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名悻悻的,分了一片花瓣給他妹子,然後,他一口將自己那片花瓣吞落,連咀嚼一下都沒有,南幻嶽笑道:
“看你的這種吃相,我想起了一句俚語……”
閻立名知不是好話,卻禁不住脫口問道:
“什麼俚語?”
南幻嶽皮笑肉不笑的道:
“好比豬八戒吃人參果,滋味不辨——”
閻立名切齒嗔目咆哮:
“你等著瞧,姓南的有你的好日子過了……”
南幻嶽道:
“我已有言在行——隨時皆可奉陪!”
閻小仙幽沉的道:
“哥,不要同他爭。”
南幻嶽抹去眉梢上沾著的水霧,乎靜的道:
“我們的交易算是做完了,截至目前為止,情況尚稱圓滿,當然,我期望一直都是這樣圓滿才好。”
周立名雙目一閃,陰陰的問:
“這是什麼意思?”
南幻嶽聳聳肩,道:
“你心裡有數。”
閻立名大聲道:
“我心裡什麼數也沒有,南幻嶽,你不要無事生非!”
南幻嶽淡淡的道:
“放心,只要確實‘無事’,我就斷不會‘生非’。有了事呢?就不生非也非生不行了!”
閻小仙冷峭的道:
“南幻嶽,你純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幻嶽雙眉一舒,道:
“但願你說得對,妹兒。”
閻立名吒道:
“你嘴巴放乾淨點!”
南幻嶽搓搓手,道:
“等你有這個本事的時候,閻立名,你便設法來給我清理清理,現在,我愛怎麼口出穢言你也只好瞪眼白看著,可是?”
陰毒加上仇恨,閻立名的一雙眼便變得血閃閃的恁般怕人了,他像要生吞了南幻嶽一樣盯著南幻嶽,一字一字的道:
“若是到了那時,南幻嶽,我發誓要敲掉你的每一顆牙,要拔除你的舌頭,要用線縫上你這張臭嘴——”
南幻嶽一笑道:
“你真嚇壞我了。”
這時,閻小仙有些焦慮的道:
“哥,何必口舌上與他爭強?”
南幻嶽道:
“唉,小仙妹兒說得對,閻立名,手底下見真章才算本事!”
說著,他又慢條斯理的道;
“二位自便,我們走啦。”
不再理會兀在那咬牙-目的閻家兄抹,南幻嶽牽著狄十娘坐騎的韁繩,大搖大擺朝前走去,腳步踏在雪地上,形成迤邐不斷的凹跡,但卻那麼淺,那麼淡,像飄在上面的。
狄十娘馬背上,猶有餘悸的悄聲道:
“南大哥,剛才,我以為你們又會打起來……”
南幻嶽搖搖頭,輕描淡寫的道:
“不會的。”
狄十娘怯生生的道;
“那姓閻的好凶……”
南幻嶽一笑道:
“他是色厲內荏罷了,做做樣子,他敢和我硬幹?”
狄十娘輕輕的問:
“南大哥,你武功很高強嗎?”
南幻嶽笑道:
“馬馬虎虎,湊合著吃這碗江湖飯就是,談不上什麼高強不高強,狄姑娘,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呢……”
像是十分了解的點著頭,狄十娘吁了口氣;
“現在總算好了,一切厄危全成過去,想想,就似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南幻嶽一邊緩步前行,一邊低聲道:
“你不要害怕,狄姑娘,並非我危言聳聽——你記著,在沒有抵達‘莫塵山莊’之前,我們仍然處在險境裡!”
狄十娘怔了怔驚恐的道:
“是……這樣嗎?”
南幻嶽頷首道:
“不錯。”
狄十娘訥訥的道:
“但,但事情不是了結了嗎?而且,經過的情形也很順利,沒有什麼差錯發生……”
南幻嶽冷靜的道:
“表面上是如此。”
狄十娘惶惶四顧,畏懼的道:
“南大哥……我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這裡是那麼平靜安詳,寂寥得連飛蟲走獸也沒有……”
南幻嶽苦笑道:
“你當然看不出來,否則你也夠在江湖上吃一份子的資格了——非但你未曾發覺有什麼異樣,連我也沒有發覺……”
狄十娘愕然道: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現在是處於危險之中?”
南幻嶽正色道:
“一種本能,一種直覺,加上一點判斷。”
狄十娘迷惘的,道:
“一種本能,一種直覺,一點判斷?南大哥,我不懂……”
南幻嶽回頭朝她一笑,道:
“如果你也是武林中人,而且混夠了年歲,狄姑娘,你即會懂了。”
狄十娘憂心忡忡的道:
“會嗎?南大哥,會有不幸的事發生嗎?”
南幻嶽道:
“我同你一樣希望不會——”
頓了頓,他又冷森的道:
“否則,這不幸恐怕並非單指我們,他們的遭遇也就更將不幸了!”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慄,狄十娘面色泛白的道:
“南大哥……我怕見血腥……”
南幻嶽低沉的道:
“慣了就好了。”
狄十娘驚悸的道:
“我……我只怕不能習慣……”
南幻嶽嘆了口氣,道:
“那就閉上跟不要看,假如真遇到這種場面的話。”
狄十娘畏瑟的道:
“你不怕嗎,南大哥?”
南幻嶽緩緩的道:
“我是在這種圈子裡長大的,似乎已經適應了,你知道,任何事只要經久看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狄十娘低喟一聲,道:
“人的一生,多麼坎坷顛沛,災難不息……”
南幻嶽笑笑道:
“你還年輕,不該有這種灰色的看法。”
狄十娘戚然道:
“本來不該,但‘浮田崗’齊家裡的一段日子,已把我折磨得心都快死了……”
南幻嶽搖搖頭道:
“不要這樣說,狄姑娘,人活著,也有光明快樂的一面,受了打擊不頹喪的人才是懂得生命意義的人,你吃的苦,遭的難,在你來說,固是一樁大不幸,但在整個的人世間來說,卻非最悲慘的事,狄姑娘,想開點,比你所受苦難更深痛者大有人在,而那些人也照樣活下來了,更且itd好……”
狄十娘抹去眼角的淚痕,幽幽的道:
“謝謝你安慰我,南大哥……”
南幻嶽道:
“這是我的體驗與經歷,不全是安慰,狄姑娘,振作起來,好好安排你未來的時光吧,人生的路,還長得很呢!”
狄十娘回過頭去看了看,悄聲道:
“那閻家兄妹走了……”
南幻嶽平靜的道:
“他們會再回來的,否則,我還得追上去。”
狄十娘怔了怔,滿頭霧水的向:
“南大哥——這是什麼意思呢?”
南幻嶽略一沉默,道:
“等一會你就曉得了。”
現在他們穿越過“駐馬亭”來到亭後不遠處那片斜坡下,他叮嚀了馬上的猶十娘幾句,獨自到坡下將馬匹牽了上來,這一上一下來回兩趟,南幻嶽蒼白的面龐已泛了紅暈,他輕透一口氣,笑道:
“這陣子,我的體力較之以往似乎差了點……”
狄十娘關切的問:
“是不是生過病?”
南幻嶽道:
“病倒沒生過,我從小就很少生病。”
狄十孃的神色上起了一陣不安的忸怩,她囁嚼著道:
“南大哥,恐怕你是為了救我出險才勞累至此,這些日子來,你一定是奔波連連,心力交瘁了……南大哥,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牽累了你……”
南幻嶽微微一笑,道:
“快不要說些傻話,我自覺身體有些不如往昔,絕不是為了救你而累成這樣的,你這樁事還拖不垮我的身子,你不知道,我在個把月前和人廝殺了一場,自己也受了傷,也就是前後幾天才剛剛傷愈,所以行動起來,有時便感到沒有以前的硬朗及輕快了……”
狄十娘眼圈兒泛紅,低聲道:
“如果不是為了我,南大哥,你原可以舒舒服服,在家裡養歇著的,又何須冒著大風大雪吃這種苦?說來說去,全是我給你增添的麻煩……”
南幻嶽忙道:
“這是我應該做的,狄姑娘,你令尊對我的恩惠叫我無從報答,效這點薄勞,也只是聊表心意於萬一罷了……”
狄十娘咬咬下唇,道:
“南大哥,我一直還搞不清楚,我爹和你是怎麼認識的?在我印象中,我家以前好像和武林圈子並沒有淵源……”
南幻嶽笑道:
“這個故事不是用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完的,我會慢慢告訴你,不過,你首先要相信我的確是受你爹所託來救你的,可別疑心到別的岔事上去了……”
狄十娘原來顯得有點兒悽茫的面容上展現了一抹笑意,莞爾道:
“這是南大哥過慮了,如果你不是受了我爹重託前來救我,你冒了這麼大險幾次三番流血流汗又是為了什麼呢?我並沒有財富,也沒有可資利用的身價,就只有這個身子——而我也聽他們說過……”
她頓了頓,接著道:
“南大哥的女友是一群一群又都天香國色的,所以你也不會有這種單純的念頭,因此,除了你是為了我爹而來救我之外,並沒有任何原因使我得去猜疑,南大哥,我對你來說,根本就是沒有絲毫價值可言,若非我爹與你的關係,只怕,我終此一生也逃不出齊家父子的魔手了……”
南幻嶽道:
“這也不一定,就算我與令尊不認識,我若知道了你這樣的遭遇,也很可能下手管上一管。”
狄十娘笑了笑,道:
“不過,不會下這麼大的力氣,也不會這樣鍥而不捨就是了,對不對?”
南幻嶽老老實實的點點頭,道:
“當然,若是陌生又毫無淵源的久,我就沒這麼大耐心非要刨根究底不可了!”
狄十娘笑道:
“幸虧我爹認識了你,南大哥,否則我就註定這輩子沉淪苦海,永無抬頭之日了……”
南幻嶽寓意深長的道:
“我也幸虧認識了令尊……在那個時候。”
狄十娘輕輕的道:
“其中,該有一段十分曲折的故事?”
南幻嶽點點頭,道:
“是的,我會講給你聽。”
狄十娘呵了口氣,道:
“我們走吧,南大哥?”
南幻嶽翻身上馬,道:
“好,我知道你已迫不及待?”
狄十娘道:
“你呢?南大哥。”
在馬鞍上穩了穩身了,南幻嶽笑道:
“我麼,自然……”
語聲突然止住,他側耳傾聽一下。雙眉一揚,眼中閃掠過一絲冷厲光芒,“嗯”了一聲道:
“來得真快。”
詫異地望著南幻嶽,狄十娘不解的問:
“南大哥,什麼來的真快?”
陰森一笑,南幻嶽沉聲道:
“送行的朋友。”
“送行的朋友?”
狄十娘愈發迷糊了,她回頭朝身後望去,雪霧溟濛中,卻是什麼也沒看到,惑然轉過頭又道:
“沒有啊,這麼大冷天,會有誰來送行呢?”
南幻嶽笑了笑,道:
“等等你就會看到了,唔,人還不少哩!”
狄十娘這時似乎已聽出一些他話中的含義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慄,抖著喉嚨,恐懼的道:
“南大哥,你是說……”
望著她那副害怕的臉孔,甫幻嶽故意輕輕地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她那已經凍得冰冷的手背,鎮靜地道:
“不用害怕,有我在保護你。”
得到他的安慰,狄十娘較為穩定一些,她又回頭望了望後面,低聲道:
“趁他們還沒有來到,我們快些走吧。”
南幻嶽搖搖頭道:
“不行。”
狄十娘不解的道:
“為什麼?”
南幻嶽徐徐道;
“休說現在要走時間已採不及,就算能夠的話,我也不能這樣做。”
狄十娘更是不懂,道:
“那又是為什麼呢?”
南幻嶽神情一肅道:
“名!為了我在江湖上的虛名,我必須面對敵人,絕不能以背向敵人奔逃,你懂不懂?”
狄十娘搖搖頭道:
“我不懂,難道一個人的虛名,會比生命來得更重要?”
南幻嶽凝重的道:
“狄姑娘,你不是江湖人,自然不明白這些,一個江湖人的確把名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如果一個江湖人的聲名沒落了,那麼,他的江湖生涯也就完了。”
狄十娘沉默一下,抬頭道:
“江湖生涯有什麼值得留戀的?竟然令人甘願以生命來換取,難道不能夠像普通人一樣,平平凡凡地……”
“噓!”
南幻嶽豎起食指在唇上,示意她不可再說下去,悄聲道:
“等一會不管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千萬不必驚慌,我自然會保護你,否則你一慌張的話,將會影響我的情緒,那就大大不妙了。”
狄十娘眼圈一紅道:
“南大哥,為了我,求求你不要……”
南幻嶽況聲道:
“不行,為了你,我更不能逃,否則他們會像陰魂纏腿一般,永遠沒完沒了,今天,我必須和他們來個徹底的解決。”
“對,對,對!”
雲霧裡傳來了三個“對”字,同時也出現了一簇人影,從右側後方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了過來。
帶頭的人陰森森的接著說道:
“姓南的,你這話他媽的對極了,咱們今天就來個徹底解決,好讓你姓南的狗血,染虹這塊雪地!”
在馬鞍上微微側身朝來的方向望了一眼,南幻嶽豁然大笑道:
“展森,是你!你的膽子是什麼時候大起來的?也對我說這種連小孩子都嚇不到的狂妄話?”
只聽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左側方接口道:
“姓南的,四為有老身在,展森的話就不是狂妄,而是很實在的了。”
南幻嶽徐徐轉過頭去,說話的人已停在距他三丈遠處,是個身披黑裘大氅,穿著黑緞緊身棉襖的枯瘦老太婆,她胸前繡著一個白虎頭,虎口怒張,森森獠牙竟有九齒之多,她手拄虎頭鋼拐,巍然站在雪地上,一張皺紋密佈的臉孔,冷漠地不帶一絲表情,一隻老眼中厲光閃閃,恍似兩把利劍定定的向他射來。
在老太婆身後,並肩站著兩個身穿黑羊皮勁裝的老者,一高一矮,背插兵刃,胸前繡著的白虎頭口中露出八枚獠牙,也都是一臉冷漠的神色。
微微一笑,南幻嶽也冷漠的道:
“陳三姑,就算你親自來說,在我看來,也是一樣地狂妄。”
臉上的皺紋牽勁一下,老太婆手中虎頭拐一頓,正要開口,她身後那高個子老者已冷聲吒道:
“姓南的,在老太太面膠你竟敢這般囂張,還不下馬聽候發落。”
南幻嶽曬然一笑道:
“閣下大概就是‘白虎堡’的數一數二把高手,叫什麼‘無敵金鉤’的張義了,是不?”
高個子老者陰森森的道:
“不錯,你姓南的既然認得老夫,當知老夫的厲害,還不快滾下馬來,乖北上前聽候發落!”
撇了撇嘴唇,南幻嶽“呸”了一聲道:
“你這老傢伙左一個發落,右一個發落,需知南某並不是你們白虎堡的什麼人,你們少在我面前耍這一套。”
無敵金鉤張義的一張老臉登時漲得通紅,霍地跨前一步,厲聲道:
“好個狂妄的小輩,下馬來,讓老夫好好教訓教訓你!”
曬然笑了笑,南幻嶽坐在馬鞍上,對這番挑戰的話,睬也不睬。
陳三姑伸手一攔張義,冷冷道:
“張師傅慢點發火,該怎麼樣辦再說也不遲。”
張義喏喏連聲,翻身退回原位。
頓了頓,陳三姑目光一閃,望著南幻嶽,依然冷漠的道:
“唉,老身此來,倒不一定要把誰怎麼樣,只要你說一句話,說對了,老身拍腿就走。”
輕鬆地一笑,甫幻嶽淡淡的道:
“很乾脆,你要我說什麼?”
陳三姑一字一頓的道:
“告訴我潘巧怡那賤婢哪裡去了?”
南幻嶽聳了聳肩,搖搖頭道:
“不知道。”
陳三姑虎頭鋼拐一頓,沉聲道:
“胡說!”
南幻嶽冷冷道:
“何以見得?”
陳三姑冷峻的道:
“憑你說的這三個字。”
南幻嶽正色道:
“我說的是實話。”
陳三姑道:
“老身不信。”
又是一聳肩,南幻嶽笑笑道: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可管不著。”
陳三姑沉聲道:
“南幻嶽,你聽著,只要你說出那賤婢的下落,老身決不會傷你一根汗毛,否則的話,哼!後果你自己去想想好了。”
搖了搖頭,南幻嶽冷笑道:
“用不著想,南某早已說過,關於潘巧怡的那一碼子事,你們白虎堡儘管衝著南某來就是,南某全接下了。”
陳三姑冷哼一聲,道:
“南幻嶽,老身再奉勸你一句,你何必為了一個賤女人,傷了江湖的義氣?”
“江湖義氣?”南幻嶽冷嘿一聲道:
“你們也配講江湖義氣?這四個字出自你們這些卑汙齷齪之人的口,簡直把它高貴的意義都弄贓了。”
陳三姑氣得臉色發青,虎頭鋼拐一頓,正欲開口,身後的張義已閃身而出,躬身施禮道:
“老大太何必跟這小輩多費口舌,讓屬下去整治他一番,不怕他不說實話。”
陳三姑點頭道:
“也好,但不能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嗯!”
張義恭聲道:
“屬下知道。”
南幻嶽冷冷一笑道:
“姓張的,南某卻要提醒你,只要動上手,南某一下子可就會要了你的命,你曉不曉得?”
張義轉過身來,撒下背上背的虎頭金鉤,厲聲道:
“小輩,大話唬不倒老夫,快下馬來領死!”
不屑地笑笑,南幻嶽高踞鞍上,冷曬道:
“對付你這麼個白虎堡的所謂八齒高手,南某還用得著下馬嗎?”
厲吼一聲,張又揮動虎頭金鉤朝前猛撲,喝道:
“好,老夫先把你的馬腳砍了,看你下不下馬?”
虎頭金鉤幻起一團金色光華,貼地卷向南幻嶽的坐騎,勢如狂風,颳起地上的積雪,一閃而至!
南幻嶽端坐馬鞋上巍然不動?就是那匹健馬也四蹄穩站地上,彷彿廟口泥塑的馬王神一般,絲毫沒有被敵人這一招威猛快速絕倫的攻勢所動。
直到張義的虎頭金鉤捲到距離馬蹄五尺左右,南幻嶽右手猝然一翻一抖,一條九尺長的銀光好似閃電一般從他的腰際飛了出來,修的朝馬前地下一掃一卷。
“嗆”一聲輕響,那一團捲到馬腳前的金光突然一陣散亂,緊接著“嗄”一聲銳嘯,“寒水紅”已靈蛇般飛繞回南幻嶽的腰間。
張義前撲的身影停頓了一下然後彎著腰往後倒遲,喉嚨裡發出一陣“呵呵”的沉悶哼聲,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了,齊腕之處,鮮紅的熱血噴淌著,澆在雪地上立時凝結成一條茶杯粗細,像是剛剝了皮的蛇。
他的左手緊緊捂住喉嚨,但五指間縫,卻掩不住汨汨外溢的鮮血。
他想叫,卻叫不出來,只能從喉嚨裡進出“呵呵”的含糊哼聲,他的一雙毫眼卻蹬得像牛卵一般,兩隻眼珠似乎要突出眼眶來,充滿了痛苦和恐懼的神色。
倒退了五六步,他終於支持不住了,“噗”一聲,一跌交坐在雪地上,“呵呵”的哼聲逐漸微弱。
站在陳三姑後面,的另一個身材矮瘦的老者此時一個縱步搶近張義身邊,蹲下去將他扶住,可是,當雙手接觸到張義的身子時,矮瘦老者卻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若無其事輕鬆的一笑,南幻嶽道:
“朋友,用不著費事啦,這位無敵金鉤張老英雄已經到閻老五那兒報到去了。”
矮瘦老者霍地抬頭,兩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惡狠狠瞪著南幻嶽,厲聲道:
“姓南的,傷好辣的手!”
聳了聳肩,南幻嶽笑道:
“如果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姓南的手辣,那隻能怪你閣下太孤陋寡聞啦,是不是?”
虎的站起身來,矮瘦老者吼道:
“冷血的畜生!我‘八爪飛鷹’嶽太剛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哂然一笑,甫幻嶽撇嘴道:
“你朋友本來就不像人嘛!”
嶽太剛氣得渾身發抖,雙手解下系在背上的一根奇形兵刃,猛地一抖,“嗆啷啷”張了開來,竟是一根軟中帶硬,前端具有八隻倒鉤的雞爪鐮!
適時,傳來了陳三姑的冷漠話聲:
“嶽副總管,千萬不可激動,應防重蹈張師傅的覆轍!”
這兩句話,聽的嶽太剛心頭一震,登時冷靜下來,一抖手,“嗆”的一聲,八爪鐮上的八隻倒鉤合而為一,同時,他腳下緩緩移動,向南幻嶽左側繞去。
南幻嶽心頭一凜,知道這老傢伙不好對付,兩隻腳後跟輕輕蹬了蹬馬腹,健馬立即徐徐後退。
此際,展森和一群白虎堡的爪牙也在陳三姑的暗示之下,排列成一個半弧形,悄然從南幻嶽後面包圍過來。
南幻嶽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冷冷的吒道:
“展森,你如果打算在我後面遞爪子,我敢保證,第二個被宰掉的就是你!”
語聲森冷,彷彿像一柄利劍,刺的展森不由打了個寒顫,腳步禁不住一停,但他仍自硬著頭皮,沙聲道:
“姓南的,你狠什麼,今天你已走盡了人生的路程,這塊冰冷的雪地,也就是你埋骨之處了。”
頭也不回,南幻嶽冷笑道:
“是麼,你何不再往前走兩步試試看?”
展森遲疑著,眼光卻朝陳三姑那邊望過去,這老太婆微微點了點頭。
她這個小動作,南幻嶽當然也看見了,他心中一琢磨,立即警覺大事不妙,可是,情勢已經不讓他採取行動,展森那邊已先發作了。
只聽“咔咔咔咔”機簧之聲大起,無數睛器像蝗蟲般從他身邊漫天飛來,竟然集中朝他的健馬射到!
南幻嶽一聲冷吒,‘寒水紅”猝然揮出,九尺銀蛇亂掣,閃幻成一幢華蓋,立時將坐騎罩了個風雨不透!
“叮叮錚錚……”一陣如暴雨的金鐵交擊之聲,震耳欲聾,在南幻嶽的周圍那幢寒光閃耀的華蓋外面,就像正月裡燃放的花炮一般,噴灑出千百點火花,那無數射來的暗器,登時被撞得四下紛飛,完全落在雪地上了。
南幻嶽尚未來得及展開第二個動作,耳聽展森厲吼一聲,一陣卡簧亂響,第二輪暗器又已如暴雨般射到了。
在這同時,那嶽太剛一聲冷叱,身形暴起,斜飛上半空,陡然雙臂一振,身子一個轉折,頭下腳上,手中的一柄八鉤雞爪鐮“嗆啷’地張了起來,直朝南幻嶽頭上罩擊下來!
這種上下夾擊的絕招果然狠毒無比,南幻嶽在此情形之下,如果仍想保住坐騎,就勢必將上空整個交給了敵人。那麼,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心念俾閃電般一轉之下,南幻嶽衡情度勢,只好決定犧牲坐騎,先對付了上面的嶽太剛再說。
於是,他一聲怒喝,雙足一蹬踏鐙,身形筆直騰空而起,“寒水紅”驟化一縷銀光,迎著飛罩下來的八鉤雞爪鐮擊去。
那嶽太剛號稱“八爪飛鷹”,輕功自然是高人一等,何況他這一下是為了配合展森等人的暗器攻勢而使出的虛招,因此,他一發現南幻嶽的身形離鞍飛起,便立即雙腿一拳,凌空一個倒翻,朝後飛掠而去!
“嗆”的一聲,南幻嶽一劍擊出,只削斷了雞爪鐮的一枚倒構,嶽太剛人已飛了開去,脫離了寒水紅的劍氣範圍。
“唏聿聿……”一聲健馬哀嘶,南幻嶽的坐騎在失去了保護的情形下,立時被無數暗器射得像刺蝟一般,發狂地奔騰了兩步,“砰’然翻倒地上,四蹄一陣亂蹬,口中哀嘶不絕!
南幻嶽在空中眼看坐騎遭害,心中那份悲痛憤怒,刺激得他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沙聲叫道:
“展森,你這個卑鄙的東西,還我坐騎的命來!”
叫聲中,身子在空中一擰,疾逾閃電,斜刺裡朝展森飛撲過去,“寒水紅”如同千百道從天而降的雷火,發出撕裂人心的悅嘯,迎頭向展森罩下!
這一下子可把屬森嚇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南幻嶽在空中的身法會變化得這艇快捷,耳聽喝聲未畢,跟前已經寒光罩體,前後左右以及頂門上面,盡是“寒水紅”的耀目光華,森森的劍氣,直教他骨髓都凍僵了!
在這情勢之下,除非他會地遁,否則的話,別無他途,只有死路一條,不但是死,並且還要比那馬兒死得更慘!
當然,展森是不可能會地遁的,可是,他決心不甘心睜著眼被人亂劍分屍,他仍然要掙扎,他猛然朝地下一撲,足尖奮力一躍,身子就像箭一般緊貼著地面往前疾竄而出!
冷冷一哼,南幻嶽厲叱道:
“展森,在我‘寒水紅’劍下,你還逃得了嗎?”
劍嘯劃空,“寒水紅”就像一根追魂奪魄的長鞭,緊跟著展森的身形掃捲過去,那凜人的劍氣,蕩起地上的積雪,就把展森給矇住了!
“啊”一聲哀嚎,白濛濛的雪花飛舞中,冒起一般猩紅的鮮血,一條左腿已跟展森分了家!
眼看展森命在須臾,白虎堡的爪牙們齊聲吶喊,各將手中的暗器拚命朝南幻嶽射去,一時,千百點寒星像蝗蟲般密集飛出,夾著撕風銳嘯,盡向南幻嶽身上要害招呼!
身在空中,南幻嶽不得不撤回追殺展森的長劍,舞起一團銀光,將自己的身形保住,擊擋射來的暗器。
展森趁這個機會,身子一個翻滾,橫裡滾了開去,咬牙強忍住斷腿的劇痛,獨腳一撐,又蹦出了幾尺遠。
“叮叮錚錚”一陣脆響,南幻嶽擊飛了射到的暗器,他也無法再到空中飛騰,身子一沉,落下地來。
這時,展森已無法支持,“砰”的一聲,結結實實摔爬在地上,直痛的哼哼不絕。
南幻嶽冷厲一笑,一躍上前,寒水紅抖的筆直,朝展森的右腿掃去,口中大喝道:
“姓展的,把你這條剩下的狗腿留下來!”
“呼”地一道白光從橫裡飛來,“錚”然巨震,硬將南幻嶽那柄無豎不摧的“寒水紅”給擋住了!
空中爆起一蓮火花,南幻嶽感到白光之中,勁力大得驚人,不由心頭一凜,急忙檄劍後躍。
那道白光也被寒水紅劍上所蘊的勁力震的盪開一邊,突然收斂,只見陳三姑滿頭白髮蓬飛,拄著虎頭鋼拐,老眼中厲光電射,凝視著南幻嶽,沙聲道:
“姓南的果然有點門道,但你要趕盡殺絕,就未免太狠了!”
這時,那倖免於“寒水紅”劍下的展森已被飛躍過來的嶽太剛揪起來,退到一邊,交給兩名爪牙上藥裹傷。
森然一笑,南幻嶽冷冷道:
“陳三姑,你說我姓南的趕盡殺絕,莫非你們這種卑鄙的手段,就算不得心狠手辣了?”
“嘿嘿”一笑,陳三姑陰森森的道:
“射人先射馬,姓南的,這道理你該懂得?再說,若非如此,你肯乖乖站在老身面前說話?”
仰面一陣狂笑,南幻嶽灑脫地笑道:
“好個射人先射馬,陳三姑,多謝你這句話,啟發了我的靈感!”
陳三蛄莫名其妙地貶了眨眼,沙聲道:
“老身這句話啟發了你的什麼靈感?”
南幻嶽傲笑道:
“這句話的下一句是什麼?”
陳三姑一室,道:
“這……”
南幻嶽笑道:
“擒賊先擒王,對不對?陳三姑,這下子你該後悔了。”
陳三姑“嘿嘿”冷笑道:
“姓南的,你說這話未免早了些,焉知後悔的不是你?”
斜垂地面的“寒水紅”徐徐揚起,南幻嶽冷聲道:
“如今,我們已經面對面了,是誰後悔,馬上就見分曉,你還等待什麼?”
“不忙!”
陳三姑鋼拐一頓,沉聲道:
“咱們之間終需見個真章,但動手之前,必須先把事情弄清楚,免得你死了,老身就無法打聽了。”
南幻嶽毫不生氣地笑道:
“你想打聽什麼?是不是關於潘巧怡的事?”
陳三姑沉聲道:
“不錯,老身還是那句話,只要你把這賤婢的下落說出,老身決不傷你一根毛髮,讓你帶小姑娘離開。”
冷冷一笑,南幻嶽撇唇說道:
“說得好聽,難道我的馬兒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用不著償還了?”
陳三姑幹嘿了一聲,道:
“那是你先動手殺了白虎堡的人,又不肯下馬跟老身說話才會有這事發生的,這筆帳只能算在你自己身上。”
南幻嶽冷笑道:
“抱歉,這種糊塗帳我不會算。”
陳三姑沉聲道:
“管你會不會算,但無論如何,今天你若不給老身一個滿意答覆,嘿嘿,稱姓南的就休想離開!”
灑然一笑,南幻嶽冷冷道:
“好說,你陳三姑今天若不還南某人一個公道,嘿嘿,恐怕你們白虎堡的人一個也不能離開哩!”
這時,嶽太剛已督促手下將展森的斷腿傷口包札妥當,大步走了過來,厲聲道:
“老太太,這小子牙尖嘴利,不給他吃點苦頭,他是不會老實的,屬下看來,該動手了!”
陳三姑一擺手道:
“不忙,今日不怕這小子會飛上天去,總得把那賤婢的下落弄清楚了再動手不遲。”
南幻嶽沉聲道;
“陳三站,你聽著,要想在南某人口中說出潘巧怡的下落,那是休想,你如果認為還算是個人物,那就放馬過來,咱們一對一見個真章,否則的話,南某人就要不客氣,拿你的爪牙們的狗命來償還我坐騎的性命了。”
厲叱一聲,陳三姑虎頭鋼拐一頓,老眼中寒芒電閃,厲聲道:
“姓南的,休要給你面子不要,老身念你在江湖上算是條硬錚錚的漢子,不忍見你為了一個淫蕩無恥的賤婢而弄得身敗名裂,所以才站在江湖道義上,一再對你忍讓,只望你能探明大義,與老身好好合作,大家不傷和氣,否則的話,哼!你當真以為老身怕了你?”
南幻嶽微曬道:
“想不到你口中,居然還會吐出‘江湖道義’這四個字來,大概這四個字的價值,近來已經大跌,跌到不值半文了吧,嗯?”
冷哼一聲,陳三姑抬手一指,道:
“姓南的,你瞧瞧那位小姑娘,如果老身不講道義,她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馬鞍上麼?”
掉頭望去,南幻嶽看見敏十娘果然安詳地坐在馬上,似乎剛才那一幕兇狠的搏殺,並沒有使她受到重大的驚嚇,不由放心地笑了笑。
狄十娘也回報他一個平安而信任的微笑,顯然,她對這位南大哥給以絕對的信心,同時,也暗示他儘可放手施為,不必以她為念而致束手縛腳。
南幻嶽點了點頭,轉對陳三姑道:
“好,衝著你這一點尚有些兒人味的情份上,南某人也不為已甚,傷我坐騎的這筆帳免了,你們走吧。”
搖了搖頭,陳三姑堅決地說:
“不行,在你還沒有說出那賤婢的下落之前,老身是決不肯罷休的。”
南幻嶽搖頭道:
“真的很抱歉,我的確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實在無從答覆。”
虎頭鋼拐一頓,陳三姑沉聲道:
“姓南的,老身對你已經仁至義盡,希望你不要對這愚蠢的事一味固執下去,那對你並沒有好處。”
聳了聳肩,南幻嶽淡然道:
“我說的是實在話,至於對我有什麼好處壞處,南某人都不在乎,對不起,失陪了。”
“刷”地將“寒水紅”插回劍鞘,拱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陳三姑一聲斷喝。
南幻嶽徐徐停步轉過頭來,皺了皺眉,道:
“你還有什麼話說?”
陳三姑厲聲道:
“姓南的,老身敬你是條僅子,所以才對你一再容忍,哼,你要弄清楚,恐怕旁的人就不會有這份耐性了。”
南幻嶽哂然一笑道:
“是麼?我倒要瞧瞧……”
話剛出口,陡聽一陣陰森怪笑劃空傳來,有人沙著喉嚨接口道:
“南大俠要瞧麼,咱們弟兄夥都來了,這下子可得讓你瞧個夠。”
同一時間,只聽狄十娘尖聲叫了起來:
“放開我,敢開我……”
南幻嶽在笑聲入耳之時尚不十分在意,及至聽到了狄十孃的叫聲,不由得猛吃一驚,霍地轉身望去,頓時,驚、怒、急、惱一陣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