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一點,掠過火場疾奔而來。
裘若蘭人在遠處,已大聲叫道:“龍哥哥!捉一個活口,問問他們司馬仲夫婦到那裡去了!”
蕭銀龍一面揮劍拒敵,一面道:“看到華姐姐、君姐姐、六哥沒有?”
若蘭的人已到了當場,叫道:“全沒……大膽狗才!”
原來她的話未說完,大惡蛇拐鋼環的蛇頭拐已遞到。
紅霞陡現,赤晶出鞘。
蕭銀龍手中的烏墨劍一見赤晶流彩,劍身不停的抖動,發出龍吟似的聲音,也彷佛同人見了同伴似的。
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深知銀龍的厲害,因此,不敢接近他,拐頭舞起一片烏光,專找若蘭砸去。
焉知,裘若蘭的功力修為雖不及銀龍,但在劍上的造詣,因受雲鶴仙長的指點,比銀龍的劍法卻毫無遜色。
她一見大惡殷保鉅著著向自己進逼,招招追擊過來,不由秀眉一挑,怒火如焚,嬌呼一聲道:“找死!”
赤虹陡射,嗆啷一聲。
殷保臣手中一麻,接著一鬆,蛇頭拐已被削七尺長短,一點寒星上射數丈,不由驚叫一聲,倒提斷拐,狂奔的逃出圈子。
這時蕭銀龍不知司馬仲夫婦以及雪地飄紅牟嫻華、摩天玉女趙麗君、小溫侯趙德俊的生死存亡,故而心急如焚,怒火高熾,舞動手中烏墨神劍,如同虎入羊群,頓時忘了贈鏡老人“少造殺劫”之言,左一劍血雨四射,右一劍慘呼驚起。
剎時之間,火場中呻吟不絕,屍橫血流。
雙龍會的飛天蜈蚣賈天雨,雲遊毒梟費德星兩人眼看情形不妙,雙雙搶起斷臂的雙尾靈蠍宗子揚沒命的奔逃。
蕭銀龍一時興起,追著嶗山三惡的手下,劍至人倒,招招不空。
裘若蘭秀眉一皺,高叫道:“擒賊擒王,龍哥哥,抓著嶗山三惡要緊!”
銀龍一聽幡然大悟,應了聲:“言得極是!”
一運目力,但見嘮山三惡已逃出五丈之外。
然而火勢未熄,光照十里,銀龍的目力特佳,早已看出,震臂一衝五丈,凌空身劍合一,追了上去。
嶗山三惡如同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正在沒命的狂奔。
頂上一縷青光疾如流星,一掠而至。
二惡奪魂叫了聲:“不好!”
黃澄澄的雙鞭盤頂一招“烏雲出岫”護住身子,斜躍躲過。
大惡蛇拐鋼環半截蛇頭拐,招演“雪飛六出”護頂前竄,險險避開。
三惡絕命刀的雁翎刀亂劃一招,沒看清銀龍是從那裡來的。
但聽“哎呀!”
“嗆啷!咻當!”
手中刀,出手、斜飛、落地,只是剎那間事。
也是他晦星照命,雁翎刀出手,略一楞神,只覺璇璣穴一涼,眼前青光一片,蕭銀龍人已到了面前,烏墨劍尖已抵上了致命大穴。
此時,只要銀龍的手腕微震,或者是猿臂稍長一寸,三惡絕命刀必落個血染劍下,橫屍當場。
因此,他魂飛天外,魄散九宵,戰兢兢的道:“饒……饒……”
嶗山三惡到底是武林揚名立萬的人,饒了半天,“命”字始終無法出口。
江湖輸命不輸臉,黑道中也不能不講究這些。
其餘的大惡、二惡,眼見自己兄弟為人所制,不顧逃命一掠而回,同揮拐、鞭,就待捨命救人。
白光下落,裘若蘭橫劍當胸,沉聲道:“不要命的盡避動手!”
大二兩惡,雙雙停身,不敢妄動。
裘若蘭道:“龍哥哥!不要傷他性命,問他司馬前輩的下落!”
蕭銀龍劍尖略略一動,嚇得三惡絕命刀臉色大變,腳下軟得發抖。
銀龍嗤之以鼻道:“哼!沒出息的鼠輩,丟盡了武林的臉!”
那嶗山三惡之首的蛇拐鋼環殷保臣,在一旁吼道:“要命一條,嶗山三惡不是好侮辱的!”
裘若蘭失聲一笑道:“你也想嚐嚐這個滋味嗎?姑娘隨時候教,是漢子,你亮招!”
說完,沉劍作勢,語音提高道:“再進一步,姑娘的神劍無情,休要自討苦吃!”
蛇拐鋼環噤若寒蟬,老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怒、憤、兇、羞、怕、懼、恨、毒……說不出是甚麼味道。
蕭銀龍劍尖提進三分,已沾上三惡絕命刀的衣襟,大聲叫道:“司馬大俠夫婦是不是遭你們的毒手?他莊上兩位姑娘同摩天嶺的小溫候趙德俊到那裡去了!”
他說時雙目冒光,威稜暴射。
看樣子,只要一個不對,他的長劍就要刺個前後皆通。
絕命刀在江湖上數十年,從來沒有被人逼著問話過,眼望著自己的老大老二遠遠站立莫可奈何,怎肯塌下這個臺來,萬一今晚在劍下逃命,傳入武林,今後自己又如何去見人。
因此,咬緊牙關,捨命的道:“絕命刀一柄雁翎鋼刀下也送過不少江湖好漢的命,你盡避刺吧!要我這等答話,那萬萬不能!”
他口中雖然這麼說著,神態話因裡,卻怯意顯然。
蕭銀龍手腕微動。
絕命刀的身子一震,已有隱隱血跡,從劍尖之上透出,雙眼突出,臉色大變,狂吼道:“爺爺的一條命交給你了!”
說完,猛的向前一撲!
“噗!”
血雨似箭,絕命刀的人已伏劍而死,青芒芒的劍尖,直透出他的後頸有七寸多長,悽慘怕人。
事出猝然,銀龍在不防之下,反而霍然一驚,急忙撤劍後躍。
哧血箭又是一射,絕命刀的屍身結結實的伏在地上。
“龍哥哥……小心!”
裘若蘭一聲驚呼來了,赤紅暴長,晶光逼人,已仗劍迎向直撲銀龍的二惡奪魂鞭。
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也舞拐奔來。
兩人意存拚命,一味捨生忘死的欺近。
蕭銀龍因絕命刀死相太慘,一時心中不忍,因此,劍招點到即收,真力含而不露,僅只卸力化招,並不主動追襲。
不料,大惡的拐風裡,嗚一陣破空厲嘯,忽然飛出五個碗大的光圈,直向蕭銀龍射至,聲音刺耳驚魂,寒光耀目生輝。
銀龍不知是甚麼歹毒暗器,腳下一滑,後退三步,側閃丈餘。
說也不信,五道光圈,如同附骨之蛆,竟隨著銀龍的退路如影隨形,尾追不捨,在他頂上盤旋不已,越轉越快,愈壓愈低。
耳聽大惡殷保臣厲笑連連道:“小子!老夫數十年不用的法寶,這番便宜你了!”
裘若蘭忽然想起,冀武一曾經說過:這乃是嶗山三惡之首的絕門暗器,名叫“子母連環”環身雪薄如同利刃,一環中隱藏五個小環,遇力即分,能隨著發環的力道,借旋轉之力追尋敵蹤,運用自如。
想起,忙叫道:“龍哥哥!‘子母連環’歹毒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
蕭銀龍已舉手揚劍向上削去。
誰知劍未削到,勁風已達,但聽“噹啷!”之聲不絕,剎時間那五道旋轉不停的鋼環一個變成五個,五五二十五個寒光閃閃,聲音刺耳的光圈,依舊飛快的轉動,凌空漸漸下壓。
數十個光芒四射,旋轉不停的鋼環,凌空下削,不說它的鋒厲,單是這刺耳欲聾,難聽至極的破風之聲,已足使人毛髮倒豎,心膽俱裂了。
銀龍此時除了將手中神劍舞得灑水不進,風雨不透的護著頂端以外,一時卻莫可奈何!
偏生這種暗器出手之後,全仗外來的力道變化。
因此,銀龍舞得疾,那鋼環也飛得快,一用力,震飛了鋼環,但一收勢,它又下落,而且飛得越高,下落之勢也越快。
這樣糾纏了片刻,由於銀龍招招要用內力,實在是大耗元神,若是長久下去,何時是盡頭,一旦真力耗盡,數十鋼環必然同時下落,旋轉起來,豈不把活生生的人削成一灘肉醬。
那廂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在一旁狂笑不已,惡毒的叫道:“你也有今天!要你知道嶗山三惡的手段!”
靜觀已久的裘若蘭,心中焦急,但可沒有莽撞,眼見銀龍困在“子母連環”之下,若是粗心大意,冒險衝去連手,只怕兩人全陷在裡面,豈不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因此,她運用智慧,冷眼旁觀。
這時已被她看出破環之法。
但見她一聲清嘯聲如鳳鳴,隨之陡然起勢,振臂騰起,身子與數十鋼環一樣高下,遠在七尺以外,身子平射,手中赤晶劍,猛的前探急攪,口中也嬌叱聲道:“都給我落下。”
叮噹!之聲不絕,赤紅匹練一般的光芒急閃之下,數十鋼環,變成無數的銀星,斜飛數丈,乒乓連響,落滿了一地。
原來若蘭已瞧出了“子母連環”的力道所在,旋轉的道理,果然一舉破了人見人怕的歹毒鋼環。
蛇拐鋼環殷保臣與二惡奪魂不由全是一驚。
銀光陡起,青芒暴射,怒極恨極的蕭銀龍已一撲而至,口中喝道:“好惡毒的暗器!不毀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語未終,人已至,烏墨劍光芒丈餘,勁風一片,神劍加上絕學,如同天河倒瀉,怒濤排壑,夾雷霆萬鈞之勢,銳不可當。
大、二雙惡臉色慘然,無可奈何之下,分左右疾閃開去。
此時,蕭銀龍怒衝鬥牛,焉肯放手,一招未完,二招又起,劍走中宮,招施寶鏡上絕學,式用“左右逢源”,一招二式分取雙惡,既疾又狠,辛辣備至。
但聽“啊”
“嘎”
兩聲慘厲如同裂帛的高叫,血雨一片,腥氣隨起。
蛇拐鋼環腰斷兩截,血流如潮。
奪魂的肚破腸流,腥汙一片。
蕭銀龍一劍雙斃二惡,怒氣略平,威芒四射一收烏墨劍,錚!還入鞘內,沉聲道:“是你們找死,莫怪我姓蕭的心狠手辣!”
裘若蘭不由秀眉一挑,嫣然一笑道:“龍哥哥!今晚忘了好生之德!”
銀龍報之一笑也道:“殺惡人即是善念!”
若蘭的櫻唇一掀,還劍入鞘,雙手一攤道:“殺之不冤,可是司馬大俠夫婦的去處,還有華姐姐、君姐姐同六哥的行蹤,一時尚不知下落!”
銀龍也不由劍眉一皺道:“難道這整個莊子沒有一個活口嗎?”
若蘭不由搖搖頭道:“我一進莊子就四面梭巡,如今活的只有嘮山三惡的手下,他們早已鳥獸散去,莊子的老少數十口,全被他們殺個雞犬不留。”
銀龍愁容滿面的道:“雖說六哥同華姐姐有病,但也該痊癒了呀!”
裘若蘭:“這點你放心,他們若在莊中,諒嶗山三惡同那雙龍會的三個膿包,也未必便能輕易得手。”
蕭銀龍雖明知師妹所言有理,但仍然還是放心不下,一騰身,射回火場,招呼裘若蘭道:“蘭妹妹!我們再找一下!”
說完,沿著火場,每一個屍身,就省視了一下。
一堆斷磚殘瓦之中,傳來微弱的呻吟之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蕭銀龍不由大喜,搶上前去,雙手搬開倒下的磚瓦,更加高興。
原來壓在牆下的,正是司馬仲家的老蒼頭,曾往福山城闢謠的那一個。
此時,那蒼頭外傷多處,如同泥血滲合的人一般,已是奄奄一息。
裘若蘭一見,忙道:“龍哥哥!快給他運功接氣,不然可就不行了!”
銀龍雖不怠慢,右掌平伸,按上老蒼頭的後心,視著他的氣息微弱,不敢突然運出強大的力道,只是蓄功展氣,徐徐的輸入他的體內。
片刻之間。
那老蒼頭失神的眼睛微微睜開,鼻息也略有力道。
他對著銀龍若蘭看了一眼,似乎依稀認識,所以把頭點了一點,仍舊不能說話。
蕭銀龍大喜過望,湊在他耳邊道:“老管家的!司馬大俠夫婦到那裡去了?”
老蒼頭臉色忽然轉成紅潤,嗆咳兩聲,嘴唇動了幾動,斷斷續續的道:“摩……天……”
他依然有氣無力,十分微弱。
裘若蘭忙接著問道:“到摩天嶺去了嗎?”
老蒼頭連連點頭,然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起來!
銀龍心中略略放下一塊巨石,又問道:“那生病的客人同後來趕回的趙姑娘也回摩天嶺了嗎?”
老蒼頭不住的點頭,口中崩出個:“是”字,顯然十分吃力。
若蘭對銀龍望了一望,表示自己猜測的不錯。
蕭銀龍一面對若蘭點頭,一面將一股真力慢慢的輸送到老蒼頭的體內,認真的替他施功療傷起來。
這老蒼頭若是有武功的人,自己會運氣行功,內外的力道互接,一些外傷,必能豁然而愈,無奈他既無武功根基,又已年邁蒼蒼,流血過多,血氣兩虧,縱然大羅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
但是,他經過了盞茶時分,已是大有超色,居然能開口說話,先吞了一口唾沫,然後道:“摩天嶺出了事……”
銀龍一聽,不由猛的一驚,搶著問道:“啊!出了甚麼事?”
老蒼頭的身子,也隨著銀龍一驚之勢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勉強的道:“甚麼八怪,約定五月端陽闖山,家主同主母……”
他已說不下去了,喘息噓噓,上氣不接下氣。
裘若蘭皺起眉頭道:“八怪?敢莫是鐵山八怪要找場!”
蕭銀龍幽幽的道:“不錯!唉!這又是由我闖出來的禍事!焉能置身事外!”
裘若蘭不由勸慰著道;“這有甚麼好急的,我們趕去就是了,縱然不是由你而起,我們知道了也不能袖手旁觀呀!”
銀龍十分不安的道:“正是,但是否能趕得上還是問題?”
說著,搖了搖躺在懷中的老蒼頭,問道:“他們是那一天走的?啊!啊……你……”
那老蒼頭已軟棉棉的,斷了氣!
蕭銀龍還打算替他活血接氣,點穴拿捏。
裘若蘭不由笑道:“任你是費盡心血,那已是沒有用了,還是趕路要緊!”
銀龍無可奈何的,放下抱著的老蒼頭,站了起來,面對著火勢漸弱的莊院,無限感傷的道:“要是司馬仲夫婦知道這等慘狀,不知要如何傷心呢!”
裘若蘭也跟著嘆息了一陣。
此時,天色已明,血紅的太陽,從東方爬起,瞧著斷牆頹壁,晨風飄過,一股燒焦的血腥氣味,沖鼻欲嘔。
若蘭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走吧!”
她仰天長嘯,喚來了烏驪棗紅,催促著上馬。
蕭銀龍依舊戀戀不捨的,望著餘燼閃爍的火場,一步三回頭的連聲嘆息,心情十分沉重。
裘若蘭又何嘗不為那些無辜的死者而感到悲傷,但眼看龍哥哥的神色,只有忍耐的勸慰著他。
一路上,銀龍都是沉默無言。
兩人在過午時分,已到了登州,用了些酒飯又向海邊走去。
海上,風平浪靜,碧水連天,使人心胸為之一壯。
包了一隻渡海的大櫓船。
船家是一對年逾半百的老夫婦。
入夜,殘月一勾,海上清風徐來,船家甚是謙和,兩夫妻做了四色小菜,一壺竹葉青酒,放在船頭上,請銀龍若蘭到甲板上賞月。
蕭銀龍特別賞了五兩銀子,船家喜之不勝,口中銜了個旱菸袋杆,也坐在船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道:“小老兒也許是要交運了,上一次幾位客人坐船,也特別賞了一錠銀子的酒錢,今晚小客官又額外破費了,真是!”
裘若蘭不由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上次你載的甚麼人?”
船家將旱菸杆篤篤磕去菸灰,慢吞吞的道:“三女兩男,看上去卻是大戶人家……”
蕭銀龍聞言,劈口問道:“是不是從福山來的?”
船家連連點頭,繪聲繪影的道:“不錯,可都是練家子,兩位年青的姑娘,就同你這位姑娘一模一樣,一表人材,美如天仙。”
裘若蘭望了蕭銀龍一眼,蕭銀龍也點頭會意,心知必是鐵索書生司馬仲等一夥,心裡不輕快不少。
銀龍又裝著不經意的道:“那大約有多久了?”
老船家偏著頭看了看月亮,像是計算著道:“大約是……”
不料一語未完,他的臉色忽然大變,忙不迭的從船頭彈身而起,慌慌忙忙的跑進艙裡,十分機警的把艙內的燈火熄掉,又低聲叫道:“小客官,快進艙來!快!快!”
這船家慌張的情景,吃驚的神色,把蕭銀龍與裘若蘭二人倒鬧糊塗了,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
但是行船走路,自然要依著船伕店家,只好隨著鑽進艙來。
蕭銀龍忍不住問道:“船老大!有甚麼事嗎?”
那船家從艙門縫裡向外一張望,指了指不遠的海面道:“你看!你看!”
銀龍若蘭湊在一起,將艙門推開了一點,對著船家所指之處瞧去。
但見海面上三隻雙桅樓船,掛滿了帆,鼓浪前進,正同自己的船同一方向,船上燈燭輝煌如同白晝,艙內人影搖搖,正在猜拳行令,叱呼之聲充耳可聞。
裘若蘭不由大奇道:“那是誰家官府的大船?”
船家道:“官府?他們是強盜呀!”
蕭銀龍對江湖中道路陌生,對水上的綠林更加一無所知,然而心中早已放下不少,淡淡的道:“強盜有甚麼可怕的!”
裘若蘭心思比較精細,追問一句道:“他們是那一路的?”
船家又向大船指了一指道:“姑娘!你看!那桅杆上!”
若蘭依言看去,但見桅杆上一幅蜈蚣旗,正迎風招展,飄動不已,看不出上面還寫些甚麼字。
而三船的大桅上,卻都吊著個斗大的“氣死風燈”,燈上沒有字,黃底裱背的油紙上點著三顆藍晶晶的星形,十分刺眼!
她看完之後,甚是不解,轉向銀龍道:“龍哥哥!這燈籠上的標幟,是那一幫派?”
蕭銀龍沉思半響,也想不出來。
這時,那三艘大船因是順風滿帆,箭一般的,鼓起數尺白浪,破風前駛,嘶嘶水聲之中,已同小船擦肩而過,一去數丈,把小船蕩得一上一下,顛波不已。
那船家見大船去遠,才悠悠的嘆了口氣,唸了句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蕭銀龍見他嚇得那個樣子,不覺好笑,問道:“船老大!這是那一路上的好漢?”
船家伸了伸舌頭道:“老鐵山的寨主!”
裘若蘭不由秀眉一挑道:“鐵山八怪?”
船家忙不迭的搖手道:“哎呀!泵娘!小聲一點!”
銀龍一指廣闊的海面,笑道:“這裡上不沾邊,下不著地,你怕甚麼?”
船家仍然神秘的道:“客官,牆有風,壁有耳,這可說不定!”
他說著,走出艙來,四下打量了一陣,果然海闊天空,望著遠處的漁火,才燃起旱菸杆,慢吞吞的道:“以前叫鐵山八怪,不知怎的現在僅剩下了三人,改稱‘老鐵山三星幫’可是,唉!為害水陸兩路,強收規費,殺人搶奪,半點也沒改!”
若蘭聞言搶著問道:“他們現在是回老鐵山?”
老船家呼嚕嚕吸了一大口煙,搖搖頭道:“往時他們是不大出面,最近一個月,差不多每天都在海上往來,不知是不是招兵買馬,每天都從登州接不少人回鐵山!唉!看樣子,三星幫要大幹一場似的!”
蕭銀龍心中料著是鐵山八怪的餘兇作崇,已在招攬人馬,要赴端陽之約。
計算著日期,自己恰好,可以在端陽節的當天趕上摩天嶺,心裡也就定了下來。
老船家看了看天色,走向後艙,一面道:“兩位也該安憩了吧!明天傍晚可以上岸了!”
此時,水波不興,彎月西斜,夜已深沉。
蕭銀龍見裘若蘭倚在船舷之上,遠望天際,凝神沉思,甚是入神,不由也移身坐在她的身側,一手攬著她的柳腰,一手拉著纖指,柔聲的道:“蘭妹妹!你在想些甚麼心事?”
裘若蘭仍然凝神如愣,口中卻淡淡的道:“沒有!沒有想甚麼?”
蕭銀龍不由著急,搖著苦蘭的身道:“嗯!你騙我,你明明是在想著甚麼?怎說沒有!”
若蘭幽然一聲長嘆,眼神瞧在銀龍的臉上,反問道:“不知龍女老前輩在苗疆甚麼地方?”
“蘭妹妹!你怎的忽然間起這話?”
“奇怪嗎?”
“並不奇怪,但是你是怎樣想起來的呢?”
“對著海,我覺得人生比海水還要空,尤其我,自幼被師父撫養,無倚無靠。”
“蘭妹妹!我也是呀!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呀!”
“男的就不同了!”
“有甚麼不同?”
“一旦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便有了歸宿!可是,我們女……”
裘若蘭說到這裡,粉面一紅之後,立即又變得慘然,顯得哀怨不勝,楚楚可憐。
蕭銀龍不由劍眉上掀,一臉茫然之色,急道:“師妹!你為甚麼說這話,我倆生死與共,自幼……”
誰知若蘭似乎更加傷感,淚珠已禁不住奪眶而出,另一雙手一伸,按在銀龍的嘴上,強忍悲悽道:“這些我都曉得,龍哥哥、你不用說下去了!”
銀龍又道:“蘭妹!你既然曉得,難道對我還有甚麼懷疑之處嗎?”
裘若蘭幾番要想把銀龍與麗君之事說出,但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
她怕她怕使銀龍心中不安,說不定羞慚之下出了亂子。
她也怕傷了趙氏七雄的自尊,使麗君無法見人,更加不妥。
因此,連日來,她雖隨著銀龍一步步的走向摩天嶺,但越近一步,她芳心中也越是沉重一分,不知自己應該怎樣來善其後。
一路之上,銀龍的精神不爽,她也始終隱忍著,因此,蕭銀龍完全沒感受到。
此時,清夜捫思,從鐵山八怪身上想起了趙氏七雄,免不得又落在趙麗君身上,所以因景生情,未免使傷心人感慨萬千。
蕭銀龍還在追問著:“蘭妹妹,你為甚麼不說話?”
裘若蘭被逼不過,才道:“龍哥哥!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我不願自私,不願為了我使你做一個絕情無義的人,也不願叫……叫別人比我更傷心!”
銀龍乃是聰絕頂之人,焉能聽不出若蘭的言外之意,心想:難道我與君姐姐荒村借宿所發生之事,己被蘭妹知道了嗎?
想著,他就打算說了出來,那時由於兩者都中了“毒香”。
但繼而一想!不對!絕對不是。那有個自己所愛的人被別人奪去,而能隱忍到現在的女子!自己何必故作聰明,若是師妹不知道,此時冒然說了出來,豈不弄巧成拙,使她更傷心。
銀龍反覆一想,便絕口不提,只是把若蘭的纖腰抱得更緊些兒,手也捏得更緊些,勸慰的道:“蘭妹妹!別瞎想了,只等我們摩天嶺這一筆賬算清楚之後,我們連袂把龍女前輩的雲發送回冷雲寺,這就閒散了,無論是陪你遨遊四海,傲嘯煙霞,或者遠赴苗疆,去尋找龍女前輩,都可以辦到的!”
若蘭掙了掙被捏著的手,苦笑一笑,沒有回答。
蕭銀龍又望了望天色道:“夜深露重,海上風悽霧濃,小心受了涼,早些進艙去睡吧!”
裘若蘭抖抖身上的衣衫,寂寂的站了起來,脫出了銀龍的手臂,頷神道:“該睡了,明天還要趕路!”
她說著,款步向艙中走去。
此時,夜涼如水,殘月西沉,海上,已漸漸的起了一層白茫茫的水霧,五丈以外,便模糊不清。
只有銀龍腳下的小船,分水逐浪的吃吃聲響。
晨汐,一層層的推了過去,在遙遠遙遠的地方,偶而有轟轟的沉聲。
其餘再也聽不出大地上有何動靜。
蕭銀龍目送若蘭進艙,一時也覺事情辣手。
此番去到摩天嶺,萬一麗君提起嫁娶之事,自己將何以答對呢?
是接受唾罵始亂終棄,還是將錯就錯答應下來!
那麼?蘭妹妹呢?
想……想……
“龍哥哥!你還不睡?”
艙內的裘若蘭在溫柔的呼喚:“這就來睡!”
蕭銀龍說聲應著,失神的踱進艙來,合衣躺在若蘭對面的艙板上,聽著濤聲,眼望頂上的蓆棚。
蒙朧中,若睡若醒的,他做了一連串的惡夢。
夢見……
若蘭的哭泣。
麗君的失望,以及趙氏六兄弟,五妯娌在趙老太太為首之下,一齊戟找著自己叱責,喝問、漫罵!
牟嫻華的淒涼冷笑。
皇甫燕,冀秀娥的咬牙、痛恨。
醒來,艙中已是日光灑滿,耀目難睜,但見裘若蘭俏立身前,面含嫵媚,望著自己的睡態發呆。
蕭銀龍一咕嚕爬起,揉著眼睛,楞楞的道:“啊呀!甚麼時候了!”
若蘭微微一笑道:“已是近午了!起來吧!,”
銀龍十分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了笑道:“該死,練武的人,怎會睡得這等死法!”
若蘭卻已捧過了洗面用具,道:“連日累月,難得有這一次安睡,算甚麼奇怪!”
洗盥之後,船家已送來午餐,兩人就著艙中窗下同進了些。
因為夜來一些感傷的情調,使兩人都避開不談,專談了些武功上的修為。
遂後,銀龍又取出了寶鏡,閃動之下,毫光萬道,瑞氣千條,映滿一艙。
好在因是白天,老船家夫婦,都在後船梢搖櫓使帆,一心趕路,艙中不慮有人偷窺,水上波光鄰鄰,也不怕船外有人識破。
他二人並肩盤膝而坐,鑽研了一番寶鏡上的絕學。
兩人棄舟拉馬登岸。
因兩人英姿勃發,氣宇不凡,全是佩劍駿馬,引起碼頭上人,全都側目而視。
他兩人因急於趕路,對六街三市也都無心留連,匆匆忙忙的買些乾糧,又餵飽了烏驪棗紅,繼續趕路。
一路上雖也遇上一兩批江湖人士,但因兩人未加留心,也是恐耽誤了途程,自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向前奔行。
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抵達鳳城,已是家家蒲艾,處處龍舟的端午佳節。
蕭銀龍一看天色,對若蘭道:“師妹!據司馬仲田莊的管家臨死時所說,八怪闖山,可就在今天,我們必定要在午夜之前趕到,方得無慮!”
若蘭應了聲:“是!”
兩人穿城而過,揚韁催馬,轉向西北。
黃昏之後,夜幕未垂,已看得見雲封霧鎖的摩天嶺。
二人更加精神抖擻,坐下的兩匹馬也善體人意,昂頭摔尾,箭似的向嶺腳奔去。
初更,已到了摩天嶺的第一道隘口,二馬進入隘口。
驀然一支紅色火焰箭凌空而起。
頓時,一支,兩支……接踵著不絕的射起,全是血紅,一棒鑼響,隘口兩側火炬齊明,兩排削刀手,各執藤牌削刀,現身而出,隘口衝出一匹馬來,上面坐的正是七雄中的老六,小溫候趙德俊!白馬銀戟,氣宇昂昂。
蕭銀龍眼力最強,高聲叫道:“六哥!六哥!是我!想煞小弟了!”
小溫候趙德俊這才聽出是蕭銀龍的口音,也看出隨來的是裘若蘭,飛馬衝出,歡喜不禁的叫道:“龍弟弟!裘姑娘!媽白天還在唸著你們呢?這一下子可好了!”
說完,又回頭將手一舉,兩旁的火炬頓熄,削刀手全都隱匿不見。
他又探手由懷內取出一支火焰箭,向銀龍照了一照道:“喏!這支箭,是媽媽在一應響箭裡面特製的一種,專門為了你回山才施放的,可見媽對你的掛念,恨不得一步就看到你,也恨不得你沒上山,就能早一點知道你到來的訊息!”
說完,抖臂一擲。
咻破風上升數十丈之高,吧的清響!炸開了來,一顆其大如盆的銀星,在空中飄耀,久久不熄。
接著,一顆,二顆,三顆……
銀星未盡,山上已蜂擁衝下數十匹馬來!除了趙氏一家,鐵索書生夫婦,牟嫻華也在其中,銀龍二人忙下馬上迎。
趙老太太翻身下馬,接著銀龍的手,喜歡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眾人擠擠攘攘回進大廳,七嘴八舌,皆不過是問長問短,寒喧一番。
銀龍把一路之事說了一遍,只是把蠻荒龍女與師父的隱瞞了起來,隨又說到司馬仲田莊之事。
司馬仲夫婦空自氣惱一番,並感謝銀龍代自己報仇,力斃三惡之情。
卻是趙老太太止住了他們的你一言我一語道:“賊人今晚前來犯山,眼看二更已到,各人按原來派地守候,有事明天再敘!”
於是,眾人紛紛離去。
老太太又對銀龍若蘭二人道:“你二人一路勞頓,龍兒就在書齋調息,裘姑娘在右廂房休憩,有了動靜再四下裡接應吧!”
銀龍若蘭應了聲,各自分別回室。
蕭銀龍獨對孤燈,靜靜運功調息,準備應付變生不測。
誰知二更早過,夜闌人靜,四下連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心中正在奇怪。
驀然破空響聲,房門一動,一條黑影直向自己懷裡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