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北關外的大街后街內,一座古老的宅院門前,空場上高搭著三座神壇,請來了三班僧道尼,大舉法事,香菸繚繞,紙灰飛揚,宅內尚不時傳出喪家的啼哭聲!
大門重新油漆過,分別貼有喪制白紙,前簷懸著一對雪白的藍字大紗燈,酉時不到,已經燃亮起來。
威遠鏢局的馬車,在辛不畏的駕馭下,也就在這個時候趕到了后街口。
坐在車轅上的辛不畏,一看三座神壇蓆棚內,誦經朗唱,法器叮噹,隨著暮風,香菸紙灰飛揚,尚有一位披麻帶孝的青年,捧香跪在三座神壇的中央,頓時愣了!
他根據義父宮自豪接到丐幫的消息通報說,京師‘威遠鏢局’總鏢頭於化龍保的這趟漂,可能與‘靖王府’的失寶有關。
他奉命下山,偵辦這件託鏢疑案,並順便找義父當年的幾個仇家,邀他們一同赴約,了斷他們老一輩一筆十八年前的一段未了仇嫌。
當他接獲通報,下山就遇到了於化龍的鏢車,沒想到在,‘九曲谷’遲到一步,縹車上的女屍已經被‘如玉山莊’五惡煞中的一人劫走了。
當時他曾準備將女屍劫回來,但於化龍以他們父女負傷中毒為理由,堅持活人重要,至於女屍丟失,他願以合約規定賠錢。
他覺得理由牽強,斷定珍寶可能夾在棺木內,但他放進車伕屍體時,也曾暗敲棺木,確是實心,因而決心以來安邑辦事為由,跟同駕馬車前來,以觀究竟。
尤其在風陵渡口,於化龍本人既負傷,鏢也丟失的情形下,依然花了百多兩銀子買路錢,更令他懷疑,斷定這口棺材一定有玄機。
如今,看了眼前情景,才知大謬不然,他的判斷完全錯誤,鏢主喪家正準備迎接靈樞到達,超度發喪,安葬祖墳的大法事。
辛不畏越想越懊惱,覺得這一趟真是冤枉跑了!
回頭看看車後馬上的於化龍,神情凝重,兼而有幾分迷惑。
再看於美蘭,神情感傷,暗透幽怨,兩道柳眉緊緊的鎖在一起,幾天下來,明媚豔麗的面龐已樵粹了不少!
辛不畏何嘗不知道,這都是他害的,因為,自從渡過了黃河,除非必要,他很少理他們父女。
他辛不畏是有靈性有感情的人,並非看不出於美蘭的心意,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又何必誤人害己呢!
就在他心念問,驀聞神壇前有人高呼道:“靈樞到了,靈樞到了!”
如此一吆喝,法器大盛,誦經之聲也突然高了許多。
喪家宅門大開,哭聲震耳,跟著擁出二三十名披麻帶孝的男女來。
馬車到達三座神壇前,辛不畏下了車,順手將長鞭插在車轅上,拿起‘天雷劍’,轉首望若拉馬走過來的於化龍。
於化龍一面將馬緒交給辛不畏,一面低聲道:“請少俠和小女先到對街房簷下等一會兒,讓老朽來割鏢!”
辛不畏聽得劍眉一蹙,不由在心裡說:
“你的鏢已丟了,你拿什麼來割鏢?”
他心中雖然如此講,但仍接過馬疆,拉著馬走向了對街。
於美蘭雖然滿腹的幽怨,但她也有女孩子的矜持,自尊,和傲氣,辛不畏不先說話,她也對辛不畏不睬不理,默默的拉馬跟在他的身後。
辛不畏和於美蘭走至對街牆根下,回身一看,只見對街空城上的三座神壇內,分別走出來三班僧道尼,各穿法衣,手持法器,高唱著佛經,逞自將馬車的前三面團團圍祝就這由馬車走到對街牆根下的工夫,不知何時,一個身穿孝衣的老人,已站在馬車轅側,正和於化龍低聲交談。
辛不畏很想看個清楚,但偏偏十數尼姑將這一面擋拴。
所幸尼姑們身材矮小,仍能看到於化龍和那位老人的肩部和頭顱。
只見於化龍說了幾句話後,立即將車簾掀開一半,似是要那位老人察看刀痕斑斑的棺材,證實女屍確巳被搶走了。
那位帶孝老人,一面會意的點著頭,一面以炯炯的目光望著車內,根據他的目光角度,顯然在注視棺頭的下部。
近三十名披麻帶孝的男女,正跪在車前大哭,加上三班僧經的誦經法器聲,辛不畏即使凝神摒息,功集耳鼓,也聽不,見於化龍和那老人在說些什麼。
最後,竟是那位老人向著於化龍微一頷首,接著肅手指了指街口,顯然是示意於化龍可以走了。
果然,只見於化龍滿面含笑,謙恭的一抱拳,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麼話,轉身繞過一群尼姑身後,逕向這面走來。
於化龍一到近前,立即望著辛不畏和於美蘭,有些興奮難抑的說:“好啦,我們找家酒樓,痛痛快快的喝它幾杯,這趟鏢總算沒有砸了咱們‘威遠鏢局’的招牌!”
辛不畏立即冷冷的問:
“老英雄是說,女屍丟了,鏢主也不追究了?”
於化龍神色微微一變,強自一笑道:
“丟了鏢人家哪能不追究了,只是長安方面的鏢主要等明天才到……”辛不畏更覺得有些不合情理,因而淡然問:“這麼說,事情還沒有解決了?”
於化龍臉上已沒有了笑意,急忙正色道:“當然還沒有解決!”
辛不畏立即淡然道:
“這種酒我沒有心情喝,我要去辦事去了,再見!”
說罷一拱手,轉身就走。
於化龍急忙歉聲道:
“辛少俠,這一路多虧了你……”
辛不畏身形不停,僅側身揮了揮手,繼續向前走去。
於化龍身形一閃,立即擋在了辛不畏的前頭,急忙在手中一卷銀票中抽了一張“京師通寶錢莊”的銀票正色急聲道:“辛少俠,這二千兩銀票,不成敬意,萬望少俠能夠收下……”辛不畏看也不看銀票上的面額,立即冷冷一笑道:“你這是給的救命的錢,還是我賣命的錢?”
於化龍苦笑一笑道:
“隨便少俠你怎麼說,總之,老朽是出自一片誠心誠意!”
辛不畏雖然對於龍過分圓滑感到不滿,但想到他乾的是刀口上舔血賣命的生意,環境所迫,也是情非得已。
因而,淡然道:
“謝啦,我單身匹馬,生活簡樸,一年也花不了幾兩銀子,我身上帶這麼多銀子,反而是個累贅!”
說罷閃身,大步向前走去!
於化龍一見,不由急聲道:
“辛小俠……”
但是,傷感幽怨的於美蘭,卻突然的憤聲道:“你的馬!”
辛不畏頭也不回,淡然道:
“它看我走遠了,自會追了來……”
果然,話未說完,銀鬃白馬一聲低嘶,掙脫於美蘭的手直向辛不畏奔去。
於美蘭一看,珠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脫口戚聲道:“你走!最好走得遠遠的,我永遠不願再看到你!”
辛不畏聽了心中一陣戚然,他幾乎忍不住停下身來說明,他的苦衷。
但是他知道,只要他稍微有一點兒感情流露出來,後果必然不可收拾,那時不但自己要受到義父的嚴厲喝斥,也很可能害了於美蘭一輩子!
是以,他聽了於美蘭的悲切戚呼,反而一長身形,飛身縱落在馬鞍上,一催馬腹,白馬放蹄如飛,直向正北街口馳去。
於美蘭再也忍不住伏在老爹的臂上哭了,同時哭聲道:“人,生性薄情,連他的馬也這等冷酷……”於化龍目旋淚光,黯然嘆了口氣道:“你看他殺人時,有如殺羊殺豬,將來他必走上他義父‘龍形劍客’的後路,他這樣決絕而去,對你來說,未必不是福!”
於美蘭聽得修然抬頭,仰起淚痕斑斑的嬌靨,希冀的問:“爹,您認為他是為了這個!”
於化龍知道愛女還不死心,只得黯然一嘆道:“孩子,咱們先找一個客棧住下來,爹會好好把利害關係為你分析分析!”
說話之間,攬著於美蘭逢向北關城門口走去。
前進中回頭再看,辛不畏早巳沒有了蹤影!
辛不畏飛馬向北疾馳,就在剛要馳出街口的同時,果然發現街口有一家小客棧,飛身下馬,拉馬走進了店內。
一個店夥聞聲由賬房裡奔出來,立即滿面堆笑的歡聲道:“爺,您可是要住店?”
辛不畏先看了一眼燈光昏暗的賬房內,沉聲問:“有上房嗎?”
店夥趕緊哈腰道:
“有有,請隨小的來!”
說話之間,已將辛不畏手中的銀鬃馬接了過去。
辛不畏“噢”了一聲,吩咐道:
“給它喂上好的草料!”
店夥急忙道:
“爺您放心,小店雖然沒有馬棚,但就在您的房外上料,咱們雙方都可以隨時照顧!
辛不畏聽得了暨了蹙眉頭,他又得了一次經驗,有馬匹就不能選小店。
進人上房一看,還算潔靜。
店夥將馬匹拴在門外,先端了一盆洗臉水來,燃上燈,再去忙著卸馬鞍,一等辛不畏淨完了面,再問辛不畏喝什麼酒,吃什麼飯。
辛不畏見整座小店裡冷冷清清,好像就他這麼一個客人,而店夥似乎也只有這一位,沒看到第二人。
但他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住下來,再說,人多雜亂口才也會吵得人心煩。
他的腦海裡仍浮著於美蘭幽怨哀愁的影子,耳鼓裡仍索繞著於美蘭的悽聲呼喚,他更想著這次奉命出來查鏢而一無所獲。
他實在需要這麼一個岑寂定靜的地方,來讓他好好的思考思考,因為,於化龍交鏢的結果太不合情理了。
首先,在他的想像中,對方喪家聽說屍體已被別人劫走了,必然會圍住於化龍大吵大鬧,並要於化龍把屍體找回來不可!
可是,事情大出他辛不畏意料之外,那個帶孝老人,很可能是那家的管家或老僕,竟然看了看棺材,揮了揮手而沒事了。
據於化龍說,要等明天鏢主趕來後再行解決,這很可能是於化龍的一面之詞。
其次,於化龍手中的一卷銀票,很可能是喪家付給他們父女的鏢銀。
如果是於化龍準備贈給他辛不畏的,於化龍應該在今天中午到達南關進店打尖休息時,就該表示出來,用不著在當時那等情形下,匆匆扯出一卷銀票,撿一張給他。
再說,保鏢出外,是需要多帶買路銀子,但也用不著帶那麼大面額的銀票,而且又帶的那麼多!
因而,他的假設是,這趟鏢仍關係著‘靖王府’的失寶,而真正的關鍵在棺材上,而無關那具劫走的女人屍體。
由於有了這一想法,辛不畏突然想到了那個帶孝老人的目光,他的目光是注視在棺頭的下部,而並不是刀痕斑斑的棺蓋。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如果陰謀將王府失寶偷運出來,珍寶很可能就藏在棺材的下面。
那個帶孝老人,其實就是代表鏢主接鏢的人,由於發現棺材下方保持守好無缺,才將鏢銀付紿於化龍,並放他們父女上路。
一想通了這一點,辛不畏不由懊惱焦急地從椅上站起來。
也就在他站起來的同時,裹然發現了個小花子在店門前,一閃進人了賬房內!
辛不畏心中一動,斷定這小花子很可能是跟蹤他前來,或是來探他落腳行蹤的。
正待飛身縱出去,捉住那個小花子問一同,恰好店夥已端著酒菜走來。
辛不畏一等店夥將酒菜擺好,故意漫不經心的說:“裡邊那家辦喪事,好大的排場!”
店夥一笑道:
“人家有錢嘛,您沒看到?和尚老道尼姑子就請了幾十個!”
辛不畏一面拿起酒壺來斟酒,一面道:
“高搭三座神壇,請了那麼多和尚道士尼姑,當然是有錢的富戶,去世的恐怕是他們的老爺或主母吧!”
店夥搖頭一笑道:
“這就不太清楚了!”
正待舉杯飲酒的辛不畏聽得一愣,不由驚異的問:“你們是多年的街坊鄰居,他們死了人,你們會不知!”
店夥再度搖頭一笑道:
“小的真的不知,他們好像是最近幾天才回來的!”
辛不畏更是大感意外的“噢?”了一聲,道:“你說,他們原本不住在此地?”
店夥見辛不畏特別注意街裡面舉行喪禮的事,因而立時提高了警惕,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只得再度搖頭含笑道:“這就不大清楚了!”
辛不畏原就心裡不快,這時見店夥再度搖頭說不知,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不由放下酒杯,沉聲道:“你方才還說他們最近幾天才到,為什麼說不太清楚?”
店夥見辛不畏發了脾氣,不由緊張的哈腰堆笑,低聲道:“爺,您先別生氣,小的告訴您,那原本是一座鬼宅,銀少有人敢搬進去住!”
辛不畏再度大感意外的“噢?”了一聲,問:“這麼說,裡面很少有人住了?”
店夥正色的搖頭道:
“回稟爺,小的半真不知道,不過,爺如果真想知道的清楚些,小的可以給您找一個人來問一問!
辛不畏急忙問:“那人是誰?”
店夥恭聲道:
“丐幫的人大概都知道!”
辛不畏知道店夥怕負責任,因而頷首道:“好,那就請你馬上找一位丐幫的弟兄來,我也正有事要找他們!”
店夥卻為難的說:
“回稟爺,恐怕沒有那麼快!”
辛不畏舉一指店門,道:
“方才不是還有一個小花子進入賬房嗎?”
店夥回頭看了一眼賬房後,才“哦”了一聲道:“那是前來收剩菜的小花子,小的這就去看看他走了沒有?”
說罷哈腰,轉身走了出去。
辛不畏愣愣的望著走去的店夥,酒菜一口也吃不下了,他原來準備三更過後再去探一探那座古老內宅的情形,如今他必須馬上採取行動才好。
心念已定,勉強吃了些飯萊,立即提劍走出房來。
這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街裡面的三班法事似乎也停止,因為已聽不到叮叮噹噹的法器聲和誦經聲!
辛不畏剛到賬房門口,裡面的店夥已聞聲出來、店夥一見辛不畏手提寶劍,立即含笑問:“爺您要出去?”
辛不畏微一頷首,反而關切的問:
“我託你辦的事呢?”
店夥急忙道:
“小的已叫他去請他們的杆兒頭去了!”
辛不畏會意的說了聲好,繼續道:
“我出去一下辦件事,很快就回來,如果那位杆頭兒先到了,請他等我一會兒!”
店夥趕緊恭聲應了個是。
辛不畏走出店門,只見街上一片昏暗,但方才辦喪事的空場上仍有燈光,同時傳來隱約可聞的淡活聲。
於是,再不遲疑,提著‘天雷劍’,大步走去。
隨著他的大步前進,發現空場上尚有二十人之多,但是那些舉行法事的道尼巳不見了,留下的人正在折卸蓆棚,搬移桌凳。
再看門樓下,那兩盞白紗藍字紗燈,依然大放光明。
辛不畏看得心中一動,這才想起要看紗燈上的字跡。
凝目一看,令他非常失望,因為紗燈上一邊寫著‘極樂坊’,另一邊則寫著‘駕返瑤池’,根本沒有寫著姓氏或某府。
辛不畏一看這情形,愈力斷定這是一樁音運珍寶的大陰謀,這套‘瞞天過海’的手法,於化龍父女必然知情。
心念間,立時加快了腳步,直奔空場上的那群人。
一到近前,發現古老的宅門大開,正有四個中年人,各背一個白布大包袱,逕由門內走出來。
辛不畏急忙轉首一看,發現門樓內一座高大迎壁,和門樓一樣粉刷一新,因而看不見宅內情形。
正在向內察看,四個大漢中的一人,驀然歡聲道:“你不是那位少鏢師嗎?
怎的又回來了?”
辛不畏心中一動,立即將計就計的急忙抱拳道:“四位當家的好,在下因為有件小東西忘在車上了,特的趕回來找!”
另一箇中年人問:“你問的是那輛拉棺材的馬車呀?”
辛不畏急忙頷首道:
“不錯,正是那輛馬車!”
認得辛不畏的那個大漢,突然神秘的問:“聽說這家主母的屍體在半路上丟了?”
辛不畏一心想知道馬車和棺材的下落,無心多扯,因而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是過了黃河才被僱用的!”
說此一頓,特的又以憂急的口吻,問:
“請問,那輛馬車和棺木呢?”
其中一箇中年人說:
“早巳送到墳地去了!”
辛不畏急忙問:
“請問墳地在什麼地方?”
四個身背白布大包的中年人,同時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墳地在什麼地方!”
辛不畏一聽,不由急切的問:
“那你們四位是?……”
四個中年人同時側身一指背上的大白布包袱道:“我們都是‘極樂坊’裡的人,這裡面都是那些哭喪人的孝服!”
辛不畏恍然似有所悟,舉手一指門樓下的大紗燈,道:“這麼說,這兩盞紗燈也是你們的了?”
四個中年人同時一笑道:
“何止這兩盞紗燈?這些神壇桌椅,以及哭喪跪香的人,都是我們承包辦理的!”
辛不畏聽撂心頭一震,脫口輕啊道:
“你是說,那些披麻戴孝,痛哭失聲,還有那位跪在神壇前捧香的……?”
話未說完,其中兩個中年人已笑著說:
“聽說那主母膝下無兒無女,大老爺為了讓主母安葬時倍極哀榮,這也是應該的呀!”
辛不畏急忙問:
“大老爺?是哪兒的大老爺?”
一個年歲較長的中年人道:
“我們只管拿銀子,哪幾的大老爺都無所謂!”
辛不畏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為了能夠及時找到那口棺木,急忙問:
“請問四位,那輛馬車是往那個方向拉走的?”
其中一人轉身一指道:
“就由前面的大巷子拉向了街後……”
辛不畏未待那人話落,說聲“多謝”,逞向那條大巷子走去。
到達巷口一看,地上果然有馬車軋過的輪痕,舉目正東,一片昏黑,想必直達街外。
由於天色已黑,四下無人,辛不畏為了爭取時間,立即展開身法,直向街外馳去。
出了后街,曠野尤為黑底荒草矮樹,隨風搖晃,一條車道,直通東北。
辛不畏不再遲疑,沿道向東北追去。
一氣追出四五里,漸漸傳來水流聲。
辛不畏心中一驚,暗呼不好,斷定前面必是河流。
又追出一里多地,橫亙在面前的果是一道數丈寬的河流,河邊上僅有一座幾根本樁建成的簡陋碼頭。
辛不畏一看,斷定那輛馬車,如果沒有在中途改道,必是由此地上船,直奔正西黃河,當然順流而下,又回到了潼關風陵渡。
辛不畏一看湍急水流,知道迫已不及,只得轉身向回疾馳。
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從此地杆兒頭那兒得到一些正確消息了。
回到北關大街后街口,也就到了店門前。
店夥正在門外探頭探腦,一見辛不畏回來,立即急聲道:“爺,您怎麼才回來,杆頭兒等您好久了!”
辛不畏會意的“噢”了一聲,急步向上房前走去。
尚未走到房門前,已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花子,正坐在上首大椅上,搖頭晃腦的在唱著:“整天那吃不完……殘餚剩酒……只喝得我醉熏熏哪……賽過王侯……”辛不畏一到門前,已經上了料的銀鬃馬立時發出一聲歡嘶。
裡面自得其樂的老化子吃了一驚,猛的由椅子上站起來,一見辛不畏,立即咬宇不清的說:“你……你就是……要找我的……小客官嗎?”
辛不畏早已經過叮囑,立即拱手道:
“在下辛不畏,奉義父宮自豪之命,追鏢到此,特請當家的前來,有要事請教……”話未說完,老花子一改醉態,也忙抱拳含笑道:“原來是辛少俠,老花子馬五,非常抱歉,恭候你少俠無聊,把你的殘酒剩菜都掃光了!”
辛不畏一聽,立即不安的說:
“馬當家的太客氣了,為什麼不重新叫萊!”
老花子馬五一笑道:
“少俠你也太客氣了,老花子根據你的剩酒剩菜,知道你的胃口也不好,去了一趟,有些眉目沒有?”
辛不畏肅手請坐,自己也走至下手椅上坐下,懊惱的說:“可能上船走了!”
老花子馬五讚許的一頷首道:
“不錯,車是上船了,目前還不知道行蹤下落……”辛不畏神色一驚問:
“這話怎麼說?”
老花子馬五道:
“少俠以為馬車去了哪裡?”
辛不畏揣測道:
“在下以為進入黃河,順流而下……”
話未說完,老花子已搖頭道:
“沒有,根據舵上剛來的報告,峭底還沒有船經過王家集!”
辛不畏再度吃驚的道:
“這麼說,馬車過河了?”
老花子馬五點點頭道:
“很可能,不過,明天中午過後便可知道他們行蹤消息了!”
辛不畏十分關切的問:
“失寶究竟在女屍內,抑或在棺木內?”
老花子馬五道:
“要照押鏢前來的情形看,‘金刀’於化龍父女應該清楚!”
辛不畏一聽,立即恍然道:
“馬當家的,可知於總鏢頭父女今晚宿在哪一家客棧內?”
老花子馬五濃眉一蹙,問:
“於化龍曾經說明天才啟程嗎?”
辛不畏正色道:
“他的鏢還沒割,鏢主明天才能趕到,最快也要明晚上路!”
老花子馬五淡然一笑道:
“我老花子剛剛接到的報告,‘金刀’於化龍父女又購了匹快馬代步,已經上路了!”
辛不畏聽得心中一驚,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不由沉聲道:“他們父女居然配合好了欺騙我!”
老花子馬五正色道:
“這也難怪,你已經洩了底細,他們不得不處處防著你,萬一你在途中動了手,他們的七千兩鏢銀不但泡了湯,還要依約賠償七萬兩,就算把‘威遠鏢局’連狗帶貓都賣了,也不值七萬兩紋銀呀!”
辛不畏越想越不甘心,倏然站起身來道:“不!在下一定要迫上他們父女,要他們還我一個公道!”
老花子馬五卻揮了個“坐下”手勢,寬慰的說:“少俠先坐下來,我老花子還有事情向你報告!”
辛不畏只得坐下來,謙聲道:
“不客氣,馬當家的有話盡說。”
老花子馬五道:
“根據京師總分舵上的通報,崤上‘如玉山莊’的白老爺子,很可能就是宮大俠的頭號仇家白嘯天……”辛不畏聽得神色一驚,俊面立變,不由失聲驚呼道:
“何以見得?”
老花子馬五正色道:
“總分舵是根據他山莊起名“如玉”而他用盡心機奪到的表妹,芳名就叫顏如玉!”
辛不畏迷惑的問:
“白嘯天為什麼要奪他的表妹呢?”
老花子聽得神色微微一變,不答反問道:“怎麼?這件事宮大俠沒有對你談起過?”
辛不畏正色迷惑的說:
“怎麼?你是說,白嘯天的表妹顏如玉,與我義父……?”
話未說完,老花子馬五已正色問:
“怎麼,‘金刀’於化龍也沒有對你談起?”
辛不畏聽得心中一動,問:
“你是說,於總鏢頭也知道?”
老花子馬五再度正色道:
“他當然知道,老一輩的人物大都清楚這件事,只是宮大俠失蹤十七八年,人們漸漸把那件臉炙人口的綺麗軼事給淡忘罷了!”
辛不畏對義父宮自豪昔日行道江湖的事蹟,渴切的希望多知道一些,是以,每逢有人提起他義父的往事,他都會詢問個沒了。
前些時在華山‘九曲谷’,‘鉤練鞭’王敬三曾經呼他義父宮自豪為“毒龍”,他寧願遲一些去追挾屍逃走的‘鬼臉刀’,也要先間個清楚。
這時聽說‘金刀’於化龍也清楚義父的往事,而對方多天來卻一個未提,心中更加有氣。
心念間,老花子馬五已關切的問:
“你們過黃河時,於化龍有沒有談‘江海釣叟’就是‘金眼魚’朱七?”
辛不畏有些生氣的沉聲道:
“直到渡過了黃河,朱七的大船離了岸他才故意自言自語的說出來……”老花子馬五一嘆道:“這也難怪,他為了自身的利益,迫不得已,總能獲得人們諒解,不過我相信,如果你主動的問他,他一定會告訴你!”
辛不畏正色問:
“你是說,他也知道‘地支劍’齊霸天與我義父有仇嫌?”
老花子馬五正色道:
“當然知道,白嘯天是為了他一心痴愛的表妹顏如玉,齊霸天是為了爭奪天下第一劍,“金眼魚朱七是為了水功舉世無敵……”辛不畏聽得俊面罩煞,劍眉飛剔,冷冷一笑道:“想必是他們三人暗下的毒手,如果不是我義父事先有了嚴厲叮囑,我現在就去找他們為義父報仇!”
說此一頓,突然以犀利的目光,望著馬五,要求道!
“馬當家的,可否請你述說一些我義勻昔年的事蹟。”
老花子馬五歉然一笑道:
“非常抱歉,一方面老花於是局外人,一方面這是宮大俠的私事……”辛不畏何等聰明,一聽馬五的口氣,便知道他不肯述說,因而沉聲道:“你還不是和於總鏢頭一樣!”
老花子馬五卻正色道:
“但我老花子可以指給你一條明路,你可以去間你大師伯柳一針……”辛不畏立即不高興的說:“聽說,我大師怕遠在長安,我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去京師!”
老花子馬五正色道:
“不,我老花子昨大接到的通報,你大師伯已離開了京師,前天才渡過了黃河……”辛不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自覺地脫口問:“還有誰陪著我大師怕?”
老花子馬五一聽,心中樂了,不由佯裝一愣問:“噫,你怎的問起這個?”
如此一問,辛不畏的俊面倏然紅了,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花子馬五哈哈一笑道:
“辛少俠,我老花於是逗你的,你問的可是那位藝豔雙絕的師妹柳效梅?”
辛不畏,見老花子馬五猜透了他的心事,俊面更紅了,一顆心也有史以來第一次“怦怦”跳個不停。
但是他卻否認道:
“你怎可胡亂猜測在下的意思!”
老花子馬五一見辛不畏的俊面脹得通紅,再度哈哈一笑道:“辛小俠,我老花子可以告訴你,柳效梅,柳姑娘足堪用“只有天上有,地上難得見”來形容她,稱得上是絕世元雙的大美人兒!”
辛不畏一聽,更加證實了義父老人家的活不假,心裡立時有一絲蜜意暖流竄向了四肢周身。
但是,他卻故意沉顏沉聲道:
“馬當家的,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
活雖這麼說,塗丹般唇角上的微笑,耀耀目光的異彩,都瞞不過久歷風塵的馬五兩隻眼睛,他有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滿足!
老花子馬五再度一笑道:
“不過,於化龍的女兒子美蘭也不賴喲!”
辛不畏聽得心頭一震,目光中的異彩,唇角上的微笑,頓時消失了。
他低了低頭,淡然道:
“我不希望再談到他們父女!”
老花子馬五淡然稱了個好,同時起身道:“你少俠如果沒什麼事,那我老花子走了!”
辛不畏急忙起身問:
“為何說走就走?”
老花子馬五卻咬著老問題正色道:
“我可以告訴你,有人看到於美蘭一直哭著離去,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哭是不是為了你,但她曾花了十多兩銀子,找到我屬下的七八個小花子到處找你……”
辛不畏本來聽得愧然低頭,這時不由驚得抬頭問:“真的?”
老花子馬五卻正色繼續道:
“男子漢大丈夫,要敢恨敢愛,不要瞻前顧後,怕左怕右,只要走得正,立得直,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好疑慮的,千萬不要步你義父的後塵,害人害已,落到今天如此淒涼的下場!”
辛不畏聽得肅然起敬,立即抱拳恭道:
“謝謝前輩的教誨,晚輩會謹記在心裡!”
老花子馬五卻揮手爽朗的說:
“你也用不著稱呼我前輩,你只要記往我老花子的話,凡事活用,不要太絕,包你一生受用不盡!”
說罷,再度揮手道:
“我走啦,有了消息我會派人通知你!”
你字出口,已大步走出房外。
辛不畏急步走至門口,抱拳恭聲道:
“晚輩辛不畏,恭送前輩!”
老花子馬五欣然點點頭,懷著一份安慰和滿足,大步走出店去。
辛不畏直到老花子馬五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外,他才轉身走到椅前坐下。
他先想到奉義父之命下山迫察‘靖王府’的失寶,他是自已想到,於化龍既然阻止他前去追回屍體,失寶很可能藏在棺裡。
但是,一路行來,他有大多的下手檢查棺木,可是,他卻沒有。
為什麼?他在心裡問著自己。
但他也知道遲遲不下手的真正原因,還是為了不願傷害於化龍父女,更怕刺傷了於美蘭的心!
如今,於化龍父女成功了,而他卻辜負了義父十多年教誨養育之恩,而錯過了找回失寶,洗刷義父清白的大好機會!
他再度回想了一下鏢車到達後的全盤經過,並想到在古宅門外碰見的那四個中年漢子!
裹然,辛不畏的雙目冷電一閃,倏然站起,脫口自語道:“我怎的那麼相信他們四個?如果原是鏢主伏下的人,特地等候在那兒準備應付我……!”
自語未完,門外燈光照射處已現出了店夥。
一等店夥將碗盤收好離去,辛不畏立時將房門關好,揚手震熄了汕燈,逞將內室的後窗掀開,一長身形,極輕靈的飛身縱出窗外。
小店內一片昏暗死寂,附近人家也沒有任何燈光和動靜。
辛不畏再不遲疑,提劍在手,飛身縱上了房面,直向裡面那片古老宅院馳去。
首先,他不以為那四個中年人是‘極樂坊’專替人家辦喪事的人。
其次,他記得那條大巷手的中間,有一條橫巷,似乎也可通向那座古老住宅院側,如果有側門,馬車仍可進人院內:是以,他決定前去親自探一下那座古老住宅,雖然已失去了時效,如果有所發現,為時仍不算晚!
辛不畏竄房越脊,眨眼工夫已到了那條大巷邊緣。
他站在牆頭上轉首一看,沒錯,就在不遠處,一道小巷,直通向數十丈外的古老住宅。
由於古老住宅的院牆高大,裡面一片昏黑,除了大廳,樓閣和樹木,看不見宅院內還有些什麼。
辛不畏縱落地上,逞由小巷向古宅方向馳去。
看看將到盡頭,前面橫亙的高大院牆上,果然有一座簷角已經坍碴的門樓,但是,油漆斑剝的兩扇門卻完整無缺、僅右扇門上的獸環不見了。
由於側門築有兩級石階,使得辛不畏有些判斷錯誤的感覺。
當然,對方僱用了那麼多人,將馬車抬進宅內,也並非沒有可能。
他走至側門前剛要登階察看,門樓內突然有了動靜。
辛不畏驟然一驚,閃身貼牆而立。
因為他聽得清清楚楚,裡面傳出的聲音,正是昏睡中的人驟然被驚醒而作的迎敵準備,急忙站起,或去摸索刀棍。
他摒息靜聽,裡面又傳出了動靜,而那人似是正以極輕靈的身法消悄離去。
辛不畏哪能錯過這個捉住活口逼問的機會,於是一長身形,飛身縱上了高大牆頭,探首向下一看,令他再度大失所望!
因為,一隻癲皮狗,正驚惶機警的沿著牆腳向後面匆匆走去。
由於院中有了動靜,幾顆茂盛的大樹也有了枝樁響聲,六七個大鳥巢中,不知是烏鴉還是喜鵲!
辛不畏愣愣的望著偌大一座陰森恐怖,一片黑暗的古老宅院,全見房屋半倒,荒草碎瓦,好一幅淒涼景象,和傍晚在門前看到的外觀,迥然不同。
他在想,要不要進去看一看?根據門樓通道上枯枝落葉和荒草情形,馬車似乎不可能由此地抬進宅內。
繼而一想,既然來了,總該看個究竟,也許前院大廳方向,留下些蛛絲馬跡,很可能得到那些人的來歷證據。
心念巳定,飛身縱落院中,雙腳落處,發出了輕微的斷枝和碎微響聲!
夜靜人深,身處空宅,雖然極輕微的聲音,依然傳出極遠,傳來空屋的迴音,乍然聽來,格外動魄驚心!
辛不畏聽了遠近各處的迴音,心中十分懊惱,如此進入,不斷先給伏在裡面的人通知了警號,同時易遭到對方的暗中偷襲!
因而,他覺得在前進之時,必須先選好下落腳點,才不致發出聲音來。
心念已定,功集雙目,凝神一看,面色立變!
因為,方才在牆頭上沒能看得真切,如今站在通道上,才發現幾近及膝的荒草中,正有兩行沉重踩踏的腳印,而且是由門樓起始直達深處的月形圓門。
辛不畏有了這一發現,信心大增,斷定這兩道腳印,很可能是抬棺人經過所留下的,而馬車則繼續駛往街後,用以誘敵或欺人耳目。
他想通這一點,當然也更加提高了警惕,因為這座恐怖古老的空宅內,對方一定留有高手保護著棺木。
是以,他摒息提氣,縱身而起,輕飄飄的飛向數丈以外,的一方石磚上。
到達近前,足尖輕輕——點石磚,身形再度縱遜,一連幾個起落,直達月形圓門近前,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是,門內卻傳出了吱吱鼠叫和彼此追逐舜馳聲音,以及夜風吹動殘門破窗的格格聲響。
辛不畏雖然藝高膽大,但看了裡面慚垣殘壁,窗破門斜的情景,也不禁毛骨悚然,暗自心驚。
他躡足進人月形圓門,發現距離前面大廳仍遠,而他的目標,也正是前院的大廳。
就在他準備舉步奔向前院大廳的同時,裹然傳來一陣隱約可聞的低位聲!
辛不畏驟吃一驚,急忙剎住了腳步,凝神一聽,那陣悲切的抽噎低癤,正由內宅深處傳來,根據哭泣的低沉聲音,顯然是個男子。
既然找出了方向,辛不畏再不遲疑,立即以輕靈小巧吩功夫,循聲向深處找去。
也就在他前進到另一座殘破獨院門前的同時,“克叭”一聲輕脆聲響,逕由他方才進來的側門方向傳來!
辛不畏聽得再度一驚,閃身隱在一株花樹後,立即悄悄探首察看他進來的圓門處。
因為,方才的那聲輕脆聲響,和他方才由院牆上縱落地面踩中枯枝碎瓦所發出來聲音完全一樣,顯然,又有人進了這座恐怖古宅之內。
但是,他站在花樹後許久,非但沒有發現有人由月形圓門進來,同時也再沒有聽到腳踏枯枝碎瓦的聲音。
辛不畏並沒有因為再沒聽到聲響而掉以輕心,但他仍斷定有人進人了宅內,只是他必須去尋找低聲哭泣的那人,而且要問明白那人究竟是什麼人。
俘輕靈的離開花樹,每前進七八步,必倏然回頭察看一下身後。
就在他又越過一座獨院,看到另一座大開的門樓內,現出一道屏門的同時,隨著流動的夜風,飄來一陣箔紙灰燼和炷香氣味,而那人的悲痛低泣聲,也聽得更真切了。
辛不畏再不遲疑,飛身縱進了大開的門樓內,回頭察看,發現無人跟蹤,再度飛身縱向了那座屏門前。
也就在他縱落屏門前的同時,“汪”的一犬吠,一條黑影,如飛向他撲來。
由於那聲犬吠,辛不畏不必細看,已知是一頭猛犬。
於是身形一閃,左手劍鞘一送,逕點張爪露齒向他咬來的狗嘴巴。
“嗷嗷”兩聲痛叫,一隻大黑狗,“蓬”的一聲跌在地上,夾著尾巴奔出了門樓!
辛不畏知道已驚動了裡面悲痛低位的人,轉首一看,發現門內竟是一座穿廳,較濃的箔紙和香菸氣味,正是由穿廳內吹送出來。
為防那人逃走或向他攻擊,他立即飛身撲向了穿廳門口,同時“嗆”的一聲撤出了‘天雷劍’,但見紅光芒電閃,漆黑!的穿廳內,立時一亮。
辛不畏橫劍身前,轉首一看,驀見一個人蹲坐在一個高大長箱旁的兩塊青磚上,正轉過淚痕斑斑的面孔向他望來。
不看那人的面孔尤可,一看那人的面孔辛不畏立時大吃一驚,毛骨悚然,脫門厲喝問:“你?你是誰?”
那人依然坐在磚上,有些緊張不安的問:“你這位俠士是誰?”
辛不畏一聽那人說話了,緊張的心情稍減。
雖然說‘生死幽路,人鬼殊途’,即使武功高絕的人,見了鬼也會嚇掉了魂,但是具有高超武功的人,膽氣終歸要大的多。
是以,辛不畏強自鎮定驚恐的心情,沉聲問:“張把式,你不是臉中飛刀,已經死了嗎?”
那人立即抽噎著問:
“你認得我哥哥?”
辛不畏聽得心中一動,不由驚異的問:
“你說張把式是你哥哥?”
那人頷首道:
“不錯,我們是攣生兄弟,我哥哥叫張仁,我叫張義!”
辛不畏一聽,立即釋然道:
“我說你怎的和張把式長得一模一樣……”中年人張義卻關切的問:“你怎的知道我哥哥臉上中了飛刀?”
辛不畏雖沒收劍,卻往前走了幾步,道:“你哥哥的屍體還是我親自放進棺裡的,我當然知道!”
張義繼續問:
“俠士可知殺我哥哥的人是誰?”
辛不畏回答道:
“那人已被我殺了,他是嵋山‘如玉山莊’白善人手下的歹徒之一,綽號叫‘多臂猿猴’……”話未說完,張義已接口道:“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王強……”
辛不畏脫口“啊?”了一聲,意外的問:“你認得他們五人?”
張義頷首道:
“他們曾樁靖王府’養傷近兩個月,所以我認識他們!”
辛不畏一聽,頓時想起‘金刀’於化龍曾說張姓車伕是鏢主家的人,這麼看來,這趟鏢已千真萬確是由‘靖王府’里拉出來的了。
是以,心中一動,謙聲關切的問:
“這麼說,你和令兄都是在‘靖王府’任職了?”
張義頷首道:
“可以這麼說,我哥哥跟著崔總管,我則跟著龔師爺!”
辛不畏更加關切的問:
“這麼說,你是龔師父派你來的了?”
張義搖頭道:
“不,是我冒死偷跑出來的……”
辛不畏不由驚異的“噢?”了一聲!
張義則繼續說:
“你大俠曾為我哥哥收屍,又代我哥哥殺了仇人,不但他在地下有知感激你,我更是……”辛不畏立即道:“我輩武林俠士,負有除暴安良,救世救人的責任和義務,你用不著謝我!”
張義誠懇的問:
“敢問俠士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將來小的也有個還恩報答之處!”
辛不畏本想不說,但看了淚痕滿面的張義,神色誠懇,想到他既是‘靖王府’的人,對失寶的經過和其中的陰謀,也許知道的多一些。
是以,微一頷首,謙聲道:
“在下辛不畏,義父是息隱十八年的‘龍形劍客’官自豪……”“宮自豪”
三字方自出口,張義的目光懊然一亮,脫口急聲道:“那五個殺胚和崔師父捏造的盜寶大盜,就是‘龍形劍客’宮自豪!”
辛不畏再度頷首道:
“不錯,在正為了此事跟隨‘金刀’父女駕車來此!”
張義急忙道:
“這事我知道,崔總管原本想藉此殺了於總鏢頭,趁機強購他的‘威遠鏢局’,可是龔師爺……”辛不畏聽得心中一驚,不由急聲問:“龔師爺怎樣?”
張義有些悲憤的說:
“龔師爺另有妙計,沒有將珍寶放進崔總管三夫人的屍體內……”辛不畏再度驚異的“噢”了一聲問:“棺內那具穿著華麗整齊的女屍,是你們崔總管的三夫人?”
張義頷首道:
“是的,這件事說來話長,辛大俠,小的可否站起來說話!”
辛不畏聽得一愣,不由正色道:
“當然可以,我還以為你的腿有毛病,不能站起來呢!”
張義解釋道:
“小的腿沒有任何毛病,因為小的不會武功,看到你辛大俠仗劍進來,不敢站起……”辛不畏蹙眉不解的問:“為什麼?”
張義一面站起,一面道:
“好漢不打臥虎,英雄俠士都不殺手無寸鐵之人……”辛不畏淡然道:“那也不見得,令兄張仁,還不是手無寸鐵之人!”
張義憤然恨聲道:
“他們都是惡人,都是強盜,他們不是英雄俠士!”
說此一頓,繼續又切齒恨聲道:
“崔總管的心腸太狠毒了,他不但親手害死了他的三夫人,最後還要我哥哥陪葬……”辛不畏劍眉一蹙問:“他為什麼要害死他的三夫人,還要你哥哥陪葬?”
張義憤聲解釋道:
“崔總管早就懷疑三夫人不貞,正好藉運出失寶的機會將三夫人害死,他為了防止消息洩漏,叫那五個強盜也殺了我哥哥滅口,這不等於是陪葬嗎?”
辛不畏無心探聽三夫人不貞的事,因而關切的問:“靖王爺失的到底是什麼寶?怎麼可以放進女屍裡?”
張義搖頭道:
“什麼寶小的也不知道,因為靖王爺不相信‘龍形劍客’失蹤多年,第一次重現江湖就去他的王府盜寶,因而嚴令告誠崔總管和龔師爺,一旦失寶的名稱洩露出去,立即將他們兩人推出去斬首……”辛不畏冷冷一笑道:“崔總管和龔師爺只怕有些悔不當初了吧?”
張義卻蹙眉道:
“可是,崔總管已拿了‘如玉山莊’姓白的幾萬兩銀子,不把失寶交給對方,同樣的性命不保!”
辛不畏故意正色道:
“可是,失寶已被龔師爺調了包,他還不是活命難逃?”
張義解釋道:
“龔師父早已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敢黑吃黑……辛不畏卻懊惱的說:
“我早已懷疑失寶就在棺木裡,只是遲遲沒有下手,傍晚想通了,棺材已運走了……”話未說完,張義已急忙道:“棺材沒運走,就在這個大櫃內!”
說著,舉手指了指身旁古銅色的大木櫃!
辛不畏早已看到那個巨大長形大箱子,這時一聽,才知道這個長方形而又有幾分棺形的大箱子,就是保護棺木,罩在棺外的櫃!
走至近前一看,發現上面積滿了灰塵,似乎沒有移動過,但櫥前地上,卻有張義燒的冥紙灰燼和仍在燃燒的住香,兩支白燭早巳熄了。
因而惑的問:
“你怎的知道棺材在這裡面?你又怎知他們沒把你哥哥的屍體搬出來?”
張義略微遲疑,才說道:
“不瞞辛大俠說,協辦這件事情的幾人中,有一人正是小的金蘭弟兄,是他告訴小的,棺材已罩在這口大櫃裡內。”
辛不畏卻迷惑的說:
“這口櫃上佈滿了灰塵,看來似乎沒有動過……”話未說完,張義已解釋道:
“大俠有所不知,櫃是由底部抬起,將棺罩住!”
說著,舉手一指木櫃底部,繼續道:
“大俠請看,這都是抬過的手印!”
辛不畏低頭一看,果見櫃的底部接合處有幾個手印,而尾部也有,顯然是四人個抬起的。”
於是,心中一動,立即望著張義問:
“你身上可還有火種?”
張義毫不遲疑的說:
“有,可是要把這兩支白燭點起來?”
辛不畏頷首道:
“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說罷,就趁張義“嚓”的一聲打著火種的同時,已“沙”的一聲將劍已收人鞘內。
兩支白燭燃起,櫃前頓時明亮,辛不畏立即望著張義道:“我想掀開木櫃看一下,請你幫我扶著!”
張義也正有此意,欣然應好。
辛不畏先將劍捅在英雄錦上,躬身下去,雙手扣住櫃底花紋微挺身,已將櫃頭掀起來。
櫃頭一掀起,馬上有一股濃重的油漆氣味撲出來!
張義首先急聲道:
“裡面果然有一口棺材,只是,是否於化龍押來的那一口?”
辛不畏先看了一眼刀痕斑斑的棺蓋,再看那個帶孝老人特別注意的棺頭下部。
一看之下,心裡立時明白了,因而道:
“不錯,是原來的那口棺材,只是棺頭下端的橫臺叉重新油漆了一遍。”
張義藉著燭光一看,不錯,棺頭橫臺,油光發亮,與棺頭其他部位顯然不同,因而道:“的確又重新油漆了一遍!”
辛不畏立即道:
“請你用肩扛一會兒,我把它撥開來看一看!”
說話之間,張義已應聲將櫃緣扛祝
辛不畏再不遲疑:“嗆”的一聲再度將‘天雷劍’撤出來。
這次由於有兩支白燭映照,金芒四射,紅光耀眼,張義立時感到一股寒飈襲面,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戰。
辛不畏知道張義的感受,必是毫毛卷曲,皮膚收縮,因而道:“忍耐一下!”
說話之間,劍光輕輕在棺頭橫臺上照開一劃,接著在一寸處橫著一切,繼而向上一挑,一塊橫板隨著劍尖被挑起來。
張義一方面暗贊辛不畏的‘天雷劍’鋒利,劃在棺木上聲音毫無,就像用刀劃在水上一般,一方面瞪著兩眼注視在橫木上。
因為,就在棺頭橫木的中央,赫然現出一個大如胡桃般一的圓洞。
但是,洞內空空,失寶顯然已被取走了。
辛不畏擔心張義支持不住,迅即將木板放回,收劍人鞘,幫著張義將櫃復原蓋好,道:“失寶可能是一顆大珍珠,但已被龔師爺的人取走了。”
張義卻驚異的問:
“辛少俠,您怎的知道失寶會藏在棺頭橫臺上?”
辛不畏解釋說:
“那天我趕到令兄遇害的‘九曲谷’時,於化龍肩背已經負傷,他女兒於美蘭也中毒倒地,‘鬼臉刀’正擦著棺中女屍離去……”張義不由感慨的說:“於化龍父女的命,實在是撿回來的,您辛少俠如不及時趕到,他們父女早巳曝屍荒山,哪裡還有七千兩銀子好拿!”
辛不畏繼續道:
“可是,當時我殺了‘多臂猿猴’三人,斬斷了“白狐仙娘”的左手,於化龍卻一再阻止我去將屍體追回來,那時我便有些懷疑,直到抵達此地,看到那個帶孝老人特別注意棺,頭的下端,才確定失寶就在棺頭的下方部位!”
說此一頓,特的又關切的問:
“崔總管想奪‘威遠鏢局’,以及龔師爺黑吃黑的機密,你怎的得到消息?”
張義見問,先是有些遲疑,繼而毅然道:“你少俠是為我兄收屍的大恩人,又替我哥哥報了仇,我相信您也不會走漏了消息……”辛不畏立即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談起這件事!”
張義安心的點點頭,道:
“請辛少俠不要見笑,龔師爺身邊的一個丫頭,一直和小的很好,是她偷聽到龔師爺和他的心腹在一起密商時的談話,才急忙去告訴我,要我趕快追上我哥哥……”辛不畏惋惜的說:“結果還是遲了!”
張義黯然道:
“小的趕到‘九曲谷’時,黃河幫的一批人正大挖坑準備掩埋屍體,由於裡面沒有我哥哥張仁,加上於總鏢頭父女兩人也沒有死,當時還暗暗慶幸……”說此一頓,黯然嘆了口氣,同時目光旋淚道:“沒想到於總鏢頭父女沒死,我哥哥卻中了飛刀!”
刀字方自出口,辛不畏的目光倏然一亮,閃身縱到穿廳門口,怒目大喝問:
“什麼人?”
喝聲甫落,全宅迴音,餘聲歷久不絕。
辛不畏大喝間時,特別注意對面屏門的右側門楣處,因為,他來時曾經懷疑有人跟蹤進入宅內,右側邊正是他進來時的門樓。
但是,屏門處並元任何動靜,而且,再沒有那種似是有人躡足接近的聲音。
驚得臉色大變的張義道:
“這座空宅內有不少只野狗野貓黃鼠狼,也許……”辛不畏卻轉身問:“你今後有何打算?”
張義看了一眼木櫃,道:
“小的想明天僱輛馬車,將我哥哥的靈樞運回老家去!”
辛不畏卻警告道:
“運棺時要特別注意,千萬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張義感激的頷首道:“小的知道!”
辛不畏恍然道:
“噢,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去找此地丐幫的負責人的馬老前輩,我想,他一定會幫助你!”
張義再度感激的說:
“謝謝您辛少俠,如果有必要小的會去的!”
辛不畏頷首贊好道:
“我明天一早就去追於化龍父女,我想他們也許知道‘靖王府’丟的是什麼寶!”
張義贊同的道:
“那是當然,按照鏢局鏢行的規矩,簽訂合同時,上面一定要註明保的是什麼鏢,價值多少,至少他們父女應該知道,這次棺中藏著的是什麼珍珠!”
辛不畏既感激又懊惱的說:
“謝謝你提醒我,這次錯在我一開始,就把事情想左了,好,咱們再會了。”
了字出口,拱手轉身,就在張義“再見”聲中,飛身縱出廳外,雙臂一振,直飛西廂房面,足尖一點橫脊,逕向北待口的小客棧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