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潑墨似的濃黑,四周也是一片混沌的沉暗,連那幾顆鬼眼也似的星辰也消失了,天地之間,只有那種無邊無際的黑,那種空空洞洞又迷迷茫茫的黑,在此刻,陸地已不似陸地,宛似和那浩瀚的海洋一樣黑黝黝的摸不著方向——尤其是,南幻嶽現在的感覺更是如此。
他騎在馬上,全身各處的疼痛向他襲來,似是要將他撕裂拆卸,尤其是受傷的部分,那種錐心刺骨的苦楚更令他全身不住痙攣,血液流循在體內似帶著火,但肌膚上卻冰涼冷栗,汗水膩人,他圓睜雙眼,緊閉嘴唇,任是兩邊太陽穴的筋給“突”“突”跳扯著眼角.卻仍然一眨也不眨的瞪視前方,然而,他這時所看到的景物,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與旋轉浮沉的黑暗罷了,彷彿有一幅廣大至極的黑紗漫天罩下,任什麼景物,也都是那樣膳朧得不可辨認了。
馬匹輕徐的以小快步奔行著,蹄聲有節奏,有規律的敲擊在地面上,“得”“得”的聲音一下連一下的提起,又一下接一下的消散,南幻嶽聽在耳中,這蹄聲卻似一下一下砸在他的心上,而且,越來越重,越來越響了……
左肩胛上,那柄寬刃短刀仍舊顫巍巍的插在那裡,隨著馬身的起伏而在肉中微微搖晃——這就好像在一點一點割切著南幻嶽的里肌,痛得他幾乎連一口牙也咬碎了,而臂膊,腰肋部分依然是一片火辣辣,熱毒毒的僵麻,那裡像已不屬於南幻嶽的了,木愣愣的用手按上去也役什麼感覺,這種過份的僵木感,反倒令南幻嶽察覺不出那“白幡魂使”鍾良的幡杆尖端到底插進他右背肉裡有多深——鍾良當時是在他偏身之際得手的,鐵桿子尖乃以斜角由上往下送進了他的肉中,這一記,南幻嶽思忖,想還未曾傷及內腑吧,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支持得這麼久……
眼睛是疲澀的,漲痛的,視線模糊得像加上了一層翳,南幻嶽還覺得口乾舌燥,喉中如火,彷彿連心肝臟腑也擠縮成一團了,他粗濁的籲吸著,而他可以感覺到呼吸出來的氣體是那麼火熱……
腦子裡很清楚,但卻是一片空白,一片冷清清的空白,他這時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可是卻任什麼也不願想,任什麼也集中不起精神去想,他只顧能否找到一個地方可以安安穩穩的躺下來睡一覺,哪怕是隻閉閉眼也好的,有生以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睡眠過——
在恍惚中,當一陣寒凜的夜風吹襲得南幻嶽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之際,他的神智立即在剎那間清醒過來,首先入目的,天,竟是眼前一點燈火!那點燈火來自一幢孤伶伶的屋舍窗戶裡,隔著窗紙,越發顯得艨朧又暈沉了,但是,那總是一點燈火.一點在浩瀚黑暗中的燈火,這證明有人在那裡,而那黃瑩瑩,淡濛濛的燈光,卻似是散發出一種特異安詳與寧靜意味,泛散出溫暖的誘惑,彷彿是像遊子望見家園,家園無聲相嘆,雖則無聲,但那吸引力及依附力卻是強烈無比的!
沒有看清這是何處,也沒有查視地形的變換與景物的轉移,南幻嶽第一個意念就是到那安詳溫暖的有燈火的地方去休歇一下!
於是,很快的,他騎馬來到那幢獨屋之前,也不知怎麼下的馬,他業已發覺自己在擂那扇朱漆小門了!
“澎、澎、澎——澎、澎、彭——”
輕輕的,門兒“呀”聲啟開,在一盞銀燭的搖曳燈光裡,一張豔麗的,皎潔無瑕卻又冷若冰霜的面龐出現在那一圈挾淡的燭光籠罩下。
她有一隻俏逸的,帶著古怪神色的鳳眼,現在,她就正以那雙鳳眼冷冰冰的注視著門外血汙狼藉,形態慘怖的南幻嶽,美豔的面容上沒有一絲驚訝,更沒有半點兒畏懼的表情,一如在望著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一樣凝注著南幻嶽。
南幻嶽舐舐乾裂失血的嘴唇,右手扶靠著門框,眼珠子遲滯的轉動著,他喘息了幾次,喑啞的開了口:
“可以麼?進來歇一會?”
那女子沒有說話,上上下下的端詳了南幻嶽一陣子,然後,她掌著燈微微讓到一邊,南幻嶽嗆咳了一聲,吃力的道:
“謝謝……我佛佑你,你是個有好心腸的人……”
深深吸了口氣,南幻嶽跑踉進了屋內,他剛一進入,一股溫馨的、甜蜜的,帶著一種特別幽雅香味的氣氛便向他合攏,他宛如一下子踏進了雲絮裡……踏進了那軟綿綿的、舒適又予人曠怡鬆懈感的雲絮裡,像一場夢,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真是像一場夢啊,像一場恐怖又安詳的、劇烈又寧逸的、痛苦又恬適的夢,夢中,有血淋淋的寒刃飛舞,有人的肢體拋揚,有淒厲的嚎叫,有憤怒的叱吼,然而,也有偶爾的幾聲低柔呼喚,以及一張嬌媚又冷豔的面靨……
暈暈沉沉的,就在幻境與幻夢中奔跑,迴旋、浮沉,也不知過了多久,宛如有永恆那般的漫長,突然間,南幻嶽睜開了眼睛——
並不強烈的陽光透自翠綠色的紗簾灑滿了房中,但是,就這種融合了寧靜色調的沮和陽光,對南幻嶽也似是太過明亮了一點,他感到有些暈眩的立即閉上眼睛,片刻後,才慢慢將眼睜開。
當他看清楚了容身的這間房子,不禁由衷的自心底讚美起來,這是一間小巧精緻的房間,陳設全是翠綠色的,那是一種令人感到柔靜安逸恬美的翠綠色,翠綠的紗簾,翠綠的雕花屋頂,翠綠的地毯.翠綠的絨呢桌面及几凳,翠綠的玉香爐,還有,嗯,南幻嶽躺著的翠綠的床與翠綠的褥帳……
滿足又讚歎地吁了口氣,南幻嶽正想閉上眼,猛的,他愣住了,天爺,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來到這裡?
驚然驚悟過來之後,他才連續發覺了幾件事,他竟是全身赤裸裸的未穿衣裳,但肩膊、背肋等處,卻纏滿了潔白的淨布,更有一股淡淡的藥香,沁人鼻管,他的兵刃不在了,身上的癇苦,竟也減輕了許多……
靜下心來,南幻嶽咬著唇默默回想這是怎麼回事,慢慢的,逐漸的,他的記憶力由模糊而清晰,終於,那張姣美的、冷漠的,生有一雙帶著古怪神色的鳳眼的面龐出現在他腦中,他記得,那張面龐在一圈瑩瑩燭光的映照下是多麼美絕人衰,多麼令人迷惘……
一抹微笑剛剛浮上他的唇角,那扇翠綠色的門扉已經輕輕汗啟,南幻嶽轉臉望去,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是的,在此刻看去,更是那麼的真切、貼實,更那麼的完美無瑕!
她手上託著一面翠瓷盤,是那種帶有淡淡白痕的翠綠色盆,以至看上去盤上的翠綠色更悅目盈跟了,托盤中,是一隻翠綠色泛著白痕的小巧蓋碗,輕輕的,她將托盤放在榻前的小兒上。
凝視著她,她也一言不發的凝視著南幻嶽,那雙能奪人魂魄的丹鳳眼中,一抹古怪的眼神更叫人喘不過氣來。
乾咳-聲,南幻嶽竟顯得有些侷促的道:
“我想,該是姑娘搭救了我?”
她點點頭,仍然沒有出聲。
南幻嶽舐舐唇道:
“大恩不敢言謝,我會記住你的,如果有機會,我將用事實來報答你對我的賜予!”
她古怪又冷漠的看了一眼南幻嶽,她第一次開了口——聲音柔和得像能繞纏住人們的心:
“托盤中盛的,是冰糖蓮子粥,祛火靜心的佳品,你吃點兒吧。”
南幻嶽忙道;
“謝謝姑娘,萍水相逢,陌路初識,姑娘竟能慨伸援手,助我於危困傷險之中,更蒙如此盛待優禮,實在感激不盡!”
她亳無表情的眨眨眼道:
“你不要太興奮,更勿需把我說得那麼好,事實上這一切並不只是表面上這樣簡單……”
南幻嶽不禁微微一怔,迷惑的問道:
“你的意思是?”
那美豔的女子一揚頭道:
“我告訴你一點做人的經驗-一不到量後,永遠不要對某一件事情決斷它含蘊的內容!”
南幻嶽狐疑的道:
“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我重傷垂倒之際援救了我,就是如此而已,又有什麼特殊的內涵?”
她不似笑的一笑道:
“這些,過些時再說吧,你不先喝點蓮子粥?”
南幻嶽看著她道:
“你有點怪。”
她漠然的道:
“是嗎?”
南幻嶽輕輕眯上眼,道:
“敢問芳名?”
她彎月似的眉兒微挑,淡淡的道:
“沒有什麼好說的——”
她又用手輕理鬢角,道:
“但我知道你是南幻嶽,武林中的‘七大煞君’之一!”
南幻嶽有些驚覺的盯視著對方,緩緩的道:
“很榮幸你竟知道我……”
她冷冷的道:
“知道你並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只要是江湖中人,很少會不知道你的,縱然未見,也會聽說。”
南幻嶽戒備的道:
“這裡,姑娘,除了你還有些什麼人?”
這美麗又冷淡的女子搖搖頭道:
“只有我。”
望著南幻嶽,她又低徐地道:
“同時,你不必緊張,如果我對你有不良意圖,你早不會活到現在了,前天夜裡.我可以毫不費力的把你殺掉——你進門的時候就暈倒了。”
南幻嶽微吃一驚道:
“前天夜裡——你是說,我已在這裡暈迷了兩天?”
那女子點點頭道:
“你命大,換了別人恐怕不一定能受那樣的傷害,便是可以痊癒,也恢復不了這麼快。”
她接著一仰頭道:
“而且,你也夠幸運,誤打誤撞,竟找上了這裡,又恰巧碰上我在家。”
南幻嶽道:
“如此說來,替我療傷換藥,照應我飯食的人全是你了?”
她平靜的道:
“是的,全是我。”
一想到自己全身赤裸,任是南幻嶽昂藏七尺,不拘小節,亦忍不住有些臉紅耳赤,他訥訥的道:
“這……這真是不好意思……”
渾身翠綠的女子冷峻的道:
“對一個病人或一個傷者來說,並沒有性別之分,那只是一個病人或傷者而已,甚至連你的穢物也是由我清理的,在我看來,你和我往昔任何一個醫治過的人並沒有任何不同!所以,你不用想到其他方面去.”
南幻嶽嚥了口唾液道,
“姑娘,你——你會醫術?”
那女子靜靜的道:
“會,而且頗內行,也是江湖中人。”
朝南幻嶽點點頭又道:
“我是江湖中人,但並不一定會和你‘同道’,我分得十分清楚,像你這類人,不會和我走的路子相似!我絲毫也不欣賞你們。”
南幻嶽不禁有些慍意,他儘量忍耐著:
“姑娘,照理,以我們這種情形來說,彼此之間應該非常融洽才對,怎麼——你好像又不太友善?”
綠衣女子生硬的道:
“現在已來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南幻嶽,我和你毫無交往,更非故舊,甚至完全陌生,我需對你表示友善?沒有這個必要,而且,我也憎惡你們這一流妄自尊大的狂夫,包括你在內!”
意外的一呆,南幻嶽怒火頓升,他沉下臉來道:
“因為你對我有過恩惠,所以雖然你態度冷淡,言詞尖刻,更辱及我的尊嚴,但我不和你計較,不過我要請你知道,雖然你曾好心幫助過一個落難的人,卻並不意味著可以對他加以譏誚與汙衊!”
那麼僵硬的笑了,她那雙鳳眼中的光芒竟是如此幽冷,.如此不帶一絲絲與她美好外形相襯的韻昧:
“好心幫助一個落難的人?南幻嶽.你太天真了,可能你對一些英雄命乖,俠女相助,或是壯士受危,紅顏伸援的古老故事聽得太多了。那不過只是些故事而已,實際上卻少有發生的可能,我不知道什麼是好心,什麼是壞心,對這種不著邊際的形容,我早已麻木了。”
南幻嶽感到有些不對,他沉著氣道;
“姑娘,你是個煞風景的人,本來,這該是如何融洽親切又富有詩意的場面?卻叫你幾句話將氣氛破壞完了——好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在你重傷垂危之際我救了你,盡心盡力的醫治你,侍候你,給你最好的調養與享受,甚至把我自己的臥室也讓給你住,而我和你毫無淵源,南幻嶽,你以為我是什麼目的?”抿抿唇,她又道:
“如果你以為我只是單純的出自一片‘好心’,你就是大錯特錯了,我已經告訴過你,在我來說,我只曉得如何於此混混汙糟的人間世以我自己喜好的方式活下去,我不需理會別人,同樣,也不需別人干擾我!”
南幻嶽睜大了眼道:
“你豈能遺世獨生!你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應該互助互信,以一種愛心做聯繫而共同生話?”
綠衣女子不屑的一笑道:
“我保留自己的生活圈子,我有我自己的天地,我並非遺世獨生,我只是在這片眾人混居的地面上築起我自己藩籬——不論有形或無形的,我無需與他人互助互信,但是為了維持我生活的理想,我卻必須利用他們,就像我救了你,亦絕非有任何人類那種愚蠢的慈悲感作祟,我也只是要利用你而已,南幻嶽,我付出了代價,就耍收回報酬,現在,你明白?”
南幻嶽哧哧笑了起來,道:
“你倒是個獨特的人,有與眾不同的古怪想法,不過,雖然你這想法過於現實,過於不近人情,卻也符合了我個人的某一項原則!”
她詭異地問:
“也符合你的某一項原則?”
南幻嶽點點頭道:
“不錯——一我生平最恨受人家的恩惠,因為那會使我心靈上有所負荷,我只喜歡予人以惠,而不願承人之恩,易言之,我願付出而不喜收受。但往往,在環境上或人情上來說,又使我難於做到這一點——不受人助的這一點,如今你已提供了符合我心意的這個機會,很好,你救了我,要什麼報酬你開口吧,我報答過你,彼此即可兩不相欠,你得到你所要的,我也落得輕鬆坦然,大家所願!”
綠衣女子平靜的微笑,她道:
“很好,你總算領悟得快!”
南幻嶽大方的道:
“我一向領悟得快,對人或對事。”
接著,他小心的坐起來一點,沉聲道:
“說說看,你要多少酬勞?要金銀或是要珠寶?只要你開得出價,我會傾力使你感到滿意!”
長長的兩排彎曲睫毛掩住了她那明媚的雙眸大半,她道:
“我不要錢,現在來說,我的財富足可使我舒舒服服的度此一生。”
南幻嶽怔了怔,道:
“那麼,你要什麼?”
綠衣女子緩緩地說道:
“我要你去為我做一件事.”
甫幻嶽沉默了半響,謹慎的問道:
“是哪一件事?”。
綠衣女子冷冰的道;
“替我去殺一個人!”
南幻嶽吁了口氣道:
“殺人?”
綠衣女子輕輕點頭,毫無一點激動不安之色,木然重複:
“是的,殺人。”
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像她這樣美豔絕倫的女人,在說到一件有關毀滅生命的事情,而這事情又是主動由她口中提出的時候,她竟能如此無動於衷,如此泰然處之,南幻嶽可還真是少見,微喟一聲,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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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很清楚我是誰,也明白我的來歷出身,殺個人,在我來說實在易如反掌,既不足道,亦不足論,但是,我卻要知道一點——這人是好人是歹人,他的罪狀該不該道至此等最嚴厲之懲罰!”
綠衣女子平靜的道:
“你沒有權探索這些事,南幻嶽,你只要去做就行,就像我救了你,也沒有問你該不該被救一樣,你去做了這件事,就是你唯一對我的酬勞,其他的事情,你不用問,也不應問!”
南幻嶽不快的道:
“你這豈非陷我於不義?”
綠衣女子冷漠的道:
“義之一字有多種解釋,你去做了這件事,不論對你或對其他的人是否失義,對我來說,你即算盡義了!”
南幻嶽雙眉一挑道:
“這是強人所難,簡直荒謬!”
她伸出那雙玉也似的纖纖十指,目光凝注在那上面。“不要忘記,南幻嶽,你是我救的,你應該有責任報答我,你欠了我的,知道嗎?”
南幻嶽咬咬牙,氣沖沖的道:
“你真是豈有此理,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
綠衣女子唇角輕蔑的一撇道:
“錯了,南幻嶽,我不是要求,這是我分內應獲得的報酬,也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你的一條命來換取這樁小小的行為,在你來說微不足道的行為,你該知道你已佔了太多的便宜!”
*視著南幻嶽,那兩隻迷人的眸瞳深處閃耀著毒蛇舌信一樣駭人的光芒,她又陰冷的道:
“你要確記,你只需付出代價,此外的事不需*心,我也只知道我救了你,就有權獲取報酬,整件事情僅是如此簡單而已,此外所有一切的理論俗規在這裡毫無作用,你明白?”
南幻嶽冷森的道:
“你真邪惡!”
綠衣女子不以為忤,她漠然道;
“隨你說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救了你的命,我也能收回你的命——在你眼前傷勢未愈的情形下甚或你傷勢痊癒之後!”
南幻嶽勃然大怒,道:
“你居然威脅我!”
綠衣女子夷然不懼:
“你可以不受威脅,順順利利的完成此事,否則,我怕你必須勉強自己去做了,南幻嶽,我已在為你療傷的時候,灌了一種毒素在你體內,如果你在一月之內不返,即表示你已毀諾,那時,你體內的毒性立將發作,你會全身潰爛,受盡痛苦而死,但你若在月內返來,我會予你解藥,服下之後即可平安無事,我慶幸我所做的預防工作有先見之明,我早巳料及你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
靜默的看著對方,南幻嶽不禁覺得有一股寒冷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他並不是對自己的道受鉗制而恐懼,他乃是對跟前這個女人所具的那種特異沉靜中所含蘊的冷酷與狠毒而震驚,這是個多麼美好的女人,以她外形所表露的姿容來說,她足可與天下,甚至過往歷史上記載的任何一位美女比較而毫無遜色。但是,令人惋惜的,她竟居然有如此一顆蛇蠍之心!
綠衣女子也凝視著南幻嶽,安詳的道:
“你一定對我頗生反感?”
南幻嶽抬抬下巴道:
“已不止是有‘反感’了,姑娘.”
綠衣女子道:
“可惜,南幻嶽,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很多年來,當我要完成某一件事的時候,對方便不曾有過選擇的餘地——你去殺死那個人,在他,對你來說,恐怕也無從反抗,他不會是你的對手!”
南幻嶽冷冷的一哼,道:
“你似乎把一切都算好了。”
綠衣女子微微一笑道:
“當然,否則我為何救你?假如你對我毫無用途的話!”
南幻嶽慢吞吞的道,
“告訴我,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露出一口扁貝也似的潔白玉齒,綠衣女於道:
“你很好認,南幻嶽,你的兵刃即是有力的證明,‘寒水紅’是麼?那麼軟,那麼長的劍,普天之下,除了你以外,誰能用?”
南幻嶽嘆了口氣道:
“你真聰明。”
綠衣女子道:
“面對你,一個笨人是抬不起頭來的。”
南幻嶽將掩蓋在身上的翠綠夾被掖了掖無精打采的道:
“為什麼,姑娘,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做這件事?”
綠衣女子很爽快的道:
“問得好,因為以我的武功來說,我對付不了他!”
南幻嶽譏誚的道:
“你也可以施毒呀!”
古怪的瞪了南幻嶽一醒,綠衣女子道:
“很不巧,他對世上各種毒物性的知識也十分精博,在這一道上,恐怕也無法使他入彀!”
南幻嶽道:
“為什麼你要殺他?”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你不用知道。”
南幻嶽道:
“那一定是個男人了?”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
“不錯,是個男人!”
南幻嶽淡淡一笑。道:
“而且,年紀恐怕也不大?”
綠衣女子略一猶豫,承認道:
“不大,和你差不多。”
南幻嶽緊接著問:
“儀容想必不凡?”
綠衣女子喃喃的道:
“是的,相當不凡。”
南幻嶽哧哧笑了,道:
“為了‘情’麼?”
綠衣女子咬著牙頓時臉色一變,道:
“不要胡說,南幻嶽,如果你以為你可以愚弄我.那就是一件大大的錯誤了,你休想套出什麼話來!”
南幻嶽一笑道:
“如果我不答應?”
綠衣女子冷冷一哼道:
“那是你的事,南幻嶽,待你毒發而死亡之後,我有足夠的時間去物色另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你該知道,我還不老,且頗知養生之道,我的日年還報長,我並不急著一蹴而就——怕的是,你卻等不了太久!”
南幻嶽突然大聲道:
“我如一發狠,現在就可以宰了你!”
綠衣女子古怪的笑笑道:
“殺一個救了你生命的人?而只因為這個人向你索取酬勞?南幻嶽,據我研知,你並不是這樣忍心的角色!”
眼波流轉,她又接著道: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武功雖不見強,但在你如今重創未愈的情形下,卻仍可與你傾力一搏,如果打不過,我可以跑,只等一月之後回來收你的屍便成,你要知道,我給你服用的毒藥,除了我之外,天下並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解得,包括我去叫你殺的那人在內,所以,你不用想出賣我以求和他交換條件。”
南幻嶽沉默了一會,無奈的道;
“看樣子,我如不想死,就只好接受你的要挾了?”
綠衣女子笑笑道:
“怕是如此的了!”
南幻嶽長長吁了口氣,萬般不情願的道;
“好吧,他是誰?”
綠衣女子自自然然的莞爾一笑,道:
“你答應了?”
南幻嶽哼了哼:
“我如不答應,還問那個人是誰做什?”
綠衣女子靜靜的道:
“有話先說在前面,你不能欺騙我,為了彼此的信用,我要你提著那個人的首級回來作證,證明你的確履行了諾言,我見到了首級,驗明無訛之後,才能給你解藥,你認為公平不!”
南幻嶽怒道:
“怎知你一定會給我解藥?當我履行諾言之後?”
綠衣女子冷然道;
“我的話就是保證!”
南幻嶽想了想,悻悻的道:
“就這樣說吧,反正到時候我雖體內蘊毒,外傷已痊癒,你若食言,我會把你這顆美麗的首級也一起給摘下來!”
綠衣女子湊近了一些,吐氣如蘭:
“我不怕死,南幻嶽,我從來就沒有怕過!”
忽然,南幻嶽似笑非笑道:
“對了,我怎知也中了毒?我覺得如今一切都很好,甚至比未受傷之前還舒泰,說不定你是故意唬我!”
綠衣女子輕輕的道:
“看看你的十指指甲!”
南幻嶽有些愕然的從錦被中抽出手來,瞧向自己的十隻手指指甲,這一看,他不禁微微變色,原來,他那原和常人無異的手中泛著淡紅的指甲蓋,現在竟然已完全變成了紫烏色!
綠衣女子冷冷一笑,道:
“指甲成了紫黑色,是不?不用怕,等你完成使命,服下解藥之後,立即又會恢復原來的色澤了!”
南幻嶽咬牙道:
“你真歹毒!”
綠衣女子平靜的道;
“有什麼更壞的評語,你全可以加在我身上,那對我並無傷害,我也不會生氣,你盡情的罵吧!”
南幻嶽閉閉眼,忍著氣道:
“他是誰?”
綠衣女子道:
“你是問那個你要去殺的人?”
南幻嶽猛然睜眼,怒道:
“我是問那個你想殺的人!”
綠衣女子笑笑道:
“不要急,我會告訴你的,他姓唐,叫唐丹!”
南幻嶽眉頭一皺,道:
“唐丹?‘大流索’唐丹?”
綠衣女子道:
“是的,我知道你會曉得他,他名氣很大,是不?”
南幻嶽頷首道:
“不錯,他是川境數一數二的武林人物,也是個難惹難纏的角色,在那裡,他是一塊天!”
綠衣女子接著道:
“但他卻不是你的對手!”
南幻嶽一蹬跟道:
“別把我估得大高,我都不敢吹這個牛,你怎能代我吹?我和唐丹沒交過手,根本不知道能否‘罩’得住他,我從不對不知的事情下評論——說不定我非他之敵,那時,就用不著你的毒藥了,姓唐的自會替你省了事!”
綠衣女子無所謂的一笑道:
“我想不至於這樣,否則,那也是你的事,我的日子還長,我仍有機會再物色另一個人代勞,唐丹雖強,也總有敵得過他的人!”
南幻嶽惡聲道:
“算你狠!”
綠衣女子平淡的道:
“你的創傷十分不輕,在肩胛處的那柄深插進去的寬刃短刀,照刀刃插入之勢,本來應該連你的肩骨都切斷才對,但是,它只在戳進半寸之後即被你的肌肉緊夾住。
“當然,這並非僥倖,此乃一種高超內力的自然反應——我深知你有一門內家功夫的絕學‘黑龍真氣’,是嗎?同樣的,你後背那被銳器扎過肉裡的一記也在將要透過腑臟之前被你體內那種真氣的本能抵抗所阻遏,所以造成一條三寸長的血槽,比較沉重的是你臂膊加上腰肋處的撞擊。
“那一次撞擊,使你那部分的血脈破裂,肌膚瘀腫,更使你的內腑受到震盪,總之,這幾處創傷,換了別一個人,就是不死也要成殘,但你卻不然,你只是受創不淺而已,不過,使你遇害最大的,卻是因為傷後顛簸奔勞過劇,流血太多,如果你當時肯停歇找個地方先行止血裹傷,情況便不會糟到那樣,當然,也就不會遇上我而發牛現在的事了……”
南幻嶽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早知會遇上你,甘願流血死掉還好!”
綠衣女子嘲弄的道:
“算了吧,我明白你還不想死,否則,你為何當時不停歇裹傷?這點醫道上亡最粗淺的常識相信你總還有,當時定有強敵在後,才迫使你只好流血奔逃,由這點看,你顯然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
南幻嶽怒道:
“我當然珍惜我的生命,難道你不?我憑什麼要栽在那些狗孃養的手裡?憑什麼就這樣認了命?”
綠衣女子冷峻的一笑道,
“你所有的傷勢.我已經用藥物細心療冶過了,甚至臂膊及腰脅處破裂的那些細小血脈,也用一種特異的珍貴藥物投入,使其自行按身體內本能的生長機能接合,如今,你的創傷是毫無問題的,只看你怎麼來報答我的辛苦了!”
南幻嶽沒好氣的道:
“我不是說過答應你去幹這件傷天害理的事了?”
綠衣女子道:
“當然,你說過了,但我希望你能更堅定點,是不?”
南幻嶽道:
“我的傷勢,大約還要多久才能痊癒如常?”
綠衣女子極有信心的道:
“再有十至十二天的工夫,就還你一個比受傷前更健壯的身體!”
南幻嶽懷疑的道,
“這麼快?”
抿抿那張豐擱又小巧的櫻唇,綠衣女子道:
“我對我自己的醫術有絕對的把握,如你不信,南幻嶽.到時候看吧,事實勝於雄辯!”
南幻嶽瞅著她:
“看你的樣子,聽你的口氣,大約也差不了多少,這樣說來,我去收拾唐丹的期限,從痊癒以後算起,只有不足二十天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