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潺溪,皓月如輪,微風過處,水面上銀鱗萬點,襯以朦朧遠山,江岸榆柳,風物極是幽美。尤其是那怡蕩東風,挾著濃濃的春意,使人泛起迷醉之感。
一座碼頭突出伸入河水中,嚴格說來,那只是一截石堤而已,大概是由於附近很荒涼冷落,所以沒有船舶停泊。
但在這道約有三丈的石堤上,卻有兩條人影,凝立不動。皎潔月色之下,看得清楚,一個是華衣美服的婦人,另一個則是年紀約在五六旬之間的老者,身上一襲灰布衫。
他們雖然同是站在堤上,但相距達兩丈之遠,既互不相看,也不交談,毫無同攜賞月的氣氛。
過了一會兒,月色似乎更加明亮,四下景色,皆清晰可見。
突然間這兩人一齊扭轉頭,向後面望去。只見在他們後面兩三丈遠,有一排搖曳的柳樹,此時柳蔭下走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舉步行來,輕飄飄的,好像是腳不沾地般滑行,一晃眼間,已到了堤上。
這人不但動作怪異,連面貌裝束,也饒有詭異陰森的味道。在月光之下,他身上寬大的衣服,發出一種灰白的閃光。他面上肌肉極少,雙睛深陷,兩顴高突,乍看活似是骷髏頭一般。
他的雙手,也瘦得只剩下骨頭,留著相當長的指甲,宛如一對鳥爪。
他乾笑了一聲,道:“兩位好雅興呀,今夜的月光真不錯,對不對?”
他的笑聲和話音甚是陰森而低沉,大有啁啾鬼語的味道,深夜乍聽,如若是不知他底細之人,準得駭死。
那老者和婦人都轉回頭向河面望去,沒有做聲。
這個形如鬼魅的人冷哼一聲,意思似對這兩人的不理睬他,感到憤怒。老者突然開口,道:“鄔老魅,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廢話毋庸多說,假如你老兄已探知那艘水仙舫上,究竟有多少人的話,何不說出來印證一下?”
鄔老魅陰聲笑道:“蒲毒農名滿天下,何須對那水仙宮如此重視?何況還有查三姑娘在此,她的斷腸針舉世無雙,我鄔老魅只不過來瞧瞧熱鬧而已。”
那個婦人側過面來看他,但見她鼻子挺直,雙眸神采奕奕,風姿頗佳。
她雙眉一皺,冷冷道:“原來你只是來瞧熱鬧的,那麼你趁早滾遠一點兒,要被水仙舫上之人瞧見,把你也帶上一筆,那時候你吃不著羊肉一身羶,多划不來。”
她自然是諷嘲對方不敢承認此來的真正意思,蒲毒農仰天一笑,道:“對啊,查姑娘的話,實是苦口婆心,顧全交情,鄔老魅,你還是請吧!”
鄔老魅那張可怕的臉上毫無表情,淡淡道:“鄔老魅倒不怕沾上一身羶,但有一個人卻當真有此戒懼,所以盡躲在一邊,不敢伸出頭來。”
查三娘似很感興趣,舉手摸鬢,道:“誰呀?倒是說來聽聽。”
鄔老魅道:“除了鐵冠老道還有誰?他的化裝越練越高,眼下已練到化膿的地步,連他的人也變成膿包一個了,哈……哈……”
蒲毒農和查三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三姑娘道:“好得很,他聽見了準得氣個半死。”
數丈外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道:“那也不見得,姓鄔的老鬼狗嘴裡怎會長得出象牙。
本真人倒要見識見識他這對鬼爪,目下有什麼驚人的成就?”
這陣話聲忽遠忽近,說到末句,一道人影凌空飛到,落至提上。
鄔老魅身上的寬衣無風自動,慘白的反光雖然微弱,但由於飄擺搖動的關係,頗為惹眼。
別人一望而知他已經運功戒備,再看那剛剛凌空飛到之人卻是個又瘦又高的老道士,身後還有一隻灰鶴,正如它主人一般的高瘦,相映成趣。
這個老道神情嚴冷,由於他雙目炯炯盯住鄔老魅,使人感到氣氛緊張,大有戰事於觸即發之勢。
蒲查二人袖手旁觀,並不出言勸解。但他們也顯出小心戒備之狀,好像深防這對峙中的兩人,會忽然攻襲自己。
堤上雖然站得有四人一鶴,但卻沒有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人略略移動,彷彿突然被妖術所襲,都變成了石頭一般。
過了一陣,他們都被某種聲響所驚動似的,齊齊轉頭向河流的左方望去,那是此河的上流,大約在四五十丈遠處,便是一處轉角。
這刻一盞藍得眩目的燈,亮在轉角處。這盞藍燈乃是高懸桅端,所以大家都先見到燈光,卻看不見船身。
三姑娘噓口氣,道:“來啦,水仙舫的辟邪燈,已經有十年之久,不曾在三江五湖出現了。”
鐵冠老道接口道:“見她的鬼吧,她們先闢自己的邪,方是正理。”
那艘大船順流而下,因此,忽然就轉過了彎角,但見另外的兩支桅上,也懸著燈火,卻是黃的,而且掛的低矮得多,所以總是先看見藍燈。
這艘船相當巨大,頭尾和船身都有燈火,但艙中有沒有人卻看不見,尤其是內艙的情形,更無從窺測。
蒲毒農突然道:“假如在場諸位,盡皆有意出手的話,咱們先定個次序,免得到時場面混亂,反而便宜了對方。”
三姑娘道:“蒲老之言甚是,假如無人反對,我就第一個獻醜吧!”
鄔老魅道:“不行,三姑娘固然是藝高膽大,可作表率,但卻不免有不公平之嫌了。”
鐵冠道人道:“那麼咱們抽籤吧!十年前也有人試過此法,倒也公平得很。”
人人都同意了,並且公推鐵冠道人主持。他們的動作很快,眨眼間已弄妥了,第一個出手,乃是鄔老魅。
依次是查三姑娘、蒲毒農,最末是鐵冠道人。
鄔老魅那張骷髏似的面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但從他閃閃的目光中,卻可以窺出他心情的緊張沉重。
這實在是很奇異的現象,他們一方面不肯落後,以抽籤方式決定出手次序。但另一方面,那隻神秘的巨舫,顯然很不好惹,抽到第一的鄔老魅,竟不由得流露出緊張的心情來。
那艘水仙舫,很快就駛近了這道石堤。船上每一邊有四支長槳,非常整齊的起落划水。
此刻雖然距石堤只有三四丈,但仍然看不見人影,連船尾也看不見舵工的影子,整艘船的外表,看來與平常的船舶並無分別,然而全船見不到人影,卻顯出一種特別的詭異的氣氛。
此時船頭忽然伸出兩支竹篙,撐住河底,把船舶定住不動了。
靠近前面的船艙中,燈光忽然從窗戶中透射出來。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由於這個女子乃是背向著燈,所以堤上之人,只分辨得出她的身影是個女性,面貌和衣著,都瞧不清楚。
這等朦朧的景象,含蘊著如夢如幻的旖旎氣氛,實在令人十分神往,見過之人,無不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石堤上的人,都不做聲,所有的目光,盯牢那窗間的女子身影。
船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立刻這旖旎如夢的景象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驕狂狠毒的女性的幻影。
這是因為這陣笑聲含蘊著一種令人嫌惡的東西,那是冷酷、荒誕、狠毒、貪婪和厲害等等性質組合的聲音。
尤其是這些老江湖們,見多識廣,這種可怕的婦人,也見過甚多,所以能在想象中,幻現出她的容貌來。
笑聲持續了一陣,方才停止,接著說道:“想不到我水仙舫的辟邪燈,還未曾被武林人物遺忘,想來本舫的規矩,你們也都記得。”
鐵冠道人嚴厲地道:“你的聲音甚是陌生,本真人雖聽不知,速速報上名來。”
舫上的女人影子移動一下,聲音傳上岸來,道:“你的武功如果能像聽覺這般高明的話,看來本舫的威名可真不易保全了。不錯,本宮的三花五豔在十五年間出盡風頭,天下無人不知。但如今隔了十載之久,本宮後起之秀輩出,目下更有新三花五豔,出巡江湖宣威揚德。本人便是新三花之首李玉蕊。”
她的聲音仍然是那麼悍潑惡毒,使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拿她與美麗的玉蕊花牽扯在一起。
鐵冠道人哼了一聲,身畔的灰鶴兩翅伸展,似是想飛起來。他迅即伸手,按住灰鶴,低低叱了一聲。
巨舫上又傳來李玉蕊的可怕笑聲,道:“牛鼻子,算你還有一點兒眼力,如若讓這頭蠢物飛起,那你就得另找一隻從頭養起了。”
鐵冠道人勃然而怒,道:“臭丫頭休得誇口,等一會兒你就嚐到神鶴的滋味了。”
鄔老魅直到這時才開口道:“曲山鄔庸意欲請教貴宮絕藝。”
李玉蕊用那尖銳可怕的聲音道:“曲山老魅這些年來威風殊甚,果然有資格到本舫一斗。但本舫的規矩,最重要的一條是凡是落敗無法倖存。此是為了保持本舫秘密,不得不爾,你估量估量,如果不怕死,方可前來。免得怨天后悔時,已經莫及了。”
鄔老魅頭皮果真有點兒發炸,他成名至今,不僅是十年八年之事,大風大浪見得甚多。
可是這一艘充滿了神秘的水仙舫,歷來傳說最多,殺人也是最多的。據武林所知,說是無人上船挑戰之後,尚能生還的。
既然此舫這般兇險,這些武林人物如何又肯登肪挑釁呢?他們不會邀舫上之人到岸上來比劃麼?
這個問題,任何初次聽到水仙舫這段異聞之人,都會提出來。而答覆卻也定能使問者滿意,那就是水仙舫系得到當今武林第一大家派的少林寺方丈大師保證,一是保證船上並無機關埋伏,比斗絕對公平。二是水仙舫任何承諾,如果有違,可向少林寺交涉,少林方丈願負全責。
這水仙舫已銷匿了十年之久,而在這十年當中,武林間提及此事,少林派之人仍然承認屬實。
因此,不論是黑白兩道,再狡詐刁滑之人,也能深信水仙舫能公平決鬥。這是因為少林寺方丈,從來都是天下武林的領袖人物,以他的聲望德行,那是絕對不必猜疑的。
鄔老魅高聲道:“我鄔庸不在嘴巴上逞能,多說無益,我上來啦!”
李玉蕊尖聲一笑,道:“好,好,你來吧!”
但見那水仙舫的右舷,突然伸出一塊木板,長達丈半。最末處有一盞風燈,因此即使是在漆黑無光之夜,也能看得見這塊跳板的位置。鄔老魅身形也沒有如何作勢,呼一聲已劃凌空飛去,穩穩落在跳板上。
曲山老魅鄔庸才站穩了,那塊跳板已經緩緩縮回,把鄔老魅一齊帶到船上。
石堤上的三個人,運足目力遙視。但見鄔老魅很快就走入艙中。從窗戶間可以隱約看見,那個本來在窗邊的女子,也轉過身子向著鄔老魅,長髮飄拂,姿態甚美。不過她的聲音傳在眾人耳中,竟是那麼可怕,因此這美感全消,都幻想著她一定是個羅剎般的可怕女人。
那扇窗戶突然被簾幔封住,因此,艙內的情形,誰也看不見了。
查三姑娘突然低聲宣佈道:“啊,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
鐵冠道人大為訝異,道:“姑娘如何得知的?”
查三姑娘道:“因為鄔老魅動身時,即行發出傳聲,須得懂得他的暗號之人,方能瞭解其中意義,我不知道他向誰發聲傳聲,但這聲波目下忽然中斷。可見得他已經運集功力,出手對敵,才不得不停止傳聲的。”
鐵冠道人道:“原來如此,這倒是探悉那水仙舫之謎的妙法。可惜的是看來一上船就得動手,以致沒有時問把上船所見的情形,通傳岸上之人。”
蒲毒農突然插口道:“也許人家水仙舫早就考慮到這一點,因此,她們的船舫永遠靠泊在三丈以外,除此之外,也許尚有別的妙計絕藝,隔斷了一切傳聲。”
查三姑娘霍然道:“是啊,人家何嘗想不到這一點?證明多年來,江湖上無人說得出舫上是什麼樣子,可知此舫必有隔斷一切傳聲的辦法。”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這水仙肪不是如此神秘,相信就不會有這多人冒險上去了。”
鐵冠道人道:“然則三姑娘只是懷著登舫一觀秘密之心而已麼?”
三姑娘道:“那當然不是啦,但我的企圖,與你們這些臭男人全不相同,那是我敢斷定的。”
鐵冠道人冷冷說道:“本真人年逾古稀,修真煉氣,一向沒有凡心。三姑娘萬萬不可一竹篙打盡一船人才好。”
蒲毒農接口道:“不但鐵冠兄提出異議,連我這山野老農也不能承認。固然許多男人是為了舫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們而登舫,但我老農可沒有此心。”
查三姑娘只冷笑一聲,不再說話。於是三人靜默無聲,凝眸注視那艘水仙舫。
他們都似乎有所等待,隔了一會,舫上突然傳來一陣圓潤清亮的琵琶聲,入耳但覺動聽之極,古人說“大珠小珠落玉盤”,又說“攜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骨”等語,正好拿來形容。
石堤上的三人,面面相覷,但很快就被這陣入耳動心的絕妙琵琶聲響所吸引了,凝神傾聽。
過了一會兒,樂聲夏然中止。查三姑娘道:“完啦,鄔老魁從今以後,永不會復出現江湖了。”
這只是兔死狐悲式的同情而已,而他們真正感到驚心的,卻是曲山老魅鄔庸之死,時間太短促了。
以鄔老魅的功力身手,千兒八百招之內,能收拾他,已經是萬分駭人聽聞之事,但鄔老魅到那水仙舫上,不過一炷香之久。依照歷來的傳說,琵琶聲一歇,就是敵人被解決了。
就在眾人心念轉動之時,艙窗忽然打開,仍然是一個女子,背燈站在窗邊,向岸上瞧看。
舫上又傳來那陣使人恐懼的聲音,道:“鄔老魅已被本舫結果了。你們還有哪一個上來?”
話聲甫歇,突然光芒一閃,宛如閃電一般,把那艘水仙舫照得明亮之極,絲毫皆現,因此,堤上這些武林名家們,也在眨眼間,看清楚了那個女子。
他們都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女子長得美貌之極,烏髮披垂,玉面朱唇,比得畫上的美人。
這道閃光一下子就消失了,舫上傳出尖厲的聲音,道:“是哪一個使用電光彈照明?此舉犯了本肪大忌,當得處死。”
岸上沒有回答的聲音,而事實上石堤上的三人,完全沒有任何動作。查三姑娘低聲一笑,道:“她好像很有把握一般,但究竟是誰施放電光彈的,尚未得知。”
蒲毒農皺眉道:“奇怪,聽她的口氣,好像的這個施放電光彈之人,如不自招認罪,就一定逃不過她們毒手似的,這倒是不可輕視之事。”
鐵冠道人卻訝異地注視身邊的灰鶴,因為它露出一種足夠觳觫驚懼的樣子。
他們剛討論了幾句,數丈外的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慘叫,尖厲之極,在這月夜中,足以使膽小之人駭死。
眾人往那邊望去,但見一團黑影,沖天而起,一下子就隱沒在長空中,誰也看不清楚那是什麼物事。
蒲毒農等人都呆了,過了一下,查三姑娘道:“我們不過去瞧瞧麼?”
鐵冠道人道:“那邊一定有人慘遭毒手,哎,我明白了。下手的一定是水仙舫所養豢的異鳥,大概是一種極猛惡可怕的異種鷹隼。不然的話,我的仙鶴不會露出畏懼之態。”
此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了,況且水仙舫若非養有異物,早先豈敢誇說那仙鶴一飛起,就可被擊殺的大話。
他們離開石堤,向樹林奔去。霎時已奔到樹下,但見地上有兩具屍體,一個俯臥地上,渾身沒有傷痕。另一個的死狀可真慘了,腦袋瓜已不見了半邊,腦漿鮮血,弄汙了一地。
查三姑娘掩口低叫一聲,道:“他們可不是洞庭雙梟汪氏兄弟?他們被什麼異物所傷,居然在同時之間,一齊送了性命?”
蒲毒農似乎對死人和血汙全不在乎,蹲下去審視,又扳動他們查看,高聲道:“通通死啦,我猜那是極厲害的鷹隼,突然撲落,用鐵翅掃死一個,同時以雙爪抓死一個。”
查三姑娘倒抽一口冷氣,道:“如若水仙舫豢有如此厲害的異禽,我看還是退走的好。”
話聲未歇,蒲毒農已用傳聲之術,向他們兩人道:“請你們哪一位巡視一匝,如果沒有敵蹤,我就把這排行第二的老梟救活片刻,可以說上幾句話。”
鐵冠道人重重咳了一聲,道:“奇怪,我的鶴兒呢?”轉身走開,借勢查看情形。
他馬上就確定沒有敵人在旁邊窺伺,當下迅即奔回樹下,比個手勢。
蒲毒農拿出一根銀針,在那個毫無傷痕的屍體上,連刺了十五針,出手如風,快得使人看不清楚。
他另一隻手把這人托起來,但見此人一身勁裝疾服,俱是黑色,面貌尖削,年約四五十之間。
這就是鼎鼎有名的洞庭雙梟汪氏兄弟之一了,他是老二,乃是水道中一流高手,想不到今日喪生於鳥獸一擊之下。
汪老二突然間張開雙眼,但毫無神氣,嘴巴微微開闔。眾人聽時,卻沒有聲音。
蒲毒農又拿出一個小瓶,在他鼻孔下面晃了兩下。汪老二頓時有了一點兒精神,眼珠轉動,瞧看眼前之人。
蒲毒農問道:“汪老二,剛才是什麼物事襲擊你們、”
汪老二緩緩道:“是一頭黑鳥,好像鸚鵡。”
蒲毒農道:“你對那水仙舫已探知了多少秘密?”
汪老二道:“全……全是女的……都很漂亮……”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蒲毒農道:“還知道些什麼?”聲音低而有力,直擊心絃。
汪老二雖是垂死之人,但被他有力的聲音所感染,似乎又恢復了一些氣力,道:“很多人都……活著……那水仙宮……在……在……。
那三入恨不得把耳朵伸長些,好聽這當世一大秘密,便是水仙舫的地址。然而汪老二卻只差那麼一縷氣,老是講不出來。
接著汪老二頭顱一仰,全身癱軟,一看而知已經死了。
蒲毒農遺憾地嘆口氣,道:“他死啦,縱然是華佗扁鵲,也沒法子再使他多說一句了。”
查三姑娘道:“可惜得很,只差那麼一點。”
蒲毒農道:“我已盡我之所能,以世間至劇之毒,透入他全身經脈要穴。他本已停止跳動的心臟,受到刺激,才又恢復跳動。假如他不是傷勢太重,定可多講幾句。”
鐵冠道人突然一震,低聲道:“咱們被包圍了。”
外面果然有三條人影,都是矮矮瘦瘦,全身黑衣,連頭罩住,只露出兩隻光芒閃閃的眼睛。
他們不必多看,也知道在另一面的黑暗中,已埋伏得有人,而頭頂則是那隻猛禽把守,不論逃向何方,也難躲過那頭猛禽耳目。
這三人對覷一眼,頓時都會悟於心,成立了攻守同聯的默契。
當下一齊轉身出去,蒲毒農隨手把汪老二的屍體拋開一兩丈,並且好像怒恨那血泊中的汪老二,阻他的去路,所以也一腳踢開老遠。
他們出不去,鐵冠道人一手輕摩灰鶴的頭,冷冷道:“諸位可是從水仙舫下來?”
那三個黑衣人散開,似是一個盯一個,各有職責。
當下面對鐵冠道人的黑衣人也冷冷道:“不錯,你不在千桃觀中修道,卻踏入凡塵,自尋死路,才智之士,豈肯做這等蝕本的勾當。”
鐵冠道人道:“這是本真人的事,用不著你關心,你可是李玉蕊?”
對方搖搖頭,道:“玉蕊姊鎮守仙舫,這等事還用不著她出手。我姓王,名含笑。”
鐵冠道人道:“玉蕊和含笑,皆是百花之一,這樣說來,你也是新三花之一了?”
她點點頭,指住左邊的同伴,道:“她是莫療愁。”
又指右邊的說道:“她是吳仙客。”
鐵冠道人道:“我明白了,新三花是以百花為名,小五豔則是以鳥為排列,仙客便是小五豔之一了?”
王含笑道:“是的,你問完了沒有?”
鐵冠道人還未開口,蒲毒農已道:“王姑娘,你雖是取名為含笑,但我敢打賭你永無笑容在面,對不對?”
王含笑道:“對與不對,等你做了鬼時,自然知道,何須多問。”
查三姑娘突然仰天而笑,王含笑等她停口,才道:“你笑什麼?”
三姑娘道:“我仔細看看,可就發覺你們未免太過自傲自大了。憑我們這三人,在武林中,雖是比不上諸大門派的掌門人那般德高望重。但總算是有一席位。而你們,只不過是假借那水仙舫,以及從前的聲名,便要自尊自大起來,以前定能贏得我們,豈不可笑?”
在她對面的吳仙客嗤笑一聲,道:“目下又不是比賽言語之能,這件事動手一試就知,何須多言。”
水仙舫上突然隨風傳來那美妙絕倫的琵琶聲,如泣如訴,真能使人迴腸九斷,淚隨聲下。
那三女聞聲一齊出手,各各撤出一把短劍,一面小型的盾牌,欺身攻上,快如閃電。
這三名少女分取一人,短劍精芒打閃,招數奇詭多變。此外,她們手中之盾,也是有攻守兩般妙用。
鐵冠道人等三人,皆是武林中大有名頭之士,武功精湛,各有真傳。實在不是易與之輩。然而接戰之下,無一不是馬上被那三女的奇詭劍法,迫得拼力招架而已,一時之間,似是沒有機會還擊。
假如他們武功稍差一點兒,只怕連十招也接不住。目下他們雖是勉力接下十餘招二十招之多。可是人人心中都泛起一種異樣感覺,那就是這三個少女劍招身法,正有如那含悲咽哀琵琶聲一般,從四方八面而來,無隙不入。
因此,他們封架得極為吃力,動輒便有被她們攻入圈內,送了性命之虞。
只不過三十招左右,這三位武林名家,都被她們殺得汗流挾背,心寒膽裂。當此之時,他們已全無氣勢可言了。
此時不必是行家,也能看出三女得勝已是鐵定之事,單看須要多久時間而已。蒲毒農等人,恍如陷身在難以置信的噩夢中一般,欲醒乏力,驚怖之極。
驀地裡遠空傳來一響悠揚鐘聲,說也奇怪,那氣勢如虹的三女,竟好像被這鐘聲擊中一般,劍盾同時停挫了一下。
鐵冠等三人亦有如從夢境中掙醒,不約而同的運集功力,猛可衝出圈外。然而那三女只不過停挫了那麼一下,因此鐵冠等三人雖是突破封鎖,但人人身上都捱了一劍,幸而皆非要害,是以沒有妨礙行動,尚能如飛落荒而遁。一轉眼間,這三人都不見了蹤影。
王含笑等三女,停手而望,並不追趕,船上的琵琶也不再彈奏,戛然而止。
但見那三女漸漸喘息起來,並且越來越發劇烈,面上的黑布,也被她們粗大急促的呼吸,吹得起伏不定。
樹蔭中先後竄出四個蒙面女子其中一個說道:“姊姊們還走得動麼?”
吳仙客應了一聲可以,轉身向巨舶行去。王含笑、莫療愁也跟她返船,霎時間諸女都隱沒在舶中。
這水仙舫竟沒有啟碇駛行的蹤象,但也沒有一點兒聲影。從岸上望去,船上燈光甚多,可是偏生看不見人影,靜悄之極。
又過了老大一會兒工夫,一道人影,走到石堤上。
水仙舫上突然射出一道強烈的燈光,畢直照著石堤上的人影,頓時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見這道人影,竟是個年約二十許的青年,長身玉立,頭載武生巾,露出一張冠玉似的面龐,居然唇紅齒白,風度翩翩,甚是俊美。
他背上斜背寶劍,渾身結束得甚是利落,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但似他這般年少英俠的人才,卻也罕得一見。
這個俊挺武生在燈光照射之下,可就看不見肪上的動靜了,因此,他舉手遮擋燈光,同時高聲道:“不才黃山趙子龍,久慕水仙舫之名,常恨無緣得遇,想不到今晚無意中趕上了,亟欲登舟訪遏,只不知仙舫主人,可肯相容?”
水仙舫上燈光滅去,因此,趙子龍可就不必用手搭蓬遮擋了。這時他瞧見前艙中,窗邊有個女子身影。
這等似真似幻的景象,別有趣致。不過趙子龍的面色卻十分嚴肅,定睛望住那朦朧人影,等候迴音。
那女子用一種尖厲可怕的聲音道:“本舫周遊三江五湖,例是有人意欲登舟無不允許。
但本舫的規條,趙子龍你想必也都聽說過了,是也不是?”
趙子龍高聲道:“不才曾經訪問多人,知之甚詳。但只不知貴舫的規條可是當真那麼嚴格?從來都沒有例外的麼?”
舫上那女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冷笑聲,道:“很抱歉,本舫從來沒有例外。也從來沒有人能僥倖逃生的。”
趙子龍俊面上泛起怒容,心想:“這話說得好輕鬆,哼,但凡是踏上那舫之人,皆無生還之例,可見得這些妖女們心腸何等惡毒了。”
念頭轉過,隨即大聲道:“既是如此,不才更想登舟見識一番。”
那女子口音道:“你既是定要送死,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上來吧。”
但見舷邊伸出一塊跳板,使岸邊和船舷的距離縮短,只剩下丈許而已。
趙子龍輕輕一躍,落在跳板上。那女子道:“好俊的輕功,但你休想借這門功夫,逃出本舫掌握。”
說話之時,趙子龍已隨著跳板的縮移;迅快到了舷邊。當下一躍登舟,放眼四看。
只見此船與旁的船舶沒有什麼不同之處,面前艙門洞開,可以見到窗邊有個少女身影。
不過由於她面向河岸,所以瞧不見她的面貌。
趙子龍也不打算看得太清楚,因為他心中對這船上的女子,都沒有好感,甚至是以妖女目之。
他大步跨入了艙內,目光一轉,但見此艙相當寬敞,若是兩人各以短兵器拼鬥的話,足可容納。
窗邊的女子隨手把綠色的簾幔拉上,那隻玉手在綠簾襯托之下,更見雪白膩滑,纖美悅目之至。
趙子龍哼了一聲,道:“貴舫喜歡故作神秘,只不知為的何故?”
那女子緩慢的,從容地轉回身子,明燈之下,只見她秀髮如雲,黑可鑑人,襯出一張瓜子面,雪白如羊脂之玉,眸如點漆,柳眉人鬢,當真是眩人眼目的絕色豔姝。
她大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嫣然微笑之時,露出雪白編貝也似的牙齒,益發風致顯得動人。
她輕吐鶯聲道:“你為何不問我的姓名,卻問些我無法作答的話呢?”
趙子龍虎目含威,直視對方,似乎一點兒也不被她的灩灩容光所攝。這是十分不尋常的現象,因為年輕男女相遇,四目對視之際,總會有一方垂目避開的,除非是雙方皆是老於情場之人,經驗豐富,膽氣充足,方能繼續互瞧。
以女子而言,由於情竇早開,所以到了十八九歲,就可以把一箇中年男子的目光擊敗了。
像趙子龍這等年紀,照理說他絕難面對如此漂亮的少女,作劉幀之平視。因此,那美女反而微微皺起秀眉,眼中含有迷惑之意。
趙子龍道:“好吧,你叫什麼名字?”
他忽然毫不文雅的直接詢問,這又是很奇怪的態度,那個美女遲疑了一下,才道:“我也姓趙,名黃鶯。”
趙子龍道:“咱們如若動手,可是你應戰麼?”
趙黃鶯一笑,道:“怎麼啦,休想換別人麼?”
她的聲音嬌脆動聽之極,果然聲如其名。趙子龍暗想剛才說話的女子,必是另有其人。
他道:“我們就在這兒動手呢?抑是另有地方?”
趙黃鶯得不到他的答話,同時也無法從他表情上找出答案,於是雙眉又皺深了一點兒,但仍然作答道:“就在這兒,你覺得如何?”
趙子龍道:“那麼咱們可以動手了。”
他總不回答對方的詢問,趙黃茸也沒奈何,當下拍手作響,發出暗號。
裡面的艙門突然打開,只見門口處有兩個少女,長裙曳地,服飾淡雅。
入也長得像謫下人寰的仙子一般,美豔不可方物。她們的出現,使趙子龍甚感茫然不解。
只聽趙黃鶯道:“她們長得還不錯呢,左邊的吳仙客,右邊的是王含笑。你可在她們當中選擇一個?”
趙子龍一共只能見到這水仙舫上的小部份甲板,一個前艙房而已。如今那道艙門打開,他的目光居然不為兩女的容光所吸引,而是從她們之間的空隙望入去,看看裡面是什麼所在?
他迅快的一瞥中,已把所見到的印象完全烙在腦子裡,這使得他大為吃驚,因為那艙內竟有無數少女的身影,而且也似乎明亮得出奇,不過卻沒有強烈的燈光透射出來。
他面上全然不動聲色,淡淡道:“啊,我知道了,這兩個美貌少女,也是賭注之一?”
直至此時,他才認真地瞧看這兩個少女,他那炯炯的眼神,宛如黑夜中的寒星,神采飛揚。
吳仙客和王含笑兩女,目光與他相觸,初時還沒有怎樣,但只一剎那工夫,她仍都敵不過他那強烈的,富於勉力的目光,因而垂下了眼簾。
這等情景,確實非常的動人,趙子龍發覺了這一點,竟為之微怔。
趙黃鶯的嚦嚦嬌聲響起來,道:“假如你看不上他們,那就一定另有所需?”
趙子龍收攝心神,徐徐道:“不才既不要美女,也不要任何寶物,皆因你水仙舫的行徑,過於驚世駭俗,同時傷人無算………
趙黃鶯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頭,道:“你敢情是替天行道的俠義之士,小女子聽了實不由肅然起敬,但你可別忘了一點,本舫出道之時,亦是替天行道的大旗,所行皆是誅殺武林妖邪之事。雖然其中有些人尚不能列入妖邪之列,可是他們登舫送死,皆由於貪婪之念作祟,可說是自取滅亡。”
她很不高興地瞪了對方一眼,又道:“你不須假惶惶作態了,說吧,你究竟要什麼?”
趙子龍道:“假如不才學藝未精,敗於舫上哪一位手中,那是咎由自取,死而無怨。但如若僥倖勝了,那麼貴舫就須從此退出江湖,別的東西,我一概不要。只有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須在事先提出。”
趙黃鶯笑一笑,道:“原來還有要求,你說吧!”
趙子龍道:“不才自視甚高,對此行也極有信心,因此之故,不才要求貴舫,務必派出一代表貴舫的人物,動手交鋒。”
趙黃鶯喲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我給你一個評語好不好?你是志行可嘉,而且愚不可及。哈哈……”
她嚀嚶道來,異常悅耳,而詞鋒之銳利,也不是尋常女子說得出的。
趙子龍道:“姑娘未免有門縫瞧人,把人瞧扁了之概,不才如果沒有一點兒把握,如何敢輕易登上貴舫。難道這條性命是路上撿來的麼!”
他雖然軒昂挺俊,豪氣迫人,但說的話可也十分厲害,與趙黃鶯大有針鋒相對之勢。
這時,艙門口的王含笑、吳仙客二女,一直都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這四道目光,換了尋常男子,定必為之心神不寧。
趙黃鶯似乎一時答不上話來。吳仙客直到這時,才徐徐接口道:“趙公子,你雖然有氣吞河嶽,視死如歸的氣勢。但無奈江湖上從來沒有聽過公子這個姓名。三國之時,有一位趙子龍,倒是家喻戶曉,因此之故,公子實在不能怪我們輕視了你,假如人人登舫都自稱有必勝把握,便要這要那,本舫豈不是應付不暇了?”
她以婉轉的聲調,大大諷刺了趙子龍一下,實足以使初出道的人,尤其是年輕男子,感到招架不住。
趙子龍向她注視了一眼,但見她微微含笑,後來便避開他的目光,這小小的動作中,表現出一種動人心絃的聰慧和溫柔性情。
他心下略生感慨,輕輕嘆一口氣,道:“吳姑娘說得有理,只不知我提出的條件,趙姑娘可接得下來?”
趙黃鶯道:“接得住接不住還是其次,問題是本舫從未發生過這等事情,因此之故,我建議你還是從俗,隨便挑上一種賭注吧?”
趙子龍面色一沉,道:“誰說沒有前例?你們水仙舫銷聲匿跡了十年之久,難道事出無因?”
趙黃鶯也不悅道:“以我所知,本舫二十五年以前,駛入三江五湖,漫遊各地,十五年間,還未碰過敵手,至於十年前不再出航之故,另有道理。”
趙子龍道:“這話你只可拿去騙騙別人,以我猜想,貴舫只不過是十年後的今日,培養出人才,把當日擊敗貴舫的人壓倒,所以能夠重出江湖,肆虐眾生而已。”
他眼角已窺見吳仙客、王含笑二女,露出驚詫之色,但他還是裝不知道,朗朗一笑,又道:“不才心慕前賢,以抑強扶弱,主持公道為己任,因此之故,明知貴舫上乃是龍潭虎穴,天下罕有的險地,但仍然上來了。”
他的相貌、聲音、談吐,無一不表現出他的俠義風懷,並且還有一種凜凜威勢,足以使英雄心折,美人傾慕,因此之故,那三女無不美眸含情凝注,落在他身上。
艙內靜寂了一下,王含笑第一次發言,道:“趙公子,你口口聲聲認定本舫多行不義,我倒要請教你一聲了,在你來前,有四個人在此地等候本舫,其中之一已被本舫發落了,這人便是曲山老魅鄔庸,本舫除去此人,該當不算是行那不仁不義之事吧?”
趙子龍毫不遲疑,道:“鄔鬼魅與厲枯骨並稱鬼門雙怪,聽說昔年在辰山練功,那數十里方圓的幽谷中,白骨遍地。似這等邪惡之人,殺之便是修積功德了。不過……”
他換上更嚴肅的神態,接著道:“不過此舉在你們而言,只是例行之事,並非因為鄔老魅的邪惡而誅除他,貴舫規矩,第一條是登舫者死,聽說多年來絕無例外,良莠不分,因此,鄔老魅的被殺,只不過是你們執行禁條而已。”
趙黃鶯泛起怒色,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在你口中說來,卻變成壞事了?”
趙子龍歉然道:“不才是就事論事,並非有什麼成見,假如貴舫不是訂下許多不合情的規矩,自然情形又大大不同了。”
吳仙客道:“假如本舫的行動,不合仁義,請問那少林寺方丈大師怎麼肯替本肪勒碑保證呢?”
趙子龍道:“少林方丈只是保證貴舫拼鬥之時,不以暗算不公之手段對付挑戰之人而已,並非保證貴舫的行為併合乎公義。”
趙黃鶯擺擺手,以不耐煩的樣子說道:“得啦,這不是開辯論會的時間。”
趙子龍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是又有人聞風趕到,所以她們對付過我之後,還得應付別人?”
此念一生,他立刻腦筋想從這形勢上,找出有利局勢可能,當然,他是決計不會說穿心中的想法的。
王含笑接口道:“趙公子你究竟選擇什麼物事,作為你萬一得勝的賭注?”
趙子龍不假思索,應道:“我若是僥倖勝了,貴舫從此退出江湖。”
趙黃鶯道:“雖說你這想法,有如囈語,但我權責所限,還是不能答應於你。”
趙子龍瀟灑地笑一笑,道:“既是如此,不才便拒絕動手,等到你仍獲得授權,我才來向貴舫領教絕學不遲。”
趙黃鶯冷笑道:“你以為有這等便宜的事?本舫豈是任意來去的?”
趙子龍道:“少林方丈大師勒碑為證,擔保貴舫必定公平處理,假如我堅持不動手,你們就算把我拿下,也無奈我何,對不對?”
吳仙客道:“趙公子這樣做法,豈不是跡近撤賴了?”
趙子龍望她一眼,但見她眼波中隱隱透出一層深憂之色,不禁一怔,尋思道:“假如我沒有猜錯,則我此舉定是在她們算中,以此早就有了應付之法。”
心轉一轉,便道:“吳姑娘說得對,不才此舉,果然有點兒不夠風度。唉,只不知何以不才沒法子見到貴舫的主持人?”
趙黃鶯道:“現在我就是主持人了。”
趙子龍細細打量她一眼,道:“你方在妙齡,就算你自幼修習上乘武功,至今能有多少年?貴舫在江湖上的盛名,可不是兒戲的,如何能讓你來主持?”
趙黃鶯不說道:“你呢?你難道就很老了?”
趙子龍道:“這個又不同了。”
他顯出一種以耐心抑壓住譏曬她無知的那種樣子,又道:“我只是千百個向貴舫挑戰者中的一個,武功成就,反而不甚重要,只要我認為足以登舫請教,送了性命,那是我一個人的事,但貴舫揚名至今,全不知道來者是何方高人,須得人家亮像現身,方始知道。因此你們的主持者勢必是高明絕世,方能百戰百勝。”
他把這其問的道理分析得十分清楚顯淺,趙黃鶯為之啞口無言。
趙子龍又道:“據不才剛剛聽說所知,那曲山老魅鄔庸已敗於貴舫,從以往的情形觀察,貴舫處理屍體方面,並非一刀殺卻,拋入河中就算數的,因為不才從未聽過河中浮屍是登舫索戰的名家高手,敢問貴舫可是已把鄔庸殺死了?”
趙黃鶯道:“這個自然,他已中了本舫的獨門絕世奇功太陰掌力,六脈俱絕,現下陳屍那邊的一個艙中。”
趙子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道:“難道那是趙姑娘你下的手麼?”
趙黃鶯冷冷道:“反正你死在臨頭,告訴你亦不妨事,那是本舫新三花之一的李玉蕊姊姊的傑作。”
趙子龍點頭道:“這就合理了。”
此言一出,趙吳王三女都顯然大吃一驚,趙黃鶯道:“為什麼如此方是合理?”
趙子龍道:“因為大凡是練得絕世神功之人,不才這對眼睛,幾乎一望而知,趙姑娘一則年輕,二則不才現形望氣,斷定未曾練成任何神功。”
趙黃鶯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那麼你看走了眼啦,本舫例系由我們數人輪流主持,等我們動手之時,你才知道我究竟練成了神功沒有。”
趙子龍再一次打量她,好在艙內燈光很是明亮,看的異常清楚,之後,他連連搖頭,說道:“太陰掌力乃是有史以來,武林所知的九大奇功之一,據我所知,練得成這種神功之人,必須是純陰之質。”
趙黃鶯憤然道:“什麼?你看我不是純陰之質?”
換句話說,即是她已非處女之謂,所以怪不得她最著惱。
趙子龍道:“你雖是純陰之質,但練成此功之人,定必在面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灰白顏色,有如霧罩上面部,但你卻沒有,可知你只是自吹自擂,大概等我取勝了之後,又會另行出現高人,迫我應戰。”
趙黃鶯冷哧一聲,道:“得啦,別在那兒自我陶醉了,你今日只要勝得我趙黃鶯,你就可攜了戰利品,安然離開本肪。”
趙子龍心念一轉,忖道:“我雖不能使她教主持人出面與我決戰,但若然她此一承諾不修,則我仍可將計就計,帶走一個女子,這樣,我就可以從這個女子的身上,探詢出水仙舫的一切秘密了。”
這是臨機應變得來的靈感,其中利害得失,當然來不及考慮得太清楚。
他心目已有了人選,當下轉目向前這三女逐一望去。突然間玉磬兩響,傳入耳中,清脆動聽之極。
站在門口的吳仙客、王含笑一齊退了入去,艙門亦隨之而閉上。
趙子龍愣然道:“什麼事呀?”
趙黃鶯淡淡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
轉眼間內艙門又打開了,門口處站著三名美女,俱是桃腮杏臉,豔若朝霞,其中一個是王含笑,他已經見過。其餘二女,卻甚是眼生。
只聽趙黃鶯道:“左邊第一個是李玉蕊姊姊,第二個是莫療愁姊姊,第三個是王含笑姊姊,這是本舫的新三花了,這是特意讓你開開眼界。”
趙子龍道:“新三花果然名不虛傳,而你們小五豔也自不俗。”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今閒話表過,假如不才所提的條件,不為貴舫接受,則我豈可入寶山空手回。說不得只好循例,也指定一宗采頭了。”
趙黃鶯道:“好,你說吧,本舫的三寶八姝,任憑尊駕挑選。”
趙子龍雖然早已作了決定,但這時竟不禁遲疑起來,感到難以開口,原來他心中所屬意的,正是那現下不曾露面的吳仙客,他從開始至今,心如止水,微波不生,對這些豔麗少女,沒有絲毫攀折之心。
大概正因此故,他才能夠感覺到吳仙客似乎與其他諸女略有不同之處,這到底是由於她的氣質?姿容?抑或是她蘊含情感的雙眸?而使他感覺她與眾有別,連他自家也不知道。
至於他躊躇之故,乃系因為四女站在眼前,竟要當著她們挑選其一,餘人便是落選了。
這樣做法,總是很不好意思,彷彿很傷她們的自尊心,因此,他遲遲未能說出吳仙客之名。
最後,他避開諸女的目光,吐出吳仙客的芳名。
趙黃鶯抗議地道:“她不在這兒呀,你何不再瞧瞧我們幾個人?”
趙子龍仍然把目光投向別處,口中應道:“既然是任我挑選,那麼我已選定了。”
他雖然很不好意思,極力不想傷及她們的自尊心,但他的聲音中,卻又透露出一種堅決的意思。
趙黃鶯說道:“假如我不答應呢?”
趙子龍這一下就火了,銳利含威的目光,驀然集中在她面上,高聲道:“你不是說過定能取勝的麼?如何又推三阻四,自食其言?”
趙黃鶯聳聳香肩,道:“好,就是她吧!”
門口三女隨即退下,換了吳仙客出來。
趙子龍無意中向她瞧了一眼,雖是很快就移開,但仍然得到一個楚楚含愁的印象,但這一時之間,卻猜測不透她何故如此憂愁?
趙黃鶯取出兵器,是一柄短劍和一個小小的鋼質盾牌,趙子龍不敢怠慢,嗆一聲掣出長刀,頓時精芒打閃,寒氣森森,瀰漫全艙。
趙子龍單是拔刀出鞘,便已趁機形成了一股懾人的氣勢,堅強威猛之極,是以使敵人鬥志衰萎。
這等身手功力,怪不得他敢矜誇海口,然而在吳仙客芳心,卻更因憐才而感到可惜,因此她估計,趙子龍雖然功力卓絕,氣勢特強,前所未見,但最多也不過是三五十招,便得命喪舫上。
她心中不知不覺地嘆了一聲,但旋即驚覺,忖道:“我這是怎麼啦?難說真的是女心外向,我居然袒護起這個俊逸郎君了麼?”
這時趙黃鶯持盾揮劍,擺出了門戶。
趙子龍一看她的架式,高深古奧,變化多端,果然有超世絕俗的氣度使人莫之能測,心下微微懍然。
雙方峙立了片刻,由於雙方刀劍上,都透出寒氣,以致艙內氣溫陡降,一片冰冷,如是常人置身其間,一定瑟縮發抖,感到寒意難當。
趙子龍攝心定慮,運功推動寶刀煞氣,無聲無息地洶湧遙攻對方。
但見那美貌少女似乎並不畏懼,依然作勢窺伺,趙子龍心下大奇,想道:“我自藝成出道以來,大小數十戰,還沒有碰上一個如她這等強敵,居然不把我的刀氣和氣勢放在心上,固然這一仗將是我一生最艱危難渡的關頭,但可也想不到上舫第一次出手,就已是這等強敵。”
事實上趙黃鶯並非如他印象中那般行若無事,她已經用盡全力,抗禦對方強大無匹的氣勢。
她心知只要略呈不支,對方立生感應,刀招即將如風弛電掣般攻到。
只要情勢發展到這等地步,她縱然能頑抗個十招二十招,只怕終不免落得傷亡大敗的結局。
因此,她竭盡所能,抵住敵人這股無形無聲的鋒銳刀氣。
他們相持了好一會兒,趙子龍忽然間發現一絲空隙,登時揮刀猛攻上去,口中同時發出朗朗的笑聲。
一時之間,刀光精芒電掃,耀目生輝,不到七招,趙黃鶯已被迫退到艙角,眼看已退無可退了。
趙子龍還未考慮到放鬆之時,一陣錚錚的琵琶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幽怨之極,宛如小鬼晨吟,瓊妃暮泣,使人大有不忍卒聽之慨。
說也奇怪,這陣琵琶聲起處,趙子龍首先感到自己的氣勢大為減弱,另一方面那趙黃鶯卻盾劍並用,奇招疊出,一下子就完全扭轉了戰局,反而把趙子龍迫退,不到十招,已把他反而迫得退了十二步之多,眼看已距艙角不遠了。
趙子龍發現對方瞳仁收縮,眼神收斂,招式動作間,宛似隨樂聲擊進退上下,飄忽之極,大有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之概。
雖然如此,他心中並無半點兒驚惶,反而微露欣然之色,忖道:“是了,這是九大奇功中的七音魔功,無怪多少年來,無數的名家高手,盡皆挫敗。”
儘管他識得對方的武功來歷,可是他似乎無法應付,依然是步步後退,假如他略有驚懼,以致氣勢稍弱的話,定必早就無法抵擋而血濺當場了。
那陣琵琶如怨如訴,同時又是忽遠忽近,莫知來處,當真是出神入化,堪稱聖手。
看看趙子龍已被迫到角落,兀自一籌莫展。
吳仙客不覺舉起一手,以袖障面,不忍再看,但雖然她以袖障面,雙眼卻依舊露出來,竟然不忍得不看。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場面,趙子龍在生死邊緣中掙扎,猶作困獸之鬥,雖然已處於劣勢但那堅凝強大的氣勢,還不減弱,以致對方急切問竟是無隙可乘,定須俟他退無可退之時,方能制他死命。
趙寧龍又退了一步,背後已觸及艙壁,竟已退無可退,當下振奮雄心,大喝一聲,揮刀猛攻。
趙黃鶯如遊絲飄絮一般,黏纏著他,招數極盡空靈縹渺之能事。
趙子龍這一衝,只把她迫退了數尺,但她忽然攻到,又使他連遲兩步,後背再度碰到堅硬冰冷的艙壁。
後來趙子龍才知道這一座專門用來較量比劃的寬艙,四壁皆是鐵板,誰也休想能破壁飛去。
他無路可退之時,復又奮力前衝,如此連衝了三次,每當拼命反擊之時,氣勢之強力威猛,正如起初出手之時一般。
但他三度反擊,終告無效,這等以氣勢催發刀氣的上乘刀法,正如揮軍攻敵,鋒銳之氣,定必是再衰三竭的。
饒他趙子龍如何驍勇神威,至此說不禁有力盡之感了。
正當這生死一瞬之際,驀地傳來一下悠揚鐘聲,似是從遠山隨風飄來,在這午夜之際,格外分明。
這一響鐘聲方起,立時變化頻生,首先是趙子龍雄風大振,長刀曳掃,形成了一股堅凝強大無比的氣勢,一下子就把對方衝得退後了八尺之遠。
趙黃鶯似是呆得一呆,趙子龍長刀落處,錚一聲已劈掉她手中短劍。
吳仙客駭得花容失色,膛目而視,就這一轉眼間,那口閃閃生光的長刀,已到了趙黃鶯白嫩的頸項之上了。
他及時煞住刀落之勢,但霜寒鋒刃,仍然擱在趙黃鶯頸上,隨時隨地可以把她的首級切下來。
吳仙客忙道:“趙公子刀下留人。”
趙子龍道:“當然啦,假如我有意傷她,她早就身首異處了。”
吳仙客道:“你是第一個在本舫得勝之人,我們一定不敢怠慢你,而且將依約行事,你不妨收起兵器,這兒沒有人會暗算你的。”
她說話之時,頻頻以目示意,黑漆漆的眼珠,不住向艙邊的窗戶望去。
趙子龍初時不明她的暗示是什麼意思,但忽然記起這水仙舫第一條禁例是登舫者死,頓時恍然大悟,付道:“她乃是要我從窗間遁出此舫,但這樣做的話,豈不是得不到戰利品了?”
吳仙客話聲-落,趙子龍便仰天長笑一聲,道:“不才今宵僥倖獲勝,不覺忘形,竟忘了收起兵器,真是失禮之甚。”
他收起寶刀,向吳仙客微微搖首,表示他不要遁走。吳仙客玉容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美眸中卻透露出她既焦急又怨怪的神情,她的眼色竟是如此長於表達心情,使人生出可能閱讀之感。
她過來把趙黃鶯拉入內艙,趙子龍跟進去,探頭一看,但見這內艙地方不大,但四周以至艙頂,卻鑲著鏡子,因此吳趙二女一進去,互映之下,變化出百數十個美女來。
他聽到窗邊上微響一聲,由於吳仙客曾經示意,所以不必去看,也知道必是鐵製的窗門已封閉了窗口。
若然如此,那道入艙的門戶,亦必是堅牢無比,無法撞開。
只見吳仙客把趙黃鶯扶到角落的一張矮榻上,讓她躺下,趙黃鶯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短促,宛如生了一場大病一般。
趙子龍道:“吳姑娘,咱們走吧!”
吳仙客瞟他一眼,道:“雖然妾身已屬公子,但我們只能在此廝守了。”
趙子龍道:“這卻是什麼緣故?假如你們不守信用,我就要找少林方丈大師理論了。”
吳仙客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輕嘆一聲,道:“公子若是出得去,那就不必找少林方丈理論了。”
趙子龍哼了一聲,不悅地道:“怎麼?你們把我軟禁在此?”
吳仙客攤開雙手,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妄身不但不是發號施令之人,甚且還須服從命令,陪公子囚禁於此地。”
趙子龍再度打量這個艙房,但由於四壁和艙頂皆是巨大的鏡子,鑲嵌得十分整齊,使他陡然看見了許多個自己,以及一坐一臥的兩女而已。
他想了一下,問道:“據你所知,此艙己沒有出路了,是不是?”
吳仙客垂頭道:“沒有啦!”
趙子龍想道:“假如當真別無出路,你大可理直氣壯的作答,何須垂頭避開我的目光?
可見得此地必然尚有出路,但四方八面皆是鏡子,任是再高明之人,也無法查看得出來。”
他退到外面,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默然尋思。
突然間艙門外傳來一陣女性的冷峻口音,道:“趙子龍,你還是第一個使本舫遭遇挫敗之人,本舫是不能放你走,但也沒有再讓岸上等候之人,再行登舫了。”
趙子龍向那緊閉的艙門望了一眼,道:“說話的可是這水仙肪上的主持人?”
那股冷冷的口音道:“不錯,老身方青蘿,掌管本宮巡按司,此次辱命而返,難辭其咎,現下別的話暫時不說,老身想跟你商量一下,那便是派人把趙黃鶯抬出來救治,你意下如何?”
趙子龍道:“不才身在牢籠中,難道有反對之權麼?”
方青蘿道:“你如果答應不動手,任得本舫之人帶出黃鶯,咱們大家都可以省很多事。”
趙子龍搖頭道:“奇怪,你似是要我許下不奪門或阻撓來人之諾,而你們自己卻不守信用,寧不滑稽?但不才不願計較這些,你即刻派人進來便是。”
方青蘿道:“那就謝謝你了。”
接著艙門開處,一個宮妝麗服的婦人,站在門口,她面上有一層薄紗,在黑暗中,恰好能隱蔽起真面目。
這刻船舶已經在江心中駛行,兩岸暗黑,不見景物。在門口的宮妝婦人,銳利的目光透過面紗,向趙子龍凝視,似是想看透他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此時,另有一個蒙面女子踏入艙內,直入內艙,接著便揹著趙黃鶯出去。
趙子龍頭也不回,道:“且慢出去。”
門口處的宮妝婦人道:“怎麼?你又反悔了?是不?”
她一開口,就已證明她就是剛才在外面說話的方青蘿,口氣那麼冰冷,使人難以忘記。
趙子龍朗聲一笑,道:“寧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不才縱然吃了大虧,這信諾二字還是要堅守的。”
他這時才回頭向那蒙面女子望去,厲聲道:“姑娘,把面上的青巾取下來。”
方青蘿道:“此是本宮規矩,不能從命。”
趙子龍立刻道:“好,你叫吳仙客姑娘出來,我就不揭開這一位的蒙面青巾。”
方青蘿一怔,還未開口,趙子龍已縱聲長笑,道:“不才雖是不肯去做詭詐騙人的勾當,但你們這一套手法,卻休想瞞得過我,吳姑娘,你還不給我回到艙裡去?叫剛才進來的姑娘,把趙黃鶯抬出去。”
那個蒙面女子此時自動把蒙面青巾扯下來,露出一張俏麗的面龐,果然是吳仙客,她的大眼睛中,沒有一點兒表情,只淡淡道:“算你厲害,這回被你拆穿把戲了。”
內艙閃出一個蒙面女子,接過趙黃鶯,迅即走了出去,艙門隨即砰一聲關了起來。
吳仙客冷淡地道:“趙公子,你留下妾身,與別人有何不同?”
她的話聲雖是如此的冰冷無情,可是那對美麗的大眼睛中,卻洋溢著熱情的光輝,顯得更是迷人,也讓人一望而知她是故意用那種聲調說話,事實上並非出自內心。
趙子龍道:“我得承認沒有什麼分別,但我只是不甘受人愚弄而已。”
他沉吟一下,又道:“也許剛才那個頂替你的姑娘,練得有什麼惡毒功夫,可以找機會暗算我。”
這話言之有理,但事實上他的思想乃是向另一個方向進行,他暗自想道:“吳仙客一定有著不平凡的身世背景,所以對方一早意圖把她換下。當然,最初之時,對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但其後察覺不對,才想把她抽掉,而現在更是冒開門之際,想把她換走,這自然是因為她身份有點兒特殊。”
他指指另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坐在另一張椅上,但吳仙客卻道:“趙公子,假如你不介意的話,妾身想到裡面榻上躺一會兒。”
趙子龍深信此女處處暗中袒護自己,目下大概是有人竊聽,所以她只能用十分高明巧妙的暗示,來提醒自己,毫無疑問的,她這些話當中,必定另有深意,絕非她當真想躺一躺。
他斷然的拒絕道:“不行,你坐在這兒。”
吳仙客眼中閃過喜悅的光輝,似是因為他已有所瞭解而欣幸,不過她居然沒有笑容,可見此艙必是在對方嚴密監視中,不但是說話,表情也瞞不過她們的眼睛,因此吳仙客只敢用大眼睛表示。
她輕輕道:“為什麼?我倦得很呢!”
趙子龍道:“我要你目前陪著我,如果你躺下,我豈能也躺在你身邊呢?”
說話之時,心念電轉,忖道:“她故意提起床榻,又正好是想我拒絕,可見得這話必與床榻有關。哎,莫非那張床榻有問題,她正是暗示我不可躺上去。”。
他想通了這一點,思路有如破竹之勢,一直推論下去:“不錯,那張床定有某種非常厲害的設備,例如可以把人翻下去等等,卻是由外面失操縱,假如吳仙客和我一同躺在床上,外頭之人就暫時不動手,只等她一離床而起,就發動了。”
假如真是兩人同臥一床,則吳仙客想離床片刻,實是極容易找出理由的。
寬大艙房裡,靜俏無聲,原來趙子龍已半瞑雙目,調息運功了。
吳汕客這時有更多和更從容的機會,細細打量這個人。
只見他額頭寬廣,鼻子挺秀,雙目神采照人,宛如黑夜中的寒星,總之,他可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不過吳仙客卻疑惑地自問道:“說到美男子,我見的也不在少數,何以這一個使我竟然甘願暗暗助他呢?啊,那一定是他那份異於常人的氣度,他這個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是剛強正直而又聰明的人。
趙子龍心無旁鶩地打坐練功,對身外之事,似乎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
天色已曉,光線從窗戶及艙門射入來,空氣也似乎特別的清新。
趙子龍起身把燈火一一減去,艙中立時一片黑暗,這時因為門窗縫隙間的光線,終究很有限之故。
趙子龍用傳聲之法,向吳仙客道:“現在不怕她們看出我們在秘密交談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告訴我,有關你們水仙宮的秘密?例如你們一共有幾艘水仙舫?你究竟是什麼身份等等。”
吳仙客芳心中對他的印象,為之一變,忖道:“他不但武功驚世駭俗,而這份耐性和才智,亦是並世所稀的。只看他能夠一直等到天明之際,趁著外明內暗之時,算準了別人無法觀察到嘴唇的嚅動,才與我交談,探詢秘密。”
她一方面甚是佩服,另一方面又覺得很為難,因為他要求的是本宮的秘密,就算撇開了一切關係恩怨不提,她也不宜洩露秘密,因為她深知水仙宮實力之強,稱得上當世無雙,趙子龍不知其中之秘,尚有活命之機,如果知道難免不從行動中洩露,則他的一條性命,定必無法保存。
話雖如此,但如果她全然不理會,似乎對他不太友善,他一怒之下,也許永遠不肯原諒。
因此,她芳心忐忑,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怎樣才是最適當的。
趙子龍見她沒有答覆,自個兒嘲諷地苦笑一下,又用傳聲向她說道:“既然你不予答覆,那就作罷,就如我從來沒有問題問過你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但真不知該不該說?”
這次居然馬上就得到了回答,只聽她細細的傳音送入耳中,道:“公子不說出來,教妾身如何知道應該不應該呢?”
趙子龍道:“你說得甚是,不過我一旦說出,就算不應該,但話出如風,再也收不回來了,這真是叫人感到左右為難。”
吳仙客覺得很有趣,大眼睛一眨,透出笑意,這是從眼中露出的笑意,面上可沒有一點兒表情。
趙子龍又道:“不才感到與姑娘在一起時,言語似乎是多餘之事,因為我竟能從你眼中,看出你心中的念頭,這真是很奇怪的事。”
吳仙客道:“這就是你想說而未說之事麼?”
趙子龍道:“當然不,好,我現在說出來。”
他還是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我覺得我很荒唐可笑,因為我居然認為你會幫助我,把水仙宮的秘密相告,幸而我用事實證明,不然的話,或者會製造出更多的笑話呢!”
吳仙客似乎仔細咀嚼著他的話,才道:“妾身難道沒有暗中幫助過公子你麼?”
趙子龍道:“不是完全沒有,只是不夠徹底。”
吳仙客的傳音中,透出煩惱的情緒,道:“假如我再幫助你,便變成出賣和背叛本宮了。公子不想妾身竟是這樣的人吧?”
趙子龍道:“你這麼一說,我方體會到這是何等巨大的矛盾。在公的立場,我希望你幫助我。但在私的立場,卻恰恰相反。”
吳仙客芳心中大感勸慰,心想:“他肯為我設想,可見得我在他心目中,實是已佔據了某種地位了。”
她道:“趙公子,妾身請問一聲,何以你認為我會幫助你呢?”
趙子龍一怔,含糊道:“不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