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鐵腳道人,廣世大師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雖比不上斗酒神丐吳為非,但也只差一籌半著,而其中尚有不少好手,且見吳為非傷了自己兩人,都氣忿填膺,盡出狠招絕式。饒是他吳為非武功再高,也非敗不可,只是時間早晚而矣。林元生見斗酒神丐吳為非露出敗象,再無猶豫的餘地了,當下,運功雙掌,按照苦研十天所獲的心得,陡然大喝一聲,雙掌齊出——
只聞“嘭嘭”兩聲,接著,砂石,塵土,落葉,四下飛揚,瀰漫空中,不見星月。
在一片混沌之中,兩條人影,橫射而出,落在一丈之外。
五嶽太歲等七人見狀大駭,不由自主地各自後退五丈,一看兩條外射的人影,原來是煙水道人和九曲山的一位頭目,兩人都口溢著鮮血,筋脈抽縮,昏死地上,看模樣,已無生還之望了。
林元生出掌之後,忙運功調息,覺得這一招耗力甚巨,幸能勉強可接上氣來,比起以前,似乎好了許多。
他呼吸了兩口氣,暗道:“還是不夠理想……唔,我何須用這麼猛勁,只要能把對方震死就夠了。”
原來他這一招,已把煙水道人和九曲山那個頭目,震得五腑碎裂,就是華陀在世,也無法醫治。
旁觀的數百高手,見林元生一掌即擊斃兩人,都大感驚佩,尤其煙水道人,雖非頂尖高手,也是有名人物,竟接不起林元生一掌,一時,議論紛紜,不知林元生那來這般功力。
只聽六陽道人冷笑:“好不狠辣!”轉對明鏡和尚等道:“今夜若不將他除掉,我們還有什麼面目立腳江湖?上吧!”
林元生經過幾次呼吸,雖未全復功力,氣血卻已調勻,再次蓄勁雙掌,冷冷地道:“來吧!”
六陽道人不再打話,一馬當先,欺身而進!
林元生展開身法,東來西往,穿插在七人之間,好半晌均未出掌。
七人見他只閃不攻,反而不敢過於逼近。
林元生一面穿插遊走,閃避敵人掌力,一面乘機偷看斗酒神丐吳為非。
但見他,白髮散亂,汗落如雨,氣喘吁吁,叫化衣已被人撕得破碎不堪,露出筋肉,險象環生,狼狽之極。
林元生見情之下,驚怒交加,陡然一個轉身,右掌“呼”的一聲劈出,不偏不斜,正擊中明鏡和尚背心。
這一掌,他使勁甚微,但擊在明鏡和尚要害之處,明鏡和尚也受不了,當時伏地不起,即使沒有生命之危,也得要一年半載方可痊癒。
一旁觀戰的戚家仁,眼見明鏡和尚中掌倒地,目眥欲裂,怒聲喝道:“統統退下!”接著“嗆”的一聲拔出光華交閃的寶劍,走將過來!六人聞喝,一齊後縱八尺。
六陽道人見戚家仁要獨鬥林元生,忙道:“戚施主,你也未必是他對手,讓貧道助你一臂之力!”
戚家仁冷冷地道:“也好!”
轉對林元生道:“請亮兵器!”
林元生一看吳為非,見他已到油盡燈枯之境,心急如焚,道:“戚兄武功,在下已經見過,說句狂話,也不是在下對手,刻下,我沒有帶兵器,如一定要打,就以這隻肉掌領都戚兄高招,若戚兄恐怕有損身份,便請稍待片刻!”
話畢,閃開戚家仁,朝斗酒神丐吳為非走去。
六陽道人由後領中抽出拂塵,喝道:“站住!”
陡地,一陣“格格”嬌笑;起自一株翠柏之上,接著,一個身穿紅緞勁裝,青紗包頭約二十一二歲的少女,像一隻蝴蝶般的,自樹上飛下地來。
只見她,眉如青山聳翠,目似秋水凝寒,面靨如玫瑰花蕊,小嘴若熟透櫻桃,偶一笑,百媚俱生,偶一顰,千嬌齊集,真乃人間尤物。
她步履姍姍,朝六陽道人等走去。
本來,六陽道人等的四周,已重重圍滿了人,但見她行來,都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道路,好像她使法術一般,眾人都不由自主。
她媚眼一飛,表示謝意,走入核心,輕啟櫻唇,道:“九大門派,自命名門下派,江湖俠義,殊不知,卻同綠林腳色一般無二,今天小女子才算開了眼界。”
六陽道人冷笑道:“女施主何人?膽敢胡說八道!”
少女嬌媚一笑,道:“你是問我的出身,或是我的姓名?”
一派不在乎的神態。
六陽道人道:“出身,姓名都問。”
少女格格一笑,道:“好吧,我就告訴你,不過,如論起輩份,你老道也得尊我一聲前輩。”
六陽道人鼻哼一聲,道:“女施主說話,好沒教養,貧道已近八旬之人了,你有多大年紀?”
少女道:“誰同你講年紀,我是與你論輩份!”
林元生見這少女諷刺九大門派,雖不知她的來歷,卻似乎偏向於他,雖心急如焚,也不好意思置之一走。
只聽六陽道人道:“令師何人?”
少女道:“瑤宮聖母陸冰玲……”
“她……”
“她還沒有死……”
“瑤宮妖魔真的還在人間?……”
老一輩的,乍聞“瑤宮聖母”四字,無不駭然色變。
少女雙目四下一掃,粉面生嗔,叱道:“是哪個膽大包天,敢說家師妖魔?”
此話一落,場中除正在狠拚的幾人外,無一人出聲。
少女又道:“簡直是活膩了!”
原來瑤宮聖母已有一百多歲了,論起江湖輩份,與她平輩的,武林中已很難找出幾個了。
六十年前,她與勾漏青煞趙千,並肩江湖,鬧得血雨腥風,後為九大門派掌門人,及其他派中的高手,聯手圍攻兩人於黃山,血戰一晝夜,勾漏青煞趙千當場死亡,瑤宮聖母負傷逃亡,以後未在江湖上露過面,想不到六十年後的今日,竟會突然出現她的門徒。
六陽道人冷哼一聲,道:“令師尚在人間?”
少女道:“當然尚在人間,不過,她老人家不想行道江湖了。”
六陽道人道:“姑娘貴姓芳名?”
少女道:“柳玉瑤……”
她話猶未完,林元生陡然大喝一聲,拔步向轉攻斗酒神丐吳為非的鐵腳道人等撲去!
但當他剛一啟步,六陽道人已橫地掃出一掌,同時,戚家仁也已使出一招“橫江斷流”,硬生生地切斷林元生的進路!
原來林元生見吳為非左腿捱了伍伯銘一鏢,左肩背又被廣世大師的掌風掃了一下,已無招架之能了!
林元生猛煞前撲之勢,一側身,欲繞路而去。
但戚家仁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一般,抽回寶劍,又使出一招“劃分陰陽”,又切斷了林元生的進路,同時,六陽道人手中拂塵橫掃而出,發出一聲銳嘯,直取林元生腰肋!
林元生惦念吳為非的安危,怒氣沖霄,雙掌一翻,半推半劈,“一掌定江山”再次出手。
六陽道人早知此招厲害,急忙躍退六七尺!
林元生一招把六陽道人逼退,腰肢一扭,閃過戚家仁一劍!
正要再次前撲,忽聞一聲嬌喝道:“接劍!”
同時,一把青光燦爛的短劍朝他飛來。
他無暇思索,右手一探,短劍已落在他的手中,就在此時,戚家仁又攻來一劍,刺他左跨骨之上的章門穴!
林元生來不及觀看手中短劍,是否可以與戚家仁的寶劍相碰,忙反手削下——
兩劍相碰,發出“當”的一聲,響聲起處,火花四射。
林元生右臂一震,虎口有些痠麻,後退了半步。
但見戚家仁卻連退四步,虎口已被震裂!
若非林元生惦念吳為非的安危,無心戀戰,衝上前去,來一劍重的,戚家仁即使不死,也得重傷!
林元生舞動手中短劍,似如瘋虎,向鐵腳道人等撲去,六陽道人、西門虎都不敢攔阻。
但當他只撲進五六步,陡聞一聲雷喝道:“站住!”
林元生剎步一看,不由大驚,站在當地,不敢再進。
只見鐵腳道人緊扣吳為非的腕脈,伍伯銘左手握鏢,右掌高舉,按著吳為非的腦袋!
鐵腳道人冷冰冰地道:“你若敢妄動,我即要他的性命!”
林元生暗歎一聲,道:“你們要怎樣?”
伍伯銘道:“先把劍丟掉!”
林元生又暗歎一聲,看了一眼手中短劍,但見劍光耀目,冷氣森森,也是一把寶劍,只可惜鋒口上缺了米粒大的一個口子。
只聽伍伯銘道:“你丟是不丟?”
林元生暗道:“晚了一步,算你狠!”當下,把劍丟棄地上。
伍伯銘嘿嘿笑道:“自斷一臂!”
林元生雙目一瞪,兇光暴現,但隨即低下頭去,不言也不動。
伍伯銘道:“你瞧,我只要一用勁,他便立即命喪黃泉,到那時,可別說老夫心狠手辣了。”
只聽斗酒神丐吳為非有氣無力地道:“孩子,別傻,你若聽他們的話,必含恨終生了!”
林元生道:
“伍伯銘,你狂什麼,有種我們兩人單打獨鬥,你若能接上我十招,我連頭顱給你都可以。”
伍家莊乃九大門派中的一脈,伍伯銘身為莊主,在群雄之前,林元生這話,實在也夠他受了。
但他老奸巨滑,心機又深,並未因激而發怒,只冷笑道:“別狂,你的頭顱總有一天會給我的。”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孩子,走吧,別管我了!”
四周已被九大門派圍得水洩不通,而更有茅山教十餘人及數百名各路好手虎視耽耽,那能闖得出去,即使能殺開一條血路而逃走,以他的性格,也不會不顧吳為非之死活而獨自逃生。
他重新拾起地上短劍,道:“吳爺爺,你放心,他們果真敢殺害你的性命,我若不把九大門派斬盡殺絕,誓不為人!”
伍伯銘冷笑道:“好!你就試試看吧!”
林元生話雖說得真硬,但吳為非性命要緊,他那能因一時氣忿而盲動,釀成終身遺憾,而他武功雖高,斷然也不是三十餘人的對手。
廣緣大師撥開眾人,走了過來,道:“阿彌陀佛,有事慢慢商量。”
林元生道:“大師有何吩咐?”
廣緣大師道:
“施主請暫時棄劍!”
林元生猶豫了一會,終於又把劍丟置地上,道:“好,大師請說。”
廣緣大師道:“你們連傷九派五六人的性命,這筆帳,我們以後再算,眼下,你若想留下吳幫主性命,只有一條路可走?”
林元生道:“那一條路?大師但說無妨。”
廣緣大師道:“請把你懷中秘笈給老衲。”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孩子,切不可給他秘笈,吳爺爺已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就死也不算短命了。”
伍伯銘道:“你別打如意算盤,你死了他也活不成,秘笈還是我們的。”
林元生不理吳為非和伍伯銘的話,對廣緣大師道:“我若把秘笈給了你,他們仍不肯放過吳幫主,大師又怎麼說呢?”
廣緣大師道:“老衲拿峨嵋一派數百年的名譽擔保,原璧歸趙,同時立即離開這裡,永不出江湖。”
九大門派在林元生的心目中,簡直是狗皮倒灶,廣緣大師的話雖說得斬釘切鐵,林元生仍是不敢全信。
只聽吳為非又道:“孩子,不必多加考慮了,他們的話決對不能信任的。”
柳玉瑤走將過來,道:“相公,這老和尚說得那麼的硬,大概可以相信,他若敢出爾反爾,我一定幫你奪回秘笈,並且幫你殺開血路逃走!”話音雖柔和悅耳,但話中含意卻擲地有聲,冷人膽悚。
林元生雖不知瑤宮聖母是何等人物,但見眾人畏怯的神情,也可猜到一點,當是一個厲害的人物,常言道:名師出高徒,即使廣緣大師所言是騙取秘笈之計,也得一試,否則,再無救吳為非之法,如廣緣大師真不顧信諾,有這位柳玉瑤相助,殺開一條血路逃走,自不難實現。
當下,點了點頭,自懷中掏出秘笈,同時,柳玉瑤拾起地短劍,準備廣緣大師失信,動手把秘笈奪搶回來。
林元生目射精光,望了望鐵腳道人和伍伯銘,即欲將秘笈交與廣緣大師——
斗酒神丐吳為非忙喝道:“元生,你瘋了不成!”
太上真人、五嶽太歲、三江神龍都匆匆趕了過來,異口同聲地道:“林元生,你不能上他們的當。”
林元生忙縮回手來,望著廣緣大師。
廣緣大師道:“阿彌陀佛,老衲話已說盡,施主若仍不肯相信,老衲也沒法救吳幫主了。”
太上真人冷笑道:“林元生,你若相信廣緣大師的話,貧道敢打賭,你上當上定了。”
他們為何不願林元生把秘笈交給廣緣大師,道理很簡單,他們都想奪取秘笈,若落在廣緣大師手中,九大門派人多勢大,搶奪起來,可要比在林元生手中更難了。
林元生聰明絕頂,一看情勢,已猜出太上真人等的心意,暗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若不把秘笈交出去,九大門派固然不肯干休,太上真人、五嶽太歲、三江神龍等,也不會由我懷寶而去。
他雖然想到這一點,但見眾人虎視耽耽,如不交出,很可能立即若起群雄搶奪,鐵腳真人和伍伯銘,為搶奪秘笈,自然不能再挾持吳為非,又不願放他,以防他復仇,說不定會把他弄死。
當下,朝太上真人一點頭,道:
“道長說得不錯,九大門派的人,在下也清楚得很!”
太上真人聞言,鬆了一口氣,笑道:“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目光,將來……”
林元生趁他分神說話之際,陡地將手中盛裝秘笈的玉管擲出,同時喝道:“大師接住!”
太上真人等十餘人,同時大喝一聲,掄掌劈出,欲想把秘笈劈落地上,再行搶奪!
然而,掌出太慢,而玉管去勢太快,十餘道掌風都落了空。
廣緣大師未想到林元生會來這一著,忙一伸手,把玉管接下,同時躍退八九尺。
戚家仁,六陽道人,及四五個九大門派弟子,一晃身,躍到廣緣大師四周,以防群雄搶奪。
廣緣大師站定後,即對鐵腳道人和伍伯銘道:“莊主、道長,請看老衲薄面,放掉吳幫主。”
鐵腳道人聞言,即鬆手道:“吳幫主,抱歉。”
伍伯銘卻猶豫了半晌,才冷笑數聲,撤回右掌,率眾離開。
林元生見伍伯銘等退開,急躍過去,攙扶著吳為非,道:“吳爺爺!”
斗酒神丐吳為非冷哼一聲,甩開林元生的手,大步而去。
林元生慌忙隨後跟去,道:“吳爺爺,你老別生氣,元兒無能救你,只好把秘笈給人。”
老少兩人走了約五七丈,突聞身後喝聲震天,林元生回頭一看,見五嶽太歲林子野和三江神龍葉木村的手下,一齊朝廣緣大師湧去。
戚家仁、鐵腳道人、六陽道人、伍伯銘等三十餘人,四面護著廣緣大師,與前湧之人大打出手,緊張異常。
斗酒神丐吳為非沒有回頭,依然一聲不響地前走,林元生不敢久看,忙跟上前去,道:“吳爺爺,喝杯酒潤潤喉嚨,好麼?”
斗酒神丐吳為非,長嘆了一聲,走向一間賣酒茅棚,卻仍是一聲不響。
林元生小心翼翼地陪著吳為非走進茅棚,令酒保取來二斤吳為非最喜歡喝的大麴,並要了幾樣好菜,道:
“吳爺爺,你老別難過,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吳爺爺,傷得重不重?”說著,蹲下身子,檢查吳為非腿上鏢傷,見褲管已被鮮血浸溼一大塊,鏢已沒入肉中,即忙運功於右掌,按著傷口,用“粘”字訣,猛地一撤掌,“唿”的一聲,把鏢吸了過來,鮮血也涔涔而出。
他一手按著傷口,一面急道:“吳爺爺,快拿止血丹給我。”
斗酒神丐吳為非自斟自飲,酒到杯乾,林元生替他療傷,及請他拿藥,他均似毫無所覺。
林元生無法,只好親自在叫化袋中找尋,袋中有兩種藥,一種是藥丸,一種是藥粉,藥丸他曾服過多粒,知道系療內傷之藥,藥粉雖未用過,想來是刀傷之藥,便將藥粉灑在傷口之中,藥到血止,果然是止血妙藥。
然後,又檢視吳為非左肩背上的傷勢,只見是被掌風掃了一下,未傷筋骨,並無大礙。
林元生拿起酒壺,發覺壺中已剩酒不多,就這一會工夫,吳為非已把二斤大麴喝得差不多了。
林元生道:“你老光喝酒不吃點菜,怎麼可以呢!”
斗酒神丐吳為非,臉色鐵青,目光呆滯,像個傻人一般。
這也難怪他,要知,他乃一幫之主,叱吒江湖數十年,名譽之好,聲望之高,猶勝少林空空禪師和武當茫茫真人,幾曾想到,會落得被人作了要挾之物,以他數十年的聲望、名譽,受這等恥辱,豈非比死還要痛苦百倍?
林元生懂得他的心情,一時間,自己也替他難過起來,令酒保加了二斤大麴,自己也悶悶不響地喝了起來。
常言有道:“酒入愁腸愁更愁”,幾杯酒下肚,不自覺地掉下淚來。
斗酒神丐吳為非長長地吐了一口悶氣,道:“孩子,孩子……”他本想說些什麼,但因心情惡劣,不知從何說起。
林元生偶一側頭,見柳玉瑤手握短劍,粉面生嗔,匆匆走將過來。
林元生忙站起道:“姑娘,請進來喝杯酒。”
柳玉瑤走進茅棚,小嘴一噘,道:“你得賠我寶劍。”
林元生滿頭霧水,道:“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柳玉瑤將劍遞將過去,嗔道:“你看,你把它弄壞了。”
林元生接過短劍,略看了看,道:“那裡壞了?”
柳玉瑤道:“缺了一個口。”
“啊!”
林元生再仔細瞧了一瞧,缺口顯是新痕,料系被戚家仁的寶劍斬缺的。
當下,歉然道:“對不起,這劍是我弄壞的。”
柳玉瑤在吳為非和林元生之間的一張石凳上一坐,嬌嗔地道:“這劍我不要了,你得賠我一把。”
林元生搓了搓掌,又搔了搔頭,很是尷尬,道:“這是一把斬金切鐵的寶劍,叫我怎麼賠得起呢?”
柳玉瑤道:“我不管。”說著,把背上的劍鞘解下,置於石桌之上,又道:“這劍我是不要了!”
斗酒神丐吳為非見此情景,忍不住道:“那裡壞了,給我瞧瞧。”他簡直是再世魯仲連,雖在惡劣的心情下,仍不忘替人排解是非。
林元生忙雙手把劍遞上,道:“被戚家仁的劍斬缺一個口子。”
斗酒神丐吳為非接過短劍,細目瞧了半晌,道:“若我猜得不錯,此劍系魚腸古劍,世上罕有之物,雖然缺了個口,幸並不防礙它的鋒利,姑娘豈能不要了呢?再說,世上哪還有第二把魚腸劍賠你?”
柳玉瑤道:“不管,我非要他賠不可!”
林元生道:“不錯,劍是我弄壞的,可是我並沒有向你借,是你自己給我的,我不賠。”
柳玉瑤嗔道:“好哇,你竟敢說出這些話,你不想想,當時你若無此劍,拿什麼來擋拒姓戚的青霜寶劍?”
斗酒神丐吳為非忙搖手道:“姑娘別生氣,姑娘好意,老化子代他領受,他並非不賠,而是賠不起,請姑娘原諒。”
柳玉瑤道:“我並不一定要他賠魚腸劍,什麼寶劍都可以。”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世上寶劍雖不少,但要想獲得一把,也非易事,再說這魚場劍雖缺了一點兒口,卻並不影響它本身的價值。”
柳玉瑤低頭沉吟,秀臉上忽然浮起兩朵紅雲,吶吶地道:“寶劍難得,就其他寶物也可以。”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若是珍珠玉佩之物,倒是不難。”
柳玉瑤低著頭道:“不過,必須他家傳之物。”
林元生道:“我母親在我二三歲時就死了,父親也在三年前死去,而連屍體都給人帶走了,什麼東西也未留下。”
斗酒神丐吳為非察言觀色,已知柳玉瑤之心意,並非真要林元生賠劍,而是有所企圖,不由臉露難色,長嘆一聲,道:“姑娘心意我懂,不過,這裡面有問題,可否慢慢商量。”
柳玉瑤道:“慢到什麼時候?”
林元生道:“我根本沒有家傳之寶,姑娘如一定要家傳之寶,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敢情,他尚不懂柳玉瑤心意。
斗酒神丐異為非道:“凡事都得有緣份,急也無用,姑娘可否暫時收回寶劍,以後再說。”
柳玉瑤道:“我說過不要這劍了。”斗酒神丐吳為非又長嘆一聲,道:“姑娘令師何人?”
柳玉瑤道:“家師瑤宮聖母陸冰玲。”
“啊!”
吳為非剛才因在危急之時,沒有聽到柳玉瑤的自我介紹,驚異道:“六十年前,老化子也曾見過令師一面,但那時,老化子只不過二十餘歲,而令師卻已五六十歲了,想不到還在人間。”
柳玉瑤道:“家師雖已一百多歲了,但身體卻很健康,只是對江湖中的事,不大感興趣了。”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姑娘貴姓芳名?有無師兄弟,師姐妹?”
柳玉瑤道:“小女子柳玉瑤,我是家師的唯一傳人。”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柳姑娘出道江湖,不知有無使命?”
柳玉瑤道:“有是有,不過……”
她話猶未完,陡見峰上下來數十人。
遂轉口道:
“這些人早已到了,躲藏在峰下森林之中,不知是那派之人物。”
斗酒神丐吳為非冷哼一聲,說道:“不外是自命名門正派之輩。”
林元生晃身躍出門外,見鬥場之中,已是屍體縱橫,九大門派三十餘人,已足足死了一大半,各路高手,及五嶽太歲和三江神龍的手下,傷亡的更慘,但仍把九門派所剩的十餘人圍得水洩不通,只有太上真人率領著十餘弟子,沒有參與搶奪秘笈,顯然是想得漁人之利。
林元生返回茅棚,道:“吳爺爺,你老慢慢喝,我去瞧瞧。”
轉身欲去。
柳玉瑤忙道:“把寶劍帶去。”
林元生道:“我無寶物賠你,我不要。”
柳玉瑤道:“你想要賴,欺負我一個女孩子麼?”
林元生怒道:“我怎麼欺負你?”
柳玉瑤道:“你不肯賠我寶劍,就是欺負我。”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孩子,柳姑娘並無惡意,你就帶去吧。”
陡聞外面喝聲震天,顯系剛來的數十人已參與戰鬥,林元生不願多耗時間,把劍還鞘,掛在腰間匆匆出了茅棚,疾步向鬥場走去。
只見場中亂成一團,喝吆聲,慘呼聲,掌風呼嘯,兵器鏗鏘,震天撼野,劍氣如雲霧,刀光如電,鮮血飛濺,腥風血雨,觸目驚心。
又見一個老和尚,跳上一塊巨石之上,手扶方便鏟,道:“阿彌陀佛,各位若再不退開,老衲也要出來了!”
這和尚年約七旬,穿著一襲月白袈裟,慈眉善目,卻有一種凌厲威嚴,他話聲不高,卻極有勁,字字皆入群雄耳中。
如瘋如狂,滿身鮮血的群雄聞言,攻勢頓減,慢慢地退開。
太上真人見情大急,忙高聲道:“秘笈乃武林聖僧芒鞋大師之遺物,塔中姑娘交吳幫主轉交擂臺魁首,你們憑什麼奪為己有?”
那老和尚道:“教主話是不錯,但我佛門之物,豈能流落江湖,造成浩劫?”
太上真人轉對群雄道:“各位,你們聽聽,他這話不是強詞奪理麼?”
群雄那個不想得到秘笈,但九門派人多勢大,無可奈何。
那老和尚低宣了一聲佛號,方便鏟一揮,道:“撤退!”
新來的六七十人,一部份護擁廣緣大師,一部份搬動傷亡,浩浩蕩蕩,下峰而去。
場中群雄,一個個氣得吹鬍瞪眼,連連頓腳,卻又不敢攔,尤其太上真人,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九大門派有人埋伏峰下,將要到口的肥肉,竟落入別人的肚子。
數百好手,都垂頭喪氣,有的坐下調息,有的檢視同伴傷勢,有的挖掘土坑,埋葬同伴。
林元生掃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少說也有五六十具之多,喃喃自語道:“九大門派標榜正義,說什麼佛門慈悲,救人救世,殊不知,多少殺劫都是他們造出來的!”
“你在這裡自言自語說些什麼?”
柳玉瑤面帶桃花,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林元生道:“你看看這個場面,慘不慘?”
柳玉瑤笑道:“這也無所謂慘,人都要死的,尤其是武林中人,就好像在刀尖上找飯吃,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你若心存仁念,不肯殺人,人卻會把你殺死。”林元生側過身來,一瞬不瞬地打量著柳玉瑤,良久,良久不言不動。
柳玉瑤秀臉飛紅,嗔道:
“老看著我幹嗎?我臉上又沒有長花兒,有什麼好看的?不知羞。”
林元生道:
“瞧你清麗嫻靜,一派大家閨秀風範,怎會說出這等言論?”
柳玉瑤道:
“是我師父告訴我的,我師父已一百多歲了,難道還會說錯不成?而剛才吳幫主也說:人不能過於仁慈,僅做好事,否則,必無好報。”
“啊!”
林元生驚異地道:
“他會說出這種話,他就是心地仁慈,一生僅做好事之人,唔!不錯,他是為剛才之事,有感而言。”
柳玉瑤道:“他還說呢,如畏首畏尾,處處事事,息事寧人,那是婦人之仁,不適應於江湖。”
林元生道:“這也是有感之言。”
柳玉瑤道:“他說,他要改過以前的作風,好好地幹一場,並叫我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呢。”
“好!”
林元生道:“正合我的心意!”
柳玉瑤道:“什麼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吳幫主叫我助他一臂之力,你我可以天天相處一起?”
林元生道:“不,我是說與九大門派大幹一場,正合我的心意。”
柳玉瑤道:“你不喜歡我們天天在一起麼?”
林元生道:“不,不,你若肯助我吳爺爺一臂之力,也即是助我一臂之力,我當然十分歡迎。”
“噢!”
柳玉瑤道:“吳幫主叫我來請你,有事與你商量。”
林元生道:“好的,我這就去。”
他剛要轉身,忽見擂臺後的峭壁下,許多道士攀登上峰,當首一人,便是當世老魔頭天地老君。
柳玉瑤挨近林元生身旁,道:“這峭壁下也有九大門派的人?”
林元生道:“是九大門派的死對頭,茅山教的人。”
柳玉瑤道:“秘笈已被人搶走了,此時來到……”
驀地,古塔中又傳出“叮咚”琴聲。
林元生仰觀星斗,道:“天已快亮了,塔中姑娘可能又要出塔了?”
柳玉瑤道:“你怎麼知道?”
林元生道:“今夜,每次琴聲過後,她都要出塔與眾人見上一面,說不定這次出塔,是為送出秘笈的三四兩篇。”
群雄都有同感,一聞琴聲,都急忙朝古塔走去,尤其是太上真人,去得最快。
果然不出群雄所料,琴聲一停,醜婆子已再度出塔。
她就站在塔前丈遠處,四下掃了一眼道:“出了事麼?”
太上真人忙答道:“正是,秘笈一二兩篇已被九大門派奪去了。”
醜婆子道:“吳幫主呢?”
太上真人道:“吳幫主一世英名已付流水,即使不自絕,今後也不會露面江湖了!”接著,把九大門派挾持吳為非的經過情形,及吳為非性格為人,略說了一遍。
醜婆子搖頭微嘆道:“想不到九大門派會這麼強來。”頓了頓,又道:“還有幾個擂臺主持人在場?”
太上真人道:“吳幫主可能不肯露面了,就只有貧道和林盟主,葉霸主三人了。”
醜婆子道:“好,就由你們三人替我主持擂臺。”
自懷中陶出一隻蛟皮包,道:“這裡面是‘萬流集’的第三四兩篇,待擂臺魁首產生後,煩你轉交與他。”
太上真人雙手接過蛟皮包,打開包口,取出秘笈略看了一看,果然是武林聖僧遺著,喜得心花怒放,忙納入懷中,道:“姑娘放心,貧道一定將此物轉交擂臺魁首。”
醜婆子道:“謝謝你,第二組結束後,煩你們繼續替我主持擂臺第一組,事畢之後,我一定重酬你們。”
太上真人忙稽首為禮,道:“不敢,不敢!”
醜婆子道:“萬流集的武功,除心法比較難練之外,劍術和掌法都極易練,無論是劍術或掌法,只要能練到六成火候,即可稱霸武林。”
話畢,抽身回塔。
太上真人對群雄高聲道:“萬流集之三四兩篇,塔中姑娘已交給貧道,有意獲得者,請登臺去,若有心存歹念,強搶硬奪,可莫怨貧道手辣的了。”
說完,大步走到臺前,在原位坐下。
群雄見情,都覺奇怪,不知他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
要知,太上真人乃是出名的奸惡和自私,罕世瑰寶到了他的手中,何以不走,還肯叫人登擂贏取?
五嶽太歲林子野,三江神龍葉木標,面無表情,相繼在原位坐下。
林元生本要回茅棚中去,但見這個反常情形,反而臺前走去,柳玉瑤也緊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不離。
柳玉瑤親熱地湊近林元生耳邊,道:“讓我登臺去贏來給你好麼?”音如鶯啼,吐氣如蘭,鬧得林元生心旌搖盪,飄飄欲仙。
尚幸他心地純潔,內功深厚,定力過人,方始未曾現出醜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壓制搖盪的心旌,道:“這一場是三十五歲以上者方可登場,你一共才幾歲,豈不被人罵你搗亂擂臺?”
忽見人影一晃,已有一人登上擂臺!
柳玉瑤道:“咦!這老道的輕功可真高。”
只聽天地老君冷笑道:“貧道天地老君,那位上來指教?”
群雄議論紛紜,良久無人登臺。
太上真人站將起來道:“如再無人登臺,家師叔天地老君便是擂臺魁首了!”
他話甫落,一個六旬老者躍身登臺,對群雄一拱手,道:“老夫郝剛,承江湖朋友看得起,送老夫一個鐵掌追魂的綽號。”
轉對天地老君道:“道長請。”
天地老君冷笑道:“你既有鐵掌之稱,想來必練成鐵沙掌,黑煞掌,五毒掌之類的武功,就算我吃點虧,我們硬碰一掌試試如何?”
要知,這鐵掌追魂郝剛,確已練就鐵沙掌,這鐵沙掌,最適於硬碰,如雙方功力相等,硬碰起來,鐵沙掌必然大佔便宜。
鐵掌追魂郝剛,乃是湘西松柏莊莊主,在川湘一帶名氣不小。
只聽郝剛道:“好!我們就對一掌試試。”話畢,站好馬步,大喝一聲:“道長接著!”兩股黑霧,自雙掌中湧出。
天地老君冷笑一聲道:“來得好!”
雙掌平胸推出。
兩人相距不到五尺,雙方掌勁一碰,陡然一聲震天價響,接著,山搖地動,擂臺“軋軋”作響,似要倒塌一般。
只見郝剛的身子被兜起三尺來高,“呼”的一聲,飄出擂臺二丈之外,落在人群之中,半晌不見他起來,想是凶多吉少。
但見天地老君只後退一步,悠閒的站著,沒事人一般。
天地老君武功之高,當真是宇內罕見,以郝剛這等名手,尚接不起他一招,場中一片沉悶,那還有人敢登臺?
柳玉瑤一碰怔怔出神的林元生,道:“這老道武功之高,我看除家師之外,已無人能勝了。”
林元生似無所覺,依然怔怔出神。
柳玉瑤柳眉一蹙,嗔道:“喂!你在想什麼?”
林元生長嘆一聲道:“什麼事?”
柳玉瑤道:“我的話你一點也未聽到?”
林元生道:“唉!我正在想一件事!”
柳玉瑤道:“什麼事?”
林元生道:“聽我吳爺爺說,今後武林可能成為鼎足之勢,如今看來,鼎足之勢已成定了,這天地老君武功高不可測,誰能對付得了,由他而想到我的仇家,聽說當今少林掌門人空空禪師,尚還有一位師叔,也是與這天地老君一樣,已是百齡以上的人了,想來,他的武功決不致低過天地老君,而窮家幫呢?除我吳爺爺之外,還有幾位突出高手呢?”
柳玉瑤道:“這倒是一個嚴重問題,不過……”
突聞太上真人道:“還有那位登臺的?”頓了頓,又道:“若無人登臺,貧道便將秘笈交給天地老君了。”
至此,群雄方知太上真人葫蘆裡是什麼藥,敢情,他已料到無人敢與天地老君交手,落得大大方方,光明正大,把秘笈佔為己有。
太上真人躍上擂臺,恭恭敬敬地將蛟皮包交與天地老君。
天地老君接過皮包,隨手納入懷中,對群雄道:“各位承讓。”跳下地來,率著他帶來的原班人馬,匆匆而去。
太上真人目送天地老君走後,對群雄道:“第二組已算完滿結束,現在繼續進行第一組,有意贏取塔中姑娘為妻者,請即登臺來。”
柳玉瑤小嘴一噘,道:“這等醜老太婆,誰敢要她……”她忽然感到林元生渾身發抖,駭然道:“相公,你怎麼啦?”
忙轉到林元生的身前。
見他青筋暴露,一臉悲慼,淚如泉湧,似激動,又似悲傷,敢情,他此刻有著不可言喻的痛苦。
柳玉瑤自肋下取出香氣襲人的手帕,多情而溫柔地替林元生擦去淚珠,道:“什麼事使得你這般失神落魄的呢?回那茅棚去吧。”
林元生道:“不,你一個人回去好了!”
柳玉瑤道:“為什麼?”
林元生道:“我要打擂臺。”
柳玉瑤渾身一震,後退一步,道:
“你瘋了?”
林元生道:“我沒有瘋。”柳玉瑤道:“那醜婆子已年過半百,你要娶她為妻?”
林元生斬釘切鐵道:“正是。”
柳玉瑤氣得秀臉通紅,眼淚盈眶,跺腳道:“你當真瘋了。”
林元生冷冰冰地道:“我一點不瘋。”
柳玉瑤不知那來的火氣,玉掌一揚,“啪”的一聲,摑了林元生一記耳光,接著,掩面哭泣起來。
林元生未想到柳玉瑤會出手打他,意欲閃避,卻慢了一步,被打得眼花繚亂,火辣辣地,好不難受。
他摸了摸被打得又紅又腫的臉龐,冷哼一聲,欲掄掌回她一記,卻見她哀哀痛哭好不淒涼,又打不出手,只好側移兩步,不理不睬。
柳玉瑤忽地猛一頓腳,疾馳而去。
林元生忙喝道:“不準告訴我吳爺爺!”
柳玉瑤一面跑,一面道:“我偏要告訴他,我這就去告訴他!”
林元生本不想現在登臺,卻恐吳為非前來阻止,當下,一起一落,再一縱身,人已站在擂臺之上,即使吳為非不同意他娶那醜婆子,也來不及阻止了。
此時,天已大亮,旭日東昇,放射出萬道光芒,照在林元生被柳玉瑤捆得又紅又腫的俊臉上,更顯得紅腫。
他向群雄拱手為禮後,依照擂臺規矩,自報了出身姓名,道:“在下自不量力,望各位兄臺多多指教。”
話落良久,皆無人登臺。這種情形,有兩個原因,一是在場群雄都已親眼目睹林元生的武功,自量非敵,二是塔中姑娘過於老醜,毫無胃口。
太上真人見情,徐徐站起:“若再無人登臺,第一組魁首……”
他話猶未完,峰下忽然冒起一條人影,風馳電掣而來,那人一面前來,一面高聲喝道:“擂臺魁首留下來!”
林元生居高臨下,舉目一瞧,登時渾身一震,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那人到達臺前,一停未停,即縱身登臺。
只見他身材魁偉,方面大耳,濃眉環眼,一付忠厚而暗蘊威嚴之像。
他對臺下群雄一拱手,郎聲道:“區區秦鵬遠,三十三歲,出身乾坤三俠之首仁風大俠凌望之之徒。”
此話一落,臺下群雄,無不是滿頭霧水,一片茫然,議論紛紛:“怪事,滑稽!”
場中群友都知道林元生是乾坤三俠中的義風大俠林義風之子,技出家傳,以及伯父仁風大俠凌望之,如此一來,豈非師兄弟爭奪媳婦兒麼?豈非古今罕見,而滑稽的大笑話麼?
秦鵬遠滿臉凝寒,不理眾人的議論,橫掛一步,面對林元生。
林元生忙單膝跪下,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大師兄別來無恙,師弟元生有禮。”
秦鵬遠冷然道:“師弟不必多禮,起來。”
林元生忙依言站起,道:“大師兄……”
秦鵬遠搖手道:“師弟毋須多言,你眼中若有大師兄,就請立刻下臺去!”
林元生道:“大師兄那裡話,大師兄愛我如同手足,恩重如山,就是要師弟赴湯蹈火,也不敢違逆,師弟就遵命下臺!”
話畢,跳下地來。
但他腦筋忽地一轉,暗忖道:“不對,大師兄一向愛我如同親弟弟,且心胸寬朗,行為端正,怎會鬧出與我爭媳婦兒的大笑話呢?”
“啊!對,他一定不同意我娶一個年逾半百的醜婆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勸我,只好犧牲自己的一生的幸福,而救我一生的寂寞苦痛。”
“在師兄啊!你這種捨己為人的精神,太偉大了!”
“不!不!我若讓他代我受過,叫我如何能心安?我林元生也是堂堂大丈夫,怎麼能連累師兄?”
只聽秦鵬遠朗聲道:“那位兄臺上來賜教?”
林元生暗歎一聲,一縱身,復自跳上擂臺,單膝跪下,抱拳過頭,道:“大師兄見涼,這場魁首,師弟決不能讓給師兄,還是請師兄下臺去吧。”
群雄鬨然大笑,道:“擂臺上講人情,還是第一次見聞。”
秦鵬遠濃眉一掀,冷笑道:“好!你既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們就以拳腳相對吧,誰勝誰留,誰敗誰去。”
林元生渾身發抖,眼淚汪汪,道:“小弟不敢。”
秦鵬遠喝道:“既是不敢,就快給我滾下臺去!”
林元生道:“不!什麼罕世瑰寶,我都可以不要,但這擂臺魁首,卻斷斷不能讓給師兄。”
太上真人撫須笑道:“不必多說了,還是拳腳上決留去吧。”
秦鵬遠道:“起來,只要你能勝我一招半式,我即下臺去。”
林元生無法,順勢拜了一拜,道:“師兄既是要師弟動手,師弟只好揹負不義之罪了,不過,自此以後,師兄即使要取我頭顱,師弟也絕不還手。”站起身來,又道:“師兄小心,小弟放肆了。”
話畢,欺身而進,一招“靈狐抓雞”,抓向秦鵬遠腕脈。
秦鵬遠大喝一聲:“來得好!”
雙掌一拍一削,以“拍肩剪喉”招式化去林元生攻擊。
兩人同出一師,均以“四獸掌法”相對,你來我往,見招化招,遇式解式,打得快捷無倫,所不同的,林元生使的是“旋風身法”,矯健靈活異常,佔了許多便宜。
但,秦鵬遠每一招式,都極為沉穩老練,林元生雖靈活如猿猴,矯健如蛟龍,也無法取勝。
就這樣,一來一往,足足一個時辰之久,仍是個半斤八兩。
林元生本有一招絕手“一掌定江山”,但對手不是別人,而是恩重如山的師兄,不敢使用。
太上真人仰首看了看天色,眉頭一皺,站了起來,喝道:“住手!”
秦鵬遠和林元生依言各自後退。
太上真人冷然道:“你們師兄弟這等打法,就是打上三天三夜,也打不出勝負來,現在我以擂臺主持人的身份,根據一個時辰的觀察,判決你們誰勝誰敗。”
秦鵬遠抱拳道:“好,就請道長從公裁判。”
太上真人道:“若貧道老眼未花,師兄決非師弟對手。”
秦鵬遠不服氣的道:“道長據何而判?”
太上真人道:“在‘四獸堂法’中,你們可說是半斤八兩,但師弟若偶然插上一二招‘旋風掌法’的招式,師兄可要吃虧了,而師弟尚有一招絕手,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不知師兄懂不懂那招絕手?”
秦鵬遠吶吶地道:“這個……家師僅傳師弟一人。”
太上真人道:“師兄既不曾學過那招絕學,我的判決就不會錯了。”
群雄異口同聲地道:“判得公道,判得有理。”
秦鵬遠暗歎一聲,對林元生道:“太上真人判得公道,師兄認輸。”
林元生歉然道:“師弟慚愧,尚請師兄原諒。”
秦鵬遠擦去額上汗水,道:“一切都是命運,我先走了。”
林元生道:“吳幫主在那茅棚喝酒,請師兄在那裡等我,我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你。”
秦鵬遠點了點頭,跳下地來。
太上真人回身對群雄道:“還有那位登臺的?”
半晌,無人登臺。太上真人跳上擂臺,對眾宣佈林元生為第一組擂臺魁首後,回身對林元生道:“恭喜林施主。”
林元生忙還禮道謝。
緊接著,塔中琴聲傳出,獨目醜婆子再次出塔。
登時,歡呼震天:
“林元生,快請喝喜酒呀。”
“林元生,祝你們花開並蒂,永結同心。”
“這一對,真乃天作之合。”
“簡直是郎才女貌,神仙眷屬。”
“……”
“……”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聽在林元生耳中,不自覺地淚如泉湧,不敢面對群雄。
太上真人忙跳下擂臺,前去迎接醜婆子,直把她迎到擂臺之前,道:“貧道幸不辱命,已替姑娘完滿結束兩組比試,第二組魁首為太上老君,貧道已按姑娘之意,把‘萬流集’這第三四兩篇轉交與他,第一組魁首為林元生,乃乾坤三便義風大俠林義風之子,身世清白,武功猶高,堪可與姑娘匹配。”
醜婆子一福為禮,道:“有勞道長。”
又對五嶽太歲和三江神龍一福,道:“謝謝二位。”
太上真人忙還禮道:“些微小事,何必掛齒。”
五嶽太歲和三江神龍只點頭還了一禮,沒有答話。
醜婆子探手入懷,取出六個檀木所制,約拇指大小,半寸高,葫蘆形,極為精巧的瓶子,道:“這些瓶內,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壽,增進修為的靈丹,及能釋百毒之藥,均系武林聖僧之遺物,各位辛苦,小女子無以為謝,就把這些丹藥奉贈各位,意思意思,請各位笑納。”
話畢,分作三份,一份兩瓶,分給太上真人,五嶽太歲,三江神龍之後,又道:“白色的為解毒藥,紫黃色的是療傷益壽丹。”
五嶽太歲林子野和三江神龍葉木標,因傷了七十餘個手下,秘笈又未得到,都悶悶不樂,不料,這醜婆子竟如此慷慨大方,贈給他們這許多無價之寶,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尤其是太上真人,東隅桑榆齊收,更是喜不自禁,饒他心機深沉,也不免面露得色。
太上真人將丹藥納入懷中,道:“姑娘尚有什麼吩咐?貧道代勞就代到底。”
醜婆子道:“吉日良辰已過,成親之期須得展延,今天就只能放個定兒。”自懷中掏出一塊蝴蝶型的玉佩,交與太上真人,又道:“請將這玉佩交與林相公,聊作信物,並請道長當眾宣佈一聲就成了。”
太上真人點了點頭,轉身欲縱身登臺,但忽又回過身來,道:“請姑娘賜告貴姓芳名,以便貧道對眾宣佈二位百年之好。”
醜婆子道:“梁芳娥。”
太上真人又點了點頭,轉身縱上擂臺,道:“林施主,恭喜你,這是塔中姑娘梁芳娥的訂親信物,請你收下。”
說著,雙手將玉佩遞給林元生。
林元生暗歎一聲,雙手接過玉佩,看也沒看一眼,便隨手塞入懷中。
太上真人道:“施主也拿點什麼作俏物?”
林元生道:“我身上除幾兩碎銀之外,什麼也沒有。”
太上真人道:“銀子不成,沒有更不成。”
想了一想,又道:“有沒有汗巾手帕什麼的?”
林元生道:“汗巾倒有一條,卻髒得很。”
太上真人道:“不要緊,給我吧。”
林元生又暗歎一聲,心道:局勢既已演變成鼎足,還有什麼好說,若不這樣做,不但報仇無望,窮家幫也一定因我而亡。
當下,掏出一條汗漬斑斑的松花色汗巾,交給太上真人,道:“有勞道長之處,容後必報。”
太上真人笑道:“好說,好說。”
接過汗巾,跳下擂臺,把汗巾交給醜婆子,道:“這是林施主的信物。”
醜婆子接下汗巾,道:“真麻煩道長了。”太上真人一笑,又復自縱身登臺,面對群雄,道:“貧道鄭重向各位宣佈:林元生與梁芳娥謹於丙寅年,十月二十日,在巫山龍頭峰訂為百年之好。”
頓了頓,又道:“日後成親之時,希望他們夫婦不要忘記請我們大醉一番,哈哈……”一笑結束了他的宣告,跳下擂臺。
轟動江湖的巫山擂臺,到此已算結束,三四百人,有的垂頭喪氣下峰,有的唉聲嘆氣找酒菜填肚子,有的收葬屍體,不一會便散了。
林元生仍痴痴地站立臺上,仰望著變幻無窮的白雲蒼狗,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醜婆子目送群雄散後,對林元生道:“相公。”
林元生冷冷地道:“什麼事?”
醜婆子道:“你先下峰去,五日後單獨來這裡一次。”
林元生道:“有什麼話就現在說,為什麼又要再走一次呢?”
醜婆子笑道:“瞧你生氣的樣子,好像委曲了你似的,你也不想想,你還能有今日,是誰救你的。”林元生道:“你這話怎講?”
醜婆子道:“我現在要回塔去,五日後再告訴你吧。”
說著,轉身而去。
林元生茫然地在擂臺上來回地走著,內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似乎墜入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深淵,載沉載浮,孤獨,傍徨,絕望……
他想像之中,純潔無瑕,天真漫爛的白紫燕,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嫦娥,千嬌百媚,熱情如火的柳玉瑤,此時間,都紛至杳來,在他腦際出現,又在他腦際消失,曾幾何時,如花美景,已變成雨中泡影,如今,已是一個獨目,歪鼻,撇嘴,年過半百的醜婆子夫婿。
偶然一陣山風掠過,把他從沉思中吹醒過來。
他停止走動,遊目峰上,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場面,就在這一刻之間,已成了恐怖的鬼域,只剩下橫七豎八的屍體,及幾位藉酒澆愁的醉漢。
他忽地想起在茅棚等他的吳為非和秦鵬遠,舉手敲了敲腦袋,道:“該死,我還在這裡幹什麼?”
跳下擂臺,疾步向那茅棚走去。
到達茅棚時,卻不見了斗酒神丐吳為非,只有秦鵬遠一人自斟自飲。
他進入棚中,低聲呼了一聲“大師兄”,不由自主地掉下淚來。
秦鵬遠側過身來,雙手緊握著林元生的雙手,好半晌,才道:“師弟,唉!”禁不住也英雄淚下。
林元生忙收斂悲痛,勉強裝出笑容,道:“吳爺爺常說,凡事都是緣份,師弟生來就是苦命人,師兄切不可為師弟難過。”
秦鵬遠道:“數月不見,你完全變了,唉……”
酒保送給林元生一封信,道:“吳老爺給少爺你的信。”
林元生接下信,一面拆啟,一面道:“師兄,你見到吳爺爺沒有。”
秦鵬遠道;“沒有,我到這裡時,酒保告訴我他老人家剛走。”
林元生抽出信箋一看,不覺大驚,道:“糟!師兄,我們快走!”
秦鵬遠道:“什麼事?”
林元生道:“窮家幫已與九大門派火拚起來。”
秦鵬遠道:“在那裡火拚?”
林元生道:“在秋桐坡。”
“秋桐坡?”
秦鵬遠轉向酒保道:“秋桐坡在哪裡?”
酒保道:“下峰後,朝西南方直走,大約十五六里路程。”
秦鵬遠道:“師弟,走!”
給了一錠銀子酒錢,便與林元生飛馳下峰。
十五六里路程,在他們的行速來說,根本不費多少工夫,只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已到達。
但當兩人趕到時,只剩下幾個花子埋葬屍體,拚鬥已經結束。
林元生向一個五旬化子道:“怎麼樣?”
五旬化子望了林元生和秦鵬遠一眼,道:“二位高姓?”
林元生道:“我是林元生。”
一指秦鵬遠,接道:“這位是我大師兄秦鵬遠。”
五旬化子原是一付冷傲熊度,聞言之後,立即謙和熱情起來,道:“哦!你哥兒就是林元生,別怪,別怪。”朝林元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想不到你哥兒小小年紀,就有震撼江湖的能耐。”
秦鵬遠道:“老哥高姓大名?”
五旬化子道:“化子古鐵,是本幫四川堂護法。”
秦鵬遠道:“古老哥,聽說你們與九大門派火拚起來了?”
古鐵道:“正是,我們幫主在峰上被人圍攻,堂主下峰調集援手,剛好在這裡與九大門派相遇,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結果,他們人多,我們吃了一場大虧,幸幫主及時趕到,與他們訂下戰約,他們才盛氣凌人地走了。”
林元生道:“什麼戰約?”
古鐵道:“明年正月十五日,在長草坪與他們決一死戰。”
林元生屈指算了一算,道:“明年正月十五,距今只有八十五天,何以把約訂得那麼早?”古鐵道:“我們幫主還嫌遠呢,他們得了‘萬流集’秘笈,若讓他們練就秘笈中的武功再戰,我們還能與他們打麼?”
林元生道:“長草坪在什麼地方?”
古鐵道:“在巫山霧峰之下,遍地長著高可及人的長草,縱橫數百畝,故名為長草坪。”
林元生道:“聽說這巫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何以霧峰之下,會有這等大的平地?”
古鐵道:“不是平地,都是些山坡,山谷,樹木很少,都是長草,所以謂之草坪。”
林元生道:“我吳爺爺呢?”
古鐵道:“幫主下山調動人手去了。”
林元生道:“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他?”
古鐵道:“集合地方尚未決定,不過,到處都有本幫中人,屆時,自會有人來請你哥兒。”
林元生掃了一眼場中慘景,道:“傷亡多少人?”
古鐵嘆了一聲,道:“死了一十三人,輕重傷一共十七人。”
秦鵬遠道:“他們的傷亡如何?”
古鐵道:“死了三人,輕重傷大概有七八人吧。”
頓了頓,又道:“這等懸殊數字,並非本幫弟子武功不如他們,乃因他們有備而來,以少林寺的‘羅漢陣’和武當的‘五行陣’困住我們,使我們無法與之硬拚。”
秦鵬遠道:“不錯,聽說這兩種陣法均極為利害,長草坪之戰,我們必須特別小心。”
林元生道:“大師兄,事情既已結束,我們也該走了。”
秦鵬遠點了點頭,對古鐵一拱手,道:“古老哥,後會有期。”
古鐵忙還禮道道:“謝謝二位,後會有期。”
師兄弟二人,聯袂下山,一面走一面談。
林元生道:“大師兄,你什麼時候到達峰上?怎麼不找我?”
秦鵬遠道:“我是天亮前到達的,正好看到那獨目婆子把秘笈交給太上真人,因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不曾立即找你,唉!後來見你為一個年過半百的醜婆子,登臺比試,又見良久無人登臺,故此不得不暴露身份,那知你竟然敢不聽我的話了。”提起這事,林元生又淚如雨下,道:“師兄對我恩重如山,仁愛有逾同胞兄長,如聽師兄之言,叫我如何做人,如何能安。”
“我襁褓喪娘,少年失父,生來就是苦命,娶個老婆子為妻又算得什麼呢?”
“師兄也是未婚男子,堂堂相貌,一表人才,憑什麼理由代我受寂寞之苦?”
“咦!”
秦鵬遠驚異地道:“聽你口氣,好像還未與白師妹成親,為什麼?”
“師兄啊!”
林元生聲淚俱下地道:“別提這事了,提將起來,不但我痛不欲生,就是伯父和你師兄也必悲痛難禁。”
秦鵬遠一把握住林元生的手,駭然道:“出了什麼事?可是三師叔父女遭害了?”
林元生有氣無力地道:“遭害了。九成遭害了。”
秦鵬遠恨恨地道:“九大門派,哼?自命名門正派,我秦鵬遠……”
林元生插嘴道:“三師叔父女並非遭九大門派所害。”
“哦!”
秦鵬遠雙目瞪得老大,道:“遭誰人所害?”
林元生道:“遭二師兄花自芳所害。”
接著,將花自芳如何不滿凌望之不公,如何騙去他的訂婚信物,如何把他推下百丈深谷,如何冒名騙婚,及他如何為吳為非所救,如何往龍頭峰,如何去黃花谷理論,白揚飛如何不認他,如何中毒彈,如何得高人賜藥,以及九大門派十餘人往黃花谷的經過情形,自始至終,詳說了一遍,並道:“不過,妹子是否回谷,卻不清楚,可是,我在灌縣養傷之時,吳爺爺曾經派人到處打聽她的下落,均無消息。”
秦鵬遠聽林元生敘述經過時,禁不住心驚肉跳,更禁不住怒火高燒,直到聽完林元生的敘述後,方緊握雙掌,咬牙切齒地:“這畜牲,簡直是畜牲!”
林元生道:“事情已經過去,何必為他生氣呢!”
秦鵬遠道:“想不到這畜牲竟敢做出這等事來!”
林元生道:“別談他了,師兄,你有否取到龍女花倩如的首級?”
秦鵬遠道:“唉!也別談了。”
林元生道:“怎麼啦?”
秦鵬遠道:“不知怎麼走漏了我的行動,還沒有到達天山,已被人襲擊,幾次險些喪命。”
林元生道:“怪事,怪事,你的行動,除伯父外,就只有我和花師兄知道,怎麼會走漏出去?”
秦鵬遠道:“論理,花倩如絕不會預先知道我去殺她,唔……莫不是花自芳?”
林元生驚訝道:“他?不可能,他把我推下深谷之後,便往黃花谷,即使有意害你,也無法通知花倩如呀。”
秦鵬遠道:“世間傳遞信息的方法多得很,如鴿,狗,或偶然碰見熟人,或出錢請人,以長程快馬,晝夜兼程,均可以先我到達。”
林元生道:“你這話也有理。”
秦鵬遠道:“若非你說出他的卑劣行為,我絕不敢懷疑他……啊!糟……”
林元生急道:“什麼事?”
秦鵬遠頓腳道:“這小子因怕事機敗露,故把三師叔害死,同樣的理由,說不定連師父也會被他所害。”
林元生渾身一震,道:“他雖然陰險奸詐,但……”
秦鵬遠焦急如焚,道:“常言有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以花自芳這種人,為防日後事機敗露,被師父懲治,很可能會作出殺師消災之事,我們得防他這一著。”
林元生道:“師兄所言極是,可是我們怎麼防他呢?”
秦鵬遠道:“我得立刻趕回去。”
走了兩步,又道:“窮家幫與九大門派大戰在即,吳幫主可能要借重於你,你就留在這裡助他一臂之力,我把事情稟告師父後,看師父的意思,可能會與師父同時趕來參與這一決戰。”
林元生道:“好!你就趕快去吧。”
說著,送秦鵬遠走出山區後,分道往巫山縣城。
林元生到達巫山城時,已是日落黃昏了,他一天未曾進食,早已飢腸轆轆,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東西吃飽再說。
他進入一家比較大的館子,因適逢晚飯之時,幾乎座無虛席,他欲退出另找一家館子時,客人中忽然站起兩人,同聲叫道:“林兄,這裡來。”
林元生一看,原來是錢通神和程步飛,兩人佔了一張小桌,桌上擺滿了酒菜。
林元生三腳兩步走將過去,在兩人之間的一個空位坐下,道:“二位下山得倒早。”
程步飛一面令酒保加碗加筷,一面道:“打擂臺又打不贏人家,熱鬧又沒有瞧了,所以就下山來。”
林元生四下瞧了一瞧,見滿廳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峰上下來的武林人物。
廳中一張大圓桌,圍坐著七八人,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壯漢站起來道:“林元生,你作了塔中姑娘佳婿,怎麼不在峰上?還有暇下峰閒逛?”
同桌另一壯漢道:“林元生,什麼時候請喝喜酒?”
本來這些話,並沒有什麼不對,但聽在林元生耳中,卻像尖刀刺耳一般,痛澈心腑,苦惱萬分,只好苦笑了笑,算是回答,同時,端起身前的滿杯酒,一飲而盡。
程步飛道:“吃菜呀。”
林元生道了一聲“謝”,便與錢,程二人喝起來。
角落裡一張小桌,獨坐著一個黑衣少女,桌上放了一碗麵,只吃了一點兒,就沒有再吃,靜靜地聽眾人的談話。
見她臉無脂粉,卻色如桃花,唇不塗丹,卻紅若櫻桃,鵝蛋臉兒,嫩得風吹卻破,三千青絲,結了兩根辮子,辮子上,戴著一朵小白花,看上去,既純潔,又淡雅,揹著一支似銅非銅,似鞭非鞭的怪異兵器,腳踏小巒靴,靴尖上,各有兩小塊麻布,純系在戴孝期中。
她拿眼角偷看了看林元生,忽然落下兩串淚珠。
她忽地點了點頭,胸膛一挺,似乎決定了一件大事,然後,取下背上的怪異兵器,朝林元生慢步走來。
這時間,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渾身微抖,顯得格外的嬌弱。
她走到距林元生二三步時,陡然端起怪異兵器,對著林元生的背心,嬌叱道:“林元生拿命來!”
林元生心頭一震,忙站立起來。
就在他剛剛站起之際,“嗖”的一聲,一點白光也剛好射入林元生的臀部。
本來,那少女是準備射擊林元生背心,未料到林元生起身得那麼快,未射中他的要害。
錢通神大喝一聲,一翻臂,欲抓少女的兵器。
但那少女靈活異常,一扭柳腰,已後退三四步,同時,蓮腳一蹬,凌空而起,越過眾人的頭頂,飄出店外。
林元生略定了定神,即猜出那少女是誰,忙一按桌子,也凌空而起,越過眾人頭頂,追了出去。
出得店門,那少女已遠去三丈之外,林元生急叫道:“紫燕妹子不要走!”
白紫燕回頭見林元生追來,慌不擇路,一縱身,像一隻燕子一樣,飛上屋瓦之上,一房過一房,一棟過一棟,朝郊外飛馳。
林元生見狀大急,不顧驚世駭俗,也縱上屋脊,隨後追去。
白紫燕只不過十七八歲,輕功卻非同小可,顯然已得乃父真傳。
要知,乾坤三俠,各有所長,凌望之以掌法稱著,林義風以劍術揚名,白揚飛則以輕巧身法勝人,故白紫燕方有這等驚人的輕功。
只一會工夫,兩人已到郊外。
白紫燕見林元生緊追不捨,悲仇填膺,突地煞住步子,一扭柳腰,反向林元生,叱道:“林元生,我與你拚了!”
林元生見她如瘋似狂的神情,大為驚駭,急道:“紫燕妹……”
“誰是你妹子?”
白紫燕一面撲來,一面扳動“追魂槍”機簧,“嗖!嗖!嗖!”連串的白光,向林元生胸前疾射而來。
林元生見她理智全失,不敢與她交手,拔腳就走。
白紫燕一面追,一面叱道:“林元生,我看你走到那裡去!”
林元生追她出來之意,欲一問究竟,不想她根本不由林元生說話而拿命相拚。
現在,反變為白紫燕追林元生了。
林元生臀部中了一彈,雖非要害,但子彈有毒,經這一陣奔馳,毒性便慢慢發散,滲入血液之中,感到傷處又麻又痛,很是不便。
因此,他逃走速度,也就越來越慢。
白紫燕牙一咬,提氣追上,“嗖”的一聲,又發出一彈,射中林元生小腿,深入及骨。
林元生左腳受傷,失去平穩,一跤跌在地上。
白紫燕趕上一步,“追魂槍”指著林元生的頭,悲忿欲絕地道:“佛家有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又謂‘因果循環’,你殺了我父親,我殺死你為父報仇,算不得我心狠手辣。”
林元生坐了起來,微閉雙目,長嘆了一聲,道:“說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說什麼‘因果循環’,這些話簡直是狗屁,我林元生從未作過一件虧心事,但所得的報答,卻是有惡無善。”
白紫燕突地一腳踢出,踢在林元生的尾龍骨上,把林元生踢翻一個跟斗,叱道:“沒骨氣,既然敢殺人留字,何以此刻又不敢承認?”
這一腳踢得不輕,林元生好半晌才坐起來,勃然怒道:“你說什麼?”
白紫燕道:“你耳聾不成?”
林元生雙目一閉,道:“蠻不講理的潑婦,你就殺了我吧,不過,殺我之後,希望你隱居深山,不許出江湖半步。”
白紫燕鼻哼一聲,道:“笑話,我為什麼要隱居深山?”
林元生道:“你若不聽我的話,你會痛苦一輩子的。”
白紫燕道:“我知道,你說這些話,無非是巧辯沒有殺我父親,我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會上你的當?”
林元生又長嘆一聲,道:“你簡直與你父親一樣的昏-,不可理喻,反正我已中了毒彈,遲早都要一死,就請動手吧。”
白紫燕道:“好的,就給你一個痛快吧,免了你毒發身死前的痛苦。”說著,舉起“追魂槍”,正要朝林元生腦門砸下
驀地,傳來一聲沉遠的呼喊:“元兒……”
白紫燕一怔,煞住下砸之勢,道:“聽到沒有,陰差在叫你呢。”
她話剛落,又傳來一聲呼喊,“燕兒……”
林元生苦笑了笑,道:“聽到沒有,陰差也在叫你呢!”
白紫燕大驚失色,不自覺地收回“追魂槍”,後退一步,自言自語地道:“奇怪,誰在鬼叫鬼叫?”
林元生冷笑道:“正是鬼叫,不,也許是你父親和我父親,我已將要死了,大概你也差不多了。”
“元兒……燕兒……”
那聲音似乎近了許多,已清楚地聽得出發自活人之口。
林元生道:“伯父來了,你若殺了我,伯父即使不難為你,我敢打賭,你一定悔恨而自絕。”
白紫燕道:“你是說我大伯父麼?好的,我就暫不殺你,等他來評評,若是我錯了,我馬上自殺。”
林元生道:“別說得那麼絕,否則,你死定了。”
白紫燕道:“我就不信。”
轉過身去,提氣高聲叫道:“大伯,我在這裡!”
林元生道:“你何必找死呢?讓我好好解釋下不好麼?”
白紫燕道:“我知道你是個狡譎奸詐之人,怕露出狐狸尾巴,想以花言巧語來騙我。”
林元生搖了搖頭,道:“可憐,無藥可救了。”
只見一個鬚髮皆白,體形傴僂的老人,疾馳而來。
白紫燕驚叫道:“咦!不是我大伯嘛!”
這幾個月,凌望之又變老許多,但林元生卻還能認得,當下,冷笑道:“你的眼睛大概有毛病。”
白紫燕陡地一轉身,狠狠的給了林元生一記耳光,道:“你的眼睛才有毛病呢,我難道連我大伯也不認識?”
就這一瞬間,老人已來到距二人一二丈處,哈哈笑道:“孩子,你真的不認識大伯了。”
白紫燕一愕,倒退一步,道:“你……你真是大伯?”
凌望之道:“不錯,唉,老了,老了!”
白紫燕道:“三年前,你不是還很年輕麼?”
凌望之道:“不錯,這三年的變化太大了。”
林元生很吃力地跪著,拜了一拜,道:“伯父。”
凌望之道:“我聽人說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以鬼斧手所制的‘追魂槍’射了一槍林元生,我就知道是燕兒。”
對白紫燕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紫燕“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入凌望之懷裡,好半晌才道:“他殺了我爹,大伯,你老看我怎麼辦?”
凌望之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道:“不要哭,好好地說,他怎麼會殺了你爹?”
白紫燕一面哭,一面道:“他在我家留下‘殺人者,林元生也’七個字。”
凌望之走到林元生身前,道:“元兒,你說,是怎麼回事?”
林元生道:“我也不十分清楚,不過,我敢說三叔是被二師兄殺的。”
凌望之在林元生身前坐下,道:“你坐下。”轉向白紫燕一招手,道:“你也過來坐在這裡。”
凌望之待二人坐好後,才冷靜地道:“元兒,你根據什麼理由說三叔是二師兄殺的?二師兄怎會跑到黃花谷去?你從頭慢慢告訴我。”
林元生點了點頭,便自花自芳不滿凌望之之偏愛林元生說起,至斗酒神丐吳為非叫門,石洞中射出毒彈為止,從頭至尾詳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吳爺爺是證人,我們的仇人太上真人,鐵腳道人,伍伯銘等都是證人,伯父,你老可以去問他們。”
凌望之聽完這番話後,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道:“不必問。”手按胸口,“咯”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接著,搖晃欲倒。
林元生和白紫燕俱皆大驚,一邊一個,把凌望之扶著,不約而同地道:“伯父,你老怎麼啦?”
凌望之連吸了兩口氣,道:“不要緊,我只是覺得我又作錯了一件事,收花自芳那畜牲為徒。”
對白紫燕道:“你認為元兒的話可靠麼?”
白紫燕低垂粉臉,眼淚汪汪,道:“花師兄確是冒林元生名到黃花谷來成親,因為有信物,我和我爹都未想到他是假的,他對我很好,但不知怎的,我卻很討厭他,便藉下山購物為名,沒有回去。”
凌望之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爹被害?”
白紫燕道:“半月後,我聽人說九大門派有人到過黃花谷,不放心,便回去一看,卻見我爹躺在廳中,屍體已經發臭了。這時,我還以為是九大門派所為,後見壁上留字,又以為那冒林元生姓名的花兄所為,便下山來找他。”
“經過數番打聽,一無所得,後來由一個化子告訴我,林元生來了巫山龍頭峰,便急急趕來。”
“不想在飯店遇著他。”
說時指了一指林元生。
凌望之道:“一下子多了一個林元生,你有何感覺?”
白紫燕道:“當時,我很茫然,經過一陣細思分析之後,認為那林元生對我很好,又有訂婚信物,當然是二伯的兒子林元生,他怎會殺我爹呢?不用說,殺我爹的林元生,定是眼前的林元生了。”
凌望之點頭道:“你不知其中尚有蹊蹺,這樣判斷,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行事太沖動些。”
林元生長嘆一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也難怪他了。”
忽地,凌望之又吐出一口鮮血,同時昏迷過去。
林元生忙一手託著凌望之的背腰,不讓凌望之倒下,一手在凌望之胸口揉摸。
白紫燕卻半蹲半跪,伏在凌望之的大腿之上,哀哀痛哭,道氣:“大伯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叫燕兒怎麼辦喲?”
越哭越傷心,悽悽切切,彷彿寒夜長空狐雁唳,杜鵑瀝血萬山啼,好不可憐!
驀地,一人悄悄地走將過來。
林元生雖在萬分悲慟之下,仍不失靈敏,忙一回頭,卻是柳玉瑤,見她柳眉深鎖,一臉愁容,姍姍而來。
柳玉瑤來到三人身前,瞧了瞧林元生,又瞧了瞧仍在哀哀痛哭的白紫燕,然後,冷冷地道:“這老人怎麼啦?”
白紫燕聞聲,嬌軀一震,忙止哭抬頭,道:“你……你是什麼人?”
柳玉瑤道:“與你同病之人。”
說著,蹲下身子,伸出玉手,撫摸白紫燕的頭髮,又道:“我早就到了這裡,你們的談話,全已聽到。”
白紫燕道:“你為什麼要偷聽我們的談話?”
柳玉瑤道:“偷聽別人的談話,本來是不道德的事,不過,我今番之舉,對我卻大有益處。”
白紫燕道:“我們的談話與你何干?”
柳玉瑤道:“以前我不知道他有你這個未婚妻,現在我知道了。”
指了指林元生,又道:“以前我以為他是個有情有義,俠骨柔腸的大英雄,現在才知道他的真正面目。”
白紫燕道:“你這話怎講?”
柳玉瑤道:“他既有你這位嬌美的未婚妻,卻還要與人爭奪塔中姑娘為妻,豈不是無情無義?”
林元生道:“真是婦人之見,懂得什麼?”
柳玉瑤道:“我本來就是個女人嘛,或許不懂你們男人的鬼心眼,但我問你,現在你怎麼安置這位妹妹?”
說著,拍了拍白紫燕的肩胛。
林元生搔了搔頭,道:
“這個……這個……”
柳玉瑤道:“說呀!”
白紫燕道:“我有手有腳,還怕餓死不成,誰稀罕他安置。”
柳玉瑤道:
“話不是這麼說,常言有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個女人,不能一輩子不嫁人,但古有遺訓,好馬不配二鞍,烈女不嫁二夫,你雖不愁餓死,可是……唉!”
白紫燕聞此言後,不自由主地,又悲慟起來。
柳玉瑤又拍了拍白紫燕的肩胛,道:“你也毋須難過,若覺得我這個人可交,我們不妨結拜為姊妹。”
她突然以傳音入密的功夫接道:“我儘量幫你把他搶回來。”
白紫燕忙點頭道:“我願意。”
柳玉瑤道:“我叫柳玉瑤,今年二十一歲。”
白紫燕道:“我叫白紫燕,今年十八歲,拜你為姊姊……”
凌望之突然醒來,同時一躍而起,哈哈大笑道:“哈哈……我又做錯了一件事,哈哈……”笑得前仰後合。
笑聲曳然而止,雙目圓睜,掃了三人一眼,喝道:
“你們是什麼人?”
他連林元生和白紫燕都認不出來,顯然已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