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譚平妻子的身影就好像地上滾動的一隻雪球一樣那麼小了。
卞不疑看看四周,他對尤三郎與卜夫二人道:“二位請往東邊繞過去,切記不要失去那小女人的影子,我與皇甫山從西邊轉山坡,走梅花山莊後山坡過去,大家保持一定距離,必要時相互支援。”
四個人彼此點點頭,便冒著大風雪分開來。
真辛苦,有時候為了完成一件事,就必須付出代價,而且往往付出的代價出人意料的昂貴,貴得失去生命。
這世上有什麼還能比生命更貴的東西?
一個人如果快要失去生命,就算送他一顆十斤重的大寶石,只怕他也無可奈何的嘆口氣了。
所以生命是無價的,可貴的,珍惜生命就是珍惜無價之寶。
可是就有人以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為了自由而兩者皆可拋,然而這世上失去自由的人太多了,卻很少看到有人一頭撞死的。
譚平的妻子就不會一頭撞死,她寧願再變醜,寧願再回到牢籠失自由!
她如今就往這條路上走,而且走得很快,快得像個飛滾的雪球一樣來到那棵大神木半枯不死的老樹下面。
譚平的妻子不走了,她靠在大樹身上不停地哭著,而且哭得十分淒涼與悲哀,寒風吹散了她的悲聲,天地間好像為她這種哭聲在掉淚。
天地當然不會落淚,天地之間正在落雪,便在落雪中,好像傳來一種聲音,那聲音令譚平的妻子不再哭了。
她抬頭看看上面的那株已有千年的半枯老樹,大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樹葉子早就被寒霜催落了,就好像時光催人老是一樣,只不過大樹會在春到的時候再長出新的葉子,而人卻經過寒冬之後便會更近一步走向死亡。
譚平的妻子忽然變個身法,她轉而移向大樹後,那地方視線不明,一道山崖擋住,不會有人看到她的身形。
卻見她像個猴子似的順著大樹往上爬,直待到了大樹頂,她忽然不見了。
便在這一瞬間,天空中傳來好長一聲尖厲的叫聲:“啊……啊……”
叫聲在空中迴盪著,便也引來四個人。
不錯,卞不疑與皇甫山二人當先撲到,隨之而到的當然是尤三郎與卜夫二人。
卞不疑已繞著大樹走一圈,他十分驚訝的道:“怎麼忽然之間不見了?”
皇甫山道:“就好像歐陽小倩我的那位新嫂子一樣,忽然之間不見了。”
尤三郎道:“難道這兒有地道?”
卞不疑搖頭,道:“地上有雪蓋著,如果有地道,我們不難發現!”
皇甫山舉首看大樹,道:“該不會上了樹?”
尤三郎道:“樹上積雪也朱落,真奇隆!”
皇甫山道:“好端端一個人怎麼突然不見了?如是夜問我們還可以為她逃了,如今這是大白天,雪又照的一片銀白,她的人會在我們八隻眼睛監視下不見了,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相信了。”
卞不疑轉向大樹後,他伸手摸著大樹幹,且用雙足在地上踩。
便在這時候,大樹上面忽然傳來一陣嘩啦啦聲音,引得四個人舉頭往上面看。
於是,有著極端的勁嘯聲自大樹身中發出來——一連的黑點,自樹皮的小孔中往外射。
這真是難以令人想到的事情。
卜夫第一個大聲叫——他的聲音帶著悲壯:“晤!我的腿!”
他邊叫邊往外面滾去。
卞不疑的反應夠快,但也在左手臂的鐵袖甩抖中捱了一鏢。
皇甫山早已運起金手指功,只見他連拍帶打,丁當聲中打落七支暗器。
尤三郎一個大旋身,他真不巧,就在他尚未痊癒的右手背上又中了一支暗器。
一時間四個人傷了三個,四個人已脫出暗器勁射的範圍,而卞不疑以最快的手法把左小臂中的毒暗器找出來,找出利刀挖下一塊肉。
他喘著大氣問皇甫山,道:“你怎麼樣?”
皇甫山道:“幸運!”
卜夫與尤三郎各自用刀把傷處切下一塊肉,大冷的天把三個傷的人折騰得血糊淋漓。
卞不疑舉著暗器,道:“又是虎牙屍毒鏢,我們的反應快,否則都活不成。”
他為尤三郎與卜夫二人敷藥,解毒丹也叫二人各服一粒,他自己也叫皇甫山幫他包紮起來。
便在這時候,大樹內發出老鴉似的大笑聲。
笑聲未已,便聞得樹中人得意的道:“你們死吧,你們這些無事生非喜歡多管閒事的人,都死絕吧。”
卞不疑遠遠的大聲叫道:“我們帶你來報仇的,為什麼對我們下毒手?”
樹內的聲音,道:“你們為我報什麼仇?我在譚平身邊只不過是一邊鼓勵一邊監視他的工作,譚平不應該為他自己而忘了工作,他應該死。”
此言一出,卞不疑大聲嘆口氣,道:“原來以前你的一切都是偽裝的。”
樹中聲音,道:“什麼叫偽裝?江湖上哪個不是在偽裝,私底下不少人男盜女娼,你們也休以為自己是俠客,我就以為你們愛管閒事。”
卞不疑道:“原來你就是暗中作怪的那個神秘人了。”
不料大樹中傳來聲音,道:“我不是,但我卻公私分明,你們四個該死的東西,可以死了。”
卞不疑道:“倒是令你失望了,因為我們四個人都還活得好好的。”
大樹中的聲音傳來,道:“休想騙姑奶奶出去,我看到你們那種痛苦的表情了。”
卞不疑道:“在這冰天雪地中把身上的肉挖下一塊來,總是會叫人痛苦不堪,不過我們卻不會中毒鏢而死,因為毒鏢上的毒尚未進入血肉中就被我們及時挖出來了。”
大樹中傳來厲吼,道:“我不相信!”
卞不疑道:“你一定要相信,否則你可以出來看。”
他暗示皇甫山,皇甫山也在暗暗點頭。
大樹中沒有聲音了,卞不疑立刻又道:“你相信了吧?你在仔細看了我們以後,應該相信我的話了吧?”
突然,樹中傳來大聲吼:“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果然令人頭痛。”
便在這時候,皇甫山一飛沖天,七八丈高的大樹,他只在半空中踮個腳,便雙手攀住上面枝幹。
於是,他低頭看向一個樹洞。
皇甫山看不清樹洞,因為深處太黑了。
他好像看見有個影子在樹裡面,忽然間,從樹洞中往上面射來幾支暗鏢,皇甫山早有準備。
他在往樹上飛躍的時候就已經防備著從樹身上射出的暗器。
勁風帶嘯,皇甫山早已一個筋斗又落在樹下面。
他連停也沒有,便躍到卞不疑三人身邊。
卞不疑道:“我替你捏把冷汗。”
皇甫山道:“樹上有個洞,只能容下矮子進去,我好像看到樹內有影子。”
皇甫山的話未落,卜夫已按捺不住火爆的性子,大吼一聲如雷鳴,雙手舉著他那三十二斤重的大砍刀直奔向大樹而去。
尤三郎大聲叫:“卜兄小心。”
果然,卜夫奔至距離大樹還有兩丈遠,三支毒鏢已向他射來!
“西涼刀魂”卜夫咬牙切齒,雙手豎起大砍刀左右疾推,便聞得丁丁當當聲,毒鏢已被他打飛在地上。
卜夫逼近大樹前,立刻雙手抱刀就砍,第一刀就砍得兩尺深,只聞得大樹內一聲厲嗥。
那是譚平妻子的聲音。
她好像中了卜夫的刀,而卜夫並不停手,一連又是七八刀,忽見大樹發出咔喳聲。
咔喳聲漸漸的大起來,卜夫急忙閃身一邊,只見那大樹咕咚一聲倒下來,砸得一地雪花紛飛。
皇甫山便在這時奔了過來。
卞不疑與尤三郎也到了斷樹邊上。
卜夫喘息著收起大砍刀,他的傷口在大腿上,雖然不妨礙行走,可是經過這一陣狂砍大樹,鮮血又流出來了。
皇甫山已驚呼,道:“譚平的妻子死了。”
卞不疑道:“絕不是中了卜夫的刀。”
尤三郎將信將疑的手扶斷樹看去,他也驚叫,道:“死得真慘。”
卞不疑道:“卜夫的刀砍在樹的四五尺高處,而譚平的妻子不足兩尺高,她怎會死在卜夫的刀上?”
卜夫也走進前,只見譚平的妻子斜躺在樹洞底部,她的脖子有五個黑印。
卞不疑沉重的道:“好毒的掌力,譚平妻子是死在控制他的人手中。”
皇甫山道:“這兒一定有暗道,我們找。”
卞不疑道:“我們永遠也找不到,皇甫山,我們又白來一趟了!”
皇甫山道:“我不甘心。”
卞不疑大聲道:“不甘心又怎樣子?我連老婆都不要了,你又多的什麼事?”
尤三郎怒道:“卞大夫,你中邪了?”
卞不疑叱道:“你才中邪了,為了想弄些銀子,便不惜把女兒送進當鋪,你活該!”
尤三郎忿怒的道:“卞不疑,我揍你。”
卜夫已怒罵,道:“姓卞的,你他媽的說什麼?”
卞不疑起身就走,邊走邊道:“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本人回金樹坡了。”
皇甫山上前去抓人,卞不疑走的真夠絕,皇甫山總是差半步未能抓住他,氣的大聲叫:“小玉兒你也不管了?”
卞不疑不回答,一直往前走,雪地上發出沙沙響。
尤三郎與卜夫也在後面罵,卞不疑就是不回答。
皇甫山就覺得奇怪——怎麼卞不疑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不近情理的人。
一個連自己老婆也不去管的人,這個人當然無情無義,皇甫山幾乎也要罵了。
卞不疑這一走,轉眼就是七八里,梅花山莊早就不見了,卞不疑仍然不停步,皇甫山真的火大了。
他沉聲叫道:“卞不疑,你若再走,我們絕交。”
猛孤丁,卞不疑回過身來,他笑的幾乎彎了腰。
卜夫與尤三郎也追上來了。
卜夫腿上還流著血,他吼道:“姓卞的,他媽的,你還笑得出來。”
卞不疑道:“你們的表演十分逼真,我很高興。”
尤三郎不解的道:“你發的什麼神經?”卞不疑道:“我老實對你們說,當我發覺譚平妻子死狀之後,就發覺大樹附近有機關了。”
皇甫山道:“我們更應該找那機關入口才是!”
卞不疑道:“找機關入口?你怎不想想我們四人傷了三個,就算找到,怎麼敢進去?更令我擔心的莫過於敵人的虎牙毒鏢,只怕我們還未與敵人照上面,就已經躺在機關中了。”
他此言一出,皇甫山哈哈笑道:“原來是這樣,那也用不著說出不願再找人的話吧?”
卞不疑道:“誰說我要離開?老實對你們說,我準備大家住在梅花山莊上,我之所以說出那些話,旨在叫敵人聽到,讓敵人以為我們真的離開,我們反而潛回去。”
尤三郎笑了,他拍拍自己受傷的右手,道:“新傷舊傷,我感覺好多了。”
卜夫也粗聲笑道:“卞大夫,我剛才罵了你,你……”
卞不疑笑笑,道:“非如此不足以令敵人相信,你的罵是對的,哈……”
卜夫跟著便也哈哈大笑起來。
四個人頂著大雪往前奔,一口氣就是三十多里外,皇甫山雙手搓著問卞不疑,道:“卞不疑,我們已經遠離梅花山莊了,應該可以潛回去了吧。”
卞不疑不回頭,他卻大聲說話。
他不是因為西北風颳的大,而是說給三個跟在他後面的人都能聽到。
尤三郎與卜夫還側著耳朵聆聽。
卞不疑大聲,道:“就這樣的前去梅花山莊?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
這話倒是不錯,如果潛回梅花山莊上,必定是十分隱秘,絕不能明著前往,天冷也得忍著而不能在莊子上燃起一堆熊熊大火。
梅花山莊上早就沒有存糧,萬一呆上幾天,豈不餓壞?
皇甫山道:“卞不疑,我看這條路是回頭路,是去譚平住的地方,難道你……”
卞不疑道:“不錯,我正是帶你三人去譚平的山洞,因為這麼大的風雪,不知要下到哪一天,我以為那個山洞是最好的避風雪地方。”
尤三郎道:“也是個小小安樂窩。”
卜夫道:“譚平人小鬼大,真會享受,他至死還不知道他的美嬌妻是個易過容的醜八怪。”
卞不疑道:“這對於譚平而言,他並沒有什麼損失,他心中的嬌妻永遠是美的,也是他深愛的。我們每個活在這世上的人,都免不了最後白骨一堆,是醜是美,那只是十分短暫的數十年歲月,如果你抱著你的嬌妻而又想到她將來是一堆白骨的時候,便什麼也無所謂了。”
皇甫山道:“人生幾十年,爭的就是那幾十年,卞不疑,你想的也太多太遠了!”
一笑,卞不疑道:“超凡入聖的人為永生,我們都是肉眼凡胎,所以我們想眼前。”
他頓了一下,又道:“快到了,大夥少開口,灌一肚皮的冷風會放屁肚子痛。”
他果然不再開口了。
皇甫山也不多說,因為他在深思卞不疑的最後幾句話,他想著這世上有幾個是超凡入聖的人?又有幾人為人們永遠懷念而又歌頌?真是太少了。
有人以為人相封將甚至坐上皇帝寶座就會流傳千古,有的人卻拋棄一切入山求道以為永生,皇甫山卻想著那些並不能把一個人的生命塑造得完美與永生,重要的是把握現在。
人的一生轉眼數十年,如果連這數十年的生命也不去把握,那就是虛度,終究是白骨一堆。
江湖上白骨一堆到處可見,梅花山莊大血案就是白骨一大堆。
尤三郎也在想著心事,他不願多想卞不疑的話,因為他覺得卞不疑一定讀了不少書,書讀的多了,往往就會想些與一般人格格不入的話。
他只想他的女兒尤二姐,如果能找到他的尤二姐,他會立刻與女兒還有好友卜夫三人離開太祥府回西北去,因為他老了,女兒也該找個歸宿,一生浪跡江湖是應該找一個落腳地方了。
卜夫可並不想什麼,他只等到了譚平的山洞中,先喝上幾斤女兒紅。
譚平在洞中備了不少女兒紅。
譚平每一次從倉州回來,順轎載著許多他夫妻二人所需要的東西。譚平不但會從萬人迷妓院拿到應得的銀子,他更會去“大家樂賭場”再多弄幾個。
每一回他都是滿載而歸,只有這一回,譚平怎麼也想不到會死在虎牙毒鏢上。
山溝裡刮下一陣過山風,大團大團的堆雪壓下來,幾乎已分辨不出山道了,但卞不疑走得很輕鬆,他甩動雙袖走得十分快,就好像他長了兩隻翅膀一樣在陸地飛行。
前面,卞不疑突然停下來,他往四下仔細看,便立刻指著西北方的山崖,道:“譚平真會找地方,那山洞是面朝東南方,冬暖夏涼!”
皇甫山道:“終於找到了。”
卜夫伸手抹去鬍子上的落雪,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因為他想到了山洞中放的女兒紅。
倉州府的女兒紅是有名的好酒,這種落雪天正好遮寒意,坐在火堆邊喝酒,那是一種享受。
四個人轉眼之間便到了山崖下面。
卞不疑抬頭看,不由愣然,道:“各位,好像有人在洞中。”
皇甫山挺起脖子仰起頭,道:“似乎有煙冒出來。”
尤三郎道:“我不信還有比我們來的更快的人,卞大夫,說不定譚平老婆在洞中升起的火快滅了。”
卜夫點點頭,道:“對,對,對,這麼冷的天,她一定會在洞中升火。”
卞不疑沒開口,他總是多想,有許多事情是不能以常情或直覺判定的。
皇甫山道:“且容我上去看看,你三位在下面等著,若有情況,我會小心應付。”
卞不疑道:“皇甫山,你習過局部龜息大法,上去的時候你最好不呼吸。”
皇甫山指著上面,道:“你是說那些煙有毒?”
卞不疑道:“我是說譚平中的屍毒虎牙鏢,劇毒化作煙霧,便一樣叫人不舒服。”
皇甫山驚訝的看看上面洞口,果然一陣一陣煙霧飄出來,只是他不懂煙霧與譚平的臉上中的毒鏢有什麼關係。
他愣然的問卞不疑,道:“你是說洞中譚平的屍體也被用火燒了?”
卞不疑道:“希望我的推理錯了。”
尤三郎道:“你的什麼推理?”他也迷惘了,因為他實在想不出洞中只是飄出輕煙,會有什麼危險。
卞不疑眨著一雙精明的眼神,一手摸摸仍然痛的傷處。
他在大樹附近中了毒鏢時候便以極快手法挖下一塊皮肉,此刻凍的又紅又腫。
他知道敵人以毒鏢在暗中偷襲,這時候他實在也想不通山崖上面會不會又是敵人的疑陣。
但有一點他可以解釋,那便是譚平妻子在離洞的時候已打算一去不回頭了。
他敢斷言,譚平妻子一定知道那些什麼“宮”的所在,她把四個人引往梅花山莊附近,就是想一舉殺死他們四個人,因為她是那個神秘人物的屬下,她嫁給譚平就是一項任務,譚平死了,她不能一個人孤獨的住在山洞,她的自我毀容,只不過是爭取卞不疑四個人的信任,她如果表現的好,而且一舉能殺死卞不疑四個人,她便仍然會受到她主人的信任與好感,而她的容貌也自會再由主人加以美化。
卞不疑十分仔細的說出他的這一想法,皇甫山已深信卞不疑的推理正確。
尤三郎道:“如此說來,上面的煙是大火的餘燼了?”
卞不疑道:“我正是如此想,也許上面洞中已是火場焦土一堆,因為譚平妻子若不打算再回來,她便不會留下洞中一切,所以她在我們走後放了一把火,然後追上我們,這正是令我們想不到的事。”
卜夫粗聲道:“如此一來,洞中的女兒紅也完了。”
尤三郎嘆口氣,道:“卜兄,你最好別抱希望。”
皇甫山道:“三位在下面等著,在下先上去看看,我們既然來了,在這大雪天裡總得上去才知道真相。”
他見那根繩子垂下來,便拉住繩子往上攀。
皇甫山很小心,當他攀到五丈高處,立刻施展出他的“局部龜息大法”,然後又緩緩的往上面攀,但就在他快要到達洞口的時候,突覺手中繩索一鬆,心中吃一驚,只見一片覆著厚厚一層白雪的老藤往下面落來。
皇甫山大叫一聲:“不好!”便暴展雙手奮起力量往巖壁上抓去!
他的身子往下滑落兩丈多方才定住,那一片老藤已自他的頭上往背壓下去。
皇甫山未被老藤壓落下去,他卻把山壁上的雪踢落不少,那麼冰凍的山壁,被他運起的金手指生生插入半寸深,他的身子方才定住。
半寸深足能穩住他的身體,那片老藤已嘩啦啦帶著一堆白雪落在地面上。
大片老藤並未壓中下面的卞不疑三人。
他們三人就在皇甫山的一聲“不好”中閃向五丈外。
卞不疑吃驚的走上前,他抬頭見皇甫山仍然抓緊在山壁上,便高聲道:“皇甫山,是怎麼一回事?”
皇甫山在上面,道:“我現在上去看看,卞不疑,差一點上個當,這些老藤有問題。”
卞不疑道:“多加小心,皇甫山,莫忘了小玉兒與我的嬌妻還有……”
尤三郎立刻接道:“還有我的女兒尤二姐,都需要你的協助。”
皇甫山不開口了,因為他又運起“局部龜息大法”,他停住口鼻子不呼吸。
他移動得很辛苦,因為他每升起兩尺高就得以他的金手指往山壁上插著——天寒石冷難著腳,他只好憑藉著手指的力量往上攀。
他終於攀上去了,那麼大的風雪,他竟然背上出汗,不喘息的望向下面,卞不疑在向他招手。
皇甫山立刻明白卞不疑的意思,卞不疑要皇甫山注意山洞。
緩緩的走向山洞,皇甫山全身戒備著——他也不敢呼吸,因為山洞中盡是灰煙。
那石洞本來有三間石室,譚平夫妻二人住在中央一間,兩邊的石室各一間,皇甫山從冒出的輕煙望過去,不由一陣心喜,因為那冒煙的一間正是中間石室中飄出來的,另外在洞道上並未發現左右兩間石室中有煙飄出來。
皇甫山敢確定此刻山洞中不會有人在,因為中間的冒煙石室中的室門開著,裡面那麼多珍貴的東西均已被大火燒燬,而兩邊的石室門卻仍然好端端的關著。
石洞道上有一堆燒燼的火灰,皇甫山知道那是他們四個人夜裡圍坐的火堆。
只要有地方住,先躲過這場大雪,總是幸運。
皇甫山試著吸了一口氣,覺得並未有任何異狀,便大膽的往洞中走去。
他先推開左面石洞,只見一應鍋灶仍然好端端的,且有兩隻大缸,裡面一定儲存著糧食。
皇甫山又轉向右面石室,裡面果然存放著一應臘味滷肉與酒罈。
皇甫山立刻走到洞口山崖邊,他找來一根粗繩子垂下去,高聲道:“卞不疑,你們上來吧。”
下面,卞不疑大感奇怪,他見繩子垂下來,便當先往上面攀去!
不旋踵間,三個人相繼都攀上石洞口。
這時候外面的風雪更見大了。
卞不疑小心的聞了一下飄出的輕煙,十分困惑的道:“實在叫人不懂,為什麼把中間的石室燒掉。”
卞不疑已舉步往洞中走去。
卜夫沉聲道:“矮子做事,總是反常得叫人猜不透,那婆娘不足兩尺高,當然做些叫人莫名其妙的事情。”
卞不疑道:“老藤我已查看過,是被人用刀割斷許多枝,而把一根繩子垂下去的,這表明如果有人上來,會被老藤壓著摔下去,不被摔死,也會被壓死在下面。”
皇甫山道:“割斷老藤的人一定是譚平妻子,她是個十分有心機的矮女人。”
尤三郎道:“她本想一舉把我們四個人害死在那株千年老樹下,她以為那個地方她一定會找來幫手。”
卞不疑接道:“最重要的是她為了表示對她主子的忠心而把我們引到那大樹前面,但她如此做法已被她的主子所不諒解,所以她是死在自己的主子之手。”
皇甫山道:“不錯,如果當時真能一舉殺了我們四人,她也許還能活下去。”
卞不疑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我們不死,她主子為了地方秘密不被發現,便只有殺了她。”
卜夫道:“可是我們卻找不到她主子,而且更不知道她主子是怎麼對她下的毒手。”
卞不疑重重的道:“我們會的,只要找到這人,便不難查出一切。”
便在這時候,卜夫已自右面石室中抱出一罈女兒紅,大笑,道:“這種鬼天氣,正好祛祛寒意。”
卜夫正要往口中灌,卞不疑立刻伸手按住卜夫,道:“等一等!”
卜夫道:“卞大夫,你又發現什麼了?”
卞不疑道:“這酒罈的封口是你打開的?”
一愣之下,卜夫道:“不是我,不過,這有什麼關係?”
卞不疑道:“先容我試一試。”
只見他自發問抽出一根銀針往酒中揮去,等到卞不疑把銀針拿出來,卜夫的臉更見蒼白了。
他重重的把一罈女兒紅往中間石室中擲去,口中暴喝怒罵:“他媽的!”
“嘭!”一罈女兒紅被他砸得粉碎。
卞不疑看看那幾乎發黑的銀簪,嘆口氣,道:“酒中有砒霜,穿腸毒藥,服了便會七孔流血而亡。”
皇甫山道:“我們不喝酒,我們吃肉,先升起一堆火來,然後烤乾衣裳……”
卞不疑已進入右面石室,他看著一排吊掛的臘肉滷味,卻也不敢貿然用口去嘗。
他一塊塊的用銀針試著,所幸肉上並未有毒。
山崖上的洞口有許多堆放的乾柴,那是譚平準備今年過冬用的。
山洞中酷寒,每天都要在洞中升起一堆火,這時候皇甫山便在石洞中把火升起來,他還支起木架取過鐵鍋,燉起一鍋肉來。
只有皇甫山一人沒有受傷,也只有他一人忙進忙出的為大夥張羅吃喝,直忙到天黑以後,方在火堆邊躺下來。
皇甫山只要一躺下來,便會想著小玉兒,他不知小玉兒現在如何了。
其實躺在火堆邊的另外三人中,也只有卜夫一人睡得安逸,卜夫心無牽掛,當然好睡。
尤三郎想念女兒尤二姐,他實在悔恨,想不到“和氣當鋪”的梁心會如此奸詐,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卞不疑本來是不大有什麼牽掛,他只與皇甫山一樣的掛念著小玉兒,然而,自從歐陽玉環把她的女兒歐陽小倩送做堆似的成了他的妻子以後,只新婚一夜,甜頭初嘗便失蹤了,這叫他如何在此時睡得好?
皇甫山發覺卞不疑輾轉反側,便低聲問:“卞不疑,你一向足智多謀,深得大奶奶歡心,如今我看你呀,也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睡不著,是嗎?”
卞不疑道:“我已至‘當局者迷’的迷竅中了,皇甫山,我真想回百靈崗去。”
皇甫山猛一挺上身,道:“回去?怎麼回去?大奶奶向我們要小玉兒,你怎麼辦?”
卞不疑道:“大奶奶已經知道了。”
皇甫山道:“那一定是小雀兒回去向大奶奶稟告的。”
卞不疑摸摸袋中的那支龍角。
龍角得自“和平當鋪”梁心的私藏,他們也幾乎被龍角中的藏針所傷。
龍角的製造十分精密巧妙,卞不疑想不通為什麼梁心會有這種霸道的東西。
半晌,皇甫山問卞不疑,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卞不疑道:“皇甫山,我想定了,我們再去梅花山莊一次……你聽清楚,僅這一次,如果再找不到一點線索,我們就回轉百靈崗,我向大奶奶請罪。”
皇甫山道:“快三年了,我只在過年節的時候回去向大奶奶拜個年,而且只住一夜,我們是出來暗中追查梅花山莊大血案的,我們在盡力。”
他頓了一下,又道:“大奶奶也知道我們在盡力而為,因為大奶奶相信我們。卞不疑,你如果回去向大奶奶請罪,那會令大奶奶失望的。”
卞不疑道:“我……江郎才盡,腦幹心碎了。”
皇甫山道:“卞不疑,你少渾蛋,睡吧,明天我們還得辦事的。”
尤三郎開口了——他也沒睡著。
他重重的嘆口氣,道:“我更渾蛋,我怎麼會那麼相信我的女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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