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不殘的刀猛拐沉,拐招詭異,武鳳樓焉能存絲毫僥倖心理。第四招“弔客登門”,第五招“惡鬼抖索”,一連兩招,才把吳不殘逼得後退了三步。吳不殘怪嘯一聲,雙手拐迭次擊出,竟然使出了輕易不用的“潑風十八拐”,只見層層拐影織成了一片寒芒,變化莫測,連綿不斷,把武鳳樓那修長的身軀裹入了寒芒以內。
這時,多玉嬌才知道黑衣殘疾老人的厲害。她氣急敗壞地喝道:“殘疾老鬼,你只要敢傷鳳樓一根毫毛,本公主我一定統率大批鐵騎踏平你的龜窩!”
真是棋逢對手,武鳳樓施展出移形換位輕功,憑著軟、綿、小、巧、快的身法,閃現在一片拐影之中,宛如一時孤舟,漂盪在汪洋大海之內,直到吳不殘的潑風十八拐快使到了十六拐時,武鳳樓才尋著了一點空隙,奮力揮刀,第六招“陰風撲面”
使吳不殘的拐招一滯。
武鳳樓反撲了;最後一刀“無常追魂”,疾如閃電,猛似驚雷地凌厲劈出。
吳不殘的潑風十八拐法,被武鳳樓這最後一招撕毀了。兩人的身影悠地一下子分開,變成了一東一西,對面峙立。
多玉嬌見吳不殘神情自若,剛才的一番捨命拼搏,好像渾然不覺似的。她再看自己心的上人時,一顆芳心頓時狂跳起來。武鳳樓不光鬢邊流著冷汗,臉色也微見蒼白。她心裡一疼,猛一下抽出了利劍,左手一領劍訣,分心一劍,朝吳不殘扎去。
吳不殘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抖手一拐,正好壓上了多玉嬌的劍身,只震得多玉嬌虎口一麻,那口利劍已脫手落地。氣得她一橫心,竟一頭向對方撞去,同時嘴中還狂呼道:“鳳樓,快逃!”
武鳳樓眼圈一紅,一招“分光捉影”,把多玉嬌扯回到自己的身側;動情地說道:“公主莫怕,他不能傷害我的,你放心吧。”一面說著,一面輕輕地把多玉嬌推向身後,為了多玉嬌,他決心動用新學的刀法一拼了。
看到武鳳樓持刀的手法,吳不殘不由得一愣,破例把兩根鐵柺一齊端起。武鳳樓一聲輕嘯,口中吐出了“兵分三路”四字,緊接著寒芒一閃,只聽得當、當、當,一連三聲暴響。
吳不殘架開了武鳳樓的一刀三式,仍然能勉強挺立不動。可武鳳樓卻被對方的沉重鐵柺震退了三步之多。武鳳樓冒火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先天天極真氣尚未練到家,這一招要是放在三師叔江劍臣的手下施出,至少能把吳不殘逼退兩步,而自己反倒退了三大步,真丟人。
他第二次重聚真力,沉喝一聲“六出祁山”,那口短刀宛如打了一道立閃,向吳不殘中下兩部分截去。六下金鐵交鳴之聲響過。吳不殘被逼退了一步,而武鳳樓比他還多退了一步。
多玉嬌關心太甚,見狀大喜,嬌聲喊道:“老殘疾快垮了,再有一招就可以打成平手,再有兩招就能勝他一籌,說不定只要三招,就能要了老殘廢不值錢的狗命。”
武鳳樓把被震得翻滾了的心血強自提氣壓了下去,緩緩地吐出了一口長氣,最後一咬牙,把手中短刀徐徐舉起。不料,武鳳樓的第三招“九九歸一”,一刀九式還未使出時,吳不殘卻把緊損的豁嘴張開了,只聽他說:“這刀法詭異霸道,煞氣逼人,你是從何處學來?”
武鳳樓對南刀桂守時能放下屠刀皈歸拂門深表敬意,如今他人雖死去,卻不願埋沒了他,隨即朗聲答道:“在下這幾手刀法,是出自南刀桂守時大哥手下。”聽武鳳樓提起了南刀桂守時,還稱他為大哥,吳不殘遲疑了一下,帶著不相信的口氣說道:“真有此事?”武鳳樓正色答道:“晚輩再不成材,也不至於到信口胡謅的地步,信不信由你。”
吳不殘雙柺突然落地,重新把它挾到了腋下,但語氣仍然不善:“看在你和桂守時有些淵源的份上,我放過你一次,下次千萬別再讓我碰上。”話一說完,雙柺頓地,人已竄出丈餘,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多玉嬌驚魂乍定,掏出手絹替武鳳樓擦去臉上的汗水,扶他坐在一塊青石上調息。
等武鳳樓恢復了體力,臉上重新變得紅潤時,多玉嬌一伸舌頭,餘悸猶存地說:“真想不到一個殘疾老鬼,竟然有這麼高的功力,剛才幾乎把我嚇死了。我一定好好練功夫,若練它個二十年,一定替你宰了他出氣。”
武鳳樓被她這番孩子氣的話逗笑了,也笑著逗她說道:“你只要有決心苦練二十年,這吳不殘必然得死。”
多玉嬌大概也回過味來了,噗哧一笑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殘疾,上哪再活二十年去,你簡直是尋我的開心。”不料說到這裡,肚子卻咕咕響了一下。
武鳳樓問了一句:“你餓了嗎?”說時自己的肚子也響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又都笑了起來。還是多玉嬌有辦法,她讓武鳳樓在原處等她,就轉身向一片有山民居住的地方跑去。
工夫不大,帶回了環鉸垢鴕恢豢舊酵茫尤換褂幸恍√成矯衩親約耗鷦斕?
山葡萄酒,連吃加喝都有了。
看到武鳳樓有些遲疑的樣子,多玉嬌白了他一眼說:“快吃罷,老道學夫子,這些東西我是用一隻玉鐲換來的,並不是學山大王的辦法搶的。”
武鳳樓知道她這樣做純粹是為了博取自己的好感。
二人很快吃飽喝足,太陽也就升起了老高。看到多玉嬌歡天喜地的樣子,武鳳樓幾次話到唇邊,又都嚥了回去。
多玉嬌看出武鳳樓的神情有些異樣,就體貼地問:“你有什麼話,就只管說吧。
就是要我多玉嬌的腦袋,我也捨得割給你。”
這樣,武鳳樓就更張不開口了。二人下山來到一座集鎮,多玉嬌按武鳳樓的意思,買了一身合體的豆青色男人服裝,易釵而弁,變成了一個俊美的綠衣公子。二人採取了迂迴路線,避開滿洲所設的卡子,向長城進發。
對這一帶,武鳳樓是輕車熟路了。因為去年出關會獵時,保著沒登上九五之尊的信王朱由檢,在長城腳下檢查邊防守備情況時,就是從這裡經過的。
那時的五皇子對自己是何等的敬崇和親切,如今物是人非,五皇子已面南背北,做了一國之群,天威赫赫,凜不可犯。為了求赦魏銀屏不死,自己一擋多爾袞于山海關,二破魏閹餘黨(四衛之首譚英)於天壇內殿。賊黨人多勢大,自己僅率李鳴、曹玉二人和湘江三子、陰陽十八抓、天聾,地啞等人抗爭,現在又單身一刀下遼東盜取詔書。
事情雖然辦成了,卻又惹下了一筆永遠還不清的孽債,最後能把多玉嬌往哪擺呀?可憐她為了痴愛自己,騙取詔書,殺了蕭奇,對抗胞兄多爾袞,在關外她已無存身之處。到了關內,她也是無家可歸呀。看見她心花怒放的快活樣子,我什麼時候才能向她說明真情呢?
武鳳樓正心潮起伏、冥思苦想之際,多玉嬌一聲歡呼:“鳳樓,快來看吧,青龍橋已經到了。”她扯著武鳳樓的手兒,向雕刻著兩座大青龍的石橋上跑去。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的辰光,一輪金黃色的太陽,眼看著向天邊落去。秋風呼嘯,使人深感寒意。不料多玉嬌偏在這時面容一悽,一撩袍子,單膝一屈,跪在了橋頭,細聲說:“啟稟兄王皇嫂,小妹不是有心背叛你們,為了我的夙願,我只好離開滿洲前往關內,進了青龍橋就是異國他鄉了,我……”說到這裡,多玉嬌哽咽住了。
武鳳樓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他知道彌天大錯已鑄成,無可挽回了。
多玉嬌擦去了淚水,依傍著武鳳樓在青龍橋上並肩遠眺落日的餘輝。
驀地,一騎快馬從青龍橋上疾馳而過,馬上的騎者只回頭瞟了二人一眼,就慌忙轉過頭去,提韁摧馬,更加快了速度,轉眼即逝。
可惜這情景,武鳳樓、多玉嬌二人竟然沒有絲毫的覺察。
按著多玉嬌的主意,二人先找了一家店房,要了緊挨著的兩個幽靜房間。安頓已畢,剛想吩咐店夥準備酒飯時。突然門外有一個洪亮的聲音道:“青山從來不改,綠水自當長流。
果然在敝處又得見武公子的金面,幸甚!幸甚!“隨著話音,一個年約四十八九歲的黑麵虯鬚人已大步跨進了房門。
乍聽口音,武鳳樓就覺得耳熟。人一進門,他一眼就認出是以“閃電十八刀”
馳名關外的遼東三邊之首的邊城龍,連忙站起身來,雙手一拱,熱誠地說:“一別尊顏,轉瞬經年,邊大俠丰采如昔,足見功力日深,快請上座。”說完,硬把邊城龍按在上首座位上。
多玉嬌當然聽說和見過遼東三雄邊氏兄弟,只是尊卑有別,沒有機會交談罷了。
如今仔細一看邊城龍,真是好威嚴的一副貌相,面如鑌鐵,一部虯髯,相貌端正;威武雄猛,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更可以看出他內功高超。給人的印象是:明顯著剛烈,暗含著堅毅。
多玉嬌貴為公主,一向孤傲自大,不拘小節,何況如今換上了男子的服裝,所以看邊城龍時就更無挽無束了。
可邊城龍只看了她一眼,就不覺微微一怔,他轉過臉來問武鳳樓道:“這位小姐,因何喬裝變服來此,有要我邊大出力的地方嗎?”
武鳳樓見邊城龍一口就道破了多玉嬌的女兒身分。知道瞞不住這位老江湖的一雙銳眼。
又知他為人剛正,和自己也有英雄相惜之感,知他絕不會出賣自己,何況青龍橋已在大明境內,雖不能說明真相,但總得有個交代,剛想託詞回答,不料多玉嬌已搶先,她冷哼一聲說道:“邊城龍,你是真的不認識我?還是欺負我成了失時的鳳凰!”
武鳳樓氣得直跺腳,但聽邊城龍說道:“公主!”大禮參拜了下去。他畢竟是滿洲人啊。
多玉嬌大咧咧地一揮手,讓邊城龍起來,她自己連禮都不還。
這回,邊城龍死也不敢上坐了。
武鳳樓從邊城龍一進來就想問他是怎麼獲得消息的,見寒喧已過,就開口問:“鳳樓初到此處,邊大俠已聞訊而來,你的消息真靈通。”
邊城龍坦誠地答道:“說來也巧,這裡的一片基業乃是先父經管,自他老人家逝去後,愚兄弟三人就沒有離開過此地。我們的家小上個月也全搬到了此地。今日我府中的一個管事辦事回鎮,正好見武公子和公主在青龍橋眺望,我才聞訊起來。
此處乃逆旅處所,往來人雜,哪堪居住,特請公主和武公子到舍下屈尊。請賞我邊大一個全臉!”
依著武鳳樓,說什麼也不願意去打擾邊氏三兄弟,可多玉嬌從小就敬仰邊氏三雄之父,關外一代名醫邊天朋的醫道神妙,可惜這個懸壺濟世賽華佗,卻被自己胞兄多爾袞派翠袖招魂阮如綿,勾結粉面二郎侯玉堂給慘害了,還殘忍地割去了六陽首級。為此她決心去祭奠一下,一慰亡靈,二了夙願,所以就搶先答應了下來。
到了邊宅,受到了邊城龍的盛情招待。多玉嬌更感到哥哥多爾袞行為的陰狠歹毒。
晚宴過後,多玉嬌提出要親身一拜邊天朋的靈位,武鳳樓也真誠懇求同去。
邊城龍只好應允,喚來一個家丁挑燈引路,來到了東跨院邊天朋生前的書房。
邊城龍上前一拍門,邊天朋生前的貼身忠僕邊福從裡面把門打開,只見夜涼似水中,燈幽如豆下,一副盛著邊天朋衣冠的棺木,停放在書房正中。棺木前的案子上,安放著一副靈牌,上寫:“皇明已故處士邊天朋之靈位”。下面是“不孝男邊城龍、邊城虎、邊城豹泣立”
等字。
多玉嬌先奠,武鳳樓後拜,邊城龍陪在一旁盡人子之禮。老僕人邊福卻走得沒有人影。
武鳳樓心中雖是一動,還認為邊福一生忠於主人,邊天朋慘死,邊福曾幾次哭死過去,如今可能還是餘恨未消,才躲去一旁。
不料剛剛出了書房,就看見邊福站在院中,同時也發現各個角落暗處也潛伏了不少的人手,顯然有不利於自己二人的舉動。
武鳳樓還未開口,邊城龍已含怒斥道:“邊福,沒有我邊城龍的話,你怎麼敢擅自召集人手,對付武公子二人。”
從邊城龍這句“武公子二人”來看,就足以證明他沒有把多玉嬌公主的身分亮明,更足以斷定這次舉動,事先他不曾知道。
邊城龍的話剛一落音,從暗處突然燃起了八盞氣死風燈,把整個東跨院照得如同白晝。
燈光閃耀下,邊福眨著一雙惡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武、多二人。
邊城龍火了,氣往上一撞喝道:“邊福,你是我邊家的老僕,應該知道我的脾氣,你怎敢自作主張,快把人撤下去!”
邊福嘴角含著一絲傲岸的冷笑說:“請少主人不要發火,這可不是我的主意。”
邊城龍怎肯在武鳳樓、多玉嬌二人面前塌這個臺,厲聲追問:“誰的主意?講!”
邊福卓立不答,在他的身後暗處有人答話了:“是我的主意。”
邊福向下首一側身,三個人影突然呈現在武鳳樓面前,左有邊城虎,右有邊城豹,中間是一個渾身僵直、木無表情的怪老人。他正是方才答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