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說:“奴才啟奏皇上,為了此事內閣已查閱大內存檔,確有此詔,只是冊封詔書在滿洲皇宮。來使矢口否認,我們怎生區處?”
崇禎因為在氣頭上,毫不思索地口諭道:“王公公,你速速傳諭內閣,讓他們轉示闔朝上下,如能從滿洲取來當年冊封書,朕願不吝巨賞。”
武鳳樓不等王承恩傳旨出去,再次奏請道:“臣願單獨一人,混入滿洲,取回冊封詔書,一震天威,二挫滿人,使其不敢不向天朝稱臣。事如不成,甘願領死。”
崇禎明知武鳳樓所以甘當此任,不惜孤身涉險,還是為了想以大功求赦魏銀屏一死。但事關國威,他眼珠一轉,轉意問:“皇兄忠心,誠屬難得,不知功成之後,想領何賞?”問完,兩隻炯炯龍目直直地逼視在武鳳樓臉上。
武鳳樓毫無懼色地說:“臣只想請求萬歲赦魏銀屏一死,別無他求。”
崇禎思考了一下,從口中吐出了四個字“準卿所請”,說完補了句:“未去滿洲之前,朕破例準你一見魏銀屏。”
武鳳樓喜出望外,連連叩頭謝恩。
崇禎帝果然很乾脆地草了一道諭旨,以硃筆御批准允武鳳樓前去探看魏銀屏。
寫完後,拋下硃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緩緩閉上了雙目。
武鳳樓領詔出了乾清門,東方已現出魚肚皮色,心想:皇上善變,又有東方綺珠作梗,何不馬上持旨前去咸安宮探看一下銀屏,不知她已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主意打定,就向咸安宮走去。這次因為有了聖旨,青城八猛自然不敢阻攔,由二猛引著來到了囚禁魏銀屏的西廂房。
二猛退去,武鳳樓悄悄地走了進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正面壁而坐,不消說,自然是魏銀屏了。
武鳳樓一陣淒涼,撲到身後,蹲下了身子,慢慢伸出了右手,輕撫在魏銀屏那一頭亂髮之上。魏銀屏驀然一驚,猛地轉過了臉來。趁著從外面透進來的一線晨曦,武鳳樓那銳利的目光,已掃視了魏銀屏的全身。
只見她原來的一頭柔絲已變成了首如飛蓬,面色憔悴,形容枯槁,昔日的天姿鹽蘚奐?裳埃揮心且凰紉鄖跋緣酶蟮男隳浚誥駁刈⑹幼盼浞錇ィ?
眼角上也滾出了兩串淚珠。
武鳳樓心頭一痛,陡然伸出了雙臂,將魏銀屏攬進了懷中,同時還把臉貼上了她的腮邊。
魏銀屏悲切地嘆了一聲,反手抱住了他的雙肩,閉上了眼睛,任憑武鳳樓默默地摟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魏銀屏才輕輕地掙脫了他的懷抱,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說:“處決之前能再度相見,雖死無遺憾矣!新君殺妾之心甚堅,不必再去觸怒龍顏。
須知當今萬歲一向待人寡恩,剛愎成性,喜怒莫測。冒險前來探看,足見君情至深。
妾死已定,不忍連累於君,東方綺珠雖已貴為公主,對君仍然苦戀痴迷,娶之必有後福,請聽賤妾之言。以慰九泉下老母之心。”
武鳳樓聽了她這番肺腑言語,雖然有點生氣,但見她悽婉欲絕的樣子,又不忍像上次那樣對她喝斥,只正色說道:“我二人赤誠相愛,雖死不移。萬歲殺你之心雖堅,也不是迴天無力,只要你耐心忍受,必有重見天日之時。我已奏請萬歲允許我前去遼東取頒封詔書,來換取赦免你的旨意,已經獲准,今日就要啟程。你不要再胡思亂想,自尋煩惱。”
魏銀屏自幼生長在青陽宮,經歷自然不少,一聽武鳳樓為了自己,不惜一人一刀孤身私下遼東,去盜取當年萬曆皇帝冊封努爾哈赤為遼東總鎮的詔書,知道這簡直是去狼腹中掏膽,虎口中拔牙的險事,她心頭一驚,渾身抖顫,急切地說:“此事千萬不可!公婆逝去,武氏門中只君一人,古人說:”千金之子,不立危牆‘,為了賤妾這條不值錢的蟻命,你怎能冒這種奇險。多爾袞乃關外梟雄,手下不乏奇人勇士,君如前去,我當自盡面前,以阻此行。“
說完,竟哭昏在武鳳樓懷中。
武鳳樓知道不能再留戀下去,而且留戀也不是辦法,只得狠了一下心,伸手出指,點了魏銀屏的昏睡穴,送她睡到床上。然後默默注視了一陣子,才猛一跺腳轉身離去。
為了怕老駙馬冉興挽留,和賈佛西學士阻攔,更怕李鳴、曹玉二人跟去,武鳳樓出了咸安宮就向東城趕去。不料出了東城不久,就見三師叔江劍臣正負手立於道左的一棵大樹下。
連忙舉步上前,跪下見禮。
江劍臣的臉色更蒼白了,只有那一襲青衫還那樣潔淨。只聽他緩緩說道:“王公公已把事情告訴我,他怕你單身涉險,叫我暗中護你,可我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不願長行,你還是帶一個人前去的好。鳴兒名頭太大了,和你同行,容易被人認破,所以我決定叫玉兒跟你前去。我已詔令胡眉前去叫他,不久必到。另外五鳳朝陽刀太扎眼,可交我替你暫為保管!
你的一刀三斬已有七成功力,足夠用了,可換我的這把短刀。“說完,從衣下取出破七兇時叫李鳴打造的短刀,交到了武鳳樓手上。
武鳳樓收下了短刀,又從背上取下了五鳳朝陽刀,雙手一舉,剛想交給三師叔,突然從樹後轉出一個青衣小廝,把刀接了過去,退立在江劍臣身側。武鳳樓開始一怔,仔細一看,才認出是江劍臣所收的第二個女僕,也是人間棄嬰的迷兒。只見她改了男裝後,伶伶俐俐,清清爽爽,一副聰明敏捷的樣子,真像一個隨侍主人的貼身小童,只腮上那道不太顯眼的刀疤還留有往日的影子。
武鳳樓知六怪中的胡眉和七兇手下的迷兒,都忠心耿耿的以僕人自居。真是近朱者赤,短短時間內,號稱一怪一妖的兩個女孩子,都從氣質上脫骨換胎。他知道,三師叔所以什麼事情都清楚,就是全靠她們之力。
正想再請三師叔講解一下一刀三斬的訣竅時,只見改了男裝的胡眉,領著小神童飛也似地一齊趕到。曹玉一見江劍臣就嚷開了說:“還是三爺爺疼我,我師父多咱也不認為我行。
其實,連兇名昭著的陰陽十八抓都讓孫兒給當猴耍了。“
一見曹玉,江劍臣蒼白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笑意。小神童還想誇嘴,被自己的師父狠狠瞪了一眼,才一縮脖子後退了一步。
又聽江劍臣說道:“樓兒,你這一次出關,最要緊的是時刻防備長白一尊朱彤陽的拜弟地獄遊魂陰森,這老小子是一個非常陰險的人物,貪財好色,霸男欺女,凡是惡人能造的孽他佔全了,他特別有一隻嗅覺非常靈敏的鼻子。他們父子雖已被多爾袞收買,但他只派五個兒子隨侍多爾袞,他自己卻在外面開設了不少賭場妓院,欺矇詐騙,坐地收贓。要特別小心應付他。
另外多爾袞有個妹妹多玉嬌,是女人中的怪物,其為人處事絕不在你三嬸孃之下。聽說她素來討厭宮廷生活,專好在下層角落廝混,但為人卻機智多謀,也是你必須注意避開的人物。你已具獨當一面的能力,三叔不想多作交代了。“說完很疼愛地撫摸了一下小神童的頭頂。
小神童淘氣地說:“三爺爺,陰森老兒真要開賭場,我非贏光他的血本不可。
在和七兇較量的時候,我的幾手假話賭得不錯吧?”
江劍臣很疼愛地說:“陰森不比劉國瑞,遼東重鎮更不同武清侯府,弄不好你會輸光了自己的血本。”
武鳳樓見三師叔已無別的安排,就領著徒兒拜辭而走。
走了一個時辰,小神童悄悄對師父說:“胡眉姑姑央求我們順路去一下石城島,看看我那個小叔江楓,回頭再由她悄悄告訴三爺爺。”
別看小神童對敵人陰損招兒很多,出手也既毒又狠,可一提到三爺爺的事,眼晴中卻汪著滿眶淚水。武鳳樓知道這是胡眉對主人的關心,就點頭答應了。
從圖門江僱船,來到石城島,先見到了夏侯雙傑。
別看在江南杭州武鳳樓和夏侯雙傑幾乎是勢同水火,可如今卻親如一家人了。
沒見到秦嶺四煞和韓、晏二客,武鳳樓剛想動問,夏侯耀武悽然說道:“島主近況,經四煞回報,幾乎氣昏了久子倫、許嘯紅二位前輩,他們二人連夜帶領四煞出海走了,看樣要不接回我們島主他們是誓不罷休的。現在全島內務皆由我們弟兄經管,巡防的一切事宜由風流、瀟湘兩位承擔。”
武鳳樓、曹玉吃了一杯茶,由夏侯兄弟引路來至後寨,見到了代理島主侯國榮,和江、侯二人的兒子江楓。
由榮兒一變而成島主的侯國榮,還真有那麼一種威懾的氣魄和風度,只見她杏眼深沉,玉面含霜,並隱隱透出一種沉著和穩重。
孺子江楓生得粉裝玉琢,活潑可愛。一見曹玉,就從乳母懷中掙扎著撲入了曹玉懷中。
武鳳樓正向侯國榮談論侯國英的最近情況,突然鐵指裂石夏侯耀武一頭闖了進來,面上微帶驚慌說:“稟島主,晏日華從西島方向發來了告警求救的火花信號,瀟湘劍客從東島也發出同樣的信號,請島主定奪。”
侯國榮雖是使女出身,但一來她曾受過侯國英的喜愛和教導,視之如親妹,二來又聰明敏捷,長年隨待侯國英身側,自然增長了不少經驗知識。今天一聽夏侯耀武稟報石城島兩處有警,她一點也未慌亂,沉著地下令道:“你們兄弟二人仍然堅守中間要地,韓月笙為人深沉堅韌,武功也在晏日華之上,你可用信號告訴他,堅持待援。我請武公子陪我去一趟西島,相機行事便了。”說完,就脫去了外面的長衣。
武鳳樓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還真慶幸,自己來這裡能為侯國榮分擔一些斤兩。
不料,就在曹玉把懷中的江楓交還給乳孃時,單掌開碑夏侯揚威也闖了進來,微帶喘息說:“稟島主,從西島第二次信號中知道,晏日華已經受傷,來人厲害得很,請島主速去接應。”
侯國榮臉色一變,一伸手摘下了掛在牆上的青鋼長劍,頭一個向西島撲去。武鳳樓、曹玉緊緊追隨。
到了西島,只見晏日華和兩個頭目正在和一個使用月牙斧的黑衣人作殊死的拼鬥。
那黑衣人身材不高,年紀在四十歲之下,身法詭異,斧招兇狠。儘管風流劍客晏日華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又是青城派中的高徒,還夥同兩個得力的部下,以三對一,還是被對方一人逼得連連閃避。
侯國榮和武、曹三人一到,一眼就看出那黑衣使斧人還是有意隱瞞自己的真實功力,對晏日華三人未下毒手,如若不然,他們三人早已喪命在那柄巨斧之下了。
侯國榮沉喝一聲:“晏兄退下!”
晏日華率兩個手下頭目退下來時,人已幾乎不能支持,身上衣服也都被鮮血染紅了。
侯國英向那黑衣人問道:“閣下是誰?和我石城島有什麼過節?請你說明。其錯如在本島,侯國榮自就低頭服輸,如是前來撒野,恐怕你出不了我這座石城島!”
黑衣人冷冷一笑說:“石城島美麗富饒,平素經常有人來此採鮮捕鯨,自被你們強行霸佔,斷絕了不少人的生路來源。老子我也是受害人之一,今天特地前來,要你們馬上離開此島,不然……”侯國榮接過話頭又問道:“不然打算怎樣?”
黑衣人接著說:“倘以武力奪島,必釀成血流海上之慘劇,島主欲保全性命,可自動搬出此島。”
侯國榮忍不住了,剛想撲出,小神童的眼睛一亮,說道:“人到中年,一身黑衣,內力深湛,斧法詭異,真不愧有塞外斧王之稱。我曹玉有緣向你說一聲,久違了。”
原來這個黑衣使斧人正是黑風峽吳不殘的四弟子斧王富噲,從前被七兇之首客文芳收買,和師兄槍霸強殘共同為七兇效力,曾在古彭徐州雲龍山西黃茅崗東,被江劍臣一舉驚走,所以才被曹玉認出來了,並點出了名字。
斧王富噲也認出了小神童曹玉,激起了他往日的恨事,冷哼一聲說:“當日有江三在場護你,四太爺我奈何你不得。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來,別怪我富噲手黑心狠。
亮出你的判官雙筆吧。”
小神童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雙臂一展,一對判官筆已分握兩手。左手筆“玄鳥劃沙”,引開富噲的眼神;右手筆一招“仙人指路”,早已刺向了富噲的左目。
富噲一晃身形,向左邊一閃,避開了雙筆,猛想揮斧還擊,哪知小神童卻借左手一劃之力把身一斜,暴喝一聲“打”,一對判官筆帶著凌厲的風聲,又穿向斧王的兩肋。
斧王富噲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毛孩子竟能在瞬息之間,不光欺近自己的身邊,還迅如飄風攻出了四筆,便連忙一斜身形退後兩步,想閃開正面,再揮斧反擊。不料小神童曹玉噗哧一笑,收筆撤身,嬉皮笑臉地說:“多謝閣下成全,叫曹玉能獲得四筆攻退斧王的聲名,我很知足了,以後必當重報。”
這幾句話,幾乎把斧王富噲的鼻子都給氣歪了。剛想反唇相譏,武鳳樓已橫身擋在小神童身前,朗聲說道:“童子無知,請斧王見諒。武林末流武鳳樓代蠢徒賠禮。”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武鳳樓三字一亮出來,頓使斧王富噲刮目相看了。武鳳樓乘對方微微一怔之機,接著說:“閣下乃吳不殘老前輩的高足,與石城島素無仇怨,今天突然來犯,內中必有情由,以閣下為人之耿直,能否敘明一切?一切都由我武某承擔如何?”
富噲聽了,臉色雖然一變,但還是按剛才所說的意思又說一遍:“富噲一向不善說謊,此來就是要奪取此島,只要侯島主能退讓一步,就可免去一場血戰,其中絕無任何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