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天雷擲在飛艇頂部時,飛艇中的人毫無覺察,曾望谷仍在從舷窗看著外面。
在雲中上升了一段,那老人突然命令停止對氣囊加熱,但飛艇上升之勢未竭,仍然升了一段才停下來,再也也開始下降了。下降時不象上升那樣難,何況飛艇現在在雲中,氣囊冷下來更快,用不了多久,飛艇便會加速下降。
飛艇的速度雖然遠遠比不上飛行機,但上升下降的速度卻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老人以此入手,在雲中打個來回,那些飛行機多半便能甩掉了。
風軍團好大的名頭,飛艇隊第一次出擊,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這老人的確名不虛傳,怪不得共和軍前任大統制對他極其倚重。曾望谷此時才略略放下心,她道:“木老,沒發現風軍團。”
“不要大意。”老人的面色仍然十分凝重,“風軍團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這時那小齊突然叫道:“曾隊長,從上面掉下個東西!”
曾望谷吃了一驚,道:“是什麼?”
“看不清,黑糊糊的。”
難道是飛艇頂部的東西破損了?曾望谷吃了一驚,看向那老人。她雖是飛艇隊隊長,但這飛行機的建造,這老人自始自終都參與其中,對飛艇的結構,他要了解得更多。她正想問問那老人這究竟會是什麼東西,卻見那老人臉上渾是茫然,喃喃道:“黑糊糊的東西?那是什麼?”
曾望穀道:“會是飛艇頂上的部件麼?”
老人搖了搖頭:“頂上就是一層皮,外面包著個浸過黑油的繩網,哪有什麼東西。難道是外皮破了?”飛艇的升力全靠內膽氣囊產生,外皮起的是保護作用。如果外皮破了,那內膽破損的可能性也要大許多。
正在想著,下方突然一亮,離得不是太遠,飛艇艙中也被映得一白。一見到這亮光,曾望谷心頭不禁一寒,登時明白了端倪,還沒說出口,那老人已叫道:“是風軍團的轟天雷!”
這正是轟天雷。雖然是在飛艇下方百餘尺的地方炸開的,對飛艇沒什麼威脅,可是這老人心中也不禁一寒。風軍團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並且已經到了飛艇上方,當真非同尋常。
“還是有點輕敵了。”老人輕聲嘟囔了一句。風軍團來得如此之快,當真未曾料到,但事已至此,後悔也已來不及。他站起身除下外套,緊了緊腰帶,道:“曾隊長,此間你多多費心。”
曾望谷吃了一驚,道:“木老,你要去哪裡?”
老人看了看頭頂,道:“風軍團一擊不中,定會再來第二次,我想,這回他們一定會在炸雷上安上倒鉤。”
曾望谷皺起了眉頭。如果真如這老人所言,炸雷上裝上倒鉤,那實在就是大事去矣。她抬起頭,道:“木老,你要到上面去?”
老人已將腰帶束好,伸手拿起邊上一根繩索。這繩索上已經裝好了鉤子,他把鉤子勾在腰帶上,微微一笑,道:“讓風軍團看看,老朽雖然老邁,還有幾分用處。”
“你要做什麼?”此時操縱飛行機十分困難,蕭子彥也不敢回頭。湯維正在裝轟天雷的繩套上繫上幾支手弩的弩箭,道:“給轟天雷裝個倒鉤。”
不錯,這確是個好辦法。蕭子彥心中一喜,道:“好辦法!你快點弄,弄好了我馬上飛過去。”
湯維的手很是靈便,雖然在飛行機上風很大,他還是將幾支弩箭縛到了轟天雷上。他道:“好了,蕭隊官。”
蕭子彥正待將飛行機掉頭,這時從身下的雲層中突然又衝出兩架飛行機來,那是倪興武與嚴平所駕駛的飛行機,他們的技術沒有蕭子彥與洪勝東那樣高超,但努力之下,終於也趕到了。
見到那兩架飛行機,蕭子彥心中一寬。單槍匹馬要對付飛艇,他心中實在沒底,但現在同伴趕到,勝機大增。雖然在空中喊話他們也聽不到,他將飛行機的機頭拉起,繞了個大圈,伸手在空中打了個手勢,示意讓他們跟上。
此時飛艇已下降了許多,幾乎看不到了,若不是蕭子彥已記住方位,只怕倪興武和嚴平兩人發現不了。現在將轟天雷擲下去,實在不知道能不能擊中飛艇。湯維手裡抓著那個綁上弩箭的轟天雷,緊緊盯著那塊地方,等飛行機掠過,他手臂一揚,用力將轟天雷擲了出去。雖然他想了這個主意,但實在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轟天雷破空墜落,沒入雲中,蕭子彥的飛行機卻隨之一沉,也向下落去。雲層上方氣流實在太亂,他一直在勉強支撐,到了現在,卻也沒辦法再保持平衡了。幸好他操縱飛行機的手法純熟之極,飛行機雖然斜行向下,卻仍然平平穩穩,眨眼間已衝入雲層中。他也不知方才那個轟天雷能否掛在飛艇上,心中忐忑不安。飛行機只能攜帶兩顆轟天雷,現在兩顆都已扔出去了,有沒有用卻只有天知道。
飛行機急速下降,雲層也越來越濃,耳邊的風聲直如號角一般尖嘯。飛行機這般下行時不能強行轉向,否則鉚釘和機翼盡會斷裂。下蕭子彥慢慢地把機頭扳上來,一點點把飛行機的下墜之勢減緩。但這麼做太過困難,等他終於將飛行機拉平時,已經快到雲層下沿了。透過稀疏的雲氣,看得到下方還在鏖戰,一道道火柱沖天而起。
右弼堡已然陷落,但左輔堡還在帝國軍手中。馬耀先老於行伍,攻防得法,共和軍這個苦頭看來吃得不少。雖然現在仍然未能破掉飛艇,但有風軍團在空中纏鬥,左輔堡不必擔心飛艇從空中轟擊,士氣大增,登時又成了個纏鬥之勢。
現在仍然該向上麼?他抬起頭。現在倒是下方更明亮一些,往上看什麼都看不到。他定了定神,正待將飛行機的機頭拉起來,忽然從身下傳來一聲巨響,空中象炸開一朵碩大無朋的煙花,硝煙也四散。
是轟天雷!蕭子彥心中卻是一沉。這顆轟天雷是在他下方炸開的,顯然沒能炸到飛艇,看來湯維想的辦法也沒能奏效。現在身邊已經沒有轟天雷了,只能希望倪興武與嚴平他們能夠成功。
第一顆是在雲層中炸開的,下面的人看不到,但這顆轟天雷在半天裡炸開,使得戰場裡的人都怔了怔,抬頭望去。
轟天雷在空中炸成萬千點,流光溢彩,華麗非常,所有人都看著天空,一時間廝殺聲也靜了下來。
一定是風軍團攻擊得手了!馬耀先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舉起手中長槍,嘶聲道:“弟兄們,風軍團已經把敵人的怪物擊毀了,這回就全看我們了!”
他喊得很是響亮,左輔堡上的士卒都發出了一聲歡呼。右弼堡遭到從空中而來的轟擊而覆滅,左輔堡的士兵們都看在眼裡,便是再膽大的人都有點心悸。從空中轟擊,這一手是風軍團的絕招,沒想到共和軍居然也有,而且擲下的炸雷比風軍團擲下時要密集得多,那時人人自危,覺得已不可能再守下去了。此時見到空中炸開的轟天雷,又聽得馬耀先的歡呼,一個個都應聲呼喝,士氣為之大振。共和軍攻勢雖強,一時間也被壓了下去。
左輔堡的神龍炮現在仍然火燙,無法填藥施放,共和軍趁這個機會已經擁上堡來。馬耀先搶步上前,一槍刺死了一個已搶到堡上的共和軍,在雉堞邊,橫槍看去。
共和軍黑壓壓的一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馬耀先一直身先士卒,只顧著對付衝到跟前的敵軍士兵,現在才算看到了共和軍全軍。見此情景,他心中一寒,暗道:“方若水這人,難道把主力都遣來攻打左輔右弼二堡了?”
雖然眼下共和軍仍然攻不破左輔堡,但馬耀先也知道,左輔右弼二堡與東平城實是唇齒相依,缺一不可。現在右弼堡已破,左輔堡士氣雖盛,但如果得不到東平城的增援,肯定已經守不了多時。他看了看一邊圍著兩門神龍炮的炮手,喝道:“神龍炮怎麼樣,能再施放麼?”
那幾個炮手遲疑了一下,其中一個道:“稟馬將軍,還得過一陣,只是……”他說話吞吞吐吐,也不知到底要說些什麼。馬耀先罵道:“什麼時候了,有屁快放!”被他罵了一句,那炮手才道:“稟將軍,只是火藥已經不夠了。”
因為有天橋運送,左輔堡儲備的彈藥並不甚多。馬耀先皺了皺眉,道:“不夠了?沒有向城裡要麼?”
那炮手又遲疑了一下才道:“要過了,不知為什麼,城裡一直沒送來。”
馬耀先只覺耳根都熱了起來。東平城的火藥儲備極多,足夠使用的,城中為何不送過來?他也不去多想,喝道:“定是你們沒說清楚。汪榮!快過來!”
一個身材瘦小靈便的士兵過來道:“馬將軍,有何吩咐?”這汪榮是左輔堡的傳令兵,因為那天橋上若要輸送人員,自是越矮小越方便。
“去向鍾將軍告急,要他火速送彈藥來!”剛一說完,又小聲道:“還有,跟鍾將軍說,趁現在事猶可為,馬上開城決戰!”
現在上上之策,就是趁軍心仍然可用,孤注一擲,開城與敵軍決戰。共和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破了右弼堡,開始進攻時的銳氣卻已經消減了不少。現在左輔堡猶在,風軍團又剛剛得心,帝國軍士氣大振,趁勢衝鋒,取勝的機會依然很大。馬耀先原先覺得鍾禺谷怯戰,心中實有點看不起這個主將,但現在卻覺得說不定還是鍾禺谷的說的更對。只是事已至此,只能迎頭而上了。馬耀先有這個主意,實在已是對堅守左輔堡已沒多少信心。
汪榮行了個軍禮,道:“遵命!”他身材雖然矮小,卻極是靈便,三步兩縱便到了天橋邊。天橋只是一根鋼索,下面是幾隻吊籃,主要用於運送火藥炸雷之類,運人的話,實是極不方便。但事急從權,也只能用一用。汪榮進了一個吊籃,道:“快絞!”下面幾個士兵扳動絞車,將汪榮送到東平城中。
看著暮色中天橋上那個吊籃的剪影,馬耀先突然又感到一絲欣慰。雖然共和軍兵力遠遠超過東平城守軍,也不至於象許寒川所言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敵軍確實並不是最精銳的這團。戰鬥至此,雖然帝國軍失了右弼堡,但共和軍損耗的兵力只怕更多。
現在,是最後一戰了。城中的帝國軍的精銳之師以逸待勞,開城迎擊,未始不能以少破眾。馬耀先久經行伍,戰事經歷了也不少,以前總是擔任輔助攻擊之責,獨當一面,這還是第一次。此戰若能大破共和軍,那他馬耀先的名頭恐怕也將一雷天下響,縱然比不上四相軍團指揮官,只怕也能與鍾禺谷不相上下了。
他越想越是興奮,將長槍重重往地上一擊,高聲喝道:“弟兄們,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立功就在今日了!”說罷,又衝到雉堞邊,與幾個衝上來的共和軍交戰。
那吊籃一到東平城頭,還沒停穩,汪榮一按籃框跳了出來。幾個帝國軍士兵迎上來道:“兄弟,你們那兒怎麼樣了?”汪榮也沒功夫回答,只是叫道:“我要見鍾將軍!快帶我去見鍾將軍!”
一個士兵領著他向城頭跑去。汪榮心中太急,跑得急急忙忙,差點摔了一跤,卻見鍾禺谷身披戰袍,正扶著雉堞觀戰,他搶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鍾將軍,小人馬將軍麾下汪榮,見過將軍。”說得也太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鍾禺谷回過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馬耀先現在戰勢如何?”
汪榮一見鍾禺谷的表情,心中忽地一震,暗道:“鍾將軍在想什麼?他怎麼好象與己無關一般?”只是事態緊急,他也不多想,大聲道:“馬將軍力戰之下,擊退叛軍五輪進攻。現在堡中眾志成城,士氣高昂,但火藥炸雷快要告竭,請鍾將軍補充!”
鍾禺谷中眼神遊移不定,也不知是震驚還是欣慰。馬耀先竟然能支撐到現在,也當真令他有點吃驚。敵軍主將乃是七天將之一的方若水,許寒川說過,此人與共和軍大帥丁亨利並稱為七天將,是共和軍的勇將。鍾禺谷心高氣傲,平生也只對楚帥有幾分佩服,但他也知道輕敵為致敗之因,縱然看不起敵將,也不能妄自尊大,何況方若水兵力有六萬之多,即使此戰能擊退敵軍,東平城的損失也將大到無以復加。
戰事如一博,兵力就是籌碼。其實不僅僅是戰爭,從小時候起,鍾禺谷就把一切都看成是賭博。賭博沒有不輸的道理,但是會賭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
現在眾寡不敵,對手的實力要遠遠強過自己,這時候的上上之策不是硬拼,而是利用手中的籌碼,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那就是這一場豪賭的勝機。因此當許寒川向自己提議獻城投降時,自己當即首肯,可是也對許寒川有了幾分忌憚。
這個人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許寒川說出他的主意時,看著這人莫測高深的笑容,鍾禺谷感到一絲懼意。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馬上除掉許寒川。可是,如果當場除掉他,只怕也就斷了獻城投降這條路了。他想了許久,覺得獻城實是上上之策。既然帝國已是日薄西山,又何必為這個腐朽的皇朝陪葬?他鐘禺谷是識時務者,是豪賭中永遠的勝者,豈能因小失大。何況,許寒川以為看透自己的心思時,可自己的心思又豈能為許寒川所料?
方若水這一戰啃上了硬骨頭,定不敢再小看帝國軍,這樣自己若獻城的話這籌碼無形中又重了三分。而如果共和軍攻不破輔弼二堡,反而一戰敗退,那自己作為東平主將,為帝國就立下了一件奇功。進退皆遊刃有餘,這條左右逢源之計使得當真了得,他幾乎要佩服自己了。只是戰事瞬息萬變,當共和軍從空中轟擊右弼堡,他覺得輔弼二堡轉瞬間便將失守,已是做好了獻城的準備,沒想到風軍團一出動,共和軍的空中部隊便不知去向,方若水至今仍然攻不下左輔堡,倒是讓他為難之極。
共和軍沒許寒川說的那麼強,帝國軍也沒有自己預料的那麼弱,雖然共和軍兵多,勝負之數仍然未可知,方若水一定也在焦躁不安吧。雖然這樣想著,可是鍾禺谷發現,自己儘管努力想要鎮定,心緒卻如風濤起伏,片刻不能平靜。
自己與方若水一般,一樣在焦躁不安啊。他摸著腰間金刀的刀柄,有些自嘲地想著。汪榮卻不知鍾禺谷此時在想什麼,半晌見他沒答話,已是心急如焚,又道:“鍾將軍,馬將軍告急,請鍾將軍儘快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