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個什麼年?那一年應該說是皇帝老子上吊的年吧。
不錯,癸末年朱由檢這位崇禎皇帝就是上吊死的。皇帝老子一死“不”了,留下的是天下大亂了。
中華中華,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綿延不絕。
話是不錯,只可惜不團結而常常內憂外患,就好像誰說的“樹林大了,什麼鳥也有!”
鳥多嘴雜呀。
春寒料峭,黃塵飛揚中一輛雙轡大車正自出了山海關往北疾馳著,大車上一共是五個人,車前座的是兩個漢子,其中一人揮鞭叭叭響,他們恨不得每匹馬有八隻腳飛馳。
大車上雖然坐著五個男女,但他們的身份不知是誰,如果說他們是大明的王室,似乎走的路不對頭。
要知道歷來王室如果逃難都是奔向南方,像宋末的南宋就是一路往南逃,逃到最後沒有了。
如今是明朝,想必也都往南逃,明顯的是去找地方安頓幾年,到頭來還不是消失在歷史的廢渣裡。
這就是人們說的,偏安局面難久長。
只不過此時這輛大車上的五個人十分緊張,那個坐在前座的中年大漢不時地回過頭看後面,看錶情令人一看便知道他們怕後有追兵。
追兵沒看見,就是長城的影子也快消失了,趕大車的漢子揮鞭剛舒一口痰,一邊的大漢開口了:
“咱們距離青龍河渡口尚遠,要快!”
皮鞭抽得叭叭響,石頭路顛簸得兩隻車輪彈又跳。
大車行出三十里,後面不見有追兵,揮鞭的大漢回頭對車內喊著:
“王爺,咱們過了青龍河就會遇上自己人馬了。”
車內傳出男人聲音聽起來帶著幾許無奈,道:
“但願咱們的人馬仍在,快!”
馬車當然駛得快,趕大車的恨不得自己幫著馬來拉,早已是滿頭大汗滴溼衣衫了。
半個時辰之後,遠處的青龍河長河如帶風沙,在河岸颳起陣陣黃風來,光景是很淒涼的。
大車駛近渡口,果然渡口有一艘大木船,木船上一共八個壯漢,他們頭纏頭巾腰繫布袋四人舉篙四人抬跳板,伺候著大車上了船。
動作是快的。快得不聽任何人說一句話,好像大家心中早已彼此心照不宣了。
雖然大夥不開口,但趕大車的兩個壯漢有動作,這二人拔刀分別站在大車的兩端虎視著八個行船人,那模樣很明顯,只要八個行船的不老實,他們就砍人。
那大船很快離了岸,河水悠悠,河面寬,四支長篙兩支櫓,掌舵的口中吆唱著行船歌。
掌舵的大唱歌,吃力撐船的也附合,大木船才剛剛行駛到河中央,那掌舵的忽然一聲吼:
“勁子!”
剎時之間,大木船上的八個大漢發動了,只見四支長篙不撐船,拔在當中扎向守大車的兩人。
兩個搖櫓的壯漢真是快,當守車的兩人被四個漢子纏住的時候,他二人已拔身跳上大車頂。
掌舵的很精明,飛身落在兩匹馬前面攏住馬還直喊叫:“籲!”他怕馬亂跳,弄翻他的船。
這時候正拼殺的車尾壯漢高聲叫:
“王爺,咱們遇上強盜了!”
冷不丁大車上一聲響,後車內衝出一位錦衣中年人,這人手上舉著劍,他跳出車外便大叫:
“住手,住手!”
他叫的聲音大,穩馬的大漢粗聲笑:
“他們聽我的,不聽你的!”
“本王有話對爾等說,快住手!”
“此時此地你已不是王爺了,此時此刻我說了算!”他突然提高聲音,又道:
“下手要狠,一個不留!”
果然,七個壯漢齊聲吼:“殺!”
那位王爺只一聽便明白,今天只有全力拼殺了。
飛去車身頂的兩個大漢把刀揮舞著,先是割開了大車篷,砍刀下從車內傳出一聲尖叫:
“唉呀!”
叫聲未起,有個宮裝女子拉著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往車尾跳,那宮裝女人的頭上盡是血。
“王爺!”宮裝女子揮劍拼命的向錦衣大漢衝去,忽地一把快刀橫劈過來,殺得宮裝女背上冒血,但宮裝女子拉起那男童張臂哭著又叫:
“不要殺我兒子!”
斜刺裡一支竹篙猛扎過來,竹篙越過追殺的惡漢,噌的一聲刺過宮裝女人的脖根也扎中那男娃的頂門,剎時間宮裝女人尖叫一聲便往下倒去,那個男娃頭冒鮮血彈落到河中還聽得男孩子一聲大嗥:“啊!”
此刻,船在漂,船上的搏殺更慘烈。
那位王爺與他的兩名近衛拼了命,只可惜大木船的空間有限令他們施展不開,沒多久便被六名惡漢圍殺而倒在大木船上。
為什麼說只有六個惡漢圍殺?那是因為有兩個惡漢已死在船頭上了。
那個掌大舵的大漢看河面,他重重地問:
“那個半大不小的娃兒——死了?”
有個大漢拋下竹篙回應:
“大人,死了。”
“你怎麼知道落水的娃兒死了?”
“大人,他中了我一篙,那一篙不但扎死女人,也把那小子的頭扎爛。”
“你看清楚了?”
“冒著血落入水中,我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這惡漢應著還遙看河面。
掌舵的大漢點點頭,道:
“咱們總算完成範大人的心願,回去有了交待。”
於是,大木船到了河北岸,船上死的人早都被六人拋入河中,即是他們兩個同黨的屍體也一併拋下水。
那年頭河面上出現死人,常事。
大木船栓在河岸邊,大車拉到岸上,六個大漢一齊登上大車,呼嘯著往北疾馳而去。
這六個惡漢究竟是什麼人?他們是大將軍范文程的人馬。
誰又是范文程?範大將軍卻又是一位投降將軍,他與洪承疇一個樣,早幾年就投靠關外的女真國了。
至於以後的發展,那得慢慢地說下去了。
青龍河,水悠悠,不見浪花往東流。
雖然浪花不見,但河水深,深不見底。
相反地,河上浪花翻騰反而河水不會太深,原因是河底不平起浪花。
這道理說的是河面上,大海就不是這個樣。
大海乃是因風而起浪,海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無風不起浪”這句話。
如今不提大海上。
如今說的是青龍河,青龍河水悠悠地流,那青得泛綠的河面上不見浪花有漩渦,漫悠悠的有一張臉露在水面上,那是一張帶著血的臉。
那也是一張娃娃臉露出一雙無助的大眼珠子看著天。
他也只好看著天,因為他如果身子稍動就會有河水往他的口鼻灌。
河水入口喝一口,河水入鼻那就不大對勁了。
就在那張臉時而一聲尖尖的噴水聲中,從遠處有一個竹排漂過來。
竹排上坐了兩個人,那是一男一女兩個超過半百的人。
女的比男的眼尖,她發覺附近漂來的那個娃兒面,不由得手指過去,道:
“老伴快看。”
“看什麼?”
“看那個人呀,你看。”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河面上常有淹死的人。”
“老糊塗?死人還會噴出聲音呀。”
“什麼,活的?”
“快,那娃沒死!”
這二老拿起竹篙吃力地撐著竹排往那娃兒接近,漸漸地更看清楚了,果然是個活的。
當二老把竹篙往那娃兒遞過去,老人大叫:
“快抓緊竹篙!”
河中拋去的竹篙幾乎把那娃兒壓入水下,還是老人用力抓著竹篙往下挑,挑得娃兒一聲叫:
“媽呀!”
老太太一聲唉:
“老伴呀,是個男的呀!”她好像很高興地又道:
“快,快呀,拖過來!”
二老終於把娃兒拖到竹排上,老太婆看著一瞪眼,她對老伴道:
“他是個富家子呀。”
那老者重重地對老太太道:
“快尋件衣衫給他換穿上,別凍著他。”
老太太怔怔地道:
“咱們這包內衣衫,他……能穿嗎?”
“把我的那件上裝取出來把他先裹起來。”
老太太把背的包袱取下來,她取了一件黑外衫把凍得打哆嗦的娃兒披裹起來,這才發覺娃兒的前額在流血,令這兩個老人吃驚的是娃兒的頭上有一頂絲緞帽,帽前有一塊不大不小的乳白玉石鑲在緞帽上,如今那塊寶玉卻裂了,破了,明顯的是被什麼尖器扎破的。
話說到這裡,應該明白這個娃兒不是別人,他乃是上游的大木船上被賊子用尖尖的竹篙刺死了他的娘,再刺到了他的頭上的那個娃,真叫幸運,他頭上戴的緞帽上的這塊寶玉救了他一命。
刺來的篙尖扎破了寶玉,滑過去前額可也沒要這個娃兒一命,那位惡漢認定娃兒被他刺死了。
那時候任何人都會以為娃兒必死無疑。
竹排上的二老又是誰?他二人乃是長城外的兩個賊。
那竹排漂到一處大山口,青龍河已往南流,流水繞過一座大山口,竹排已拔轉山口內的小支流。
竹排沒有劃太遠,一片蘆草內靠石岸,看上去那是個很隱秘的地方。
現在,那老人拋下了竹篙低頭看那男童,老太太已指著岸上道:
“娃兒,上岸了。”
娃兒還在哆嗦著,聞聲吃力地站起來未站穩,差一點又摔落到河裡。
老太太一把抱住男童,身子一挺上了岸,她吃吃地衝著男童笑笑,道:
“娃兒,跟我二老去,你有福了。”
隨後上岸的老頭兒忽地伸手抱起男童,道:“快走!”他還回頭看著山口外的青龍河,那光景是怕有人追上來。
老人以為這個娃兒必是出自皇室的人,既然遇上仇家,若未被殺死,必會有人再追下來。
這二老的身法真叫快,男童以為這二老奔跑像飛,好像雙腳離了地。
大山中二老奔到一處山坳裡,兩間茅屋建在石頭臺子上,仔細看可真夠破爛的。
老頭兒抱著男童先奔到,老太太背了一大包東西跟上來,二老到了屋門前,他們不用喊不用叫,不用鑰匙去開門,老人用足踢開門,當先笑對男童,道:
“這就是我二老棲身之地,你別看屋內屋外沒有一件值錢的,哈,那是外人以為,我老人家富呀,哈。”
到了這時候,男童開口了:
“老爺子,我頭痛。”
原來男童的頭上傷處尚在冒血水。
那老頭示意老太婆,道:
“先把他弄進去把傷養好。”
老太婆不多說,錯開板床到牆邊,只見他用力頂著土牆推,推開了牆角下一個地洞便跳下去了。
那老人忙抱著男童跳下去,老太太也跟著跳下去。
再細看這地洞,真叫妙,原是個木板附上土,合起來就是一堵牆,在這樣破落的土屋內,無人會相信這兒會有個地洞。
地道五丈五尺深,二老人相繼走到一間地室中,有三道光線自一處崖射進光亮,照得地室很明亮。
地室也有另一道出口,三尺寬的洞口就在斷崖那一邊,想是另一處逃生門。
老人把男童放在一張虎皮墊的床上,老太太已將傷藥取過來,忙著為男童把傷處敷了藥。
那藥真靈驗,男童不但不再流血水,而且也不痛了。他緩緩地閉上了眼。
這二老取來大包裹,裡面包的真不少,盡是寶,有瑪瑙,有玉器,金碗金筷帶玉盤,翡翠鐲子十幾個,樣樣都叫人看了張大眼睛嚇一跳。
這二老把寶物放在一邊的架子上,立刻圍近那男童,直待男童說肚子餓,老太太無聲笑起來:
“好了,好了,醒過來了。”
老頭忽低聲問男童:
“幾歲了?”
“老太爺,我十歲了。”
“那你姓什麼呀?”
“姓……朱。”
“那你的名字是……”
“我叫朱天明。”
“你怎麼會受傷落水的?”
“我們遇上海盜了,我們上了賊船。”
“你們一家人怕是……”
男童朱天明落淚了,他露出無奈的傷心模樣,老太太開口了:
“娃兒,年頭不對了,天下大亂呀,不過沒關係,你能遇上我們二老,那就是緣份,我二老收養你。”
男童微點頭,那老太又道:
“你爹是幹什麼的,我看你是……”
“我爹人稱王爺,我們……”
“唉呀,我的媽呀,原來是北京城逃過關外來的呀,真會逃,你們不往南,反而往北逃,你爹不知打的什麼算盤,一家人就只有一個了。”
老太太低聲道:
“老伴,他得改改名呀。”
那老人道:
“你看改什麼好?”
“當然他得改咱們的姓。”
“姓楊?”
“改個什麼名字好?”
老人拍著腦袋,想著,那男童朱天明張大無助的眼睛看著這地洞石壁,他感覺裡面的擺設真不錯,晶光閃亮的寶物也不少,好像比他父王的寶藏還多。
忽聽老人哈哈一笑道:
“有了!”
“有啥?”
“咱們給他起個名字叫香吾吧。”
“楊香吾。”
“你看怎麼樣?”
“我看吾字不如改成武字,叫他以後有功夫!”
“行,咱們就叫他楊香武好啦。”
老太婆拍著男童朱天明,道:
“娃兒,你以後改名叫楊香武吧。”
“為什麼改名字叫楊香武呀?”
“為了活命,香武呀,如今天下大亂,聽說北京城裡正在到處捉拿姓朱的人,你不怕死?”
“你二老大概也姓楊了?”
“你以後就變成我二老的兒子吧。”
“老太爺你的名字……是……什麼?”
“老夫楊得寸,哈。”
想起自己名字他得意地笑了。
“老婆婆的大名是……”
只見這老太太忽地自架上取過一個怪琴,她彈指琴上發出噌噌噌音甚是悅耳,笑道:
“琴痴婆就是我老婆子呀,哈!”他忽然收住笑,又底頭對男童道:
“有許多江湖人物都不叫我琴痴婆,他們叫我‘進尺婆’。”
“為什麼他們給老婆婆改名字?”
“哈,因為我的老伴叫‘得寸’,所以他們就叫我‘進尺’,合起來就是‘得寸進尺’了。”
她忽地拉開裹在男童身上的大人衣裳,那是因為在竹排上男童全身溼透由她為男童披的。
外披大人衣衫取下來,再把男童身上溼衣脫掉,只見這男童的脖子上掛了個玉片甚是細膩光滑,這二老只一看便明白那是最上等的玉刻的,上面有一條小龍栩栩如生,四個小字刻的“長命富貴”。
那楊得寸忽地淡淡一笑,道:
“你還真應了這玉片上的字,長命吶,哈。”
老琴痴婆找了一套小衣先叫男童換穿上,拍拍男童:
“你叫什麼名?”
“我叫……楊香武。”
“哈……記住了,你以後叫楊香武。”
楊得寸又指著自己鼻頭,道:
“我是你什麼?”
男童楊香武道:
“你們沒有告訴我呀。”
楊得寸吃吃一笑,道:
“叫我乾爹。”痴琴婆接道:“他,你叫乾爹,我當然是你乾媽了。”
楊香武看看這二老,童心已起地問:
“乾爹,乾孃,你們是幹什麼的?”
楊得寸乾乾一笑,道:
“天地之間殺戮重,日子不太平。富的富來窮的窮,神仙叫不行。”
楊香武怔怔地道:
“乾爹,什麼意思?”
“乾兒子呀,我二老就是因為這兩句話才幹上今天這一行。”
“這一行是幹什麼的?”
老太太吃吃一笑:
“打爛砂鍋問到底不是?”
楊得寸淡淡地道:
“早晚他會明白的,不如此刻告訴他。”他伸手拉住楊香武,又道:“乾爹我告訴你,咱們乾的這一行名字不好聽,叫賊,可是咱們把賊改一改,俠盜也可以。”
楊香武怔怔地道:
“唔,原來二老是賊呀!”
楊得寸面色一寒,道:
“咱們這是表明了當賊,要知江湖之上到處是賊,明裡暗裡有賊,唬人騙人自命清高的人物差不多都是賊,欺世盜名之後的便是男盜女娼,是以天下難太平,好人遭了殃了,你乾爹我就是看不慣這世道之艱險,人心之惡毒,才會暗地裡神仙一把抓。”
楊香武十歲整,他聽的一知半解低下了頭。
他的心中苦澀呀,自己是小王爺,怎麼會一變成了二老賊的乾兒子。
只不過當他隨著逃命出了北京城,爹孃死在青龍河,自己能保住小命一條,算是祖上有德了。
心念之間有靈光,楊香武決心忘了過去,他問:
“乾爹,我以後幹什麼?學什麼?”
“賊,學賊的本事。”
老太太露齒一笑,道:
“乾兒子呀,你看看這裡放的東西都是寶,幹什麼能賺這麼多寶物呀!”
楊香武果然四下觀看,他冒出一句不該說的話:
“失寶的人痛苦了。”
楊得寸指著老伴,道:
“香武需要你多教育他,至於功夫我來教。”
楊香武急問:
“做賊要習功夫呀?”
“當然要習功夫。”
“刀法槍法殺人方法。”
“賊的功夫是什麼?”
“八個字,套插抓摸,勾切黏叨!”
楊香武聽的直瞪眼,楊得寸接道:
“這八字訣的基本功夫在手上,有時候十指堅如鋼,有時候十指軟如棉,香武呀,你苦練這八字訣,乾爹我自會把壓箱底的絕技教給你。”
“乾爹的壓箱底絕技?是什麼?”
“神仙一把抓”,他提到這一手絕技,笑著,只是未笑出聲音來,那表示他得意呀。
就在這時候,忽地楊得寸一愣間:
“有人來了。”
琴痴婆也聽到了。
楊香武未聽到,他怔怔地看著二老。
楊得寸對老伴道:
“帶著你那玩意,出去瞧瞧。”
老太太的行動快,抓了那個三尺長半尺寬的七絃琴從一邊的石洞口跳到石洞外。
這光景看的楊香武發了呆。
楊得寸笑對楊香武道:
“乾兒子呀,餓了吧,滷羊肉你啃一塊,渴了,小米釀的甜酒你喝幾口。”
楊香武還真的餓壞了,聽乾爹的話便吃喝起來。
從對面山道上過來了八個大漢,八人手上拎著刀,只一看便知道是滿州人。
別以為滿州人穿的是長衫,跑起來帶風聲,快極了。
八人越過一道石坡,忽然間傳來了噌噌的響聲令這八人彼此對望怔住了。
有個紅面漢子刀指遠處草屋道:
“草屋有人。”
“走,過去看看。”另一個說著便當先往草屋奔過去。另外的幾人緊跟上,紅面漢子一邊奔跑一邊對身後幾人道:
“是琴聲,彈的真好聽。”
八個人奔得快,剎時到了草屋門外面,八個人擠著看向屋子裡,不由更是一個愣。
紅面漢子好像是頭兒,他伸頭看看草屋內,粗聲問:
“老婆子,你停一停!”
老婆子當然是琴痴婆,她扭頭看門外,咧嘴一笑,道:
“你們幹什麼的?”
不料她剛說完,八個漢子已擠入草屋內,他們進門手不停,東翻翻,西找找,彼此對望搖著頭。
紅面大漢衝著老太太道:
“老太婆,你這兒一窮二白呀。”
“誰說的,我富呀。”
“你看看這屋子裡,一樣值錢的東西也沒有,你這叫富呀。”
“我婆子只要彈琴,琴聲帶給我快活,比之富人來,我可樂多了。”說完,她伸指猛一彈,那琴聲發出“噌”的一聲,說是好聽,可也刺耳。
八個滿州漢都覺不快活。
紅面漢子面對琴痴婆,道:
“我問你,可曾見到一個十來歲的娃兒嗎?”
“野狼野狐,我見過,娃兒沒見過。”
“真的沒見過?”
“騙你幹什麼。”
“你如果見過一個十來歲的娃兒,要誠實對咱們說,必有你的好處,要是隱瞞不說,小心你的腦袋。”
“你的話我婆子記下了。”
八個人再看看這間破落簡陋的草屋,便相繼往屋門外走出去,老太太的面上露個冷笑。
豈料八人之中忽一人低呼:
“什麼味道?”
另外七人立刻聳動鼻子猛吸氣,吸著吸著叫起來:
“好香,這是肉香還有酒香。”
那紅面大漢忽地使刀衝入草屋裡,剛刀猛地一掄:
“老太婆,你這裡有秘道呀。”
老太太吃吃笑,雙手抱琴起來了。
老太太露齒笑,手指山坡道:
“那面有個山洞,洞中常有人住,必是洞中人喝酒吃肉的香味飄過來。”她稍頓又道:“說不定你們要找的娃兒躲在那處山洞裡。”
八個漢子一聽之下拔腿往那座荒山坡奔去。
老太太也奔去了,老太太吃吃笑,誰也看出來她是高興地打自心眼裡笑。
山坡那面是有個山洞,荒草蔓經亂石堆著大半個洞口,誰也不相信這個山洞會有什麼人。
當然山洞中也沒有什麼人在喝酒吃肉。
猛回身,紅面大漢怒指身後奔來的老太太:
“可惡,你誆爺們!”
另一青面漢罵道:
“媽巴子的,人呢?”
老太太指著洞內,道:
“進去看看就知道有沒有人。”
紅面大漢指著荒洞:
“你進去,媽巴子的你想耍爺們呀。”
老太太木然地道:
“叫我老婆子進去?”
“不進去殺了你。”
忽聽青面壯漢道:
“管帶,必是那座木屋附近藏了人,咱們回去仔細搜怎麼樣。”
紅面漢子遙看木屋,尚未開口,老太太開口了:
“好,我進去,如果洞中有人我喊叫,你們聽我叫,可得馬上進去呀。”
八個漢子兩邊閃,老太太低頭走進荒洞中。
老太太聽了這幾個人要再搜查草屋,她便只好立刻往荒洞中走。
老太太走入洞中五丈多,她回頭冷笑不已。
她的心中在思忖:要死太容易了,老孃叫你們上西天。
忽地,老太太大聲叫:
“你這娃怎麼躲在荒洞中啊!”
他不叫外面的人,她只說娃兒那比她叫人更管用。
果然,八個漢子爭著往洞中衝進來,紅面大漢是管帶,八個人他是頭兒,他走在最前面。
洞底站著老太太,她在洞中彈上了,她彈的琴聲好像是“將軍令”,聲音刺耳又懾人,立刻間洞中傳來厲嗥聲,一個個死在老太太的腳前方,如果仔細看,每個人都是張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噌”的一聲琴聲嘎然而止,這兒洞中沒有血,這兒卻死了八個人。
八個滿州殺手一個也沒有逃掉。
緩緩地,老太太走出荒洞外,她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地往草屋那面走去。
她的那把七絃琴挾在她的腰下,她的口唇在蠕動,仔細聽她說的話:
“無奈呀,誰願意殺人吶。”
老太太繞道回到草屋裡,她由暗道入地室,楊得寸很不高興地道:
“去了這麼久。”
“老伴,我把他們都收拾掉了。”
“他們是幹什麼的?”
老太太指著吃驚的楊香武,道:
“他們是捉拿他的,哈,我怎麼會叫他們找到咱們的乾兒子呀。”
楊得寸點點頭,道:
“咱們把他穿的換掉,扮成像咱們這種人,往後他就忘了過去,跟咱們跑江湖。”
楊香武的心中多少還不是味道,自己原本是北京城的小王子呀,如今變成個賊娃兒,乾爹乾孃還殺人,他們殺人不眨眼。
他想著,乾孃一舉殺了八個人,她是怎麼殺的,她的功夫是什麼樣的叫人驚呀。
楊香武心中在琢磨,人生求生之道盡多,可朱家人不能作奸犯科。
十歲的朱天明如今改叫楊香武,那當然小王子也變成小偷兒了。
只不過楊香武的心中也有計較,即是王子也有混帳的,小偷更有忠義人,這二老如果做事有良心,跟了他們跑江湖,他二老如果是黑心的,等個機會溜他孃的了。
楊香武在地室中不出洞,兩個老的也不吭聲,他發覺這二老有怪毛病,大白天二人比賽睡大覺,天黑以後坐直身子像兩尊泥塑的神。
就在第三天夜裡,楊香武被那怪聲音弄醒了。
什麼聲音嘰嘰喳喳的響,楊香武張開眼睛一看,他發覺乾孃坐在乾爹的懷裡一張老嘴在乾爹的面上咬又吻,那是幹什麼的?楊香武從未見過這種事,嚇的急忙閉上眼。
其實這有什麼關係,人家夫妻三十年,這種事誰也一個樣,天王老子也如此,販夫走卒也不例外,因為這是上天的安排,而且是最公平的安排,你能說人窮就不能來?其實人窮的人多一半在這一方面找快樂。
此刻楊香武不敢看,二老的行動就不知道,但聲音還是有的,似乎二人帶著那種歇斯底里的味道,細聽之下怪嚇人的。
只不過楊香武心裡想,他二老如此的認真幹活兒,怎麼連個兒子也沒有?只不過怪事又發生了。
就在第二天兩個老人興奮一夜之後,他們取了酒菜拉了楊香武吃起來。
那楊得寸細看楊香武,道:
“娃兒的傷好的快,好了教你學功夫。”
老太太吃吃笑,手摸娃兒面頰,道:
“細皮白肉的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楊香武眨動眼睛不開口,心中想著學功夫,幹賊只需下苦功呀,什麼功夫吃不消。
那楊得寸忽對楊香武笑笑,道:
“乾兒子呀,你知道我二老為什麼沒兒子?”
楊香武怎麼會知道,他才十來歲,所以楊香武聽了向他直搖頭。
“我不知道。”
“告訴你我二老是不想要兒子。”
“為什麼?是人都想有後代。”
“我二老不打算有後代。”
“卻是為何?”
“乾兒子呀,你聽過有句話說的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魚嫁魚蝦嫁蝦,烏龜配王八’,我同你乾孃乾的是什麼?賊,那麼生出的後代都是賊頭賊腦的不是好種呀!”
那老太太接口,道:
“所以我們不生養兒子,我們……”她看向老伴,又吃吃地笑,道:“我們有不生孩子的辦法。”
昨夜他二老還在男歡女愛地咬又啃,那模樣不可能不生幾個兒子,而且應該生一堆娃兒的。
楊得寸呵呵笑起來。
楊香武忽然想著這二老必有什麼不生娃兒的秘訣,老太太又接道:
“生娃兒多麻煩,誤事呀。”
楊得寸忽的不笑了,他坦然的道:
“人生在世有個不變的定律,那就是富不過三代,孝不過一輪,這一輪你聽過嗎?”
楊香武忙搖頭,道:
“我沒聽過。”
“你是不會聽過,有權有勢的人想不到什麼叫人生的一輪,乾爹我告訴你,這一輪也就是一個輪迴,說穿也就是生死生或死生死而已。”
楊香武聽的發疑症。
楊得寸笑笑,道:
“乾兒子呀,你看看這天地間一共死了多少人?我告訴你,世上生了多少人就會死多少人,開天闢地到今天,誰能算出,一共死了多少人?可是你見過多少人會懷念他們的祖先去上墳痛苦地捶胸頓足大哭的?告訴你,頂多一個輪就沒人再去到墳上緬懷他們的祖先了。”
楊得寸的話未完,楊香武冒出一句:
“那你二老的祖先呢?”
楊得寸立刻回應:
“我以為我是石頭縫裡冒出來的。”這說明他早忘了爺奶老爹何許人了。
楊香武道:
“二老都把我收養門下了。”
“我說過一個人吶,只要有個人將來替自己收個屍,這人已是幸福的人了,我們只指望你小子有良心,替我二老收個屍就行。”
老太太黯然地道:
“死了之後別的地方你不想,把我二老送到這個石洞中就行了。”
“二位老人家,你們身子好得很,還能再活五十年!”
“哈……小子嘴甜吶,哈!”
楊香武忽然怯怯地問:
“二位老人家,我以後準孝順,可是我想知道你二老昨夜……昨夜幹什麼?”
楊得寸雙目一亮:
“好小子,你看到了?”
“別怕,我二老在練功夫。”
“抱在一起練功夫?”
“我二老就是那樣的練功夫,一方面也快活,另一方面陰陽調合固真元,這……你以後會知道。”
楊香武更不會懂了。
老太太忽地對老伴道:
“咱們得先文指,然後武導,”楊得寸點頭,道:“你且對他說。”
楊香武被老太太拉到身邊,她一本正經地道:
“乾孃的話要聽清楚,以後走江湖就得按照乾孃的話去做,要不然……”
楊香武點頭,道:
“我一定聽乾孃的話。”
“這才對,切莫要有一天惹我二老不高興,下來把你廢了,告訴你,我二老也曾收過幾個徒兒,就是因為她們不聽話,惹得我二老發了火,把他們廢了。”
楊香武聽得全身一緊,他可不想死,而廢了的人比死還不好受。
楊得寸已閉目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