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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5章

    第23章

    有一道尖鋭的風破空而來,直逼我的太陽穴,冷冽刺骨,眉心被洞穿般刺痛,但幾乎是同一時刻,一股大力斜刺裏突然湧至,我的身體在這狂風般的氣浪中如同一片薄葉,瞬間被送出很遠,“怦然”落在地上,渾身筋骨欲碎,再也無法動彈。

    我雙肘支地,痛得渾身顫抖,還勉力想抬起頭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四下浮塵蔽日,頭頂爆竹般響起無數金鐵相交與喝斥叫喊聲,街道兩邊原本緊閉的門窗裏飛出無數人來,一片雜亂中有人高叫“護駕”。

    雖然場面實在混亂,但我仍是突然地想笑了。

    護駕,護什麼駕?幾百雙眼睛睜睜地看着本宮從半空中墜下,然後被人大力打飛,現在狼狽不堪地滾倒在地上,摔得死去活來,這羣蠢貨護駕護到哪裏去了?

    我掙扎着想起身,但之前那道尖鋭利風又一次破空直刺而來,我跌在街邊深長小巷中,背後就是石牆,退無可退。那利風如附骨之蛆,浮塵中隱約望見一點亮光,挾着的殺氣卻洶湧如浪,逼得我雙眼本能地緊閉,死亡的氣息清晰可辨。

    之前跳下來的時候想好了死了也罷,但這時死亡的味道第二次不期而至,我卻只剩下動物一般求生的渴望,倉皇地偏過頭,只想避開那道足以將我洞穿的力量。

    “鐺”地一聲響,我猛睜眼,想看看自己身上哪裏被穿了一個洞,看到的卻是熟悉的背影,就立在我身前,手中持着一根長棍,上面仍包着布,棍頭偏斜,尾梢點地,不動如山。

    是季風,我眼眶一熱,頓覺望出去的一切都模糊了,季風面前立着人,一身勁裝,此時飄搖而起,踏着屋檐俯視我們,手中長劍仍有龍吟之聲,開口聲音極低,又硬,聽上去怪異非常。

    他説,“讓開。”

    季風不語,手中輕輕一振,只答一字,“請。”

    那長棍上所包的布片如殘葉飄落,露出瑩白如玉的槍桿來,棍頭暴長,鋒鋭槍尖隨之顯現,冰雪含霜,足足一尺有餘,暮色中猛然有浩蕩殺氣,彷彿千軍萬馬奔騰而至。

    那殺氣直逼屋檐上的黑衣人,但我在一旁也覺雷霆壓頂,禁不住渾身冰冷,只覺巷外所有嘈雜聲突然在我耳邊消失,所有聲源俱泯滅在這凜冽鋭氣中,血紅落日都黯了一瞬。

    那人的雙眼卻猛地一亮,長劍一擺,彷彿快意至極,含笑低語。

    “久聞季家槍盛名,萬軍之中取敵將項上人頭,今日一會,此生有幸。”説完蒼鷹般飛撲而下,劍勢如決堤長河,凌冽洶湧,將整個小巷席捲淹沒,我呼吸困難,卻不想閉上眼睛,季風腳下絲毫不退,槍尖一擺,長棍在他腰側揮出一道雪白的弧線,暮色中潑雪一般,凌空將那奔騰的劍勢阻斷,槍鋒越過劍光猛撲而去,破空聲尖鋭如箭,整個小巷都彷彿有回聲。

    那人的身影在如此爆烈的槍鋒中如一片碎絮,飄搖不定,最後身形猛折,瞬間脱出漩渦,又回到屋檐之上,劍尖卻已經落下來,一縷鮮血順着劍身蜿蜒而下,刺目的一條紅線。

    他又低頭俯看了我們一眼,然後轉身便走,速度如鬼魅,轉眼消失無蹤。

    季風也不追,仍是立在我的身前,我想説話,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經啞了,根本發不出聲音,突然有人從巷口閃入,正是剛才那個笑嘻嘻的成家人,飄到我身邊將我撈起,又看了一眼季風,嘴裏突然“呲”地倒吸了一口氣,開口問他。

    “你怎麼樣?”

    第24章

    我正欲掙扎,聞言只是一驚。

    季風回過頭來,暮色不知何時已經深了,他的臉在幽暗光線裏冰雪一樣白,我從未見過他這樣蒼白的臉色,即使夜色沒有一點温度,他都好像會隨時融化在僅有的那點光線裏。

    我怕了,真的怕了,巷外的喧囂聲漸漸平息下去,到處都是血光,更多的軍隊湧入這條街,馬蹄和鐵甲聲粼粼而過,金戈相交伴着無數的慘叫,一切猶如煉獄。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只是跳下來了,從酒樓裏跳下來而已,為什麼突然間風雲變色,一切都讓我無法理解。

    季風走向我,長槍槍尖曳地,劃出很輕的鋭響。

    我被那成家人捉在手中,眼睜睜地看着他彎下腰來,湊近我的臉。地上有血跡,暗紅的,卻比之前的劍光更加刺目,我哭了,眼淚衝出我的眼眶,從他身上流下的鮮血濡濕了我的臉,那血是燙的,落下時岩漿一樣劃開了我的皮膚,更讓我痛徹心扉。

    “平安。”他啞着聲音開口,每個字都撞擊在我最脆弱的心口處,我想伸手去碰他,但是手指顫抖得厲害,根本無法聽從自己的意識移動,他又開口,遊絲一般低的聲音。

    “為什麼你不聽話?你要做什麼?你又要我做什麼?”

    他説得很慢,但我卻覺得無法理解,不,不是我無法理解,是我不敢相信,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驚怖若狂,恐懼到只覺得身側所有的空氣都被他的句子所抽走,胸腔窒悶欲死,我顫抖地吸氣,懇求他,“不……”

    他沒有回答我,轉身向着巷口的方向一躍而去,我驚喘了一聲,身子掙扎,絕望地伸出雙手,只想不顧一切地拉住他。

    身後有嘆息聲,是那個成家人,緊緊將我扣在手中,足尖點地躍上屋脊,街上已成了一片人間煉獄,許多人倒在地上,有火光,後來的騎士鐵蹄飛馳,從許多屍體上踐踏而過,我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眼裏只剩下一個離我越來越遠的身影,火光中持着那杆長槍,飛一般落在一切紛亂最中心的地方,落在那輛已經半截傾斜在地的鸞車前。

    鸞車前已經沒有幾個御林軍的身影,他落地便被許多的黑衣人團團圍住,槍鋒如雪一般飛濺在無數刀光劍影之中,後來的鐵蹄踏踏,踏碎了漫天血色,有人大喝,“弓箭手,準備。”

    我看到他從鸞車裏單手將那穿着我曾穿過的衣服的公主抱出來,我看到她用我過去最習慣的姿勢抱住他的脖子,我看到他在火光中躍向後來的那些鐵甲騎兵,如鷹一般劃破夜空。

    我卻戰慄,只覺地獄的陰火正吞噬着我的血肉,將我燃燒殆盡,馬蹄聲將這街市踏得如同修羅戰場,他剛才的話在我耳邊盤旋,我想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不要,請你不要,求你不要……

    弓箭手已經沉默地張弓肅立,只等公主平安,一切突然地寂靜下來,只有冰冷的風在我耳邊盤旋。

    然後一聲鋭響,一道光芒逆向襲來,直取季風手中所抱的公主,我無限驚懼,盡全力尖叫,發出的卻只是破碎的嗚咽聲,季風在這一瞬間彷彿回頭看了我一眼,隔着遙遠的距離,蒼茫夜色,我竟看得清楚,他在看我,眼神温柔如水。

    我想哀求,想求他不要那麼殘忍,我寧願死,與即將到來那一切相比,我寧願死,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沒有閃避,那道光在我眼前筆直沒入他的脊背,鮮血飛濺,我再也看不清一切,眼前只有血光,赤紅一片。

    季風,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這就是我為了我的任性所付出的代價嗎?巨大的痛苦將我滅頂淹沒,我身體不自覺地痙攣起來,呼吸困難,捂着胸口,口中一鹹,一股熱流噴濺而出,落到地上,點點暗紅。

    耳邊又有嘆息聲,還是那個成家人,他好像在説話,我卻已經一個字都聽不到了,眼前的血色漸漸沒入黑暗,我在最後一刻祈禱自己再也不要醒來,我寧願去這世上最深最深的煉獄,我寧願在最可怕的輪迴中接受折磨。

    我的心,在這一刻,盡碎。

    第25章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花香,御花園裏濃廕庇日,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投射到地上,細碎的金色。蟬聲悠悠,我在樹下打五禽戲,嬤嬤和侍女們在一邊拍手,我卻心裏惱怒。

    拍什麼手?還笑!本宮這五禽戲,是打給你們看耍猴的嗎?

    但即使是這樣惱怒,我卻仍不想停下,一個動作連着另一個,默默地做下去,等下去。

    季風教了我整整一個夏天的五禽戲,做到後來,每個動作都變得自動自發,漸漸到了該要收勢的時候,我卻傷心起來,又不想在人前表露,索性閉上眼睛亂打。

    臉上有陰影,有人彎下腰來,替我擺正姿勢,沉默着,手勢温柔,我突然狂喜,想睜開眼看他,卻怎麼都不能。

    我急得要死,全身都開始掙扎,一動之間卻覺得劇痛襲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耳邊有人説話,“別掙了,小心長歪了骨頭。”

    我“霍”地睜開眼,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隨着落入眼裏的光震動了一下。

    燈光照出之前的那個石室,有兩個人同時低頭看着我,我有一瞬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居然睜眼就看到疊影,但其中一個開口説話,語氣與他的臉一樣冰冷。

    “成衞,要是她死不了,那就快點帶出城,這種麻煩,多留一刻都是添亂。”

    另一個笑了笑,“成平,你是不是被易小津嚇出毛病來了?怎麼現在看到女人就皺眉頭。”

    成平冷哼一聲站起來,轉身就走,我根本懶得理他,盡力睜着雙眼,死死盯着仍留在牀邊的成衞。

    他一手持着剪子,另一手繞着白紗,上面有斑斑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看着成平出去之後便開始忙碌,就是不對上我的眼光。

    我不想説話,鍥而不捨地用眼睛瞪着他,眼睜睜地看着他頸後的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最後終於回過身,嘆了口氣開口,聲音很是無奈。

    “別看了,他不會回來了。”

    他這句話説得並不重,但我卻彷彿被一股巨力當頭擊中,眼前白光頻閃,呼吸都找不到了。

    指尖突然刺痛,神志隨之清醒,我張目只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支顫巍巍的寸長金針,尾梢還捏在成衞的手裏。

    我咬牙切齒,開口,“拿開,本宮不許你救我。”

    我用了全身力氣説這句話,落在耳裏聲音卻微弱不堪,但他仍是聽見了,聽完“噎”了一下,片刻才回神。

    “不行,我答應人家了,再説你已經是我們成家莊接手的病患,你要是死了,成家莊顏面何在。”

    我不理睬他的嘀嘀咕咕,默默閉上眼睛,黑暗裏殺聲震天,火光染紅了夜空,破空襲來的利箭,筆直沒入季風的脊背……

    即使全身都不能動彈,那些情景仍舊讓我痛苦得渾身顫抖,身上又有連續的刺痛襲來,我暴怒,再次睜開眼。

    “沒聽到本宮説的話嗎?你再往本宮身上扎一針試試看?”

    他手裏拈着金針,凝神靜氣地看着我,忽然一笑。

    “你在想什麼?我只説他回不來,沒説他死了啊。”

    我正蒐羅我所知的所有惡毒言語,聽完這句話忽然一口氣在半途崩斷,整個人都軟了,衝擊太過,還未張口便咳嗽起來。

    他把手裏拈着的那根針插入我的穴道,也不説話,另一隻手伸上來,捏住我的嘴,仔細看了看我的舌苔。

    竟然這樣不知禮儀,我咬他,可恨他收手極快,轉眼便直起身,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還想不想死?”

    “季風呢?”哪裏還有閒情回答他的問題,我直截了當。

    “不知道。”他彎腰整理身邊的一片凌亂。

    我勃然大怒,可惜身子被包得嚴實,動一根手指都難,只好動嘴。

    “快告訴本宮,否則治你死罪。”

    他又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很輕的氣聲,笑完轉身就要走。

    男人衣服的下襬擦過牀邊,我想咬他,想罵他,想用盡一切方法威脅他告訴我答案,但是最終做出來的行動卻讓我自己都無法相信。

    我用唯一能動的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襬,他步子一停,回頭看過來,而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手指繞在他的衣襬裏,滿眼都是乞求之色。

    成衞坐下來了。

    這個男人,我喝他,他不理,我罵他,他轉身,我絕望了,他卻停下來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彈彈衣服,問我。

    “想知道什麼?”

    我在這個關口竟突然想起那個小津來,也是在這個石室裏,她摸我的頭,讓我不要兇,乖啦,説那樣才有男人喜歡。

    我一念至此,還未張口便覺得悲涼,原來本宮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要跟平常女子一樣,示弱以博別人的同情。

    不過無妨,我願意示弱,只要他回答我的問題。

    我軟下聲音,看着他,慢慢地又問了一遍。

    “季風呢?”

    他低下頭,湊近我,也是慢慢地回了三個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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