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崗之下,更沿著整片礁灘,形成了一個半圓,燈籠火把就是以這種形勢與無比的快速點燃起來,燈火迎著海風晃盪,杆座卻全固定在附著物上,並非燈火之下都有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撲向灘頭。
首先發動攻擊的一組人馬,仍是以“鐵鬼手”荊之浩帶頭的“天”字旗所屬,他個人一馬當先,有如猛虎出柙,照面之間,鬼手掣掠,已經血肉橫飛的敲翻了五名來敵,但是“鐵槳旗”方面顯然不容他如此猖獗,斜刺裡有人切入,正是新近來援的“電舞殿”殿主、“九翼鵬”衛嘯!
衛嘯與荊之浩也是素識,然而此情此景,不但難敘契闊,更且得遠避嫌疑,雖不至於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衝動,那種故人舊誼的情份,卻已蕩然無存,雙方甫始接觸,立即各不退讓的殺成一團!
荊之浩手下唯一尚能登場應戰的“正護旗手”、“雙死角”之一吳浪,緊隨著他的老上司行動,這邊廂荊之浩一對上衛嘯,“電舞殿”的九名大把已圍住了吳浪。不過他們以多吃少的企圖卻未能得逞——“丹心七志士”中的五位:賀晚晴、魯思進、何良、杜宜昌、袁衡等業已適時趕到,和吳浪併肩子抗敵了!
搶灘深入的“燕子”危中行剛剛掠到土崗下面,已被由上躍落的屠難生截住,屠難生素有“虎鯊”之號,最是驍勇兇悍不過,他一截住危中行,手上的大鍘刀已潑雪撼風般狂掃而來,出勢之猛,運招之毒,像是早與危中行結過不共戴天之仇!
礁灘的左側,“千帆幫”“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率眾迎戰的對象,正是“鐵槳旗”“風嘯殿”殿主“行死環”石重,兩個人此番相遇,算是“二度梅”了,然而彼此之間皆有默契,進退過招,外表看來劇烈,其實只為虛應故事——透過“白髯血爪”萬滄的溝通,雙方的立場都已有所瞭解,是以這第二次拼鬥,就決不同於頭一遭那麼真刀真槍,殺氣騰騰啦。
他們兩位是如此,但卻不能把心思明告於手下,因而兩個帶頭的動作固是僅止於表演,他們的兒郎們卻互拼得紮實火辣,毫不含糊,“地”字旗的三名“正訪護旗手”賈興、程光、鍾家麒,全是卯足了勁在搏命,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也在傾力抗拮,光景是不分生死、斷不休的模樣!
至於兩方的一般兄弟,則更殺進殺出,刀光劍影,鬥得不可開交了。
“黃”字旗的大掌舵“黑龍”官小樓,這一次算是找上了夠嗆的對手——來自西陲的武林大豪“反手奪命”沙無恨:兩個人都是一樣桀驁不馴的性子,一樣崖岸自高的心思,一朝豁上,場面之劇烈,便是毫不矯作的龍爭虎鬥,官小樓屬下的三名“正護旗手”,則領著人馬與對方“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纏做一團。“雷鳴殿”原本也有九位“大把頭,只是經過屈歸靈和葉潛龍前些日那一場狙殺,如今亦僅剩下五員了!
“鐵將旗”“雲起殿”的精英,則只有一位抱傷上陣——虛弱不堪的“長鞭”盧存敬真可說是拿一條老命在橫拼,他的九員“大把頭”,已在首領進襲“千帆幫”的戰役中死得盡淨,如今,自已由人抬在一乘軟兜上搶灘,而殺伐的場面一旦擺開,便沒有情份好講,無論他是完整抑或殘缺,全不在敵對者的考慮之例——既然上陣,就算強仇,除了襲殺,再無他途。
截襲盧存敬的,是“千帆幫”總壇的禁衛首領馬傑,馬傑領著他兩個夥計範保才與蔡昆合圍而上,竟也來勢洶洶頗生銳氣;老實說,盧存敬假如在正常狀況下,馬傑根本不夠沾邊的資格,怎麼輪亦輪不到他邀擊人家,問題是盧存敬現在的體能情形大弱於往昔,馬傑自則不須客氣,鄉下人賣柿子——當然挑軟的捏,這是戰陣,哪有多少慈悲可言?
盧存敬眼見對方撲上來消遣自家的人物,居然是這等尋常角兒,一股子怒氣便忍不住往上衝,人坐有細藤軟兜裡,雙目已泛上紅,包紮著鋼圈的蟒皮長鞭怪蛇也似穿飛抽掃,更日爹日孃的怒罵不停。馬傑他們三人卻是識得利害,不肯正面攻拒,只圍著姓盧的軟兜四周竄走閃擊,游回之間,倒也有打有還,盧存敬要不是還有一干手下兒郎幫襯維護,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出醜認栽!
戰況進行得十分激烈,整片灘上,像一鍋沸湯般翻騰著,但在翻騰的氣氛裡,卻有一股寒凜的銳勢在凝形、在伸展,並且以堅定又穩沉的步調逼向土崗,四周的拼鬥宛如排排浪花,全在接觸到這銳勢之前就飄蕩開去了……
是的,這股銳勢是由一行人所形成,他們分別是魏長風、宮子鬱、萬滄,以及隨在後面的“白眉仙翁”孟天覆、“一杖獨行”山莫古。
土崗之上,何起濤卓然挺立,衣袍迎風舞,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魏長風等一行人的逐步來到,他身邊,楊雪舫則鼻孔大張,嘴唇緊抿,額上青筋暴浮,一對“勾邊槍”的槍桿都似握進掌心裡了。
這時,屈歸靈單獨移近何起濤,何如霞見狀之下,也忙跟著湊了過來,屈歸靈望一眼這位二姑娘,不由嘆了口氣,然後,才低聲向何起濤道:“幫主,情報似乎不錯,是孟天覆與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到了!”
何起濤微微點頭,音調略顯沙啞:“他們選擇對象的眼力很準,毫不拖泥帶水便衝著我來了!”
屈歸靈道:“不,是衝著‘我們’來了!”
何起濤深深的看了看屈歸靈,多少激情摯感,便全包含在這一瞥之中——最是生死見交情,存亡當前,還有什麼比福禍與共的夥伴更令人貼心的?
何如霞但覺眼眶一陣潮溼,竟有悸震的感觸,她抑制著將起的哽咽,只緊緊在暗裡握住屈歸靈的左手,把自己的千恩萬謝,無限情愫,都在這頃刻間用心語傳送過去。
於是,楊雪舫呼吸急迫的道:“他們快到了,老闆——”
何起濤“嗯”了一聲:“這是必然的結果,雪舫,他們遲早都會到的。”
拍拍楊雪舫的肩頭——何起濤對手下們極少有這種親切的動作,楊雪舫方覺驚愕失措,何起濤又緩緩的接下去道:“所以,你無妨把自己放輕鬆點,同大夥一齊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舐舐嘴唇,楊雪舫躬身道:“是的,老闆,小的會好好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在土崗高處的燈火映照下,魏長風一行人的輪廓越見清楚,甚至連他們的五官神情也俱入視線,因此,那種逼心懾魄的壓制感,亦就益形沉重了,五張人臉宛如浴著血光,陰酷得像是剛從九幽地府爬上來的勾魂使者……
屈歸靈無聲的嘆喟著,悄問何如霞道:“二姑娘,目前的情勢,你該看得明白,莫非你非要湊這個熱鬧不可?”
一雙鳳眼瞪了起來,何如霞生氣的道:
“我這是在為幫口出力,替我姐姐報仇,更為了替母親盡一份做女兒的心意,怎麼能叫‘湊熱鬧’屈先生,你說話可得多少斟酌點!”
屈歸靈不是不想再斟酌,實際上,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斟酌”了,因為魏長風他們五個人,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裡,業已登至土崗的半腰,不過是十餘步的距離,便來到眼前啦。
楊雪舫此刻低促的道:“老闆,我們迎上去?”
何起濤靜靜的道:“不忙,看他們的行動再做決定。”
就在接近至丈許遠近的光景,魏長風一行人停下腳步,十道目光銳利又迅速的向四周搜視,然後,魏長風才毫無笑意的笑了笑:“何二哥,算起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我們老兄弟又見面了,只不過,這一次竟由你採取主動,拔了頭籌,倒是我事先不曾料及——”
何起濤冷漠的道:“人總該有點長進,不合老是坐在那裡任由宰割,魏長風,你說對不對?”
魏長風生硬的笑道:“你把我們登岸的時辰、地點,甚至兵力的多寡,都估算得相當正確,何二哥,恐怕不是全由你或你的智囊團合計臆測的結果吧?”
何起濤僵著面孔道:“這是我們的事,你無須知道,而且,我們也不會讓你知道!”
魂長風雙目倏寒,殺氣騰騰的道:“告訴我,你賣通了我們之中的哪一個?是誰出賣了我們?”
輕蔑的笑了,何起濤道:“這算什麼?威協抑或逼迫?魏長風,你又當我是何許人?可憐你還懵懂酣夢裡,沉醉幻覺中,你到現在尚不明白你已盡失人心、眾叛親離?到眼前猶不知道士氣渙散、敗象早逞?不但我‘千帆幫’人人慾誅你而後快,連你們‘鐵槳旗’上下亦恨不能掙脫枷鎖,逃離苦海,好叫你這窮兵黷武、狂悖貪婪的獨夫去面對絕亡,號天不應!”
深深吸了口氣,魏長風的眼角在難以查覺的抽搐,他努力平抑著自己衍生心底的疑慮及憤怒,特意用一種閒淡的聲音說話:“何二哥,你編得好故事,我倒不曉得何二哥還有這麼一手編故事的才能——”
何起濤沉緩的道:“你明白我不是編故事,魏長風,因為你已親自見到故事之外的事實,事實是不須編造的,而且你心裡很有數,你的劫運到了!”
狂笑一聲,魏長風面孔微見扭曲,雙手揮舞著吶喊:“我心裡紮實得很,姓何的,我比你更有自信,你看到周遭的情況了麼?
處處殺伐,戰火遍野,刀在揮,血在濺,‘鐵槳旗’的兄弟正以雷霆之威、虎狼之猛來殲殺你們這些敗類渣滓,這叫‘軍心渙散’、‘眾叛親離’?何起濤,不是我懵懂,是你迷糊了!“
何起濤平淡的道:“這只是暫時的情形,維持不了多久,魏長風,你將能看到,局面很快就會起變化,快到令你不敢置信的程度!”
魏長風黑鬚拂動,霹靂般叱喝:“何起濤,只是眼前你已死到臨頭,猶敢滿嘴胡訾、妖言惑眾?!”
一直站在魏長風后面的孟天覆與山莫古兩人,到現在才有了動作;孟天覆先是哧哧笑的打了個哈哈,揹負雙手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帶點斜角的瞅著何起濤,大剌剌的道:“何起濤?”
何起濤硬梆梆的回應道:“不錯。”
孟天覆形色不變的道:“你大概知道我是誰吧?”
何起濤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魏長風的師叔,‘黃海’‘赤嚴島’上的‘白眉仙翁’孟天覆!”
孟天覆笑呵呵的點著頭,突然間神情一沉,滿臉如布嚴霜:“何起濤,既知我誼屬尊長,卻敢如此張狂,你還有個上下之分麼?”
何起濤夷然不懼的道:“說起尊長,也要看是哪一類的尊長,像足下這種是非不明、善惡莫辨、更助紂為虐、恃強出頭的尊長,實在不認也罷!”
孟天覆忽然笑了,卻是笑中隱藏著肅煞,流露著極度強烈的酷毒:“何起濤,就憑你放肆至此,我便決計饒你不得!”
何起濤陰沉的道:“你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輕縱於我,孟天覆,你們原本就抱定斬盡殺絕的主意而來,至於我的態度如何,早已不在你們的考慮之例——是好是歹,終究全要走到那條路上!”
孟天覆厲聲道:“很好,你既然明白,我便不與你多費唇舌,手底下且超渡了——”
乾咳一聲,山莫古要死不活的道:“早就該這麼辦啦,我說老孟,不過在收拾這姓何的之前,你不想同那姓屈的小夥子親熱親熱?喏,我看到他人就站在面前,幾天不見,氣色不錯,模樣還挺光鮮的呢!”
孟天覆自然也早看見屈歸靈,只是他並不著急,他業已胸有成竹,他認為眼下的場面,便不是勝算在握,亦可謂十掏八攢,他相信屈歸靈這一次不會再有機會脫離他的手掌心,橫豎早晚的事,為什麼不放得從容些呢?
望著屈歸靈,這位功力高深無比的“白眉仙翁”又哈哈笑了,他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樣,活脫在對一個可親的晚生子弟說話:“年輕人,久不相見啦,倒叫老夫我好生思念,你大概也忘不了我這糟老頭吧?”
暗裡嚥了口唾沫,屈歸靈乾澀的擠出一抹微笑,哈了哈腰身:“前輩眷顧有加,在下未免惶愧,‘黑巖半島’一別之後,無時不以前輩尊體為念,冒犯之處,尚請前輩有以寬宥……”
孟天覆伸出右手來,右手的食指與拇指,在燈火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各缺了一小截,他捻動著兩隻殘缺的手指,笑容可掬的道:“你看見了?我這兩截指頭,就是被你那把軟劍削掉的,還不錯,你總還記惦著這檔子事,當然你也知道,光憑這點小傷,尚要不了我的老命,所以賤體粗安,仍能吃睡正常——”
頓了頓,他又詭異的笑著接下去道:“屈歸靈,跟著我就要向你講老實話了,話可能不中聽,但絕對不摻假,希望你念在老頭子一片摯誠上,莫予見怪。”
雖然明知道不會是好話,屈歸靈抱著橫豎總得豁上的心理,相當泰然道:“前輩一向是直心直腸,快人快語,有什麼教誨,尚請明示,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孟天覆用他右手的兩截斷指,輕輕捻動著左邊垂掛下來的白眉眉梢,慢吞吞的道:“自我躋身江湖以還,就已經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數十年來,決無更易,這個規矩很簡單,任何流我血的人,都必須要拿性命來做賠補,我可以十分自負的說,除了兩次意外,其餘的沒有一個能夠違揹我所定的規矩,流過我血的人,全都死光了,只有兩個人尚未遭到報復,一個在二十年前,便已天涯海角,不知所終;另一個,呃,屈歸靈,就是你,但你沒有上一位那麼僥倖,因為那個王八蛋早已龜縮不出,雖經我多年追尋查訪,仍無消息,可是你卻正在眼前,結論就是,你死定了!”
屈歸靈感受得到孟天覆的那股深濃恨意,也體會得出在對方故做從容的言談裡所包含著的憤怒與不甘,他神色肅穆的道:“我不會逃走,更不會躲藏,前輩,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毫無生望,活路要靠自己掙扎奮鬥來求取;而你,前輩,也不是主宰生死的神-,你的一句話甚或你的意願,亦非為別人最後命運的決斷!”
孟天覆竟連連點頭道:“說得好,年輕人,說得好,顯然我們都須要來加以證實,是麼?”
屈歸靈道:“我想這個程序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我們彼此都不能確信對方的估量正確不誤。”
這時,“一杖獨行”山莫古老疾呼拉著發一聲怪笑,陰悽悽的插進來道:“上一次,老孟,這姓屈的王八羔子算他命大,居然重傷到那等地步幸而不死,這一遭,可萬萬不容他再活出命去,招牌砸一次叫疏忽,砸上兩次就是咱們老朽無能了……”
孟天覆嘿嘿一笑:“你放心,老不死的,他要能再看到明朝的天光,我就從此退出這紅塵十丈,匿居黃海,永不踏出‘赤巖島’一步!”
在後面的魏長風不忘適時替他的二師叔打氣,也順便一洩個人的鬱恨:“二師叔不必顧慮,姓屈的報應臨頭,絕對逃不出你老的神威之下!”
從開始到現在,屈歸靈尚不曾與魏長風交談一句話,事實上,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見過魏長風,如今姓魏的衝著他拿了言語,境界卻確然不高,他不禁有些訝異,一個江湖巨擘,海上大豪,難道就是以這種涵養與意識形態來統率他手下數千兒郎,叱吒風雲於一方?!
孟天覆豁然笑了:“長風釋念,且看師叔來挫他的氣焰,拎他的項上人頭!”
於是,沉默了一陣子的何起濤也冷冷的搭上言語:“辰光不早,下面打得熱鬧,我們也不好閒著,事情總要有個解決,各位用不著客氣了!”
魏長風目瞪何起濤,大聲道:“不錯,事情總要有個解決,而且越快越好,何起濤,這場災禍緣因你我二人而起,我兩人就先做個了斷吧!”
何起濤的眸瞳深處宛如閃漾著一抹淋淋血光,他面部肌肉僵硬,額頭青筋浮動,每一個字完全從唇縫中迸出。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刻,魏長風,我祈求這一天的來臨已經太長久了——”
那時隱泛著青藍光澤的彎月斧,忽的一轉上了魏長風的雙手,他緩緩的道:“我和你一樣迫不及待,只要你多話一日,就是我的痛苦!”
何起濤掀起袍襟掖於腰間,然後,伸手拔出插在後腰板帶上的“八卦鑄心刀”,寬大的刀鋒寒芒映流,有若秋水,鏤在刃面上的八卦圖紋精華炫動,奪人盡魄,他注視著魏長風,腳步開始做小幅度的移走。
魏長風冷森的道:“為何不用你最擅長的‘攝魂劍’?”
何起濤的身形慢慢移動,聲調凜烈:“當該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魏長風,你怕的就是這個,不是麼?”
魏長風出手如電,雙斧從左右交叉合斬,何起濤驀然停步,“八卦鑄心刀”只是微微一晃,“鏗鏘”兩聲融為一響,彎月斧已在火星爍閃下翻蕩回去!
大旋身!魏長風貼地滾進,雙斧已疊舞急掃,流光交織四溢,彷若水銀傾瀉,而何起濤仍然不讓不躲,刀起刀落,不但快似石火,尤其準確無比,刀刀著點,密不透風的一一封死了敵人的攻勢!
兩個人甫始對上,孟天覆已向他的老伴當山莫古使了眼色,山莫古伸了個懶腰,悶懨懨的走向何起濤,邊有氣無力的道:“看你二位打得熱鬧,我這老朽不免手癢,來來來,便算我一份,大家湊合著切磋切磋!”
何如霞冷哼一聲,拔尖了嗓門:“老不要臉,虧你還是武林中的前輩,竟用這種下作手段以眾凌寡?”
斜眼望著何如霞,山莫古陰惻惻的道:“你剛才叫我什麼?小丫頭。”
早就豁出去了,何如霞步步不讓的道:“我叫你老不要臉,因為你為老不尊,做的竟是不要臉的事!”
滿面深刻的皺褶都抖動起來,山莫古一雙眼盯著何如霞,眼中光芒像毒蛇吞吐的紅信,他把手中的鳩首杖點著何如霞,語聲冷銳得似一柄寒刃:“你過來,小丫頭。”
頭一昂,何如霞的“鴛鴦劍”,“嗆”一聲出鞘,她倔強的抗頂著道:“過來就過來,你當姑娘我含糊你?”
屈歸靈適時攔向何如霞身前,一面迅速遞著手式,一面對著山莫古道:“山前輩,挑對手可得挑不離譜的對手,鬥起來才痛快相當,淨想揀軟的捏,恐怕有失前輩你的身份吧?”
山莫古陰著聲道:“如此說來,你自認和我比較,並不離譜,而且,有意替那丫頭片子上陣了?”
屈歸靈頷首道:“正是這個意思,前輩。”
鳩首杖來得速度之快,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根本不見山莫古有什麼動作,杖首的鳩喙已點至胸前,好在屈歸靈早已全神戒備,山莫古的攻勢快,他的反應也絲毫不慢,猛一吸腹弓腰,匹練似的光華起處,來至胸前的鳩首杖已被重重震開!
山莫古喝一聲“好”,腳步輕滑,杖身縱橫,便彷佛巨杵層疊,擂木翻滾,排山壓頂的覆罩下來,氣勢之凌厲,實在罕見!
屈歸靈領教過山莫古的手段,杖影才現,他人如飛鴻,又似一個有形無質、存活在兩度空間的幽靈,便那麼精確、又那麼其快之極的在杖風杵雨中穿回閃騰起來,於有限的隙縫裡,將身體做著各種不同的扭曲翻滾姿態,間或劍出如虹,照樣是有打有還!
掠陣觀戰的孟天覆,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卻越看越氣、越看越驚,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屈歸靈的身手又有了進展,什麼情況之下,人的技藝會如長春藤,總是那麼不停不歇的攀生著?於是,他更加下定決心,要盡一切力量斬斷這根藤莖,否則,他知道,“海怪山魅”往後就別想再過安穩日子了!
心裡這麼尋思著,腳步已經開始向屈歸靈那邊移動,同時,孟天覆一張原本紅油油的臉孔也極快的透出了肅煞的鐵青之色!
何如霞旁觀者清,睹狀之下,她雙劍倏橫,口中尖叱:“孟天覆,孟老鬼,你也想和山莫古一樣的耍不要臉嗎?”
孟天覆繼續迫上,邊不屑的道:“叫囂謾罵解決不了問題,死丫頭,更可悲的是你連叫囂謾罵的時間都不長久了!”
一直守護在何起濤那側的楊雪舫,此刻一個虎跳來到近前,他的“勾連槍”朝天豎起,人站得像是一座小山:“孟前輩,‘丹心七志士’楊雪舫不揣淺薄,特來侍候!”
眯著眼打量楊雪舫,孟天覆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正世道變了不是?什麼蝦兵蟹將、穿牆打洞的貨也都想上臺盤,就憑我這號人物,居然連番遇著些三流混子、九流雜碎,要不橫下心來痛宰幾個,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鳥氣?”
楊雪舫大聲道:“孟前輩,我不是三流混子、九流雜碎,我或者武功比不上你,但我和你一樣,都是江湖中人,而且,品格決不比你低下!”
孟天覆臉然一沉,雙眸如火:“我不管你是誰,你只要和道一點——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勾連槍”霍然平直,楊雪舫形態凜烈,毫不畏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前輩既有心成全,我好歹受教就是!”
孟天覆氣得大喝一聲:“我操——”
一聲喝罵尚未休止,半空中人影倏映,冷芒閃飛,宛若凝電,快得難以言喻的指向楊雪舫,並同時傳來“黑摩韌”宮子鬱的聲音;“不煩前輩動手,我宮子鬱代勞了!”
楊雪舫橫槍勾翻,身形疾轉,宮子鬱凌空騰舞,劍勢矯卷如靈蛇飛鴻,接觸的一剎,楊雪舫已被逼退五步!
於是,何如霞悶聲不響,“鴛鴦劍”流爍苦夜空中殞星的曳尾,猝然刺向那半途殺出來的“黑摩韌”宮子鬱!
宮子鬱不愧是“崑崙”的好手,何如霞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並沒有使他慌亂,“九寸腸”指點之間,立時也將何如霞涵括入他的劍芒之內!
孟天覆的臉上掠過一抹幾乎擠得出血來的微笑,又開始往屈歸靈與山莫古拼鬥的位置移動——他不想放走任何適於殲殺的機會!
在燈光的晃映中,一條人影忽然冒了出來,冒出來的角度,正好是孟天覆前進過的後側方,也就是說,十分有利的一個出手方位。
孟天覆停止動作,微微扭頭望過去,不待他開口,那人已笑吟吟的出了言語:“在下霍邦,忝掌‘千帆幫’二當家之識,這邊廂先向孟前輩請安了。”
鼻孔裡發了一聲冷哼,孟天覆端詳著霍邦,不由怒氣上升:“霍邦,你人往這裡一站,顯見是衝著我來的,怎麼著?想找我老頭子稱量稱量?”
拱拱手,霍邦的神色帶著三分謙虛、七分強硬,卻是亢勝於卑的道:“說到稱量前輩,那是言重了,在下擔待不起,不過呢,前輩若存心夾攻屈歸靈,在下卻認為有失公允,難以苟同,而留著在下置閒於此,不正好供前輩試手麼?”
孟天覆目定定的注視著霍邦,驀地笑了起來,他連連點著頭道:“很好,霍邦,說得好,做得更好,看來,你們早把人手的配置安排妥了,無論獨打群毆,皆是步驟齊一的連環套,而你,必然是布在一定位置上準備對付我的一著棋,嗯?”
霍邦依然笑容不改,他躬了躬身,顯得從容不迫的道:“不敢,在下只是聊備下格,端候著替前輩散心喂招罷了。”
孟天覆的白眉輕皺,若有所思,他本能的搓揉雙手,以一種頓悟的語氣道:“我想起來了,霍邦,你素有‘摩雲擒龍手”之稱,亦是以掌上功夫見長,說起來我們也是走的同一路數,你大概想用你的掌功來測試一下我在這方面的造詣如何,是這樣麼?“
霍邦又拱拱手,言詞卻沒有一點與他拱手的動作相配合,硬得很:“在下何能,豈敢測試前輩的掌上神功?說穿了只是一個意思——恁情拼上一死,也要阻遏前輩的銳勢,不令前輩兇念得逞!”
孟天覆雙掌緩緩提起,臉上殺機凝布,他的口唇翕張,僅吐出兩個字:“有種——”
“種”字的餘音猶在裊繞不散,空氣間,像是突兀起了一聲爆炸,隨著震耳的音響,炸波推動翻湧,氣流激盪,一陣接一陣的狂飈便卷向霍邦,不但聲勢驚人,那等罡猛的力道,尤其不易招架!
沒有錯,孟天覆已運展了他一世修為的“大周天混元一氣掌”,而且還是全力運展,恨不能一發之下,就把霍邦震死當場!
霍邦並不僅是嘴硬而已,他也存著極度的戒惕,當空氣中的炸音才響,人已飛躍至三丈之高,隨著氣的的推動,幾次試探下落的適當空隙,但見身影浮沉上下,抖手十七掌已拋向孟天覆!
狂聲大笑中,孟天覆雙掌大開大蓋,縱橫交合,宛似能將天地攏於掌心之內,而勁氣迴盪,風嘯若泣,掌勢之雄渾恢宏,幾有令風雲變色之概!
霍邦當然不是孟天覆的對手,他亦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孟天覆的對手,因此進退攻拒,完全採取遊鬥閃騰的方式,稍沾即走,隨打隨退,決不與孟天覆正面交鋒,到底他也算一流的高手,雖不堪同孟天覆相比擬,但要糾纏拖延、打閃擊戰,卻仍有其不可忽視的實力,是以一時之間,雙方竟然陷於膠著了。
燈火映照不到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悄然隱伏著,他不是別個,正是“丹心七志士”的首領,以剽悍勇猛著稱的“赤棍”潘光鬥,如今潘光鬥雙目炯然的注視著前面戰況的演變,他在等候著——等候在適當的時機裡應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