
金小山這才緩緩又走回來。
扁和望望錢鳳,這才對金小山道:
“鳳姑娘說她曾中過迷帕?”
金小山道:
“那是關宏色,他已被我做了。”
扁和道:
“但你此去仍不可不防。”
金小山點頭,道:
“小子記下了。”
扁和道:
“光是記下有個屁用,要知江湖上太多迷魂毒藥之類,有許多無色無臭無味的毒藥,連中在身上人都躺下了還不知道的可多著呢!”
金小山一聽,立刻想起自己曾被捆在豹子崖的事來,當時自己不是中了“黑老虎”馬步高的毒藥嗎,要不是水大叔出手相授,自己只怕早完了。
心念間,忙點頭道:
“扁大叔說得是,小子也曾上過這種大當的。”
伸手入懷,扁和自懷中摸出個小盒子,自裡面取出兩粒玉米大小的紅丸,交在金小山手上,道:
“拿著,只等到了小瓦屋附近,就把這兩粒解毒丸塞進鼻孔,不過能不去最好不過。”
金小山接過紅丸,道:
“有了扁大叔的解毒丸,我金小山更不怕他們了。”
望著金小山如飛而去,扁和搖頭道:
“修為上稍欠火候。”
錢鳳道:
“扁大叔,我真替他擔心呀。”
扁和呵呵一笑,道:
“算了吧,他都不為自己的事擔心,你還擔的什麼心,我二人且等他一陣再說。”
◎◎◎
金小山離開老松林,他走地如飛,不多久就見那小瓦屋,這時正在冒煙,光景是該做午飯了。
金小山可並未由前面臺階往小瓦屋前走,他繞了個大彎,到了小瓦屋後面。
金小山也並未忘記把兩粒解毒丸放入鼻中,這時他忖度四周,解毒丸塞入鼻子裡,立刻有著一陣苦辣味道,幾乎令他打了個噴嚏。
又見那扇破窗,破窗已用木板打牢,但金小山掩到破窗下面的時候,屋裡面的人語他卻聽得十分清楚。
“你說得不錯,那小子確實是個鬼靈精。”
是個蒼老聲音。
屋子裡苗菁菁道:
“我把我所知道的罵人話全搬出來了,不知怎的那個姓金的王八蛋不但不怒,反倒唱起歌來,真氣死我了。”
沉聲嘿嘿一笑,那蒼老的聲音道:
“如果你生氣,那麼這一仗又是那小子贏了。”
金小山聽得一愣,他出氣自嘴巴,獅目卻皺得緊……
突又聽得苗菁菁道:
“聽那小子說,三五天內他會再來,八爺呀,你看我們是暫回五月花莊呢,還是在此住著等?”
蒼老的聲音道:
“屋子裡現有幾罈女兒紅?”
苗菁菁道:
“三壇半了。”
又聽那蒼老聲音,道:
“我省點喝,咱們在這兒等,不收拾那小王八蛋,我心終是難安,宏色年輕輕的就死在那狗東西手中,等他爹回來,我拿什麼向他爹交待。”
苗菁菁道:
“這不關八爺你的事,當時你又不在場。”
這時候裡面似是有著吃喝與碗筷聲傳出來,金小山正欲撞進去收拾二人呢,突又聽得苗菁菁道:
“八爺呀,你在門口布下的劇毒,風颳雪蓋的,只怕已失了效果了吧?”
金小山一驚,不由得暗暗佩服扁大叔的見解深,當真是入木三分。
早又聽得蒼老聲音道:
“至少門窗上的劇毒仍在,只要那小子伸手一按上門窗,他就算死定了。”
金小山更是一驚,忙著偏頭細看面前的破窗子,隱隱然似有著一層粉狀物附在上面,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來,心中琢磨,這屋子裡當真藏著何等毒物,有道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苗菁菁如果不是有這老毒物撐腰,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明敞著侮罵自己。
突又聽得小瓦屋中苗菁菁一聲尖笑,道:
“八爺你……”
那蒼老的聲音哈哈一笑,道:
“這事完了以後,你可願跟老夫回百毒谷去嗎?”
苗菁菁嗲聲嗲氣的道:
“跟八爺去學藝呢,還是去替八爺暖被窩呀?”
又是一陣哈哈笑,蒼老的聲音道:
“一切隨你的意願如何?要知老夫尚未有入室弟子,你若從了老夫,我石八的製毒秘笈就傳授你了。”
苗菁菁“啊”的一聲,聲似棉花糖似的軟軟的道:
“不過我可不能叫你師父,你想想看,哪有師父同徒弟一張床的,而我又是個女子。”
石八呵呵笑道:
“我說過,一切全隨你呀,哈……”
一聲“嚶嚀”,緊接著又是一聲“啊”!
窗外的金小山聽得可真切,全是出自苗菁菁之口,心中琢磨,這兩個“異類”,不是在吃午飯嗎?難道舍飯而登巫山不成?
金小山低頭四下看,正看到腳下有塊大石頭,足有人頭那麼大。
彎腰雙手托起來,金小山一聲“哦——”,奮力把石頭砸向那用木板釘牢的窗子。
“轟隆”一聲大震,那扇窗子再次被金小山砸破,屋子裡他看得可真切,只見那苗菁菁上衣已解的坐在一個黑麵灰髯老者膝頭上,那老者一手抱住苗菁菁的蛇腰,一手攀著苗菁菁的大腿。
這時吃驚的苗菁菁手上,正握著一隻細瓷酒碗,光景是姓石的口中喝著苗菁菁送來的女兒紅,兩隻大手還在捏豆腐呢!
金小山並未進屋子,他只是雙手掖在脅下面,輕鬆的打著哈哈,道:
“對不住,對不住,怎麼我每次來的都不太巧,總是打散野鴛鴦,破壞你們的好事,對不住呀!”
苗菁菁長身而起,邊扣著衣釦,邊又罵道:
“好個狗東西,你終於還是來了。”
石八驚目如炬,面色更見黑如墨的站起身來,怒喝道:
“你就是姓金的小子吧!”
金小山冷然一笑,道:
“我姓金,只是並不叫小子。”
緩緩的往窗邊移動,石八厲聲道:
“老夫不管你是不是叫小子,只問你為何狠心的殺死我的徒兒關宏色?”
金小山輕鬆一笑,道:
“怎麼的?你應該謝我呀,為何還要向我金小山興起師來問起罪了,當其是豈有此理。”
石八怒道:
“你在放的什麼屁?”
金小山手指石八身後的苗菁菁,道:
“你這個老糊塗蛋,也不深入一層的想想看,如果要不是我替你收拾了關宏色那個小色狼,哪有你這個老色狼在這山‘白’水秀的精緻別墅裡,同這浪貨捻和的呼天搶地到忘我之境呀!”
金小山話未說完,突然石八雙手齊揮,兩團各異其色的毒粉細砂,已向金小山迎面撤來,出手之快,手法之準,當真連金小山的退路也封鎖住,且聽石八厲聲喝罵道:
“放你孃的屁!你死吧!”
金小山並未應聲倒下去,他冷笑一聲,回身就“逃”!
屋內的石八看得十分清楚,金小山是由一團白霧中衝出去的,也就是說金小山必已吸入不少毒粉。
石八身後的苗菁菁道:
“那小子中毒了!”
石八厲聲喝道:
“追!”
當先穿窗而出,在他身後,苗菁菁也拔刀在手的穿窗追出小瓦屋。
金小山哪會逃走,水大叔的諄諄告誡,一個手持“閻王梭”的人,只有追殺他人,不著興被人追殺的。
還未轉過一個小山腳呢,石八已見金小山當路而立,右手掌上極光連閃不斷,一臉笑意也含敵意的望著自己,不由得一愣稍頓,緩緩的向金小山逼近,邊冷哼,道:
“你已中了老夫的蝕心毒,難道你沒感覺……”
苗菁菁也已追到,聞言早一擺手中兩把短刀,道:
“八爺,我們上!”
金小山冷哼一聲,道:
“什麼玩意,就你那點毒粉,也想把你家小爺送上西天,孃的皮,門都沒有。”
石八心中一栗,難道這小子也懂得用毒不成?心念間,驚目一瞪,厲喝道:
“既未中石八爺的毒,你又為何逃走?”
金小山“哦呸”一聲,囊著鼻子道:
“老毒物你看小爺手上託的何物?”
石八道:
“不就是水行雲的‘閻王梭’嗎!”
金小山點頭道:
“不錯,是‘閻王梭’,但你可曾聽誰說過手執‘閻王梭’的人撒鴨子逃走的?”
石八想道:
“難道你小子不是中了老夫的蝕心毒粉而逃走的?”
金小山道:
“狗屁,我只不過把你們引來此地。”
邊四下一望又道:
“看清楚了吧,這地方兩面是山,而且是懸崖峭壁,無處可落腳攀登,前後也只有這條小小山道,這可是個無處可逃的好所在喲!”
話聲是輕鬆的,但聽在石八與苗菁菁二人耳中,卻實在不是滋味。
石八一聲怒喝道:
“好小子,聽你的說話口氣,比之當年的‘閻王梭’水行雲來,竟然是同出一轍的毫無二致呀!”
苗菁菁也尖聲罵道:
“八爺,別聽這小子嚷嚷,覷準了再給他致命一擊。”
石八突然雙肩一緊,道:
“這小子怎的說話囊囊的,敢情他原來在鼻子中塞了東西呀!”
苗菁菁這時才驚叫道:
“對呀,一開始我還以為這王八蛋冷天受寒了呢,卻原來他在鼻子裡塞了東西,怪不得他未中毒,真是可惡!”
突然一陣冷笑,石八忙又自懷中一探,道:
“江湖上的‘石斑魚’石八爺,如果只有那麼兩下子,那豈不是浪得虛名?且看你小子中了老夫的沾膚化濃毒砂以後,你如果仍然若無其事,那時候老夫自當甘拜下風。”
金小山一聽,立刻想到那小瓦屋的門窗上附的毒物來,這可不能再有恃無恐的等閒視之了。
他不等石八撲近,陡然一個大旋身,看似身子向下低,但就在石八揮手中,他卻突然拔地而起,人已躥升三丈,只見他雙腳交替的在山道邊的峭壁上連登不停中,又是一個大翻身,頭下腳上的向地上的石八當頭落下。
石八的毒粉在金小山的雙腳下飛過,沙沙聲中全貼巖壁上,他正欲伸手又掏摸呢,金小山的“閻王梭”已自空中打出。
石八舉首仰望,左手袍袖狂撩向那點閃發著極光的星芒,雙肩互扭而上身側偏,不料那點寒芒突然中途一收,早隱於金小山落下來的身後面。
石八的右手已握出一把每粉正待振臂打出呢,不料金小山那已收回的“閻王梭”,卻更以比上次快上百倍的速度,宛如流光倒逝的一閃而來,就聽“砰”的一聲脆音,石八的一把“沾膚化濃毒砂”就在自己面前飛開來,而石八的右手,似已被打碎般的五指無力,血流不斷,痛得他狂叫一聲,掉頭就逃。
一旁的苗菁菁看得真切,她哪還敢停留,狂叫一聲,也跟著石八往來路而奔逃!
金小山哈哈一聲狂笑,道:
“姓石的,你如今的樣子才叫做逃犯,但是你二人能逃多遠呢?”
“閻王梭”握在掌中,金小山邁開大步就追,轉眼之間,前面的石八與苗菁菁二人已到了小瓦屋前,但見後面的金小山追得緊,二人誰也顧不得天寒地凍,山溪邊還結的冰有三尺遠,急急的調頭趟過冰冷的溪水逃向對岸。
金小山追到岸邊,見那山溪足有七八丈遠,自已萬難躍過,如果也趟水追去,這受凍的罪可大了。
於是,他收起“閻王梭”高聲對石八與苗菁菁道:
“別跑了,慢慢走吧,彼此後會有期了!”
見金小山未追過山溪,苗菁菁雙手又叉在腰上回頭罵:
“屏血娃兒,你不得好死啊!”
金小山未回罵,緩緩的走近那座精緻的小瓦屋,本來還覺著可怕的,一把火燒了心裡總是不是滋味的,但想想這小屋四下裡全是劇毒,留之終是害人。
於是他小心的進入小瓦屋中,小灶上有火,那支大銅火盆中正有著熊熊炭火。
當金小山躍出小瓦屋不久,已見熊熊大火而起——
金小山冷冷的走向剛剛打鬥的現場,回頭看,不由得心中一個大疙瘩,太像了,那不就是“坐山虎”張耀當年燒燬自己的家模樣嗎?
而遠處的山溪對岸半山上,苗菁菁正替石八包紮右手傷處,這時她指著小瓦屋道:
“八爺你看,那姓金的小子多可惡,他竟一把火把屋子燒了呢!”
“石斑魚”石八牙齒咯咯聲,也不知是右掌痛的,還是氣的,但一陣咬牙後,破口罵道:
“不除此小子,老夫就不是石斑魚!”
要知那石斑魚在水中最是毒,大山裡也只有金沙河出這種魚,這種魚長得可肥大,而且生得五顏六色,但卻是劇毒無比,不少淘金客捉了這種魚以後,如道的把它甩死,不知道的拿來煎了吃,反倒被毒死,所以有些淘金客叫這種石斑魚為復仇魚。
如今石八在傷痛之餘也留下話來,他要金小山好看。
不過金小山可未聽見,因為當金小山取下鼻中的兩粒解毒丸回到老松樹下的時候,扁和正在小睡,只有錢鳳,見了金小山回來,才綻開了笑臉而迎上來,道:
“你終於回來了,可把人急壞了。”
金小山一笑,道:
“我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
坐在石上閉目的扁和,聞言睜眼道:
“怎麼樣,你把那女人打發了?”
金小山搖頭,道:
“沒有。”
扁和已站起身來,聞言一怔,道:
“怎麼了,可是憐香惜玉?”
金小山已去解馬韁,邊回道:
“那女人眼尖腿又快,被她同個叫石八的老頭子二人一齊踩溪流而逃了,我看溪水太冷,也不追了。”
扁和一聽,驚訝的道:
“石八,石——八,這名字我聽人說過的呀,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呢!”
金小山扶著錢鳳坐在貨架上,又挽著扁和坐上去,這才對扁和道:
“我也是頭一回聽說,不過我暗中聽他們說,是什麼百毒谷的‘石斑魚’石八的——”
扁和一拍手,叫道:
“對了,是有個叫石八,這人可是一雙驚目,顎骨奇大黑呼呼的——”
金小山忙笑道:
“對,對,就是這個扮相。”
扁和點頭道:
“說起來是幾年前的事了,我正在一處山川裡採藥,突然遇上兩個大漢子,一個個口吐白沫,面色鐵青,眼看就要死在山道上了,是我把他二人救活的,問起來,他們才說出是被人害的,那個人叫石八,就是你說的那樣子。”
金小山一聽,輕點著頭,道:
“當時聽那石八的口氣,他似是知道我水大叔,只等我們到了墨雲谷問我大叔就知道了。”
蹄聲“得得”的敲打在山石上,聽起來十分有致,連金小山的腳步也有了一定的節奏感,三個人一匹馬,不疾不徐的趕往墨雲谷而去……
◎◎◎
但這時候,另一個地方的蹄聲,卻是有如雷動,那是自藍關往東,一條官道直上十八盤嶺,八匹健馬上,卻只有一個人,這人正是遠從黑水嶺來的郎老大,滿面的紅鬍子,腰裡插了兩把短柄板斧,老粗布棉襖上紮了一條粗布帶子,狹長褲狼皮靴,翻毛的長襪於拉的高。
只聽他“哈——哈”連叫,自己一馬當先的朝著龍駒寨以南的山道中轉去,因為石北斗就住在風火溝,那地方要是步行,總得走上一天多,如今八匹馬一人騎,七匹空鞍馬緊在後面追,正午的時候,他已立馬風火溝的對面半山脊中間。
“石北斗!石北斗哇!”
山溝裡有個大茅屋,石北斗正在門邊編織竹簍子,他老孃同媳婦正逗著小兒子在屋子裡烤火燒吃粟栗子呢。
對面山脊上的叫聲像打雷,石北斗一驚,一手遮雙眉朝著山脊上望,心中暗叫:
“我的乖乖,這會是誰?”
不旋踵間,山脊上的叫聲更亮了:
“石北斗!石北斗!”
反身走入茅屋中,石北斗牆上取下鬼頭刀,道:
“我去看看是哪個在叫我。”
老孃跟著老婆兒子全擠在門邊望,石北斗早大踏步的直往山脊上跑去……
也只跑了一半,他已高聲叫道:
“好傢伙,紅鬍子幹起販馬生意了。”
不錯,山脊上未下馬來的正是郎老大,二人就在山脊上互抱一起大叫著狂笑不已——
“老遠的找我幹什麼?”
郎老大一拍石北斗那又寬又厚的肩頭,笑道:
“回墨雲谷呀!”
石北斗一聽,猶似冷水澆頭的道:
“我石北斗早把墨雲谷忘得一乾二淨,要去你自己去,當知好馬不吃回頭草,老谷主愣是披了件王八蓋,我老石看了就窩囊!”
郎老大一聲咆哮,道:
“你有完沒完?”
石北斗道:
“怎麼啦?難道不是……”
郎老大道:
“你說得對,可是那是過去,如今谷主已回墨雲谷,他一回來就把那對男女趕跑了,如今是找我們幾個人重回墨雲谷的,上馬吧!”
石北斗驚奇的道:
“你說老谷主連他那個師妹也趕走了?”
郎老大道:
“何止是趕走,只等我們到齊,就要去索她的命了。”
突然間,石北斗捧腹大笑,那聲音直在四山迴盪不已,連郎老大也狂笑起來……
於是,石北斗回頭對山下叫道:
“娘,我回墨雲谷了,老谷主召我呢!”
石北斗說走就走,接過一匹馬來就騎上去,一抖韁繩,對郎老大道:
“走,找王壯他們去!”
又是一陣蹄聲雷動,八匹馬上只有兩個大漢,一個是紅胡滿面,金剛怒目,另一個虯髯黑漢,好大的一張嘴巴,如果石北斗要咧開大嘴,足可以塞進個拳頭。
二人粗獷中有著義薄雲天之氣,沿著山道奔馳在層巒疊蟑的萬山叢林中……
第二天卻又下起大雪來,但大雪未阻止二人的行程。這天晚上,他們已趕到老虎崖,那兒就是王壯的家。
王壯家在老虎崖下,父母健在,兄弟二人卻都未成家,這天正下著大雪,王壯的兄弟王強在家中幹活,王壯一人往山裡去打獵了。
郎老大與石北斗二人趕來的時候,那王壯尚未回來,馬蹄聲早把王強引出屋來,他不認識郎老大,見二人長的威猛,不比哥哥差半點,早迎上去道:
“二位這是要找誰?”
郎老大粗聲道:
“王壯呢?”
王強怔怔的道:
“我哥哥不在家,二位找他何事?”
石北斗早對王強道:
“不在家沒關係,告訴他立刻回墨雲谷去,這裡我們給他留下一匹馬。”
王強忙搖手道:
“二位還不知呢,我大哥發誓不回墨雲谷了呢!”
郎老大一笑,道:
“賭咒賭咒,屁股朝後,管屁用,告訴他回來就上墨雲谷。”
王強道:
“天都快黑了,要走也得等到天明才走呀!”
石北斗一愣,道:
“你不是說你大哥不在家嗎?”
王強道:
“他是不在,但他不久就會回來的,他入山打野味了。”
郎老大一聽去打野味,立刻叫王強把六匹空鞍馬拴好,一擺手,道:
“老石,咱們迎上去看王壯會弄些什麼可口的野味,不一定咱們今晚就在他這兒歇一宿。”
石北斗一抖韁繩,兩匹馬立刻往深山中衝去——
天似乎真的黑了,如果這時候還有些光亮,那一定是覆蓋在地上的白雪反映的。
石北斗一馬在前,一連的越過兩個山頭又穿過幾處老荒林,遠處突然有群狼狂叫聲傳來。
“狼群!”
石北斗一驚,回頭對郎老大叫著。
郎老大點頭道:
“聽起來恐怕有十幾二十只吧!”
急馳的怒馬,突然前蹄一揚,幾乎把石北斗掀下馬來,而郎老大卻已馳在前面!
前面,卻正是一處斷崖,只見不下二十隻惡狼,把一人阻在斷崖下彼此互應著往山崖下的大漢狂撲,那大漢卻舞動著一柄鋼叉,背貼在山崖邊左挑右插,兀自狂揮不休,連郎老大與石北斗二人趕來,他也渾然不覺。
郎老大的馬一衝到,口中厲烈的大叫道:
“殺!”
石北斗也拔出鬼頭刀,二人擰身落下馬來,雙腳一點地間,立刻殺入狼群中。
郎老大的一雙板斧,舞得緊,一上來就被他劈死四頭狼,石北斗雙手握著刀把子,連殺帶踢,剎時也砍死三頭狼,可是靠在山崖邊的大漢子,依然渾然不覺的,舞動鋼叉左撲右掃不停,直到狼死的死逃的逃,那大漢還是舞著鋼叉不停!
石北斗收起鬼頭刀對著大漢狂叫道:
“王——壯!”
聲音大得林中的烏鴉也飛起不少來!
然而王壯還是有氣無力的舞著鋼叉不休!
郎老大道:
“老石呀,他這是連吃奶的勁頭也豁出來,迷糊了。”
石北斗再次拔出鬼頭刀,一跨上前,適巧的撥住揮來的鋼叉,一把揪住已成傻哈哈的王壯,厲叫道:
“王壯,你醒醒!”
王壯突然全身一哆嗦,他連握叉的力氣也沒有,“啊”的一聲倒在石北斗的懷裡直吸大氣不住的猛翻白眼!
石北斗道:
“扶他上馬,快離開此地,不一定野狼又會叫更多的野狼,咱二人也得抓瞎!”
二人合力扶王壯上馬,石北斗就在馬上抱住王壯,不料王壯有氣無力的指著山崖下,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郎老大提斧過去看,地上有王壯的鋼叉,地上還有王壯打的野味,好大的一隻山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