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抓,用上了八九成力道,原想試試老漢是否真是一個趕腳之人。哪知這麼一扣,
那窮漢卻慘叫一聲,一條右臂已軟軟地垂了下來,而且並無一絲反震的力道。
李鳴又見那老漢疼得熱汗直冒,渾身抖顫,知他一點武功內力皆無,不禁怪自己多疑,
心中好生不忍,忙把他的脫臼處給推拿接好,從袋中掏出十兩銀子交給老漢說:“對不起,
我情急失手啦!這十兩銀子是牲口的腳力錢。不過,馬行迅速,你能跟得上嗎?”
那老漢悽然一嘆說:“老漢是天生的窮命!趕腳一生,再快的牲口,也不會把我落下。
小客官,你放心好了。”
李鳴由於剛才抓傷了他,心有歉意。又見他說得可憐,笑了一笑說:“你有這三匹牲口,
賣了它,買幾畝土地也可餬口。這麼大年紀,還受這份風雨冷熱的活罪作甚?”
那窮漢嘆口氣道:“我要有這麼三匹馬,睡覺也能笑醒!可借這馬是腳行老闆的,我是
只掙幾個有限的腳力錢罷了。小客官,請上馬吧。”
等三人離開了桌子,那窮漢又把桌子上吃剩的薄餅夾上剩下的菜餚,揣入懷內。李鳴是
富家子弟出身,雖然刁鑽古怪,見此也不由得暗動惻隱。上馬後,他始終攬轡在前,緩緩前
行。
走了一程,回頭一看,那窮漢果然腳步嬌健,緊緊地隨在馬後。心中不禁一動,遂加快
了速度。再一回頭,見那窮漢還是一步不落。心中一凜,怕看走了眼,中了敵人的奸計,向
武鳳樓、曹玉二人一打招呼,飛馬狂奔起來。
二人也有此意,縱馬追去。一氣足足跑出了十四五里,三人才緩緩停下。再回頭一看,
那窮漢已蹤跡不見。
小神童說:“二叔,這老傢伙到底叫我們給撇下了。”
武鳳樓哼了一聲,責道:“小小年紀,不準跟二叔學壞。什麼老傢伙老傢伙的,我們俠
義中人,最講究惜老憐貧。”
曹玉被武鳳樓訓得一伸舌頭,不敢再多言語。李鳴剛想反駁幾句,一支響箭破空而起,
前面突然出現幾十個黑點,逐漸龐大。接著,一陣擂鼓似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不多時,數十
個江湖怪客,各騎怒馬如龍,蜂擁而至。
當先一騎,是一匹渾身雪白、一無雜毛的白馬,上面端坐一人,溫文秀雅,身穿藕褐色
繡羅花袍,腳登粉底官靴。不是別人,正是錦衣衛總督女魔王侯國英!
她身後馬上坐著一對老年男女。這兩個男女皆披散滿頭長髮,形如鬼怪,煞是嚇人。
李鳴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一行人中,最為難斗的恐怕就是這一對男女怪人了。低喝了一
聲:“注意那對老年怪人。”隨後縱馬向前,冷然說道:“侯總督,你可真是冤魂不散,我
們走到哪裡,你都會追到哪裡。今天,又見面了!”
侯國英馬上輕笑,脆生生地說道:“奉旨追捕,侯某焉敢辭勞。武鳳樓,你這馬上馱的
是什麼東西,能直言相告嗎?”
李鳴哈哈大笑說:“大丈夫事無不可對人言。騾馱內是數十萬兩金銀,侯總督是見財起
意嗎?”
侯國英陰森一笑說:“能告訴我這鉅額金銀的來歷嗎?”
李鳴正色道:“侯總督此話何意?”
侯國英乾巴巴地笑道:“我問的是這些金銀的來路,李公子不會不懂吧?”
李鳴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那自然是武大哥的祖宗遺產了。”
侯國英一聲冷笑說:“武伯衡自命清高,沽名釣譽,哪來這許多銀兩?你騙不過我侯某
人。識相的,說老實話,我會網開一面,饒爾等一條小命。否則,我叫你知道什麼叫求生不
得,求死不成的味道。”
缺德十八手李鳴也真叫不含糊,在強大的敵人面前,談笑怒罵,絲毫不懼。聽了侯國英
的威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侯國英一怔,問道:“你何故發笑?”
李鳴說:“自古道,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只是說一個小小的四品皇堂,何況武
大人是兩江巡撫,區區數十萬金,又算得了什麼?侯總督如確實垂涎,我勸武大哥全數相贈
如何?”
侯國英雖然神通廣大,手段毒辣,論口舌之爭,她還真鬥不過人見愁李鳴。一聽之下,
勃然大怒,說道:“閉嘴!誰稀罕你這一點金銀?我只是要知道它從何而來。”
李鳴一聲狂笑說:“侯國英,你真是其蠢無比!你想,我會告訴你嗎?你只要活捉了我
們爺兒三人,又何求不得?少廢話,咱們還是手下見高低。”話一說完,翻身下馬。
韋家五鬼知缺德十八手詭計多端,雖相爭功,卻不敢輕易臨敵。一時間竟然冷起場來。
李鳴乘機哈哈大笑說:“侯國英,這就叫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小爺我大馬金刀的一叫
陣,還真把你的幾個膿包手下給叫啞啦。你瞧,一個也不敢出陣。”李鳴也真損,他真把韋
氏五鬼給罵慘了。五鬼一氣,哇哇怪叫,一齊從馬上飛撲過來。
李鳴正是想激他們如此。等五鬼一齊撲上,他竟喊了一聲:“好傢伙!一擁齊上呀。”
氣得侯國英重重地哼了一聲,暗罵李鳴缺德,更氣自己的手下膿包。五鬼被李鳴一喊,也覺
得五打一太不象話?又聽頂頭上司一哼,知道已引起侯國英不悅,心內又是一驚,頓時愣在
當場,手足失措起來。
李鳴這才笑說道:“謝謝五位捧場,想給在下一個面子。可是,我要真的傷了五位,也
對不起你們的師父了。我看五位還是退回去吧。”
李鳴話未落音,只聽兩聲鬼嘯,兩條古怪的身影倏地飛落,正是那兩個披髮怪人,男左
女右,冷冷地站在自己面前。李鳴原是想試一試這一對怪物似的男女,是不是傳言中五鬼的
師父鬼王司谷寒,鬼母陰寒月。不料一試之下,果然是湖北君山惡鬼谷,名震黑白兩道的鬼
王、鬼母。
他這一驚,確實非同小可,剛想鼓動其如簧之舌再施巧言,哪知鬼母一聲撼人心肺的詭
笑,黑影一閃,已掠身面過。李鳴覺得腰中一輕,伸手一摸,一對日月五行輪已被陰寒月順
手摘去。李鳴心神大震,這鬼母的功夫太也嚇人了。
李鳴正在驚魂不定,只聽武鳳樓一聲冷笑說:“好一招黃泉鬼影!只是還欠點火候。我
的銷魂刀,比我這兄弟的日月五行輪強得多了。兩位賢伉儷,誰有興趣,不妨一試。”
說罷,從背後摘下銷魂刀掛於腰際,冷然傲立,當場叫陣。鬼母剛想發動,已被鬼王阻
住。他瞧了武鳳樓一眼說:“看你年紀相貌,又帶有銷魂刀,肯定是五嶽三鳥的傳人武鳳樓
了。不然,絕不會認出我們君山惡鬼谷的‘黃泉鬼影’身法。貴派的‘移形換位’有異曲同
工之妙,不需再較量了。我想討教你先天無極掌法,望小朋友不要吝教。”說完,不等武鳳
樓開口,身軀一晃,掌風已然及身。
武鳳樓知他就是兇名昭著的鬼王司谷寒,哪敢大意?忙卸肩塌腰,閃開他攻來的一掌。
好鬼王!一招落空,跟著一招“鐘鼓齊鳴”又打了過來。
武鳳樓左肩一引,斜著躥出五尺,腳下尚未站穩,鬼王如影隨形,顫巍巍的一隻鬼爪已
向他腦後玉枕穴抓來。武鳳樓一個“扭項觀花”又閃避開了。一連三次,未能奏效,鬼王老
臉微紅,突然一招“餓鬼乞食”,向武鳳樓猛擊過去。
武鳳樓知惡鬼谷這兩個老鬼都練有極厲害的陰毒掌力,所以始終不敢和他硬拼,遂一個
“移形換位”閃向一旁。
鬼王有恃無恐,接著又是一招“冤鬼索命”,逼得武鳳樓橫移八尺。李鳴知道大哥武鳳
樓絕不是老鬼的對手,忙把兩枚喪門釘釦在掌心,從側面一掠而上,喊了一聲“老鬼,小爺
接你一掌。”
這就叫事不關心,關心則亂。憑李鳴往日的那份聰明機智,那真是點眼即過。今日因見
武鳳樓被鬼王逼得節節後退,光想著上去接應,卻忘了鬼母在一旁虎視眈耽。他原打算掌扣
喪門釘,誆鬼王對掌,暗刺他的勞宮穴,破他的陰毒掌力。哪知道剛掠身而出,已聽得一聲
詭笑,面前人影一花,自己的兩肩肩井已被人緊緊抓住。
他剛想一揚兩掌,用喪門釘傷他,卻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壞小子,我勸你滿肚
子的壞雜碎趁早別往外掏。否則,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叫你一輩子殘廢。”接著,肩頭一陣
子劇痛,他的雙手哪裡還能提得起來?兩枚喪門釘也隨著落在地上,這才看出自己是落在鬼
母的手中。五鬼中最小的韋志道躥了過來,看樣子是來捆綁他的。
李鳴心裡清楚,侯國英恨自己入骨,這一被生擒活捉,非受盡人間慘罪不可,別想痛快
地死去。雖然如此,他還是眼珠亂轉,尋求脫身之策。
說時遲,那時快,李鳴剛落鬼母之手,五鬼韋志道還未躥到之時,小神童曹玉已飛身拔
起,右手筆“魁星揮筆”,橫砸鬼母的太陽穴,左手筆“毒蛇尋穴”,直點鬼母的鼻下人中。
小神童是救人心切,動手過招,全不顧武林禁忌,一開始就拼著命狠下煞手。李鳴怪叫了一
聲:“玉兒退下。”話未落音,身子已被鬼母拋出。
陰寒月兩隻瘦長的鬼手一分,已抓住了小神童曹玉的判官雙筆,一聲詭笑道:“小人兒
好毒的手法!”雙臂微震,那對判官筆已被她奪在手裡。
好曹玉!雖然僅只十一二歲,可是祖父鐵笛仙乃黑道拔尖人物,久經其薰陶,練就了一
副鋼筋鐵膽,臨危不亂,半空中一個“雲裡翻身”,硬把自己小小的身軀甩出一丈左右,腳
一沾地,順手往腰中一扯,一條七尺長的鏈子錘已蕩了起來,再度猛攻,救護李鳴。
這孩子對李鳴極有感情,知他得罪的人多,樹敵面廣,落入侯國英手中萬難生還,所以
拼命搶救。不料,一照面,雙筆就被奪出手去,忙扯出腰間圍的鏈子錘來。
這是他童年時所使的兵器,因為使用順手,一直未捨得扔下,有時還演練演練。不料,
今天還真派上了用場。他鏈子錘在手,膽氣一壯,猛地一撲身,抖手一個“插花蓋頂”,往
鬼母當頂砸去。
鬼母一聲輕笑,帶著笑聲罵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信手一揚,也不知用的什麼手
法,鏈子錘的錘頭已被她抓到手中。接著笑道:“我最喜愛狠毒的孩子,你很合我意。可惜,
生得過分清秀,要是再長得硬氣一點兒,就更美了。娃娃,拜我為師好嗎?”
小神童心中一氣,暴喊了一聲:“憑你也配!”右手一抓鏈子錘中間,左手一抖,另一
個錘頭“泥牛入海”,往鬼母下盤砸去。
鬼母笑罵道:“娃娃,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左腿一抬,已把砸來的鏈子錘踩在腳下。
小神童心裡一急,雙手抓住鏈子中間,奮力猛奪。
只見鬼母右肩微抖,一股大力反震過來。小神童無奈,只得撒手扔開。轉臉一看,五鬼
韋志道已用繩索把李鳴捆了個結結實實。他立時心神狂怒,無計可救,一咬牙,竟朝鬼母陰
寒月一頭撞去。
鬼母對這頭小蠻牛,確實很為喜愛。儘管她生性嗜殺,又黑又狠,今天對小神童曹玉竟
萌動了慈母的天性。雖然曹玉罵她,打她,她不光一點不氣,反而象母親倔嬌兒一樣地逗他,
愛他。最後,見他一頭撞來,心中大喜。
她一生未育,五個徒弟皆醜陋不堪,哪有曹玉這麼可愛。她心頭一顫,宛如愛子撲懷索
乳似地心花怒放,忙伸出雙手,正想把曹玉摟入懷中,親他的小臉蛋兒,哪知曹玉將要撞到
之際,驀地一條黑影,幻魂似地一閃而過,而自己的右腮已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掌,頓覺火辣
辣的生疼。
她一生橫行,殺人無數,人們避之如虎,就是鬼王司谷寒也讓她三分。今天,她頭一遭
被人打了耳光,哪裡容得!她雖知來人身法奇絕,神幻無比,但仗著自己夫妻練有陰毒的掌
力,一發狠,點腳縱起,向著閃去的黑影猛撲過去。
不料,竟然撲了一個空。耳中猛然傳來了一聲怒吼,那明明是丈夫鬼王怒極的聲音,再
尋聲看去,只見和鬼王動手的武鳳樓已閃在一旁,自己丈夫的左邊腮上一個鮮紅的掌印好象
似剛剛印上不久。
她心頭一凜,來人能舉手之間搶出了和自己動手的小孩。順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已然
神乎其神。哪知又在自己的跟蹤追跡之下,扯開了被丈夫全力撲擊的武鳳樓,同時也揍了丈
夫鬼王一記耳光。有趣的打耳光也有講究,正好是男左女右。這好整以暇、從容不迫,把自
己夫妻視為兒戲的人物,莫非真的是神鬼不成。
她驚魂未定,再一注視,只見自己的丈夫鬼王已被錦衣衛總督侯國英阻止,站在侯國英
對面的是一個紫色臉膛,一臉虯髯,穿著襤樓的老年窮漢。
鬼母心中一徵,心想,自己已成名多年,久走江湖,怎麼沒見過這麼一號人物。如論功
夫,他算是武林中頂頂拔尖高強的了。可自己不僅不認識,甚至也沒有聽人傳說過。那自己
真是孤陋寡聞到了家啦!她那往日驕橫的氣焰,頓時消失了不少。
這時,就聽侯國英朗聲問道:“朋友,看你的身手,也是高明。想必是隱身武林的奇人
異士。敝人在內廷供職,官拜錦衣衛總督之職。下官奉旨捕捉叛賊之子武鳳樓,請閣下別淌
這個渾水。容本督功成之後,必致謝意。”
侯國英是出了名的女魔王,狡詐百出。她見這紫面虯髯人的身法功夫極為神幻,不知虛
實,才自報身分,軟硬兼施,企圖令對方知難而退,免去一場大麻煩。然後,再派人查清他
的來歷,或是收買,或是剷除。所以,才破例說出這些好聽的話來。
哪知她雖然打的是如意算盤,可那紫面虯髯人卻不買她的帳,生硬地說道:“我不管你
是什麼總都、總頭,我是個趕腳餬口的窮人,把老闆的三匹馬僱給了他們三位。價錢是這位
小客官講的。”說著,用手一指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李鳴,“現在,你們不光把我的三匹馬給
驚跑了,也把我的僱主給綁上了。請問,我找誰討債去?你得放開他,好和他算帳。”一邊
說著,一邊旁若無物地向李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