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他有了時間就會來看我,但之後數年,我都沒有再見到他。
太師父說他去打仗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得連他都不知道那兒是怎麼樣的。
我大膽猜測,太師父大概也沒去過幾個地方。
幸好師父給我寫信。
信是用鷹送來的,極大的一隻,翅膀伸展開時像是落下一片烏雲來,每次來腳上都繫了放著信的竹管子。
那隻鷹落下來時總是千里迢迢任重道遠的樣子,對我也很不客氣,我歡天喜地地撲上去,它就斜著一雙眼看我,等到我把回信和藥囊繫到它腳上的時候,又兇巴巴地扇翅膀,表示抗議。
我就跟它解釋:“這些藥丸都是有用的,補氣養身,拔毒去溼還能治傷,師父打仗辛苦,幫我帶給他啦,等我成了女神醫,我就自己去找他,不用麻煩你了。”
那隻鷹也不知聽懂沒有,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帶著藥囊飛走了,過幾月再回來,那藥囊就被帶了回來,如此往復。
被帶回來的藥囊裡通常不是空著的,師父會放一塊小小的彩石,或者一把五彩繽紛的羽毛,或者其他稀奇有趣的東西。
我看師父的信,師父從來不在信裡寫戰事險惡,滿紙都是些小事,最開始的時候,他說大軍停駐在巴蜀之地,此處崇山峻嶺,江水迢迢,風景極好,江灘上有會發出夜光的彩石,山上雀鳥五彩斑斕,都是很有趣的。他還說,那些藥丸很有效,你做得很好。
再過一年,師父又在信裡寫,他已隨軍到了關外,關外有胡楊林,據說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陽光裡的葉片是金黃色的。還有連綿沙丘,月下沙洲如雪,長長的駱駝隊晃著駝鈴經過,玥玥沒有見過駱駝吧?我給你用胡楊木雕了一隻,看到你就知道它們是什麼樣的了。
隨信而來的是一隻木雕的小駱駝,四條長腿,背上有雙峰,眼睛被雕琢得很大,很神氣地昂著頭。
每次在信的最後,師父都寫,等我有時間了,就回來看你。
我將那些稀奇有趣的東西用一隻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又把那些信翻來覆去看到能夠背出來,晚上把它們壓在枕頭下睡覺,希望醒來的時候,師父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這樣一等,就是七年。
十五歲那年,太師父突然對我說,他要雲遊去了。
我看著他問:“白靈山不好嗎?師父說要回來看我們的,你走了,就看不到他了。”
太師父開始照老習慣耍賴,看春日草長,就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不管我不管,我都這把年紀了,再不出去逛逛以後就逛不動了。”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說:“我沒有不讓你去啊,快起來吧,地上冷。”
太師父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草屑,又想起什麼來,問我:“那你怎麼辦?”
我淡然地:“太師父突然想起我來了嗎?”
太師父“……”
我又說:“等你走了,我想下山去行醫。”
太師父立刻說:“白靈山不好嗎?徐持說要回來看我們的,你走了,就看不到他了哦。”
我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會給師父寫信,告訴他我在哪裡。”
“你瞪我你瞪我你瞪我。”太師父捧心。
我長嘆一聲,太師父年齡愈長,行為就越□,我只好假裝什麼都沒看到,對於一切超出常理的舉動都直接忽略。這習慣讓後來許多人都對我不滿意,說我小小年紀就那麼老成,做什麼都喜怒不形於色,心裡必定是城府極深。每次聽到這樣的評價,我就很想讓他們見見我的太師父,遇上一個喜歡耍無賴的長輩是很頭疼的,歲月催人老,太師父催我早熟。
“我要做女神醫的,不下山行醫怎麼行?你不是要走了嗎?包裹都準備好了。”我就事論事,說著指了指太師父偷偷藏在門背後的大包裹。
太師父就“嘿嘿”笑了,對我說:“不著急,太師父先陪你下山找好安頓的地方,以後也知道去哪裡找你。”
我想一想:“那我們得等鷹兒來了再走,否則它下次送信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太師父煩惱:“那隻鳥很兇,不知道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我從懷裡摸出白玉瓶來,又從門後草堆裡掏出我編好的巨型柳條鳥籠:“我已經準備好了,下十日醉怎麼樣?”
太師父“呃”了一聲,突然抱住我:“玥玥,你真是太師父的驕傲。”
再等鷹兒來了,就被我們迷倒之後直接裝進籠子帶走了。
我與太師父下了山,太師父說既然是行醫,就要去人多熱鬧的地方,兩個人越走越遠,一開始走的都是山野便道,人煙稀少,後來上了官道,人就多了起來。
一路上我都聽到大家談論我的師父,說徐持徐佩秋如何戰功,如何風采,如何數年中南征北戰,常勝不敗,拒敵於國門之外,二十多歲便被封了將軍,不愧是將門虎子。
佩秋是我師父的字,男子年過二十才有字,師父在信裡告訴過我。
那天我與太師父在客棧歇腳,一群正要去投軍的少年人聚在一起談論傳說中的沙場之事,說到我師父的時候,聲音都大了許多,說他用兵如神,戰功赫赫,又年少美姿儀,被皇上封了我朝最年輕的大將軍,不知多令人景仰。
我聽得激動,忍不住想衝過去說一句:“他是我師父!”
太師父看我滿臉通紅,就在旁邊說:“低調,低調。”
我便低下頭“哦”了一聲,但心裡是高興的,覺得下山之後,自己離師父又近了許多。
我與太師父最終在閆城落腳,我在來時路上已經替一些路遇的病患看過診開過藥,成效極好,有位老婆婆的兒子還當場給我跪下了,一邊磕頭一邊說:“姑娘菩薩轉世,神醫啊。”
我高興到極點,轉頭就跟太師父說:“他叫我神醫。”
太師父咳咳兩聲:“他高興過度,神志不清了。”
我“……”
後來想想,太師父說得也對,一個人說我是神醫怎麼做得了數?至少也得像師父那樣,走到哪裡都有人提起才對吧?
太師父在閆城替我租了間小屋,又問我:“知道錢是怎麼回事嗎?”
“太師父,師父走了以後,每年都是我陪你拿草藥去集市換錢買東西的。”我提醒他。
“哦,可你現在要行醫了,把草藥賣了換錢,還拿什麼治病?”
我把雙手斂在袖子裡答他:“我收診金,有錢的多收一點,貼補給沒錢的那些。”
太師父“呃”了一聲,又突然地抱住我:“這你都知道啊,玥玥,你真是太師父的驕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