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他默默地觀察,確認沒有一個眼線跟隨,就放心大膽地向自己所住的通盛客棧走去。
這一回,武鳳樓卻失算了。就在他抬腿要跨入通盛客棧的大門時,突然發現站在朱彤弓榻左的那名侍女在人叢中一閃,馬上就失去了蹤跡。
武鳳樓驀地一驚,自己深入虎穴,竟然大意到有人盯梢而不知,真太危險了。
決定天黑以後換個住的地方。
剛到傍晚,武鳳樓忽然聽到自己所住房間的隔壁,傳出一個女孩子的哭鬧聲,夾雜著一個兇狠男人的打罵聲。他天生的義俠秉性,素喜濟困扶危,抱打不平,剛想起身察看,突然想起了自己肩負的重任,便又躺下了。
可是,那打罵聲和哭鬧聲越來越厲害。
後院只有這麼四間房子,自己住了兩間,還有隔壁兩間,屋子裡的打罵聲,一時半刻還驚不動前院裡的人,只有自己聽得清清楚楚,能忍心不管不問嗎?他開開房門,眼望隔壁關閉的門戶,還是有些遲疑不決。
突然,房門開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子闖了出來,後面追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兇惡大漢,手執牛耳尖刀,惡狠狠罵道:“老子花錢買的你,不聽招呼,大爺宰了你。”
那披頭散髮的女子一見武鳳樓狂呼一聲“求命”,一下子撲到武鳳樓懷前。
見此光景,武鳳樓焉能不救。他先一把將女子拖到自己身後,冷冷地向那個持刀行兇的大漢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企圖殺人,你知撈鍪裁醋錈穡俊?
忽見那個兇狠大漢的臉上浮出了一絲詭詐的笑容。
等到武鳳樓猛然感到不妙時,一根柔指點中了自己的軟麻穴,身後那女子格格一笑,順手把武鳳樓朝那大漢一推,被大漢綁住了手腳。
武鳳樓不由得一陣懊喪,由於大意,不僅冊封詔書無法到手,要誤魏銀屏一條性命,也有失大明朝的國威,真是噬臍莫及了。
奇怪的是兩個人挾持著武鳳樓,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問。
來到客棧外面,早停有一輛馬車,那大漢把武鳳樓推入車廂,就跳上前轅,跨轅抱鞭,等那女子低頭鑽入車廂之後,啪地一鞭,馬車起動了。
那女子和武鳳樓依偎在一起,陣陣胭脂幽香鑽進了武鳳樓的鼻孔,使他心亂如麻。
走了一程,那女子向他說道:“喂!聽說你獨自一人,膽敢進長白賭場,單人闖四廳,先勝一杵震八荒朱佩,後敗珍珠滾玉盤,硬向朱彤弓索要三分之一的紅利,真有這樣的事麼?”
武鳳樓聽了,心中一動,暗想:她怎麼了解得這麼清楚,知道得這麼迅速,肯定今天自己去長白幫大闖之事,有她安排的眼線在場。能是誰呢?正在武鳳樓暗想之際,那女子追著問:“喂!你怎麼不回答我,真有這樣的事嗎?”武鳳樓一面思索自己的心事,一面毫不在乎地答道:“是又怎麼樣?。”
那女子更不放鬆了,再次追問:“你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什麼門派出身?”
武鳳樓這時已想出那個站在朱彤弓短塌左側的侍女,她不是尾隨自己到了客棧門口嗎?
當時還誤認為是朱彤弓派她來盯自己的,現在明白了,那肯定是身旁這女子安插在長白幫的耳目,難得她竟能把那侍女扎穩在二當家的身側,足見這女子太不平凡了。
她是誰?會不會就是那個刁鑽古怪的滿洲奇女、多爾袞之妹、身為公主的多玉嬌呢?一面思索著,一面隨口答道:“我是一個到處遊蕩的江湖人,名字有一大堆,隨你怎麼叫都行。
至於門派,怒不能奉告,這是門規。“
那女子格格笑了,笑得很開心。停了一會說:“從你編造謊言的笨拙上來看,你不會說謊。叫人一眼就看穿了。你可能有難言之隱。這不要緊,我可以等,等待你願意說真話的時候。”
武鳳樓暗暗心驚了。更覺得這女子不僅聰明機智,而且也神秘莫測。
他呆了一下說:“你為什麼綁架我?我要你說出真正的原因,想把我怎樣?”
他這是乘機投石問路了。
那女子聽了他的問話,立即改正說:“你說錯了,這不是綁架,是請!請你到我們那裡去商討一件事情。”
武鳳樓有些啼笑皆非地說:“謝謝你們請我,這種請的方式,真叫人受不了。”
那女子這回不笑了,很正經地說:“對一個單人獨自力挫長白幫、折服朱彤陽手下兩個干將的人物,不用這種法子,能請得動嗎?實話告訴你,我還準備了迷香迷霧一類的東西,因為我的手下人詳細敘述了你的一切,你是個深不可測的厲害人物。”
武鳳樓見對方話既至此,也痛快地說:“依小可觀察,朱彤弓身側就有著你安插的探子,可能就是跟蹤我的那個侍女。難為你為一個不明來歷的江湖人下這麼大的本錢!”
那女子又笑了,笑得很坦誠。她道:“我曾仰慕過一個英雄,可恨我和他中間隔一道很寬很深的鴻溝,今生今世絕不會有緣結識,也可能終生是緣慳一面。所以從那時起,我就想盡一切法子去接近江湖人物,想能有機會找到一個和那位英雄類似的人物。快一年了,我失望了。可惜我這一年當中,為了尋求心目中的英雄鐵漢所付出的一切……”
武鳳樓不敢往下問了,他已猜出這個女子很可能就是滿洲公主多玉嬌。還真怕她心中所仰慕的英雄恰巧就是自己,那豈不又是一場遺恨終生的憾事。
那女子見武鳳樓不說話了,就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肩頭說,“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知道越是能耐大的人脾氣越怪,我所以這麼對你無理,說穿了,就是想請一個本事大的人在我身邊給我撐腰,幫助我做一番事業,你就答應我吧?“
武鳳樓雖手腳被綁,兇吉難測,也被這個女孩子天真無邪的幾句話給引逗得幾乎笑了出來。無奈強自忍耐著說:“直到現在,我的手腳還被你們綁著,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幫助你呀。”
那女子說:“對不起,你再將就一下吧,不到地方,我是不會給你鬆開的。我的手下人說你的武功可能比朱彤陽都高,你是從幾歲開始練的,今年多大歲數了?”
武鳳樓哪裡肯說實話,胡亂謅道:“我父母雙亡,十歲就在江湖闖蕩,練武功也是那時開始的。東學一招,西學一式,連個正式的師父都沒有,道道地地的大雜燴,不料反而被你這個外行給看高了。”
那女子見他避而不談年齡,也不去說破,反而誇讚說:“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不肯說大話的人,從你這謙虛謹慎上來看,你就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因為凡是江湖中人,沒有一個不是吹破天的。怪不得一杵震八荒朱佩說你絕不是一般的賭客,朱彤弓更說你可能改過裝易過容,你到底是個什麼人?”
武鳳樓這回真的大吃一驚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能出現眼下這一檔子岔事。後悔已經無用,只好走一步說一步了。
馬車趕進了一座佔地極廣、房屋連片的大宅院裡。那女子先下了車,兩隻手一拍,立即走上來好幾個大漢。只聽她吩咐說道:“把這位英雄送到我的書房,等我換了衣服,有話問他。”說完,自己走了。
也許她的手下看出她對這被綁之人態度不同一般,便上前四個人破例用一張竹榻把武鳳樓抬進了那女子的書房。
好一座明三暗五的書房,陳設非常齊全,幽雅寂靜異常,藏書也極為豐富。武鳳樓心想:真是個神秘莫測的女孩子。
他正尋思,燈影一花,那女子已翩然而來,只見她身披猩紅的鬥蓬,鑲一圈水鑽,幾乎與地相接。內穿米黃色衫褲,同色絲絛束腰,腳穿黑色小蠻靴,滿頭秀髮用一根銀紅色緞帶束著,紛披於身後。面如芙蓉,眼似秋水,瑤鼻櫻口,婀娜多姿,好一個出色的北國嬌娃。
女子一進屋,就揮手讓幾個下人退了出去,親自給武鳳樓解開了被綁的手腳,讓他坐下,喚侍女送上了茶水。
武鳳樓搶先發話了:“小姐這樣對待我,確實令在下難堪。如今受小姐厚待,卻又令在下不安。難堪,厚待,兩相抵消,在下告退了。”說完,作勢欲起。
那女子並不忙著阻攔,凝然不動地說:“我要是怕你走掉,就不會給你鬆綁了。
我這片宅子若是誰想來能來,誰想走就走,我也就不捨煞費心機把你請到此處了。“
武鳳樓走的意思並不堅決,聽了她的一番話,反而刺激得坐不住了。當下不光不再理會她,甚至也不屑再去看她。他霍地站起身來,向書房門外走去。
等他快要跨出書房門檻時,那女子才說了一聲:“你真的想走一下試試?”
他出了書房才用肯定的口氣回答:“不是試,而是走。”
武鳳樓一個走字還沒有吐完,左側突然貼上來一條人影,刀光一閃,一口雁翎刀迅猛地遞到了他的肋下。
武鳳樓微微一笑,左手一招“天王託塔”式,正好托住了偷襲人的手腕,剛想奪下他的雁翎刀,突然右側寒芒陡現,一口青銅劍已掃向了武鳳樓的下盤。武鳳樓知道宅中的打手絕不會少,不願多耗時光,便右手一招“分花拂柳”,拇、中二指正好卡住了劍身的龍骨,雙臂震處,早把一劍一刀奪了過來。
下手偷襲武鳳樓的二人,因為自己出手下流,怕人家饒不了他們,早嚇得身子一貼地,滾向了兩邊。
武鳳樓既系名師高徒,又久經兇險,經驗之多不遜於任何一位武林前輩。見二人向地上一滾,就知必有暗器偷襲。
果然對面一溜寒星,向武鳳樓面門打來。武鳳樓左手起處,雁翎刀化為梅開五朵,把五粒鐵蓮子完全磕飛。他乘機一晃身軀,看樣子像騰空躍起,哪知他的身形剛起來七、八尺高,突然一個雲裡倒翻身,反而向一株松樹的暗影中飄去。就在他雲裡倒翻身之時,一排硬弩正好從他的上方射過。樹冠一顫,兩個五旬上下的瘦長老人、一對護手鉤、一條雀舌槍,居高臨下地朝武鳳樓當頂壓下。武鳳樓乾脆把右手的青銅劍拋於地上,光憑左手的雁翎刀用“三路分兵”之法,磕開了攻來的一槍雙鉤。
忽然,一聲低沉的唿哨傳來。使雀舌槍和護手鉤的二人,迅急隱入暗處;同時,四條纖細的人影已分別從東西南北面圍了上來。每人一條九連環,向武鳳樓展開了圍攻。
武鳳樓和侯國英的部下秦嶺四煞交誼很厚,很熟悉他們四人聯手的紫藤棒陣。
對今天圍攻自己的四個女孩子的四條九連環,他哪裡放在心上,乾脆,把那口奪來的刀也丟開不用了。
在一陣“潑風八打”、“玉帶圍腰”、“纏頭裹腦”、“拔草尋蛇”的狂掃猛攻下,武鳳樓用徒兒曹玉從惡鬼谷學來的“黃泉鬼影”身法,宛如魚兒游水一樣閃來避去,悠遊自如地穿行了起來。一個時辰過去,武鳳樓仍然從容輕鬆,而那圍攻他的四個少女卻已嬌喘吁吁了。
忽聽有人喊道:“阮、柳二位師爺到!”隨著喊聲,四個少女“刷”的一下子退了下去。
人影一閃,一個瘦小乾枯的中年文士和一個體魄雄壯的中年武夫,已並肩站在了武鳳樓的對面。身法之快,使武鳳樓為之一凜。
那中年文士雙手一拱說:“觀閣下武功。足可當‘武林高手’四字。阮奇、柳奇二人不才,想在輕功和暗器上討教一二,不知閣下肯賜教否?”
一聽對方報出的名字,武鳳樓不由得心中一沉,他記得掌門師伯蕭劍秋曾告訴他:“當年先天無極派中有一個旁支,因反對師祖無極龍掌門,退出了先天無極派,憤而出關,在遼東積翠山自立了門戶,掌門人名叫蕭天白,自號乾坤一鶴,去掉先天二字,改稱無極派。
門下共有一子一女和三個徒弟,女兒蕭冷雲,外號人稱穿心劍,那一子三徒的名字都是單字名奇,兒子蕭奇,外號人稱笑傲五嶽;大徒弟魯奇,人稱拿雲趕月;二徒弟阮奇,外號人稱千里一室;三徒弟柳奇,人稱燈前無影,被江湖人合稱為無極四奇。“
想不到一向孤高自負的乾坤一鶴蕭天白,竟然能容許自己門下的兩個徒弟充當了多玉嬌賭場中的師爺。如今見對方公然挑戰,武鳳樓焉肯示弱,不過在神情上卻顯得極有禮貌,他答道:“在下乃江湖一走卒,怎能邀無極派高人的青眼,想令師乾坤一鶴乃一派之主,就連貴師兄弟四人,也都是一方之雄。千里一室,長於輕功;燈前無影,更精於暗器。我今天能幸會兩位,實乃無尚榮幸,機不可失,只好斗膽求教了。”
千里一室阮奇一聽對方不光一眼就認出自己和三師弟柳奇,而且對本門中事瞭如指掌,娓娓談來如數家珍,心裡先是一愣,但還是欺武鳳樓年輕,心存輕敵之念,雖把傲氣一收,還是軟中帶硬地說:“武林中切磋技藝本屬常事,閣下如肯賜教,愚兄弟任憑挑選。”
武鳳樓笑著說:“阮二俠真會客氣,你提出要比一下輕功和暗器,難道真的不惜浪擲時光,讓在下先領教你的輕功,再向令師弟柳三俠討教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