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都到東平城的大河長達兩千餘里,若是快馬加鞭沿河而行,約略三四天便能到,在水上,就得要七天左右了。不過象我們這般三萬大軍出發,若從陸路上走,十天也未必能到,反不如走水路更快。
流水湯湯,擦過船底,傳來的聲音幾乎有一種柔美。
因為是連夜出發的,船上的槳手輪班休息。這次出發,我們這支由南征軍殘部組成的前鋒營走在最前,隨後是解瑄的狼兵。解瑄雖然也被稱作是統兵主將,但這次一共才三萬人,只能組成三個萬人隊,他的狼兵被整編到蒲安禮麾下。因為褚聞中也只是個伯爵,不同於青月公、紅月公這種在外開府統兵的大公,解瑄自己的官職較蒲安禮、王長青、沈洪三人也少得多,他倒沒有什麼怨言。狼兵之後則是蒲安禮帶的五千軍,王長青和沈洪的兩萬人緊隨在後。由於帝國的水軍本來就很少,這次抽編出來的水軍也不過是六分之一,大多分散到各船上充任舵手。
從船隊頭上向後看去,龐大的飛鵠號象是水面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即使隔著數十艘戰船,仍然能看得清楚。
我摘下頭盔,捋了把頭髮,不由嘆了口氣。
從回到帝都那一天起,我還不曾有過真正高興的一天。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更多的,只是高鷲城那些惡夢一般的日子。這些天來,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帝都,可睡夢中卻總是夢見那些猙獰的蛇人,以及在蛇人刀槍下無望搏殺的士兵。有時被子壓得重了,我都夢見自己好象被蛇人纏著,喘不過氣來。
武侯死了,號稱一龍一虎的陸經漁和沈西平也已戰死,從四軍萬夫長以下,南征軍的覆滅,幾乎讓帝國軍來了個徹底滅絕。可是那些名將的死,我並沒有多少感嘆,讓我時常想起的,反倒是祈烈、金千石他們的死。他們就是死在我眼前的,可是現在,只怕他們的屍骨也已找不到了吧。
我垂下頭,看著河水。月光淡淡的,在河面上被扯成了千萬道銀絲,不住地跳動。我一手摸了摸腰間的百辟刀,心頭,說不出地迷惘。
“統制,你不去休息麼?”
說話的是曹聞道。我這船上,主要便是他們這支一百多人的殘軍。因為前鋒營三統領全是以前前鋒營的人,所以我把原先中軍和前鋒營的人都排在了他們麾下,曹聞道這一百多人便作為我的親兵隊了。
我把盔戴到頭上,轉過頭笑了笑道:“曹將軍,我睡不著。你怎麼不去休息?”
曹聞道走到我邊上,看著岸邊,嘆了口氣道:“回到帝都,屁股還沒坐熱,又要出發了。不知這一趟我還有沒有好命能逃回來。”
“你有點怕麼?”
曹聞道轉過頭,苦笑了一下:“統制,要說不怕,那是假的。不過曹某也知道,既然人入行伍,那就只能拼命向前,死而後已,怕也沒用。畢竟這回我們要保護的是我們的父老親族,就算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我聽著總覺得有些怪,他好象在說我們以前南征共和軍不值一樣。我默然無語,也不去多說。其實,有時我也想著,南征共和軍,實在想不出什麼意義。那時我們屠殺的,豈不也都是和我一樣的人?有些共和軍將領當初還是我在軍校裡的同學,這讓我更加不安。
蛇人的出現,也許倒可以讓我少了許多自責吧。
曹聞道見我沒說話,又轉過身看著岸邊道:“統制,我和你認識也沒幾天,有些話大概也有些冒昧,只是統制你既然已是我的上司,那我也想問問你。統制,你說文侯命我們組成前鋒營,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一怔,道:“什麼意思?如今帝都守備空虛,新兵尚不能用,那我們這批老兵自然要重新披掛上陣了。”
“可是,文侯大人為什麼命我們為前鋒呢?我們都不是水軍,一旦在河上遭到伏擊,只怕這支一千多人的新組建起來的前鋒營又要全軍覆沒了。按理,大人該派水軍在前開路的。”
我眉頭一皺,道:“曹將軍,你此言何意?”
曹聞道又苦笑一下道:“統制,我想你多半也要問我個妄言之罪。只是將軍,這話我實在憋不住,文侯好象是最不把我們當一回事,你看那批今年剛從軍校出來的學生官,一個也沒配到我們這支前鋒營來。”
我不由一陣茫然。曹聞道說的也沒錯,這次畢業的三百八十七個學生大多分到了蒲安禮麾下充任下級軍官。自然可以說王長青和沈洪所統的萬人隊原先就是職官齊全,而南征軍的殘部中下級軍官不在少數,不必補充,可連一個也沒來,這是否也表明了在文侯心目中,我們這支前鋒營原本就是一支可以犧牲掉的部隊?
我打了個寒戰,喝道:“曹將軍,我們都是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文侯大人的分派肯定有其道理,你不要再胡亂猜疑。”
曹聞道沒想到我會如此嚴厲吧,他一愕,站直了道:“末將無禮,請統制不必理會我的小人之心。”
小人之心麼?其實,我何嘗沒有這等想法。我又是一陣茫然,正想溫言安慰他幾句,這時從一邊的河面上傳來了一個聲音道:“前鋒營楚統制可是在此船上?”
這聲音很陌生,我向船邊探出身去,大聲道:“楚休紅在此。請問是哪一位?”
黑暗中,有人高聲道:“下官參軍甄以寧,奉畢將軍將令,請楚統制去中軍議事。”
這人聲音很年輕,恐怕正是一個剛畢業的軍校生吧。我道:“好,請甄先生靠過來。”
甄以寧的小船靠到了船邊,黑暗中,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一躍上船。我坐的這船是艘載員一百五十人的小船,不過和甄以寧所乘的小舟相比,也是個龐然大物了,他一躍就上了數尺高的甲板,這身手當然了得。看來,這批參軍和武侯帳中那些多半不擅槍馬的參軍大不一樣。
我拍了拍曹聞道的肩,也不說話,向甄以寧迎了上去。走到他跟前,我才發現我猜得多半沒錯,這甄以寧只有十八九歲,就算不是剛畢業的軍校生,也是入伍沒多久的新兵。
甄以寧向我行了一禮,雙手將將令遞給我道:“請楚統制隨我來吧。”
他說完,又跳下小舟。我跟著他跳下去時,甄以寧卻有些吃驚地看了看我。因為他跳下船時,小船還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時這船卻動也沒動。在黑暗中,我看見甄以寧露齒一笑道:“久聞楚將軍勇冠三軍,身輕似燕,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
他這麼一說,我倒有些侷促。剛才跳下去,我也並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領,聽他這般一說,倒好象我是故意要蓋過他一樣。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將不過上下馬慣了。甄先生身為參軍,也有這身手,當真令人欽佩。”
我這話也並不都是拍馬,這甄以寧如此年輕,文武皆能,我在他這年紀時實在比不上他。甄以寧聽得我這般說,也只是笑了笑,對划槳的士兵道:“開船吧,送楚將軍上飛鵠號。”
小船貼著水面劃過,這兩個士兵只怕是從水軍中來的,船劃得極是高明,既快又穩,從一艘艘戰艦縫隙中穿過,碰都不碰一下。到了飛鵠號船邊,小船停了下來,甄以寧道:“楚統制,請上船吧。”
飛鵠號船頭已釘了這三個銅字,看來金府的手腳也快得驚人。這三個字因為鑄出來還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燦燦,很是耀眼。不過飛鵠號太高了,以這高度我當然不能一躍而上。我抓著舷梯攀了上去,剛上甲板,甄以寧也已跟著我上來了。他道:“楚統制,請隨我來。”
飛鵠號是畢煒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從帝都軍抽出來的,有不少很年輕,想必便是軍校的那批畢業生。畢煒的座艙在正中間,我走進去時,把將令交給畢煒的親兵,向他行了一禮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前來報到。”
畢煒站起來也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請坐,沈洪將軍馬上就到。”
畢煒的座艙很大,最顯眼的便是擱在壁邊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我坐了下來,過了一會,沈洪帶著他軍中的兩個千夫長慢吞吞過來了。雖然我這個統制也算千夫長一級,不過由於青紅公和紅月公的府軍都不設萬夫長,沈洪麾下的千夫長一個便要帶五千兵,只不過沒有“五千夫長”一說,所以他們也仍算是千夫長。想想帝國軍的軍制,也的確有些錯亂,原先千夫長以上便是萬夫長,但從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從一千到一萬卻差了足足九千人了,吳萬齡曾對我說過,他提議在廢千夫長,而在萬夫長之下設一檔統四五千人的官職,這樣可以保徵上情下達,不然萬夫長之命要下達給十個千夫長,實在太過吃力。看樣子,兩個鎮邊大公也已看到了軍制中的這點不足,已經變通實行了。沈洪想必是紅月公手下的得力將領,他的軍銜也與畢煒並級,大約對畢煒成為主帥有些不服。他的座船與王長青的位置大致相當,但王長青比我來得早,他卻珊珊來遲,也許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來後,畢煒站了起來道:“諸位將軍既已到齊,請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禮。大人雖不曾與我等同來,但此刀如大人親臨。”
這就是“兵權貴一”吧。我不由暗笑,畢煒一臉大鬍子,看上去很是粗豪,和以前的殺生王柴勝相差不多,不過他說話卻比柴勝相精細好多,這番話冠冕堂皇,無懈可擊,而王長青、沈洪他們一起立行禮,便等如承認此刀的威權,以後畢煒借這刀下令,他們便再無法藉故推卸了。想必他跟隨文侯久了,文侯好用心機權術,他也學了幾分。
畢煒的話一出口,我們都站了起來。此時也沒人敢不起立的,我們都向擱在壁邊的赤城刀行了一禮,才又坐了下來。這回,才算坐得穩當了點。
畢煒看了我們一眼,又慢慢道:“諸位將軍,此次赴援東平城,實是背水一戰,若各行其事,事有閃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將有累千千萬萬父老鄉親,豈止一身歿於王事而已,請諸位將軍恕畢某言語間失禮,與我齊心協力,共赴國難。”
我只覺身上一凜,原先覺得畢煒借文侯之命來壓制住我們,現在聽來,他的話開誠佈公,實是無可指責。我們都是怔了一怔,這時王長青猛地站起來大聲道:“畢將軍,王長青縱然對畢將軍有不遜之處,但戰陣之上,我軍當以畢將軍馬首是瞻,死而後已。”
他人雖然莽撞了些,但這話卻說得大是動情,沈洪也站了起來道:“末將與王將軍一般,願服從畢將軍號令。”
蒲安禮原本就是受畢煒節制的,我和解瑄也一樣,此時沈洪和王長青與如此說了,我們也站了起來,大聲道:“畢將軍,末將願效死力。”
此時座艙裡所有的將官都已站了起來,雖然說得都並不一樣,卻是同一個意思。我看得畢煒眼裡閃動一絲淚光,忽然,他深深一躬道:“末將深知自己年輕德薄,實不足當此重任,但行軍之道,須令行禁止,畢煒在此,先謝謝諸位將軍。此番上陣,末將當與眾位將軍共進退,若我有退縮之意,天人共誅之!而若有何人臨陣退縮,赤城刀下,末將亦不輕饒!”
他的話越來越響,但此時我也不覺得他的話有什麼讓我不舒服了,只覺胸口象有一團火在燃燒。眾人齊聲道:“遵令!”這話說得卻是坦誠之極,只怕也沒有違心之言,便是先前頗有些不服的沈洪,說得也一樣響亮。
畢煒微微一笑,道:“諸位將軍,請坐。來人,將地勢圖拿上來。”
他的一個親兵拿著個很大的帛書卷軸過來,畢煒指了指赤城刀邊上的船壁道:“掛在這兒。”
那捲軸一拉開,露出一張地勢圖。畢煒指著圖上道:“諸位將軍,我軍沿河南下,此河全長兩千三百里,按我軍速度,每日可行兩百餘里,約略十天能到。眼前是三月十一日凌晨,我軍只怕要到三月二十一日方能趕到東平城。東平城中,二太子與邵風觀日夜翹首盼望我軍來援,按此速度,不免要誤事。”
他看了我們一眼,王長青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道:“畢將軍,末將倒有一言,我問過把舵的兄弟,他說一等快船,在此順風順水之下,每個時辰足可行駛四十里,這般算來,快船一日可行四百八十里,約摸五日便可到達。我也問過他,我軍中,這等快船雖多是載員百人上下的小船,倒有兩百餘艘之多。這些小船多載兵員,末將以為,不如分出三千尖兵,先行出發,後軍再加緊跟隨,便可解東平城燃眉之急。”
他的話一出口,我便吃了一驚。王長青貌不驚人,沒想到此人如此精細,竟已將這些細微之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和他一比,我坐上船後,便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
看來,我雖然號稱身經百戰,但以前都是受命衝鋒,實在也可以說是和柴勝相一般的一勇之夫。現在想想文侯誇我是“智勇雙全”,實在是讓我汗顏。
智並不僅僅是屢出奇計,象王長青這般心細如髮的將領,也可稱為智將吧。我看著他的後影,默默地想著。
沈洪也站起來道:“王將軍所言不錯,只是其間尚有不周全之處。若三千軍先行,輜重未隨,這三千人的糧草如何跟上?東平城受困已一月有餘,若再要城中解決,只怕是反添其亂。”
王長青忽然笑了笑道:“沈將軍,此事我亦已想過。士卒身邊,總帶三日之糧,便讓他們多帶兩日的糧食。東平城向稱富庶,大江北岸又有一個規模幾與東平城相埒的東陽城可守望相助,守將邵風觀當初是文侯大人手下愛將,善能用兵,糧草補給定然無虞。我軍三千人縱然要東平陽助糧草,也並不甚多,不會有什麼亂子。何況,我軍重兵最多不過落後五日。”
邵風觀比我早幾年軍校畢業,那一年,有四個成績最為出色的學生被稱為“地火水風”四將,邵風觀便是其中的風將。他原先也跟隨在文侯身邊,後來才駐守東平城。王長青讚譽此人,暗裡也在讚了畢煒一句。
不知王長青用兵如何,但只看他這一席話,他也不會是弱者,相比較而言,沈洪便要大為遜色了。
沈洪低下頭想了想,忽道:“王將軍所言有理,是我不曾想周全。畢將軍,我願充任此職,請畢將軍成全。”
他雖然腦筋不及王長青,但從善如流,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先前見他遲到,微微有點看不起他,但此時又大為改觀。他看來也並不是柴勝相這等純粹的一勇之夫。自畢煒以下,一個個都甚有可取之處,我心中對此趟赴援東平城又多了幾分信心。可是看看一邊的蒲安禮,我心頭不免又是微微一沉。
蒲安禮現在雖然也已是下將軍,軍銜與我相等,但軍職比我還高一級。攻破高鷲城時,那個跳城牆自盡的女子,可說是死在他手上的。那個女子我至今也不知她的名姓,卻時而讓我記起來。我本來就與他不睦,因為那個女子,可以說令我對他有點痛恨。儘管也親眼見他在高鷲城中捨身力戰,頗建戰功,可是仍然沒法讓我與他相得。這次出兵,還好沒把我直接派到他手下,可是我見到他時仍是裝著沒看見,至今也不曾和他說過一句話。
這時畢煒微微一笑,道:“沈將軍,你這一軍遠來辛苦,此功還是讓與他人吧。解瑄,楚休紅聽令!”
我聽得他叫我的名字,抬起頭行了一禮道:“末將在。”
畢煒道:“解將軍,你所統一軍已久居石虎城,甚諳水軍,由解將軍在你軍中分成兩千人,付楚將軍統轄,充任先鋒。”
解瑄看了看我,忽然道:“畢將軍,不妨由我軍充任先鋒,末將定能首戰告捷。”
畢煒道:“解將軍,你求戰之心,我也知道。但此役非同小可,先鋒只是偏師,解將軍尚需在中軍坐鎮。”
他這般說了,解瑄也有點失望,但他仍是大聲道:“遵令。”
畢煒又對我道:“楚將軍,你所統前鋒營本與那些妖物廝殺過,此番先行,小心為上,若遇敵人,不可戀戰,以助戰為第一,你可明白?”
他年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這般說來,直如一個長者在教詢晚輩。不過他的話不卑不亢,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居高臨下,我一躬身道:“末將遵令。”
畢煒又看了我們一眼道:“既然已定議,諸位將軍請回船準備。楚將軍,有勞你了,望你能一擊破敵,首立奇功,我等期待好音。”
他這般說,是希望我說兩句豪言壯語鼓鼓士氣吧。可是我只是淡淡道:“末將明白,請畢將軍放心。”
蛇人的攻擊力,我是最清楚的,畢煒說什麼“一擊破敵,首立奇功”,我也知道那絕沒有可能,不然二太子也不會心急火燎地來再次請援了。
可是這一次,我也絕不會讓蛇人輕易就擊潰我們。
走出畢煒的座舵,黑暗中忽然走出了甄以寧,他迎到我跟前道:“楚將軍,畢將軍有什麼吩咐麼?”
我道:“啊,畢將軍命我率三千人先行出發。”
甄以寧眼前忽然一亮,道:“楚將軍,請你稍等。”他轉身進了畢煒的座艙。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他要幹什麼。他是帶我來的,自然也該帶我回我自己船上去,這般把我扔到一邊算什麼意思?還好沒多久,甄以寧出來道:“楚將軍,走吧。”
下了小船,又出發了。駛過解瑄的船隊時,聽得他大聲道:“陶昌時,劉石仙,你二人速速集合本部。”
他叫了兩個人的名字,那想必是兩個千夫長。褚聞中部下,聽說是在千夫長以上不設萬夫長,而是設了五個四千戶,每人統帶四個千夫長,和青月公和紅月公的軍制稍有不同。不管怎麼說,他也發現萬夫長以下設十個千夫長,不免有點太多了。
也許,文侯現在在帝都練的新軍,有可能會將軍制有所改變。如果這真能實現,吳萬齡上書之功,倒也不小啊。我不由按了按懷裡,在臨出發前,吳萬齡把他抄的這一部給了我,原本還給了苑可珍了。我雖然還不曾細看,但這本書也似乎給了我勇氣,好象這本書裡已經聚集了那無名兵法家,以及苑氏兄弟、吳萬齡他們的力量。
回到自己座船上,我正想對甄以寧道謝,哪知他跟著我上了船,轉身把小船招呼走了。我正有點不明所以,甄以寧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卑職參軍甄以寧,向畢將軍請命獲准,暫入前鋒營,請楚將軍多多關照。”
他也要去?我不由一怔,但馬上微微一笑,道:“甄先生,好吧,多謝你了。”
參軍本來都是中軍帳中為主將出謀畫策的,甄以寧年紀輕輕,我在他身上也感到一股按耐不住的活力,依稀好象幾年前剛從軍校畢業的自己。
甄以寧也微微一笑道:“楚將軍,你不必那麼客氣,叫我甄以寧便是。楚將軍,請你給我個地方睡睡吧,我已經兩天沒閤眼,趁這最後的機會,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道:“那你先睡到我房裡去吧。”
他有些吃驚,道:“楚將軍,那你呢?”
“隨武侯南征時,我兩三天不睡也是常事,平常站著也能睡著,慣了。甄……以寧,你去吧。”
我雖然是客氣,倒也不算假話。那時在高鷲城中,當蛇人攻得急時,我時常會兩三天不睡,靠著城牆合上一會眼,又可以在城頭拼殺一陣。回到帝都來,雖然安全了,但每一天好象仍能在夢中聽到廝殺之聲,每天也只睡一兩個時辰,倒也不覺如何睏倦。何況馬上要出發,我還得命人傳令去。
甄以寧打了個哈欠,也不客氣了,道:“多謝楚將軍,那我睡了,明天早點叫我起來吧。”
他轉身向我的座艙走去。這等小船,座艙很少,只是一個統艙,連曹聞道也和士兵睡在一起。等他一走,在船上一直等著我的曹聞道忽然開口道:“好一個小夥子,真不錯。”
他自己雖然比我大一些,卻也是個小夥子。這般老氣橫秋地稱甄以寧是小夥子,我不覺笑了:“曹將軍,你也不老啊。畢將軍命我等先行,你馬上去通知錢文義他們去。”
曹聞道道:“讓我們先走?”他眉頭又有點皺起,我知道他大概又在想是不是文侯的主意,是把我們當作可以犧牲掉的部隊,拍拍他的肩道:“這次,狼兵有一半跟我們一起走,你也不要老是疑神疑鬼了。”
他倒沒有再說什麼,命人放下小船,便去通知去了。他剛走,又有一艘小船靠到我的座船邊,兩個人跳上船來,到我跟前,一個道:“請問,是前鋒營的楚休紅統領麼?”
我道:“是啊。你們是解瑄將軍麾下的陶昌時和劉石仙兩位將軍麼?”
他們面面相覷,似乎有點詫異我能脫口叫出他們的名字,又跪下來道:“末將等正是。我們受解都統之命,暫入前鋒營,請楚將軍吩咐。”
我忙把他們扶起來道:“兩位將軍,末將需兩位將軍協力,請不必拘禮。兩位將軍,此番上陣,末將當與兩位將軍共進退,若兩位將軍太過客氣,只怕我要汗顏無地了。”
說了這番話,我倒真有點汗顏。這幾句幾乎是現搬現賣畢煒的原話,他們又是一怔,齊聲道:“楚將軍放心,我等當聽從楚將軍之命,絕無不從。”
他們的話很是誠懇,我不禁又是有一點不安。要是他們也參加那個會議,聽到過畢煒說這話,只怕不會說那麼誠懇了吧。不過,我這一番話倒也不純是照搬權術,此番赴援東平城,我可以說是最為了解蛇人實力的。要是隻靠這一千多人打頭陣,只怕真是要有去無回。我道:“陶將軍,你率本部在我營左側,劉將軍在右側,保持隊伍,不可錯亂。”
劉石仙道:“楚將軍,我們馬上回去安排,請楚將軍用燈語示意便是。”
我不由一怔,都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又不好問什麼,只是含糊道:“好的。”
等他們剛走,有一艘船從後面加快速度駛來。這艘船比我的座船稍小,靠得近了,從那船上放下一艘小船過來。我不知那是什麼人,正待問一聲,聽見那小船上有個人跳上甲板道:“楚統制在麼?”
我走過去道:“我是。”
那人聽得我的聲音,標槍一般直直站住,向我行了一禮道:“末將是畢將軍麾下百夫長任吉,率弩手六十人,雷霆弩三十具,受命暫入前鋒營聽用,請楚將軍指示。”
那是畢煒手下的雷霆弩手?我一陣欣喜。畢煒這八百人專練雷霆弩,他撥六十個給我,看來也是希望我們一戰成功,定不是曹聞道想得那樣把我們看成無足輕重。我道:“任將軍辛苦,請你們這艘船與我的座船保持並行。哈,有你們的雷霆弩,蛇人這番定要吃個大苦頭。”
任吉臉上倒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向我行了一禮道:“遵命。”他年紀甚輕,一張臉也白淨無須,看上去卻極是穩重。等他回去,這時曹聞道又走了過來道:“楚將軍,該出發了吧?”
我一見他,道:“曹將軍,你來得正好,我聽那劉石仙說要我發燈語示意,你知道那是什麼?”
曹聞道道:“這是水軍的信號,白天以黑白二旗示意,晚上用紅黃二燈。聽說這是文侯所定,有幾十種不同信號,我也不會,不過船上掌舵的一定會,我去叫他發信便是。”
原來如此啊,我不由一陣苦笑。在陸上也有以旗號示意的,只是簡單幾種,哪裡有水軍那麼複雜,還好我沒露怯,不然劉石仙若知道我連燈語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怕要看不起我的,那我從畢煒那兒學來的一套話只怕成了白說。看來,該學的東西,實在不少。
每艘船上都分派了兩個水軍士兵掌舵,我專門跟著曹聞道過去看了看,只見一個士兵爬上桅杆,把上面掛著的兩盞燈點亮了,劃了幾下,立刻,一批快船從加快了速度,離船隊而出。
此時天色已近曙,這批快船一加快速度,較之大隊已快了許多,不過是一小會,便離得甚遠。回頭看去,只見身後隱隱的,是一片燈火,而前方卻黑暗一片。照這速度,五天定能趕到東平城的。
帝國大河,大多是由西流向東的,偏生這條大河是從北而南,實是異數。有人曾說這河也是人工挖出的運河,但想想也未免有點不可思議。從帝都挖一條出海的運河,已是如此困難,要挖這條南北向大河,不知要運用多少民夫了。
我看了一陣,坐在船邊打了個盹。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有人輕輕推我,睜眼看時,卻只覺眼前明晃晃一片,差點睜不開眼來。
是天亮了。等眼睛適應了強光,我才看見甄以寧正站在我身邊,臉上一片惶恐。他一見我睜眼,便道:“統制,卑職該死,讓統制在甲板上睡著了。”
我站起來道:“你沒什麼錯啊,我本來也慣了。睡得好麼?”
甄以寧臉上還是惶恐不安,道:“楚將軍,卑職實在太無禮了,今晚我睡到大艙裡便是。”
我笑了笑道:“軍中不論大小,皆是兄弟。你大概入伍還不很久吧?”
甄以寧臉一紅道:“是啊,我今年剛畢業。楚將軍,你也是軍校畢業的?”
“是啊,好些年了。”
說了這話,我不禁嘆了口氣。其實也沒幾年,只是經過南征一役,已恍若再世為人,軍校中學習的情景,真的好象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甄以寧咬了咬牙道:“那就是。今晚我睡到大艙去,楚將軍,你好好休息吧。”
我道:“你若睡不慣,在我艙裡搭個鋪便是。”我見他舉止談吐,頗有教養,只怕也是個世家子弟,要他和那一班老兵住到一起,只怕是不會慣的。他沒半點尋常世家子弟的驕奢之氣,對他我倒很有好感。哪知甄以寧道:“楚將軍不必費心了,現在不慣,總要習慣的。楚將軍,你先回艙休息去吧。”
這少年倒沒一點紈絝子弟的樣子,我微笑著看著他道:“甄以寧,令尊大人尊諱如何啊?”
他聽得我的話,臉上卻是一紅,道:“家父只是一個小官,不過他一向教導我,人生在世,首先要吃得起苦,方能有成。這話卑職時刻銘記在心,不敢有違。”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令尊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在甲板上打了個盹,也實在仍有些睏倦。此時河面上船隻已在全速前進,千帆競渡,兩岸的樹木花草也似極快地向後退去。
我還能不能看到這樣的景色了?搖了搖頭,把這不吉利的想法拋開,我回到自己座艙中,倒在床上。
甄以寧起床後,收拾得很是乾淨。我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說是慣了,到底還是覺得困。頭一碰到枕頭,倒呼呼睡去。等甄以寧來叫我吃飯時,天已黑了下來。我走出座艙,卻見甄以寧畢恭畢敬地站在座艙門口,我也有點臉紅。象我睡得那麼死,只怕也有失一軍統制的身份,他倒好象沒這麼想,仍是很恭敬地道:“楚將軍,是把飯菜送上來麼?”
我道:“還有飯菜麼?”這船不大,一共也不過一百來人,我本以為和以前軍中一樣,發些難以下嚥的幹餅做乾糧,沒想到船上居然還能做飯菜。
吃過了飯,我到了船頭。吃飽喝足後,周身也象充滿了力量。正起東北風,周圍數十隻快船扯足了帆,駛得正快。我看著前面,道:“甄以寧,還有幾天能到?”
甄以寧道:“稟統制,此番順風順水,船行極速,今日是三月十二,照這速度,十四日晚間便能到達東平城了。”
那麼還有兩天了?我掃視了一下左右。前鋒營的十來艘船緊貼左右,再遠一點的地方便是陶昌時和劉石仙的船隊。我道:“這兩天好好休息,到了東平城,只怕想睡都沒得睡了。”
甄以寧道:“統制,你隨武侯南征,與那些蛇人面對時,可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同?”
我沉吟了一下,道:“蛇人力量極大,動作也非常快,尋常野戰時,五六個人對一個蛇人也不敢說穩操勝券。這種怪物實是天生的妖孽,也不知哪兒來的。”
甄以寧想了一下道:“難道它們便沒有弱點麼?”
“我只發現它們不擅用弓箭,準頭極差,二三十步外它們便射不中你了。可惜,它們身上也有厚鱗,尋常弓箭也同樣傷不了它們。”
甄以寧皺起了眉,喃喃道:“有這麼厲害麼?”
我心中突然起了一陣豪氣,道:“你也不用太擔心,當時武侯被它們圍在高鷲城中,前後也守了四十天。若非絕糧,再守一百天也不在話下。蛇人雖然厲害,它們卻不太會攻城的。”
正和甄以寧說著,這時曹聞道忽然過來道:“統制,方才探路的兩艘小船現在還沒回來。”
這三千多人在河上行進,我派了四個人駕著兩艘小快船在前探路,每天輪班,今天派出去的四人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事,可若是因為這麼點小事把全軍慢下來,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了。我想了想道:“再派兩艘小船到前面去,看看全軍仍按原速前進。說不定,他們的小船是纏到什麼水草上了。”
河上因為船隻行得甚少,現在又是春天,水草很茂盛。象我們這些能載百人的船隻,水草也纏不住,派出去探路的小船要是被水草纏住,卻是件很頭痛的事。曹聞道答應一聲,便去安排人手。
夕陽西下,浮雲也被染成一片通紅。我正看著天空,忽然聽得前頭傳來一陣水鳥鳴叫,極目望去,只見數百個黑點遠遠地向我們飛來。
我沒有在意,卻聽得甄以寧在一邊道:“統制,那是什麼?”
我笑了笑道:“蛇人總不至於會飛,不然,那就是天要絕我了。”
那些自然不會是蛇人,明顯是些水鳥。我們一路南行,河裡的水鳥也越來越多,原先偶爾只能看到一兩隻,越往南就越多,不過這麼一大群我們也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時那片水鳥直衝著我們飛來,從頭頂掠過,在船隊後面才紛紛落下水面。甄以寧這時才放鬆了一點,道:“這麼多鳥啊,我還沒見過呢。”
他的話也只是隨便一說,可是卻讓我象被火灼了一樣。我猛地站直了,回頭道:“曹聞道。”
曹聞道聞聲跑了過來,道:“統制,怎麼了?”
“重新派出的四個人已經出發了?”
曹聞道道:“還不曾出發。怎麼了?”
我看著前面的天空,道:“剛才那陣水鳥是怎麼回事?”
曹聞道道:“大概是被先前那四個士兵驚起的吧。”
“四個人,兩艘小船,能驚起那麼多水鳥麼?”
曹聞道臉色也沉了下來,他還不曾說話,這時一個士兵跑到我跟前道:“統制,陶將軍船上發出旗語,要我們小心,以防有變。”
陶昌時也發現這陣水鳥有點異樣吧。我道:“曹將軍,你傳令下去,讓諸軍放慢速度,再把任吉的雷霆弩調到中間去。”
曹聞道應聲道:“遵命。”他轉身向後跑去,甄以寧道:“楚將軍,難道前面會有埋伏?”
我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誰知道那些怪物會有什麼驚人之舉,我只是不敢大意。”
蛇人的行蹤極是怪異,當初在高鷲城中,我們原本以為它們只是些異獸,可是它們進退之間,深合兵法,就算老於用兵的名將也不過如此,誰知道蛇人會不會來這一手。現在命令減速,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命令發下去,各帆都降了帆,船速登時減到了一半左右。此時江上仍是分成三大列,前鋒營居中,狼兵的兩千人分列左右,稍稍落後一些,船隊約略成個箭頭形狀。
隨後派出的小船已經出發了。這時曹聞道又過來道:“統制,命令都下去了。”
我看著河面,道:“好,讓所有人備好兵器,注意前方。”
曹聞道看著那兩艘小船,臉上也有了點憂色,道:“統制,真的會有埋伏麼?”
“小心為上。”
我剛說出這幾個字,那兩艘小船突然一頓,停了下來。這兩艘小船因為輕快,在水面上本來象飛一般劃過,離我們已有三四百步之遙了,從這裡看過去已經只是兩個黑點。遠遠望去,只見他們正在拼命地掉頭,我心中一凜,揮手道:“馬上讓所有船隻停下來!”
還好我本就已經下令讓諸軍注意了,這麼疾停也沒有出什麼大亂子。船還沒停穩,卻突然聽得前面的河水象是開鍋了似的亂翻,那兩艘小船在河面上打著轉,突然從河中衝起兩條黑影,象兩條極粗的巨繩一樣纏住小船船頭,小船上那兩個士兵突然間發出了驚叫,望去,只見他們正手忙腳亂地提刀揮舞,但只聽得“噹噹”幾響,他們一下被擊倒在水裡。
甄以寧嚇得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叫道:“統制,那是什麼?”
真的是蛇人!河裡,真的有蛇人埋伏!我的心也似一下跳出喉嚨,大聲叫道:“全軍準備,蛇人攻來了!”
這裡的三千人中,當中的一千多前鋒營都曾直接和蛇人交戰過,衝在最前的幾艘船也已看見了這景像,登時有一大片士兵衝上船頭,手中持著刀槍。
蛇人竟然在河上設埋伏!我不禁一陣心悸。看樣子,我們還不曾衝進它們的埋伏圈裡,總算是尚可一戰。如果讓蛇人在水中發動襲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應它們。
曹聞道手持兩杆長槍過來,把一杆交給我後道:“楚將軍,怎麼辦?”
我看了看周圍道:“讓陶劉兩位將軍把隊伍散開些,船隻之間不要靠得太近,前鋒營退後十丈。”
蛇人在水中不知戰力如何,但我也清楚記得蛇人在高鷲城外遊過護城河時的情景。我讓兩翼上前,這正是那庭天行軍八陣中的鶴翼陣。在陸上,擺這鶴翼陣,蛇人攻擊力如此之強,只怕會一衝即潰,但是在水上由船隊擺出這個最能發揮弓箭威力的陣勢,可以收到取長補短之效。可話如此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有用。
河面上,密密麻麻地出現了一大片蛇人的頭顱,象是突然間長出了一大片黑色菡萏,沿著水面疾行。另一艘小船見機得早,兩個士兵手中木槳起起落落,小船也幾乎要飛起來,可是那些蛇人雖然追不上,卻跟得緊緊的,兩者之間距離絲毫不曾拉大。
這時那艘小船已衝進了我們陣勢之中,但此時有一個蛇人追得極快,猛然從水中衝起,如同一道長虹一般,尾部還在水中,兩手已搭到船尾。它手中執著一柄短刀,一碰到小船,船速一下減慢,那兩個士兵距我們已經很近,再加一把力便能逃出,但是功虧一簣,他們兩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叫。
此時我若衝上前去,也未必不能救出他們來,而這陣勢卻要打亂了。可是眼見這兩人已是命懸一絲,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蛇人亂刀分屍,也實在難以安心。我咬了咬牙,正待命人衝上去接應,忽然見到那小船上的兩個士兵猛地勢掉木槳,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大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拼了!”
他們也已知道定無幸理,已經要以死相搏了吧。我眼角有些溼潤,已見河面上的蛇人又衝出了好幾個,最後那個已盤在船尾,那小船一下子載重大增,在河面上搖搖晃晃,轉眼便要翻倒。一個士兵猛地跳了起來,在半空中一刀劈向那蛇人,大叫道:“統制,快放箭!”但他的話未說完,那個蛇人已將尾部甩了起來,一把卷住他的身體,手中的短刀一掠而過,將他斬作兩段。
血象紅色的雨,灑在河面上,一丈方圓的河面一下子出現了無數個紅點,在水中慢慢滲開,這一個大圈子的河水也都成了粉紅色。此時另一個士兵也發出了慘叫,兩個蛇人的刀已同時砍在他左右肩上,將他兩臂都砍了下來,他還沒死,卻連慘叫的力氣也沒了。
我再忍不住,吼道:“放箭!”
話音甫落,從左右兩翼的狼兵陣中,箭如雨下。此番南征,每人隨身攜箭二十支,我們這三千多人共有六萬多支箭,這陣箭只是狼兵的一小半在發,也有一兩百支了。他們同時對準了中間,那小船上的蛇人和兩個士兵的屍身上都一下扎滿了箭。那個被確落兩臂的士兵固然又是慘叫一聲,便是那些蛇人,也發出了一陣慘叫。
不論是蛇還是人,當箭透膚而入時,都會覺得疼痛吧。
這一陣箭射過,河面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蛇人頭顱一下子盡沒入水,水面上只留下許多水紋。曹聞道在一邊道:“統制,怎麼辦?”
蛇人的反應也極快啊。以前它們攻城,前仆後繼,那等強攻雖然駭人,但畢竟還可以抵擋,可現在的蛇人好象一下子變得聰明多了,象現在這樣一受攻擊,馬上就相應變化,較之帝國軍的精兵也誠不多讓。
看來,蛇人也在變強。我心中不禁更增不安,看看身後,前鋒營已按鶴翼陣的列好陣勢,一艘艘船交錯排開,隨時都可穿插而上。我道:“命各隊各自後退兩丈,仔細察看本船附近水面,蛇人在水下也不能呆多久,定會重新露出來的。”
蛇人不是魚,自然不會水下呼吸。這時我倒有點慶幸沒有蛇人一樣的魚人,不然我們這三千多人真如俎上魚肉,任由宰割了。
曹聞道忽然皺起了眉道:“那兩個水軍弟兄都去把舵了,我去叫一個出來發旗語。”
這時甄以寧忽道:“曹將軍,讓我來吧,我也懂旗語。”
他說完便向船上的瞭望臺跑去。我又驚又喜,曹聞道道:“統制,你也上去發號施令。這批怪物,今天非要報一下高鷲城全軍覆沒之仇。”
也不知道最後如何呢。我暗自想著,但嘴上卻沒有說這喪氣話,只是道:“好,船頭上由你一力承擔。”
我衝上了船頂。這種船載員不過百多人,瞭望臺也不是太高,我站在船頂時,甄以寧已站在瞭望臺裡揮舞黑白二旗,向各船打著旗語。他打旗語竟然比那兩個水軍士兵更為熟練,雙旗揮舞,一黑一白兩面旗幟迎風招展。
旗語發出後,全軍應令而動。鶴翼陣的陣勢,其實就是一個倒置的三角形,各船交錯排列,可進可退。我們只是拼湊出來的隊伍,前鋒營更從未水戰過,但兩翼的狼軍卻是水陸皆能,石虎城本就是位於大江上游南岸,狼軍嫻於水戰,他們這兩翼的陣勢絲毫不亂,前鋒營雖然差一些,不過掌舵的因為是水軍士兵,也還看得過去。各退兩丈後,每兩船的距離加大,當中圍成的區域也大了一圈。
這時,我只見江心突然間水花直冒,正是前鋒營前方十餘丈之地,當即喝道:“前鋒營聽令,弓箭準備,蛇人一出來便放箭,注意節省箭矢。”
甄以寧在我身後又呼呼地打了幾下旗語,前鋒營的十餘艘戰船交錯排開,箭在弦上。我以前一直都是充當衝鋒在前的角色,在軍校中兵法雖學得也算不錯,但也從來沒指揮過,這回成了發號施令之人,不免有些擔心,生怕號令發下,下面做的卻不是那回事。可是眼見甄以寧發出旗語後,諸隊都應令而動,心中也不由多了幾分信心。
江心的水象開了一樣,這時一下冒出了一大片蛇人的頭顱。它們剛露出水面又是一陣箭下,它們本就擠作一堆,何況前鋒營水戰雖不在行,箭術卻都相當不錯,這一陣箭雨射過,蛇人又發出了一陣慘叫,河面象是開了鍋一般翻騰,一條條遍生鱗甲的蛇人身軀在水中翻滾,血花飛濺。
這一陣箭,總又殺了數十個蛇人了。前鋒營較各軍對蛇人多了一分仇恨,那些箭也都射得又準又狠,一箭過後,諸船之上發出了一陣歡呼。那些蛇人馬上又沒下水去,卻還有人向水中發箭。我道:“傳令下去,不要放箭,分一半士卒執長兵準備接舷戰。”
蛇人在水下能行數丈之遙,它們首攻的定也是我這個位於鶴翼陣底部的中軍戰船。看過去,這支埋伏在水中的蛇人已是傾陣而出,數量總在一千上下。它們居然能一下發現我這戰船是主將所在,也當真不凡。
絕不能只把蛇人當成妖獸了。現在,必須把它們看作是深通兵法的強兵。
我看著水面,忽然舉手喝道:“傳令下去,命陶昌時、劉仙石兩部前鋒向中心聚攏,全軍轉為方圓陣。”
蛇人主攻的,是我這邊的中軍,兩翼雖也有蛇人攻去,但明顯只是攔阻之意,不讓我們守望相助。鶴翼陣最能發揮箭矢之威,但蛇人已衝到陣中心,兩翼前端已然落空,而蛇人也已靠到了船前,箭矢已難再用,現在,也該是到了變陣之時。
甄以寧剛把令傳出去,忽然整船猛地一震,甲板上發出了一陣驚呼,有人叫道:“船底漏了!蛇人要從水下攻上來了!”
蛇人竟然鑿船攻上來!我只覺胸口一悶,幾乎要吐血。我一味想著與蛇人在水上戰鬥,沒想到水戰不比陸戰,蛇人會從下攻上,而我的戰船又是衝在前列的,蛇人認準了我這船,那可如何是好?一時間,我只覺心頭一沉,人也茫然不知所措,說不出話來。
這時甄以寧又揮舞了兩下旗幟,高聲叫道:“蛇人一時半刻鑿不通船隻,不必驚慌,嚴陣以待。船上分半數之兵入艙守禦。”
我心頭猛地一亮。的確,這些戰船是工部監造,雖然從民船改裝而來的要弱一些,但我的座船卻是以堅木造成,哪裡是一時半刻鑿得通的?我鎮定下來,喝道:“不要驚慌,蛇人在水下呆不了多久。”
果然,船隻震了震,便不動了,兩舷卻傳來了一陣喊殺之聲。蛇人要鑿船,只怕也並不熟練,在水下鑿了兩下憋不住氣,紛紛冒出頭來。但是曹聞道已率軍列在兩側,蛇人一冒頭,長槍所及便以槍攻,槍不能及便以箭射,只聽得兩邊都是蛇人的慘叫和前鋒營的喊殺聲,一時嘶喊如沸,聲欲震天。
這一輪攻擊打退後,我已見戰船兩邊浮起了一條條蛇人的屍首,幾乎已要將船隻擁起來。入眼之下,不由駭然。如果不是我們有備在先,措手不及之下,恐怕敗的就是我們了。
哪知還不曾放下心來,左側有一條船上忽然發出了一陣驚呼。這船猛地一側,倒向一邊,雖不曾翻倒,但已岌岌可危。這船是民船改裝,船板較新造的戰船要薄許多,那艘船大概已被鑿通,水已湧入船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