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船老大大失色驚叫一聲:“不好!有賊打劫了!”這一聲不大,卻像平地一聲悶雷,震得全船人的心飄然緊張起來。聶十八首先從床上跳起,衝出房門,奔到船艙,走到船頭上張望,見前後江面上並無船隻,兩岸山坡、叢林,似乎也不見什麼人走動,愕然問:“賊人在哪裡?”
船頭上操作的一個水手說:“他們在水下,聶少們,你小心了!”
聶十八又是奇異:賊人怎麼在水裡,不是在兩岸的?可是水下也好像沒有賊人呵。他不禁朝江面望去。這裡河兩狹窄,水流頗急,心想,賊人,在水裡怎麼搶劫?莫不是他們要將船鑿沉?船沉了,什麼也沒有了,他們搶什麼?正想著,只聽到“嘩啦”兩聲水響,兩股浪花從水中衝起,在浪花之中躍出了兩條溼淋淋的漢子來,他們躍上了船頭,嚇了聶十八一大跳,不由退到船艙口,而水手早已奔到船艙裡去了。
一個滿臉大麻子的賊人兇狠地晃了晃手中匕首,喝聲:“不準叫喊,誰敢叫喊的,老子先送他去見龍王爺。”
聶十八一看,其中一個賊人,竟然就是那位可憐的獨目老人。這時的他再也不彎腰曲背低聲下氣了,獨目中閃出了兇殘、暴戾的兇光,令人一見就感到心寒。聶十八不由脫口而驚訝地問:“是你?”
獨自老人嘿嘿地笑:“少爺真好記性,一下就認出小老來了。”
聶十八心想:你瞎了一隻左眼,身形又那麼瘦,面孔又黑,我怎麼認不出你來?不禁又問:“你真的是個賊人?”
肖郎在船艙裡聽得不由暗罵了一句:真是個二百五,人家明明提刀打劫,不是賊人又是什麼了?難道人家是趕來報答你這個傻小子的?簡直是多此一問。
獨目老人一笑:“什麼賊不賊的,小老幹的是一行無本買賣。”
麻臉賊人兇惡他說:“單眼王爺,跟這小子羅嗦什麼?不如一刀將他劈了下河!”
獨目老人說:“別忙!豆皮六,我那小孫女有點喜歡這小子,留下他也好。”獨目老人跟著朝船老大喝聲,“給老子將船靠岸!”
聶十八問:“我們靠岸幹嘛?”
麻臉賊人一瞪眼,滿臉麻子齊動員,喝聲:“小子,你是不是嫌命長了?信不信老子先在你身上捅上一刀?”
聶十八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獨自老人說:“小子,你給我們那一錠銀子不夠我們分,我們想多要一些。”
“你們想要多少?”
“你身上有多少,我們就要多少。”
聶十八想了一下,萬一自己打不過這兩個賊人,不連累了船上所有的人?就算打得過他們,他們跳水到了江裡,也會將船鑿沉的,便說:“好!我將我身子所有的銀兩全給了你們,希望你們放我們過去。”麻臉賊人喝聲:“少廢話,老子們是錢也要,人也要,船也要。”
“你們要人要船幹嗎?”
獨目老賊冷冷他說:“小子,我們這裡是山瘦水惡,地貧人窮。到了這裡,人只能光著身子去,什麼都得用下。”
“光著身子,這像話嗎?”
“小子,人光著身子來到世上,也應該光著身子天才是。”
這時,船尾也躍上了一個賊人,用利刀逼著船老大靠岸。船老大不敢不從,船一靠岸,麻臉賊將鐵錨往岸上一丟,喝著船上所有的人全部上岸。聶十八正想反抗,肖郎說:“兄弟,別亂動,我們上岸吧!”
“上岸?我們不坐船去廣州了?”
一個賊人笑罵起來:“你這小子,水浸眼眉,死到臨頭,還想去廣州?簡直是大白天說夢話。”
肖郎又碰了聶十八一下,輕輕說:“兄弟,上了岸再說,在船上不好動手腳。”
聶十八一想也是,這條船這麼小,一打起來,也容易傷了船家,萬一掉進了水裡,那就不用打了,等著賊人來割自己的腦袋吧,只好先跟著船家上岸。一上岸,便有賊人喝著大家到樹林中去,麻臉賊人也喝著:“快過去!”
聶十八心想:到樹林裡更好,先讓船家找地方躲起來或者逃跑,自己來攔住賊人,不准他們為害船家。他隨著眾人剛走近樹林時,只見賊人們已挖好一個大坑,樹林裡又有四、五個賊人持刀站成一排,似乎早已防範有人想逃跑了。
一到大坑邊,麻臉賊人便喝著大家停下來,跟著說:“你們各自將所有身上的衣服全脫下來,然後自己跳進大坑中去!”
聶十八又愕然:“這是幹嗎?”
那中年船婦哭著說:“聶少俠,他們要活埋我們了,你救救我們吧!”
聶十八睜大了眼:“什麼?要活埋我們?還要脫光了衣服?”
麻臉賊人獰笑著:“要不,為什麼叫光著身子來,光著身子去?快!不然,我將你們全部砍了,不得全屍。”
一個賊人說:“六哥!王爺子說將這小子留下來,別活埋了!”
麻臉賊人不屑地看了聶十八一眼:“小子,算你大命,有人看上了你,你給老子滾到一邊去!”
聶十八說:“你們這樣做,還是人嗎?”
麻臉賊一下瞪起了可怕的雙眼:“小子,你說什麼?惹得老子火起,連你也一塊活理了,你信不信?”
另一個賊人說:“小子,你快走到一邊去,不活埋了你,已算大命,你別不知好歹。”
肖郎這時說:“兄弟,我們的生死,全看你了。”這個七煞劍門的劍手,以他的武功,才不將這一群山賊看在眼裡,但他自己不出手,卻要看看聶十八怎麼打口。他唆使聶十八動手,一來要看看聶十八的武功如何,是不是如江湖上所傳說的那麼厲害;二來也希望聶十八在交手時失手。當然,他並不希望聶十八死去,要是死了,自己就沒法向立二爺交差了。但卻希望他因此受傷,自己才出手,這樣,聶十八想離開自己也不行了。
其實聶十八根本就不用他唆使,他天生寧願不顧自己的危險,也要救人。所以他對麻臉賊人說:“你們不能亂來!”
麻臉賊人一匕首就向聶十八刺出,一邊惡狠狠他說:“老子就先捅你一刀,讓你……”他話沒有說完,“啪”的一聲,章門穴便捱了聶十八一掌,直將他拍飛起來,摔到了大坑中去。這就是鬼影俠丐吳三所傳的掌法,這一掌,聶十八在閃避他的匕首之時,出盡了全力拍出。聶十八對這麻臉賊厭惡極了,更惱怒他太沒人性,拍中的又是人身上的要害,所以麻臉賊“呀”的一聲慘叫,摔在坑中,已成了一具屍體,再也不能動了。
這一下,肖郎也傻了眼。他是練武之人,可以說是武林中的高手之一,他看出聶十八這一掌的拍出,有鬼神莫測的變化,令人防不勝防,就是自己捱了這一掌,不死也重傷,心想:原來這小子有這麼好的武功,怪不得一路平安無事到達嶺南,今後自己可不能對他大意了,要提防他那不測的掌法。
賊人在這突然的變化中更傻了眼。與麻臉在一塊的賊人還看不出麻臉已給拍死了,他驚愕地問:“小子!你敢出手打我們的六哥?你這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他慌忙跳下坑去扶麻臉,叫著:“六哥!六哥!”
麻臉早已魂歸地府,哪裡叫得轉來?他一怔:“不好了!六哥已給這小子打死了!”
在樹林中的賊人一聽,又驚又怕。其中一個賊人狠狠他說:“快!快殺了這小子,為六哥報仇!”賊人一齊提刀衝過來,聶十八拔出了獵刀,一邊對肖郎說:“肖大哥,你快帶著船家到安全地方躲避一下,我來對付這一夥賊人。”
肖郎說:“兄弟那你小心了!”
四、五個窮兇極惡的賊人,早已撲上,幾把鋒利的大刀,齊向聶十八砍來,聶十八抖展出兔子十八跑的步法,配合穆家的短刀法,迎戰群賊。聶十八是個獵人,在生死交鋒中,他絲毫也不手軟。因為在同野獸的搏鬥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半點也不能猶豫,得發揮獵人的勇敢和機智。他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道自己在藝高時得留有分寸,更不像俠義中的人士,講求什麼制敵而不傷人性命。現在他不迫要保護自己,更要保護船家免受賊人傷害,所以一出手,便將自己所學的武功全部抖了出來。
聶十八在沒有學穆家的刀法前,單憑兔子十八跑的招式,便可應付洪湖四把刀和七煞劍門的一些武士,就是勾漏二鬼這樣的武林高手,也可以冷不防將他們踢飛。這一夥烏合之眾,除了他們的兇殘之外,論武功,連洪湖四把刀也比不上,只會幾下毛手毛腳的招式,根本不堪聶十八一擊,所以這幾個賊人,轉眼之間,不是給聶十八的獵刀捅死,就是給踢飛,沒一個能倖免。
獨眼老賊本來在江邊指揮幾個賊人將船上的貨物搬到岸上來,一見這情況,連貨物也不搬了,匆匆帶人而來,對聶十八說:“小子,我看不出你還有些斤兩的,好!待老夫來會會你。”
聶十八說:“你別過來,最好你馬上帶人走,別逼得我連你們也殺了!”
“小子,你能殺得了我麼?上!你們先去將那幾個船家砍了,由我來打發這小子。”獨目老賊喝著他身後幾個賊人,一邊拔刀逼近聶十八。
聶十八一見賊人真的跑去殺肖大哥和船家了,一急,顧不得與獨眼老賊交手,一個縱身,躍到了賊人中間,腳踢刀揮,一下放倒了兩個賊人,逼得賊人不能去殺船家,轉身來對付聶十八。獨眼老賊更是氣急敗壞,提刀衝過來,喝令自己手下閃開,他要獨戰聶十八。顯然,獨眼老人是江中鱷這一夥兇殘賊人中武功較好的一個,這一次由他帶隊出來劫船越貨,他的武功,的確在洪湖四把刀之上,與湘南悍匪金毛虎的武功不相上下,是江中鱷手下的一員大將,地道的南派武功,一把刀揮舞得虎虎生威,而聶十八所學的武功,卻是北派中的一門,兔子十八跑步法,以輕靈見長,縱躍自如,再加上穆家這一門上乘的短刀法,所以在十個回合左右,聶十八的獵刀就劃傷了他的手臂,更一腳將他踢飛了,嚇得獨眼老賊的三個手下,急忙架著獨眼老賊往樹林裡逃命了。
聶十八也不去追殺,透了一口大氣。他終算保護了肖大哥和船上所有的人。船老大初見聶十八面對賊人,毫無半點英雄氣概,甚至願意將金銀交出來,而求這夥賊人放過他們時,他失望極了,以為這一次萬無生存的希望。誰知聶十八一抖起威來,竟然是這麼的了得,正是老虎不發威,幾乎特它當成貓了。真是轉眼之間,便將這夥賊人打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船老大連忙帶著船上的人向聶十八叩拜。聶十八慌忙扶起他們來,說:“船老大,別這樣,我們走吧,快出開這裡才好。”
肖郎先是看得怔了,他想不到聶十八在轉眼之間,這麼幹淨利落便解決這一夥賊人。就是自己,固然能戰勝賊人,但可不能保護船家沒一個會受傷,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打發了賊人。他這時也敷衍地過來向聶十八道說:“兄弟,我多謝你相救了!”
“肖大哥,你怎麼也這樣說?要不是大哥陪我來,也不會受這場驚恐。大哥,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兇險地方好。”
“兄弟說得不錯,我們早走為妙。”肖郎又對船老大說,“船家,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快上船吧。”
船老大何嘗不知道這裡是賊人們出沒的危險地方?何說那為首的獨眼老賊跑掉了,他難道不會向江中鱷這大賊頭報告,又再帶領一大批賊人趕來?於是他對水手們說:“我們快回江邊,將貨物搬上船,立刻離開這裡。”
這幾個船家得了一條命,也害怕大帶賊人趕來,立刻奔回江邊,七手八腳將賊人搬到岸上的貨物又搬上了船,立刻起錨而去。是夜也不停泊住宿,連夜走船,穿過飛霞山這條險峻的,出路,第二天一早,便出現在洲心的小鎮上。這裡江面寬闊,而且離清遠縣城只有二十多里,兩岸都有村落,人煙較密,江中鱷這一股兇殘的賊人,是不敢來這裡的。船家吐了一口大氣,到了洲心鎮。可以說是闖過了鬼門關,一條命才口真正揀了回來。船家再一次感謝聶十八的救命大恩。船家以往只是耳聞聶十八的事,現在他們是親眼目睹聶十八的英勇行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武功的人,一個人力戰十多名賊人,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不但殺死殺傷打跑了賊人,自己還沒帶一點傷,真了不得呀!何況聶十八人品又好,惜老憐貧、謙虛可親,沒有半點恃藝做人或裝模作樣高高在上的樣子。的確,武林中一些武功極好的人,哪怕就是名門正派的俠義人士,總不免有些看平民百姓不在眼裡的神態。儘管他們行俠仗義,除霸安良,但他們的神態中,總使一般平民百姓感到高高在上,可敬而不可親,同自己不是一類的人。而聶十八就沒有這種作風和神態,他出於本質和天性,沒有將自己看成與一般平民百姓不同,認為自己就是平民百姓,是平民百姓中的一分子。所以他雖然身懷絕技,卻沒有武林中人那種自負,這就顯得他的可親了。
的確,聶十八以目前的兩門武功,可躋身於江湖高手的行列中,成為武林中的一員了。但嚴格來說,他並不是武林中人,更不是什麼俠義道上的人士。他不想多事,更害怕生事,要是他沒有看見別人在危險中,或者沒有人來逼害他,他是不會出手的,也沒有將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當成自己的天職。要是他是俠義道上的人,聽聞有江中鱷這一股兇殘無人性的土匪,便會主動去尋找江中鱷這個賊頭,將他們的賊巢踩碎,殺了江中鱷,而為百姓除害。可是現在,他沒有這樣做,反而害怕地跑開了。要是像鬼影俠丐稱穆家父女這樣的俠義人士,不但不會跑開,反而會找上門,將江中鱷這一股賊人掃平。這除了聶十八不知道自己武功可以躋身江湖高手行列之外,也由於他沒有將除暴安良當成自己的天職。他感到能保護船家們安全脫險出來,已是最大的僥倖了。所以當船家再次感謝他時,他沒有吐出武林人士所說的口頭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各位別放在心上了。”也沒有說:“舉手之便,何必言謝?”和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練武人的天職”等等。而是說:“大家別這樣,其實當時我也害怕得不得了,最後見他們要殺人,我才拚了出去。”
中年水手說:“聶少俠,別說笑了,你這麼好的武功,會害怕嗎?”
“不,不,我是說真的,所以大家不必多謝我。”
但不管聶十八怎麼說,船家們還是從心裡感謝聶十八。因為當時的情形,賊人們並沒有要殺聶十八,而是要將他留下來,要是其他膽小的人碰到這種情況,自己揀得了一條命,還會管其他人的死活?可是聶少俠並不是這樣,而是挺身而出,不顧自己的生死,為保眾人,與賊人打鬥,一個膽小怕死的人會這樣嗎?
船老大說:“大家別打擾聶少俠了,聶少俠昨天與賊人打鬥了一場,一夜又沒有好好睡過,整夜守在船頭上提防賊人,我們還是讓聶少俠好好睡一下吧。‘’其實昨天夜裡,除了肖郎,大家都緊張地守著,提心吊膽以防賊人再次行劫。尤其是船老大,比任何人都緊張和辛苦,他既要掌船,又要嚴密注視江面和兩岸的情況。
聶十八見船家叫自己好好去睡,問:“前面再沒有賊人嗎?”
“聶少俠,從這裡去清遠縣城,沒有什麼強人出沒了,聶少俠可以放心去睡,到吃飯時,我們再來叫醒聶少俠。”
“不不,我看大家都辛苦了一天一夜,既然沒有什麼賊人了,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停泊,休息一天一夜再走好不?”
船老大說:“聶少俠,這裡去清遠縣城不遠,二十來裡水路,要過夜,我們到縣城過夜,會更平安。”
“這樣也好。”
於是船到了清遠後,便停留了半天一夜。船家們養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早,往廣州而去。幾天以來,他們經蘆苞、過河口走小塘,船老大對珠江三角洲水網似的河道異常熟悉,他不走西、北江的主道,而走東平道水路,直達廣州城下。一路上風平浪靜,沒發生什麼意外之事。
聶十八最終的目的地終於到達了。當他望見廣州府巍峨而立的城牆時,透了一口大氣,似乎肩上的重擔放下來了。他只要將賀鏢師的那一塊血布交給了馮總鏢師,將賀鏢師的“藍美人在血布中”的一句遺言說出來,就一了百了。為了這一塊血布和這一句莫名其妙的遺言,他千辛萬苦從河南跑到了廣州,途中幾度生死,經霜歷雪,就是利刀架在他的頸脖上,他也沒有說出來。不但沒有向任何強人說出,就是親如父兄的鬼影俠丐吳三和穆家父女三人,也沒有說出來,他對素不相識的賀鏢師,可以說是信守諾言,不負他的遺望。要是聶十八是武林中的俠義人士,他這樣做,沒有感到奇怪,也不為奇。可他只是一個深山中的青年獵人,從來沒有離開過雞公山,一個什麼也不懂的誠實小夥子,竟然做到了連武林俠義人士也不容易做到的事,可以說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守信用、重諾言、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勇敢完成他人之所託,這些中華民族固有傳統的美德,在聶十八身上是充分體現了出來。也許有些人覺得聶十人這樣做太不值得,似乎近於愚蠢。何況又不是什麼親朋好友,只不過是一個臨死又素未謀面的人所託而已。路途又那麼遙遠,不是附近幾里的事情。聶十八這樣做,既不為名,更不圖利,只是記住他父親的一句話:“人生在世,講求信用,答應別人的事,一定要去做,要麼就別答應。”聶十八就是依從這句話而做人。
聶十八望著珠江河面桅杆如林的船隻、高大的城牆、喧譁的碼頭、如龍的人流,心想:這個廣州府好繁華呵!的確,廣州是嶺南的第一個大府城,它管轄下有十五個縣和一個州,州是連州,十五個縣是南海、番禹、順德、東莞、新安、三水、增城、龍門、香山、新會、興寧、從化、清遠、陽山和連山縣,它是嶺南一地軍事、政治、文化和經濟的中心地,除了是布政司所在地外,中央政府更派了徵蠻將軍鎮守廣州,是明朝在南方的重鎮之一。
船泊碼頭時,肖郎對聶十八說:“兄弟,這裡是廣州了,我總算是將你平躉帶到了廣州。你有事就先上岸吧,我卻要找人商量一些買賣之事。”
聶十八心中怔了怔,本想說:你怎不帶我到武威鏢局的?我可不認識路呵!但一想到這位肖大哥只不過是看在山鳳的情份上,才伴著自己來的,人家已是送自己到廣州了,可算是仁至義盡,總能再帶自己去武威鏢局?何況人家有生意要做,不可妨礙了人家的事。便說:“我多謝大哥了。大哥有事請便,我自己會去找人的,不敢再麻煩大哥了!”
肖郎關心地問:“兄弟認識路不?”
“不要緊,我上岸會向人打聽的。”
船老大關心地問:“聶少俠,你去哪裡找人?”“我要去武威鏢局找他們的總鏢頭。”
“哦?武威鏢局是廣州的老鏢局,在杉木欄街,從這裡進城,過兩條街就望見了,這樣吧,我打發阿炳帶少俠去。阿炳,你帶少俠到武威鏢局走一下。”
“是!”阿炳高興地應著。
聶十八問:“你們方便嗎?”
阿炳連忙說:“方便,方便。聶少俠,我帶你去。”
“那辛苦炳哥了。”
阿炳笑著:“這有什麼辛苦啊!一兩條街,說說就到了。”
船老大又叮囑了一句:“阿炳,上岸別貪玩,別將少俠丟失了,小心帶到才好。”
“老大,我知道。聶少俠,來,我們上岸。”阿炳首先從跳板了岸。肖郎面帶似笑非笑的笑容:“兄弟,小心了,恕我有事不能陪兄弟去。兄弟有什麼事,儘管到益友客棧找我好了,我在那裡會呆上四五天。”
“大哥!不用了,我辦完這件事後,明天就會離開。”
“哦!?兄弟幹嗎急著要走?不多在廣州住兩天?”
“不瞞大哥說,我來這裡,好像到了番邦異國似的,言語不通,什麼都不習慣,還是回家鄉的好。再說那位測字先生也說我在南方多兇險,回北方的好。”
“嗨!兄弟什麼不聽,去聽那測字先生的胡說八道,我是從來不相信這些鬼話的。”
“大哥,我總感到那測字先生像活神仙似的,測字測得很靈驗,好像……”
“好了!兄弟別多說了,阿炳在岸邊等著你進城,你快去吧!”
“是!大哥,我們再見了!”
聶十八又一一向船家告辭,背上自己簡單的行裝,向眾人揮手上岸,與阿炳進城。廣州城,比樂昌、韶州、清遠等地熱鬧得多了。不單碼頭上有各種叫賣的小販,一條青石板的大街上,真是人來人往,接踵摩肩而過,兩旁街店林立,擺賣的一些水果,聶十八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他害怕走失了,緊緊跟在阿炳的身後。他們走過了兩條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大街,便轉進了杉木欄。在街口,又有一個看相算命的測字先生坐在灘檔上,他身後豎起了一個招牌,中間寫著一個斗大的“測”字,兩旁一邊寫著:“能知人間禍福”,另一邊寫著,“善曉過去未來。”
聶十八一看,這位測字先生正是韶州城中的張鐵口又是誰?他怎麼跑來廣州擺攤了?聶十八有點他鄉遇故知似的,叫了一聲“先生,你幾時來了廣州了?”
張鐵口一看是聶少俠,也有點驚喜:“聶少爺,是你?”
“先生,別這樣叫我,你叫聶十八好了!”
張鐵口好像正愁沒有人來找自己測字,遇上了聶十八,感到這是一個好機會,便說:“聶少爺,請坐!”
“不不,先生,我不坐了!我還要去見一個人。”
張鐵口打量了聶十八一眼,搖搖頭說,“聶少俠,我見你印堂發暗,面帶晦氣,恐有不祥,所以請你坐下來,讓我仔細看看。”
阿炳在旁邊說:“聶少俠,這裡去武威鏢局不遠,就在那一頭街口上,你坐下來讓張先生看看也好,說不定他能指點你逢凶化吉,趨吉避凶。”
聶十八聽說武威鏢局就在這條街的另一條街口,心想去鏢局也不爭這幾步,坐下來讓先生看看也好。便坐了下來:“先生請看。”
張鐵口打量了聶十八一下,說:“聶少俠,你說一個字吧,讓我測測你能不能避過這一場兇險。”
聶十八想了一下,自己到嶺南來,就是想完成賀鏢師之所託,於是便說:“嶺南的‘嶺’可不可以?”
張鐵口說:“沒有什麼可不可以的。”於是提筆在紙上寫了個“嶺”字,看了一會說,“聶少俠,這個嶺字,對你來說,兇險極了!”
聶十八一怔:“怎麼兇險極了?”
“嶺字,其中包藏著自已的自字,自字上頭多一山兩字,下面又有人字把守,一山壓頂,豈不危乎?兼有人看守著你,逃不能逃,走不能走,可說兇險萬分。嶺字一旁有個今字,是說兇險之事發生,就在今日。”
聶十八在韶州府,對張鐵口是十分相信的,現在聽張鐵口這麼一說,整個人呆了,急問:“先生,我能避開麼?”
阿柄也著急了:“先生,聶少俠可是一個好人,在途中救了我們一船人的性命,望先生指點聶少俠避過這一場兇險。”
張鐵口問:“聶少爺,你要去武威鏢局?”
“是!我正是要去武威鏢局。”
“我勸少爺還是別去為妙。”
“不去?那怎麼行?”聶十八說。
阿炳說:“聶少俠,你今日不去,不是可以避開了這一場兇險了嗎?明天再去不是一樣嗎?”
張鐵口搖搖頭:“就是今日不去,以後去恐怕也避不開這一場兇險。”
阿炳怔住了:“為什麼?”
“因為‘嶺’字對聶少爺十分不利。自從聶少爺一到嶺南,就有一山壓頂,有人在暗中盯視著?這是怎麼也不能避開的。”
阿炳問:“那要怎麼才能避開?”
張鐵口說:“讓我仔細再看看這個‘嶺’字。嶺字上面是一個山字,山字是出字的一半,就是說聶少爺只有馬上離開嶺南,不去武威鏢局,還有一半避開兇險的希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聶十八說:“不行,我無論何何,怎麼也得要去武威鏢局走一趟,不然,我無法完成別人所託。”
阿炳說:“聶少俠,你有什麼事要辦的?不如讓我代你去辦好不好?”
張鐵口問:“你去?”
“我去不行嗎?”
張鐵口搖搖頭說:“你去,不但解不了他的兇險,恐怕你自己也會白白送上一條命。”
阿炳一下也愕住了。聶十八忙說:“炳哥,你的好意我先多謝了,既然對你有生命危險,你千萬別去,讓我去好了!”
“聶少俠,可是先生說……”
“人生在世,生死有命,要是我命裡該註定死於嶺南,怎麼避也避不了。”
“聶少俠,你不去不行嗎?”
“我千里迢迢跑到嶺南來,為的就是辦這一件事,我不去,怎麼完成一個人臨死之託?恐怕他在九泉之下也會怨我。”
張鐵口不禁暗暗點頭讚許:這才是忠人所託,除死方休了!便說:“聶少爺,這個嶺字,其中暗藏不少玄機,恐怕我也一時參透不過來,嶺字山下一邊‘頁’字,要是將自身也看開了,就剩下三人兩字,而且‘三’字,隱藏於自字之中,三人為‘眾’說不定有些人在暗中護著你,使你能逢凶化吉。聶少爺一定要去,那一切小心為上好了!”
聶十八說:“多謝先生指點。”他付了卦金,便與阿炳告辭而去。走了沒多久,阿炳指點不遠處一杆鏢旗說:“聶少俠,那鏢旗下,便是武威鏢局了。”
聶十八一看,果然見一支鏢旗在半空中迎風飄揚,離這裡不過幾十步之遠,不一會就可走到,便說:“炳哥,多謝你了。到了這裡,我不會再走失了,你請回去吧。”聶十八聽了張鐵口之話,感到武威鏢局是一個兇險的地方,他不想連累了阿炳,所以勸阿炳離開。
“聶少俠,我還是送你到武威鏢局的大門口好。”
“不不!我一個人去行了。我不想再麻煩你,你回去,代我問候船老大他們的好。”
阿炳看見聶十八的神情十分堅決不讓自己跟去,心想:聶少俠是擔心自己有危險,還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所辦的事情?但聶少俠對待一夥劫賊時,是寧願自己受危險,也叫大家找地方躲避,看來是擔心自己有危險了,才不讓自己跟了去。便說:“聶少俠,那我走了,你小心了!”
“我知道,你回去吧!”
聶十八整整自己的衣服,摸摸藏在懷中的獵刀,便大步朝武威鏢局走去。其實阿炳並沒有回去,他擔心聶十八有什麼危險。一直暗暗尾隨聶十八,目送聶十八到達武威鏢局的大門前。
聶十八來到武威鏢局的大門前,見門大檻高,大門口兩旁蹲著石獅和石鼓,有四位佩刀的勁裝漢子在守著,氣勢十分雄偉,凜然如王侯府第一般,要不是為了賀鏢師臨死之託,這等的人家,聶十八真不敢去接近,莫說去拜訪了。聶十八想起了張鐵口的話,心想:難道武威鏢局真的對我是十分兇險?我是受賀鏢師所託,一片好心跑來見馮總鏢頭,他們總不會害我吧?要是這樣,那還有天理嗎?
聶十八忐忑不安地踏上石階,只見硃紅色的大門上,掛著一塊橫匾,上面雕刻著漆金的四個大字——武威鏢局,除了硃色的兩扇大門外,還有一道橫圓木的擋櫳門。這樣的擋櫳,又是聶十八從來沒有見過的,心想:這是什麼門呵?
當聶十八踏上石階時,四名守衛的佩刀漢子早已目不轉睛暗暗打量著他了。見聶十八衣著簡樸,神態顯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既不是江湖中的人物,更不會是什麼來鏢局洽談生意的人了,心下生疑:這麼一個鄉巴佬,跑來鏢局幹什麼?
聶十八拱手向他們唱了個大喏:“四位大爺們請了。”口音更是一位外省人。
一位漢子皺眉喝問:“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聶十八說:“我是從遠地來,特來找馮總鏢頭。望大哥們通報一下。”
另一位漢子問:“你是什麼人了。”
“我是一位獵人,姓聶名十八。”
聶十八三字一出口,四位守門的勁漢全都驚訝、愕異。顯然,聶十八之名,他們早已聽聞了,這是近來一位名動江湖的人物,與轟動武林的藍美人一事有關。正因為聶十八這個人,馮總鏢頭特意派出了兒子馮武少鏢頭,帶了兩名鏢師,四天前出發北上,前去尋找聶十八,怎麼這樣一個土頭土腦的毛小子,竟然是聶十八?怎麼不見少鏢頭帶著他來,而是他自己一個人跑來?不會是同名同姓或者冒名前來討便宜的小子吧?
四位守門漢子幾乎是一齊同聲問:“你就是聶十八?”
“是!我就是聶十八。”
四位漢子又再次上下打量了聶十八,見聶十八一臉的敦厚,並不像狡詐之人,一個漢子說:“你等等。”他又向檔櫳門內的一名佩刀漢子說:“你快去報告總鏢頭,有一個自稱為聶十八的小子來了。”
原來武威鏢局的大門,守衛得這樣的森嚴,檔櫳內外,都有人守著。那名佩刀的漢子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跑進裡面去了。沒有多久,他又飛跑出來,說:“總鏢頭吩咐,快請聶少俠到會客廳坐,不可怠慢了!”
跟著擋櫳拉開。四位守衛的漢子又是驚訝又是愕異,登時散開,站立兩旁,對聶十八十分有禮地說:“聶少俠,請進!”因為是總鏢頭的吩咐,不敢怠慢了,令他們不得不前倔後恭。
聶十八拱手說:“多謝各位大哥。”
一個漢子說:“不敢,少俠請!”
聶十八心想:馮總鏢頭這麼有禮請我進去,看來不會有什麼兇險了吧?測字先生是說我進武威鏢局有兇險,還是辦完事出來才有兇險?可惜自己當時沒問清楚。不管怎樣,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聶十八跨進門檻,那位通報的漢子迎上來說:“請聶少俠隨小人來!”
“麻煩大哥帶路。”
聶十八隨那漢子走後,擋櫳門關上了,將大門內外分開。四位守門的漢子不由相視一下,一個說:“這麼一個土頭土腦的鄉巴佬,真的是近來名動江湖的聶十八少俠?”
第二個漢子說:“聽江湖人說,聶少俠在衡山之下,一掌就能將桂北大盜韋三笑拍飛了,令群雄驚愕,掉他現在這副土頭土腦的樣子,有這麼大的能耐嗎?我看十有八九是來行騙的。”
第三個迷惘地說:“不會吧?他真的是個鄉巴佬,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我們鏢局行騙?他不想活了?”
第四個說:“有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江湖上極不為人注意的人,往往身懷絕技。我看聶少俠一臉忠厚,說話純樸,不像是個狡詐行騙之人。”
“那他真的是聶少俠了?”
“我才不相信這麼個鄉巴佬有什麼絕枝。”
當他們議論時,暗中尾隨聶十八的阿炳,見鏢局的人極有禮貌地請聶十八進去,便放心地走了。而這時聶十八也走進了武威鏢局一間精雅的會客廳上。那名漢子招呼聶十八坐下,敬上茶水說:“請少俠稍坐一會,總鏢頭馬上就會出來。”
“不要緊,我多坐一會不忙。”
不一會,一位目光敏銳、神態威嚴的半百老人在客廳門口出現了,他身後跟著兩名佩劍的青年武士;聶十八不由起身相迎,一時又不知這老人是不是馮總鏢頭,不知該怎麼稱呼才好。
威嚴老人見到聶十八,也似守門的漢子一樣,目露驚訝,愕異之色。他感到聶十八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英俊瀟灑,根本上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個,既沒有名門正派那種應有的俠義人士風度,也沒有江湖上人那般的豪邁英雄的氣概。他冷眼掃了聶十八一下,以審問般的口吻問:“你就是聶十八少俠?”連略為客氣的“閣下”也不稱呼一下。
聶十八謹慎、尊敬地說:“我就是聶十八,不知你老可是馮總鏢頭?”
“唔!我就是這裡的總鏢頭。你真的就是聶十八少俠?”
聶十八愕然:“我當然是真的啦?難道還有假的麼?”
馮總鏢頭再次盯視聶十八,見聶十八除愕然之外,沒有半點驚恐,便說:“既然是聶少俠,請坐!”
“多謝馮總鏢頭。”
馮總鏢頭自己也坐下來,凝視聶十八問:“聶少俠前來敝局,不知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我是受了賀鏢師所託,特來見馮總鏢頭的。”
“哦?賀鏢師現在哪裡?”
“他已經死了!”
馮總鏢頭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急問:“什麼!?賀鏢師真的死了?”
“是!他真的死了,死在雞公山下,是我親手埋葬了他的。”
“那其他的人呢?”
“我不知道,大概也死了吧,我一口氣埋葬了十多個死人。”
馮總鏢師怔了半晌不能出聲。自從武威鏢局接下了這趟奇異的鏢後,便派出了本局武功最好的兩位鏢師和五位趟子手,連同七八名車伕,由賀鏢師帶隊,押著鏢車北上。馮總鏢頭也不知道這一批是什麼鏢,但鏢銀不少,一共是三萬兩,是鏢局開辦以來,僱主肯出的鏢銀最大的一筆買賣了。走這一趟鏢,勝過走一年鏢所得的鏢銀。
來託鏢的人,是一位神態軒昂、錦衣華服的中年漢子,風度高雅,不是富商巨賈,就是王侯府第中的人。馮總鏢頭問其姓名,來人說:“這事十分機密,請別問我姓名、地址,你只知道有我這位華服人就夠了,其他的不必多問,說出了會驚動江湖。”
馮總鏢師問:“不知閣下託敝局保送的是什麼貨物?”
“一個錦盒。”
“一個錦盒?”
華服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一尺來長,長方形的精緻錦盒,錦盒除了一把小鎖鎖住外,在合口處還打上火漆的記認,說:“不錯!就是這麼一個錦盒,只要貴鏢局將這一錦盒平安送到山東濟南歷城縣一間叫‘墨燕齋’的古董店裡,再取回收據就行了。”
“這錦盒內裝的什麼?”
“這更不能說出來,而且這事只有你知我知道和護送的負責鏢師知道,再不能讓第四者知道。不然,將在武林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殘殺。”
馮總鏢師見事情這麼嚴重,本想不接,但三萬兩銀子可是一筆大財富,一咬牙:“好,我接下來!不知閣下限幾時送到?”
“半年後的今日,我來貴局收取收據,怎樣?要是貴局這事辦好了,我另有一萬兩銀子打賞貴鏢局的所有人等。”
馮總鏢頭盤算了一下從這裡出發到山東濟南府的路途,一來一往,要是不出什麼意外,半年的時間也足夠了,但為慎重起見,便提出八個月的期限。華服人想了一下:“行!那八個月後的今日,我再來貴局拜訪。現請馮總鏢頭也在錦盒的鎖口上打上貫局的火漆記認,這樣,你我雙方都放心。”
馮總鏢頭接過錦盒仔細驗收了一下,於是也打上了武威鏢局特有記號的火漆記認。華服人當面交給了馮總鐐頭三萬兩的一疊銀票,便告辭悄然而去。三天後,馮總鏢頭便準備了四五車廣貨北上山東濟南府,那一個錦盒,除了賀鏢師知道放在哪裡外,同行的一位鏢師和所有的趟子手都不知道。至於錦盒內裝的是什麼奇珍異寶,就連馮總鏢頭和賀鏢師也不知道。臨走時,馮總鏢頭又在密室中單獨叮囑賀鏢師:“就是有人前來劫鏢,所有鏢車上的東西都可以丟,但錦盒千萬不能丟,那怕就是不幸,只要剩下一個人,也要將錦盒送到濟南府歷城的墨燕齋,取回收據轉回來。”
鏢車,是在去年的九月出發。自從賀鏢師押著鏢車去後,馮總鏢頭總感到這一錦盒必有古怪,一直心裡不安。要是這一趟鏢丟失了,華服人尋上門來,恐怕整個鏢局也賠不起。他感到賀鏢師為人精明老練,武功又高,一般的劫匪,根本不是賀鏢師的對手,就是武林中一些成名的高手人物,賀鏢師也應付得了,就算萬一不敵,以賀鏢師的為人,在其他鏢師和趟子手的相助下,也可以走脫的。
誰知兩個月後,江湖上傳來了武威鏢局的一趟鏢,在豫鄂交界處失手的消息,當時馮總鏢頭仍不怎麼著急,只要賀鏢師走脫,錦盒不丟失,安全將錦盒交到墨燕齋人的手中就行了,丟失的鏢車,今後可以慢慢討回來。而且江湖上的流言蜚語,也不足信,真的丟失了這一趟鏢,總會有人逃回來報告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逃回來。情況未必如江湖上人所說這麼嚴重,或者根本就沒事。
一個多月後,江湖上人又紛紛傳說,有一位聶十八的少年俠士,身懷武林的奇珍異寶藍美人,成為了黑、白兩道上人追蹤的目標,都想從他身上奪取藍美人這一異寶。而且馮總鏢頭更隱隱聽到,這一件武林的奇珍異寶,與自己鏢局所保的這一趟鏢有關係。
馮總鏢頭不由全身震動了,暗想:難道那錦盒內所藏的就是藍美人?怪不得華服人來託鏢時,說這事不能讓人知道,傳了出去,在武林中就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殘殺了。
馮總鏢頭越想越感到不好,要是那錦盒中真的藏有這一奇珍異寶,為他人奪了去,自己幾十年來創辦的武威鏢局,不但會毀滅,恐怕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也難保。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那錦盒還在自己人的手中,所藏的不是藍美人。後又聽說群雄在衡山下大橋灣沒從聶十八身上搜出什麼藍美人,而且在那一戰之後,聶十八便失去了蹤影,一個月來再沒有聽到聶十八的消息,不知聶十八去了哪裡。他一直在暗暗打聽聶十八的消息,直到最近,才聽說聶十八在粵北一帶出現,於是急忙打發兒子,前去韶州府尋找聶十八,查問藍美人是不是與武威鏢局走的這趟鏢有關。
沒想到聶十八突然來廣州找自己,他慌忙叫人將聶十八請進來,想問清楚聶十八有關藍美人之事。
現在他聽說賀鏢師死了,其他的人也死了,而且還是聶十八親手埋葬的。他想,怪不得近四個月來,賀鏢師音訊全無,其他人也不見回來,一顆心頓時像掉進了冰窖裡一樣,暗暗叫苦:完了!完了!他身後的一位武士卻問:“聶少俠,知不知道是誰殺害了賀鏢師等人的?”
聶十八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聶少俠,你埋葬了賀鏢師等人,怎麼不知道是誰殺害了他們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從市鎮上賣完了獵物回家,已是黃昏了,在山坡上的叢林裡才發現了他們的屍體,不知道是誰殺害了他們。不過,我後來聽人說,是七煞劍門的人殺害了他們的。”
馮總鏢師又是一怔:“是七煞劍門的人?”
“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不過,七煞劍門的人,卻承認是他們殺害的,這沒有假,是我親耳聽到的。”
“聶少俠這次前來,就是特地來告訴我這一件事?”
“不!賀鏢師臨死時,託我帶一樣東西和一句話給你。”
馮總鏢頭頓時燃起了一線希望,暗想:莫非賀鏢師在臨死前,特那一錦盒交了給他帶來給我?急問:“聶少俠,什麼話?那一件東西在哪裡?”
聶十八看看馮總鐐頭身後那兩名佩劍的武士。馮總鏢頭又忙說:“聶少俠放心,這兩個人是我的心腹,少俠有話不妨直說。”
“不!賀鏢師說,我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更不能讓其他的人看見。”
馮總鏢頭於是對兩個佩劍的武土揮手說:“你們退到門外去,將廳門關上,也不準任何人進來。”“是!”兩名武士應聲退下,同時也將廳門關上了。馮總鏢頭便對聶十八說:“聶少俠,現在可以說了,也可以將東西拿出來了!”
聶十八便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從腰帶的暗袋中搗出了那塊他千辛萬苦、小心保存的血布,交到了馮總倭頭的手上。馮總鏢頭又怔住了:“什麼!?就是這麼一塊帶血的破布?”
“這就是賀鏢師臨死交給我的,叫我無論怎樣,都要交給你。他還說,藍美人就在這一塊血布上。”
“什麼?藍美人在血布上?”馮總鏢頭更驚呆了。果然自己所保的這趟鏢,與武林這一奇珍異寶有關連。聶十八說:“是呵,賀鏢師臨死前是這麼說的,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馮總鏢頭—時驚震得不能出聲。聶十八說:“馮總鏢頭,現在我要說的話也說了,東西也交到了你手上,總算不負賀鏢師臨死之託,現在我可以走了。”聶十八感到已放下了自己肩上千斤重擔似的,要告辭而去。
馮總鏢頭突然喝聲:“慢著!聶少俠,你現在不能走!”
“我已經沒有什麼事了,怎麼不能走?”
“賀鏢師只交給了你這塊血布?”
“是呀!他當時只交給了我這塊血布,說了那麼一句話……對了,他還交給了我一些碎銀,幸好我在路上沒有用掉,現在也交回給你吧!”
聶十八這一幼稚的行動,如同胡鬧,馮總鏢頭那裡在乎這一些碎銀?就是一百幾十兩,也不會看在眼裡,他關心的是錦盒之事,問:“賀鏢師臨死時沒有將一隻錦盒交給你?”
“錦盒?沒有呵!”
“你也沒看見?”
“沒有!”
馮總鏢頭為了這一個錦盒,已喪失了理智。他目光頓時一閃,放重語氣說:“聶少俠,我勸你還是將錦盒交出來的好!”
這一下,輪到聶十八怔住了,心想:這個馮總鏢頭怎麼這般不近情理的?我千辛萬苦從河南雞公山跑來廣州,途中幾度生死,幾乎將性命也丟掉了,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賀鏢師所託,我來了這裡,茶沒喝一杯,飯沒吃一口,不但不感謝我,反而將我當賊人般盤問,現在還要疑心我要了你們的什麼錦盒,這個錦盒是什麼東西?我見也沒有見過,要是我有心貪你的這個錦盒,幹嗎還跑來見你?
聶十八感到自己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好心好意為人做好事,反而得到了如此的報應,可算是失望極了。聶十八並不希望馮總鏢頭的感謝和報答,但不能這樣冤枉自己呀。否則,今後還有誰會做好心了?他越想越生氣,頓時便氣著說:“你這麼說,是說我要了你們的錦盒了?”
“既然賀鏢師能將這塊血布交給了你,也一定會將那隻錦盒交給你的。”
“對不起,賀鏢師除了把這塊血布和一些碎銀交給我外,再也沒有什麼交給我,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錦盒的,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你想這麼的走了?可沒那麼容易。”
“你想怎樣?”
“給我留下來,說出那錦盒在什麼地方!”
“你這個人怎麼這般的不講理?算我聶十八倒黴,白來了這一趟。”聶十八再也不想和馮總鏢頭說了,更希望以後永遠不再見到這個不知好歹的人,於是拔腿便走。
馮總鏢頭突然躍起,伸手便要去抓聶十八。聶十八一招兔子十八跑動作,閃到牆角上去:“你要捉我?”
“你不說出錦盒在什麼地方,就別想離開武威鏢局。”
聶十八想起了測字先生張鐵口的話,他的話真的靈驗了,果然進武威鏢局有兇險,應在今日。怪不得勸自己別來武威鏢局。早知道馮總鏢頭是這麼一個人,聽測字先生的話多好。便說:“馮總鏢頭,你怎麼這般不講道理的?要不是賀鏢師所託,我才懶得來見你。”
“這也是鬼使神差,叫你跑來了武威鏢局。聶少俠,只要你把錦盒收藏的地方說出來,我也不會為難你。”
“我根本沒見過錦盒,怎麼說?”
“聶少俠,正是無風不起浪,你要是沒有收藏這隻錦盒,為什麼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的人物,都在追蹤你?”
“我怎麼知道?這是七煞劍門的人,莫名其妙地說我身上有什麼藍美人的。”
“聶少俠,我勸你別裝糊塗了,你知不知錦盒內藏有什麼東西?”
“藏有什麼東西了?”
“藏的就是藍美人!”
這一下,聶十八又怔住了:“真的?”
“你還想跟我裝傻扮懵?我勸你好好說出來,不然,你我都不得了。”
聶十八這時全明白過來,怪不七煞劍門的人苦苦追蹤著自己,原來賀鏢師身上藏有藍美人,看來七煞劍門的人殺了賀鏢師之後,將鏢車劫走,其中沒有藍美人,便疑心是我得到了,同時還連累了長沙雄風鏢局的人,令他們也遭受七煞劍門人的攔劫。聶十八嘆了一口說:“馮總鏢頭,我老實告訴你,我沒見過,更不知道什麼錦盒。”
“聶少俠,你是逼著我出手了!”馮總鏢頭大喝一聲,“來人!”
在外面的兩位佩劍武士應聲而來:“總鏢頭,什麼事?”
馮後鏢頭一指牆腳站著的聶十八:“將他抓起來,別讓他跑了!”
兩位武士頓時拉出了劍,一個說:“姓聶的,你乖乖的受擒吧!”
聶十八說:“你們別亂來!”
馮總鏢頭喝聲:“上!捉了他再說。”
兩名武士正要撲上,驀然,窗外兩條人影,似疾鳥般從窗口飛進來,其中一條人影,手起劍落,一下將武威鏢局的兩名武士放倒了,還順手牽羊,將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塊血布取了過來,同時用劍逼著馮總鏢頭,冷冷地說:“我勸你最好別亂動亂叫,不然,你就跟你手下的這兩個人一塊上路吧。”
聶十八驚愕了,一看這兩個突然從窗口飛進來的人。其中一個竟然是肖郎,又驚訝地叫起來:“肖大哥,是你?”
肖郎一笑說,“兄弟,讓你受驚了!”
“肖大哥特意來救我?”
“兄弟,我實在不放心,只好暗暗跟了你來,你沒事吧?”
“我沒事。”
聶十八十分奇異肖郎竟有這麼好的武功,而與肖郎同來的那一位錦衣從說;“元逍。你快帶聶兄弟離開這裡!”
“是!二爺。”這時肖郎完全恢復了自己的真面目,是七煞劍門二十四劍手的元逍。他對聶十八說,“兄弟,我們走!”他帶著聶十八從窗口躍出去了。錦衣立運長冷冷地對馮總鏢頭說:“我現在不屑殺你,今後自然會有那一位華服人來找你算帳。”說著,倏然出手,便封了馮總鏢頭的兩處穴位,令馮總鏢頭既不能動,也不能出聲,然後越窗而去。以馮總鏢頭的武功,自然不敵七煞劍門的第二大弟子奪魂劍立運長,但也不致於一下就給立運長制服,真正交鋒起來,沒有二十多個回合,不能分勝負,但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了。立運長是有心而來,馮總鏢頭全無防備,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鏢局中,何況他一心要活捉聶十八,所以當立運長似閃電般驟然殺了他身邊的兩名武士,一時間驚震得呆了,還沒有醒過來,又給立運長用劍逼得自己不能動,這時想反抗也來不及了。何況立運長還是武林中一等的上乘高手,一把奪魂劍,江湖上不知多少英雄好漢,喪在他的劍下。
聶十八在元逍的一拉一提之下,翻牆越瓦,不但遠離了武威鏢局,更出了廣州城,一直跑到白雲山上才停了下來。他們停下來不久,奪魂劍立運長也趕到了。聶十八喘過一口氣說:“肖大哥,我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們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離開那鏢局。”
元逍問:“兄弟,你沒有收藏那錦盒?”“沒有!”
“賀鏢師沒有將那錦盒交給你?”
“肖大哥,你不會也疑心我要了那錦盒吧?其實那總鏢頭不說,我還不知道錦盒的事。”
“兄弟,你仔細想想,你埋葬賀鏢師時,有沒有發現一個一尺來長的長方形錦盒在他附近?”
“沒有。”
“你怎知道沒有?”
“因為我埋葬賀鏢師時,就在附近挖的泥坑。要是有,我還能不發現嗎?”
元逍還想盤問,立運長說:“別問他了,再問也問不出來,現在我們快帶他回去。”
立運長這次趕來嶺南,暗中盯視聶十八,主要是想知道藍美人的下落,將藍美人取到手,所以一直沒動聲色,讓聶十八與馮總鏢頭見面。現在目的雖然沒有達到,總算知道了藍美人的一些線索,一個是藍美人在這塊血布里。既然賀鏢師臨死時說出了這麼一句話,這塊血布就必然有埋葬藍美人的示意圖和路線,第二個是在賀鏢師埋葬的地方尋找。要是這兩處都沒法找到藍美人,到對再慢慢的審聶十八不遲,所以他們立刻帶聶十八回河南的熊耳山。
聶十八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甘冒千辛萬苦,那怕就是在鬼影俠丐和穆家父女的面前,也沒有說出血布的秘密來。到頭來,這血布的秘密不但說出來了,還落到了七煞劍門人的手中,就是自己,也變相地給七煞劍門的人活捉了,要帶回熊耳山。聶十八不但白辛苦了一場,也白白浪費了鬼影俠丐和穆家父女血戰群雄,救他的一片情義。
元逍皮笑肉不笑地對聶十八說:“兄弟,你跟我們走吧!”
聶十八愕然:“我跟大哥去哪裡?回山鳳姐姐那裡嗎?”
“兄弟別問,你去到就知道了。”
聶十八搖搖頭:“不,大哥!我不跟你們去了。”
元逍愕異:“兄弟,你不跟我們一塊走?”
“大哥,我多謝你們救了我,我可不想再累了你們,更不想因此而害了山鳳姐姐。大哥,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回北方行了。”
初時,元逍還以為聶十八看破了自己的意圖,不願跟自己走,原來這小子是好心過了頭,怕連累了自己才不跟自己走的。一笑說:“兄弟,你現在不跟我們走,恐怕不行了!”
“有什麼不行的?”
“因為沒有我們兩個人護著你走,你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說不定武威鏢局的人,馬上就會尋來。”
“不不,正因為這樣,我才不想跟你們在一起,你們走吧,別管我了。”
“你真的不跟我們走?”
“是真的,我不想再連累了你們。”
元逍突然出手,一下點了他的要穴。聶十八愕然:“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元逍說:“我老實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什麼肖郎,而是七煞劍門的人,我和立二爺辛辛苦苦將你弄到了手,你不跟我們走行嗎?”
聶十八大吃一驚:“什麼?你們是七煞劍門的人?你,你們不會是跟我鬧著玩的吧?”
“小子,誰跟你鬧著玩了,要不是我們的門主要活的,老子在樂昌縣就一劍將你挑翻了,小子,你今後跟我們乖乖的走,不然,有你這小子苦受。”
立運長皺皺眉:“元逍!你還跟他多說什麼?找個麻包將他裝起來,別讓人看見了。”
“是!二爺,我馬上就去。”
也在這時,樹林裡飄起了一個沙啞的婦人聲:“我的乖女,現在你看清楚你的肖郎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吧?娘卻沒有看錯了人。”
元逍一看,從樹林裡走出來的,不是山鳳又是誰?她身後跟隨的兩個人,正是嶺南雙奇黑羅剎和矮羅漢。元逍一下傻了眼,不知所措:“鳳妹,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