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魏銀屏隱藏在花匠的斗室之中,是缺德十八手的主意,因為這間小房子通一座很長的花房,不僅下面有一間隱秘的地下室,還可以從花房盡頭小門出去,加上魏銀屏又有一身不錯的武功,除非江湖中極為厲害的人物,等閒之輩來此,她都可以順利逃走。
今天武鳳樓舊地重遊,故劍即將重逢,心情異常激動,他靠在花房門外,連連低呼銀屏,竟然不聽回聲。武鳳樓情知不妙,推門入內,一直找到地下室,也沒見銀屏的倩影。
他慌忙撲到花房盡頭,見那扇暗門密閉如故,絲毫沒有開啟的痕跡,武鳳樓更是大吃一驚,知道再逗留此地,只有更誤大事,便轉身離開花房向前廳趕去。
武鳳樓越過西廂房,踏上前廳門外的臺階時,一眼看見北方大俠俞允中和一字慧劍洪雪正在和一對中年男女怒目而視,即將動武。
雖然只一眼之下,武鳳樓已看清了那對中年男女的長相,男的四十三、四歲的年紀,奇醜無比,甚至醜到令人作嘔的地步,女的三十左右,美麗而風騷,美麗得令人著迷,風騷得讓人消魂。武鳳樓陷入了沉思:狼牙山中途截殺形意門掌門人嶽振宇的是兩個人,如今侵入清水塘的又是兩個人,狼牙山中的兩個人是一高一矮,侵入俞府的這兩個人又是一醜一俊,並且還是一男一女,兩者都是極不協調的一對。
“極不協調”這四個字,使武鳳樓突然想起了紫衣少婦賀紫煙來,記得她曾在百忙之中向自己透露,五色人妖的師父陰陽兩極葛伴月,不光賣身投靠了峨嵋,還被無情劍冷酷心派往河南、河北兩地設立分舵分壇,順著這個線索向下想去,很容易就聯想到狼牙山的一高一矮是兩個極端,面前的一醜一俊也是兩個極端,再加上二人又是一男一女,就更符合“陰陽兩極”四個字了。
一經判斷出前廳中的那對男女是葛伴月的手下,再加上尋找不到魏銀屏,激怒中的武鳳樓性情大變,低喝一聲:“陰陽兩極門下的餘孽,竟敢到清水塘找死,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話一落音,修長挺拔的七尺偉軀,已傲然地出現在那對醜俊懸殊的男女對面。
飛將軍自天而降,驚喜得一字慧劍洪雪先“哎喲”了一聲,隨即和丈夫北方大俠俞允中一齊收斂了驚懼之色。
與他們二人相反的是,那對不知姓名的男女一齊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武鳳樓。
勢成水火,根本已無相容的餘地。武鳳樓冷然一笑說:“死星照命,二位還想不想說些什麼?”
奇醜怪人環眼一翻,臉色大變,粗聲粗氣地怒斥道:“小輩何人?膽敢輕捋二太爺的虎鬚,你才活得不耐煩了!”
武鳳樓右手一抓刀把,拇指頂開繃簧,“倉啷”一聲,宛如虎嘯龍吟,五鳳朝陽刀在一紅一紫兩道光華中電閃出鞘。
武鳳樓橫刀冷笑,語冷似冰地說道:“一刀在此,要不要老子再報出名號?”
那對男女一眼認出了武鳳樓手中的五鳳朝陽刀,才真正慌了手腳,刷地一下向兩下里一分,奇醜怪人抽出了背後的紫金降魔杵,美豔婦人在肋下拔出了青鋒寶劍。
武鳳樓百事待理,哪有心情耗費時間,只說了一聲:“請大叔、嬸孃速速退出廳外,提防有賊隨後再來。這兩個狗男女,交給我好了。”話一說完,已堵住了二人的退路。
奇醜怪人的杵法象是得過高明人物的傳授,一出手就是降妖伏魔十八杵,力大杵沉,風聲呼呼,勁氣激盪,等閒人物真逃不出他那兇狠的十八杵。
美豔婦人的劍法相形之下差得太多,一路八仙劍法雖然已經登堂入室,但是在武鳳樓的面前,有如聾子的耳朵,虛設了。
武鳳樓意在速戰,只容奇醜怪人的降妖伏魔十八杵使到第三招上,一聲輕嘯就用上了佛門絕學追魂奪命七刀中的第一刀“鬼魂捧薄”,壓住了奇醜怪人的紫金降魔杵,硬逼奇醜怪人撤身而退。嚇得美豔婦人粉面蠟黃,斜出一劍直點武鳳樓的右肩胛,打算將武鳳樓逼退一步,自己就和同伴逃出前廳而走。
這種欲退反進的伎倆,怎能瞞過武鳳樓的眼睛,翻手一招“拍案驚奇”貫上了三成先天無極真力,“當”的一聲巨響,震得她虎口一麻,手中青鋒劍已落在地上。
一見同伴失手,五鳳朝陽刀的紅紫厲芒又已罩住了美婦人的全身,那奇醜怪人倒有幾分不怕死的豪氣,怪吼一聲,連人加杵撲向了武鳳樓,擺出了拼命救美人的架勢。
武鳳樓要的就是這一手,忙把刀法一變,改用了絕命七刀中的第六刀“陰風撲面”,紅紫兩道光華一熾,那奇醜怪人想掙扎也來不及了,只慘叫出半聲,就被五鳳朝陽刀劈成了兩半。
美豔婦人只嚇得花容失色,嬌軀亂抖,蓮足一頓,剛剛縱落到前廳的門外,只覺右肩頭一緊,早被武鳳樓抓了個結結實實,她只嬌啼一聲:“饒命。”人已不敢掙扎了。
兩個兇狠惡毒的來敵,晃眼之間,一死一俘,俞允中夫妻高興地鼓掌稱快,先吩咐家人將奇醜怪人拉出來掩埋,打掃淨廳內的血跡,又捆綁好美豔婦人,放在廳內的一個角落。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才命人獻上茶來。
武鳳樓掛念魏銀屏的安危,哪還有心思吃茶休息,連連追問魏銀屏的下落。見武鳳樓急得臉色大變,一字慧劍洪雪嘆了一口氣說:“有賢侄這片深情厚愛,銀屏姑娘不管受多麼大的顛沛流離之苦,也都值得了。”
陡然之間聽一字慧劍說出了“顛沛流離”四個字來,武鳳樓的心中一驚,知道魏銀屏肯定已不在此處,整個的身體軟癱了下來,他的精神幾乎崩潰了。
一字慧劍洪雪又嘆了一口氣,才從身上貼肉的地方掏出一封信來,將它交到武鳳樓的手上就將臉轉向了屏風。
武鳳樓用顫抖的手接過那封書信,從那娟秀的字跡上,一望而知是苦命女子魏銀屏留給自己的,又看出上面淚痕點點,他幾乎不敢打開。
北方大俠俞允中悽然說道:“銀屏姑娘自藏避舍下,每日以淚洗面,飲食大減,日復一日,已消瘦得失去往日的容光,內人日夜苦勸,她只流淚不語。五天前突然留下此書出走,等愚夫妻發現追尋時,已蹤跡皆無了。我們正打算專誠前去黃葉觀報信,又發現有人算計清水塘,只好耽擱了下來。你還是打開看看吧,也許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武鳳樓這才撕開信口,掏出信紙,只見上面寫道:“妾身不祥,沾君忠孝之名;妾身命苦,錯生於魏氏家門,既不能報君的救命之恩,復不能遵老孃的臨終遺命,多次想‘一死了卻今世債’,又知君義薄雲天,必難獨活,則妾身一片痴心,反為害君。柔腸千轉,百無良策,思之再三,唯有一走了之,以絕君念。我雖悄然出走,非為君之故,絕不會無故輕生,雖漂泊天涯海角,必日夜為君祝福。東方綺珠痴情苦戀,其心雖狠,其情可憐,望君重續婚約,早生貴子,以慰爹孃在天之靈。再三泣求,務乞允准,臨別嘔血,來世再見。”
看完了魏銀屏臨走前的遺書,武鳳樓痛苦得有如撕肝裂肺,一步來遲,玉人已渺,從此人海茫茫,何處尋覓!一向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的他,也不禁揮淚如雨了。
畢竟女人家心細如髮,一字慧劍洪雪怕武鳳樓激出病來,又知道用尋常的言語,絕對不能勸止悲憤欲絕的武鳳樓,秀目一閃,瞅見了被拋擲在廳內角落之中的美豔婦人,起身跨步將她提來摔在武鳳樓的身前,反手塌肩拔出了一字慧劍,作勢要劈,以消自己的心頭之恨。
這一著果然有用,武鳳樓此時雖然悲苦,也不能置一切事情於不顧,在狼牙山已經失去一次活口,此時怎能眼睜睜看著一字慧劍洪雪再把美豔婦人殺掉。他右腳一抬,把地上的婦人踢開,右手一伸,拉住了洪雪的一隻手腕。目的達到,一字慧劍洪雪自然是一勸即止,她將劍插回鞘內,自去一旁坐了。
武鳳樓讓俞府家人將美豔婦人的綁繩解下,提著一條板凳讓她坐下,又叫家人倒了一杯茶給她喝了,才喝令她將詳細情況供出來。
那美豔婦人原是不顧廉恥的下八門人物,只求保全性命,哪裡還敢拒不招供,她變了臉色地供道:“小女子名叫石惜惜,奇醜怪人名叫秦二豹,系陰陽兩極葛老妖的手下。奉葛老妖之命,協助峨嵋五龍來河北設立分舵,是瞽目飛龍焦二爺要我們來這裡公開挑釁,查找一個姓魏的年輕女子,不料跌翻在武掌門的手裡。”
武鳳樓一來心煩,二來知道狡猾如狐的瞽目飛龍絕不會讓這些陰陽兩極的門下獲悉重大的機密,再問下去也不會有多大的收穫,就將她交給了俞允中夫婦任憑處理,自己馬上告辭,趕回了狼牙山。武鳳樓在事先約好的隱秘山洞之中找到缺德十八手李鳴和嶽振宇二人,這位形意門掌門人已能坐起來和二人說話了。
主意還是缺德十八手李鳴出的,他主張讓嶽振宇一人先在這山洞之中休息等候,自己和大哥武鳳樓一同前去閻王鼻子找隱居山林不問外事的太極掌門林驚鴻,商討如何鞏固保定府振宇鏢局的地位,不使它落入峨嵋派的手中。
又說從武鳳樓在清水塘沒有見到趙小鴻這一點來看,說不定途中他也遭到了峨嵋派的截擊。
嶽振宇點頭答應,還詳細地告訴了二人去閻王鼻子的走法。
這座狼牙山是以狀似狼牙而得名的。山勢陡峭,林木茂密,鳥道羊腸,人跡稀少,上有大盤陀、小鬼臉、閻王鼻子、天梯、棋盤陀五個極險的山峰,白天入山,既便身負上乘武功,也因坡陡道滑,無處下足,更別說夜晚攀登了。
到了小鬼臉子,太陽已將近正午,李鳴突然發現一條人影倉皇失措地向棋盤陀方向逃去。因為不知是敵是友,缺德十八手李鳴示意大哥武鳳樓卡斷上山的來路,自己兩臂一張,一個“燕子三抄水”,飛落之間已逼近了那人許多,他沉喝一聲:“朋友留步。”藉著前面那人一怔,彈地再起,截在了那人前面。
冷不丁有人一喊一截,更使那人似一隻驚弓之鳥,一個“烏龍擺尾”調轉身形,又朝一片茂密的衰草叢中鑽去。
武鳳樓也沉喝一聲:“朋友請留步。”展開一氣凌波渾元步,形如飄風一閃撲去。
就聽那人忿聲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林某已經認栽,一切聽憑招呼,再來投石下井,我可要豁出老命了。”
聽出說話的那人正是自己兄弟二人來尋找的太極掌門林驚鴻,武鳳樓知道又有不測的事情發生了。為了穩住林驚鴻,讓他不要再覓路逃逸,也防止有人隱在暗處,武鳳樓將聲音壓低道:“林老伯,小侄武鳳樓來此,請老伯停步。”
不料,武鳳樓這麼一喊不要緊,林驚鴻更加驚慌失措了,他雙腳點地,斜斜地躥出,竟往一道深不見底的山澗撲去,看樣子他要仗著地形熟悉一逃了之,不願和武、李二人見面。
見此光景,武鳳樓知內裡必有隱情,深吸一口真氣,施展出上乘輕功,踏虛如實,說玄了簡直象在草上飛行一樣,迅如飄風地欺向了林驚鴻。
同時,眼明手快、智計百出的缺德十八手,也提前搶到了林驚鴻的前面,形成了前後追堵之勢。
林驚鴻見確實無路可逃,輕唉了一聲,好象羞愧無比地停下了腳步。
武鳳樓和李鳴師兄弟二人上下一打量林驚鴻,都禁不住暗暗搖頭嘆息,因為眼前的林驚鴻,哪裡還有兩年半以前在古彭徐州那座先是西楚霸王的午朝門,後又改為鐘鼓樓的西楚故宮樓上見面時的風采。那時的林驚鴻以堂堂太極掌門人的身份,和八卦門的俞允中、形意門的嶽振宇、接先天無極派掌門人蕭劍秋互通書信,一同商討剷除奸閹魏忠賢,輔佐五皇子朱由檢登上九龍寶座。昔日的豪放雄風,今日已蕩然無存,就連他的面容也蒼老得讓人幾乎認他不出了。
林驚鴻嘆了一口氣說:“老夫木老自朽,壯志全消,一心遁入山林,不再參與江湖中事。如今受人欺凌,任人宰割,欲求避禍而不可得,真是無顏再見故人之徒了。”說完,垂下了頭去。
武鳳樓和聲勸道:“自古以來,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老伯又何必放在心上。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請告訴侄兒,天塌下來有我們兄弟擔著,老伯不相信我們,難道還不相信我們的師長?”
一聽武鳳樓抬出了五嶽三鳥,林驚鴻的精神一振,但隨即又喪氣地說:“三位令師尊雖有力迴天,無奈遠在中嶽嵩山,遠水如何解得近渴!”言下之意是怕武鳳樓和李鳴師兄弟二人能力不濟,幫不了他林驚鴻的什麼忙,他的對頭太厲害了。
缺德十八手李鳴聽了十分生氣,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請老伯放心,我大哥不光承襲了先天無極派的衣缽,在今年的百年大典上還接任了掌門人之位,憑‘先天無極派掌門人’這八個字,夠不夠分擔老伯一些憂愁?”
聽了缺德十八手這一番言語,太極掌門林驚鴻無話可說了。他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交在武鳳樓的手上,然後退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
武鳳樓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付林驚鴻知悉:武林一統,盡歸峨嵋,河南、河北兩地,應屬本派總巡查葛伴月統率,書到之日,速勸趙正鴻讓出鏢局投靠峨嵋。爾之獨子林大海和徒侄趙小鴻均在我方之手,好自為之,勿自取滅門之禍。限期三日,按信執行。”
看到這裡,武鳳樓一腔怒火狂噴而出,信手將書信裝入袋中,向林驚鴻說道:“鼠輩太已猖狂,請老人家假裝屈服,速速趕到保定府的振宇鏢局,不動聲色等候他們,一切有我們弟兄二人,請老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