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是鬼怕惡人,為了吃一頓飯,誰願意搭上條老命。一剎間酒樓上所有的食客,除去武鳳樓和李鳴二人之外,無不滾的滾,爬的爬,一窩蜂似的走了。
酒樓上的堂倌和店夥似乎怕死了這一夥兇徒,一擁而出,手忙腳亂地清理了桌案上的碗碟殘餚等物,還擦抹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比剛才讓人舒心多了。
依著缺德十八手李鳴非要去最上首那張桌子上落座不可,武鳳樓不肯惹出大麻煩,就先去靠窗的一副座頭上坐下,李鳴也只好跟著來到這廂。
饒是這樣,那個愣頭青還是不願意,拔出桌上的手叉子,身形一晃,欺了上來,倒握手叉子瞪著一對怪眼吼道:“老子剛才的話,你是沒聽見還是想往老子的眼裡填捧槌!趁早滾蛋,是你的便宜。”說完,再一次一甩手,“吧”的一聲又將手叉子紮在了二人所坐的桌子上。
缺德十八手仗著改變了原來的相貌,不怕驚動外人耳目,加之也真氣恨這夥兇徒太已橫行霸道,他左手一伸,故意裝著去拔桌上的手叉子,引得那個愣頭青猛地前撲去護手叉子,這就中了缺德十八手李鳴的引魚上鉤妙計了。那愣頭青剛一撲近,李鳴將自己的右腳從桌下翻起,一個“扁踩臥牛”正好踹在愣頭青的迎面骨上。儘管缺德十八手只用了兩成功力,不想讓對方筋斷骨折,但也夠這愣小子躺上十天半月的了。只聽他一聲慘叫跌坐在地上,兩隻手抱著右腿嚎起喪來。
這在外行人的眼中,缺德十八手安然穩坐,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很象是那個愣頭青自己碰上了什麼東西,但這些情形卻瞞不過那黃白麵皮的中年人。在他的示意下,先有一個愣漢下樓而去,大概是搬救兵去了,另兩個愣漢把受傷的人扶起,攙在靠隔扇的地上坐下,他才兩手一拱,陰然說道:“下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兩位尊駕,小可先替家主人賠禮。”說完,吩咐堂倌替武鳳樓、李鳴二人上菜拿酒。
明知這小子是緩兵之計,藝高人膽大的缺德十八手樂不得吃喝個痛快,直到二人吃喝得差不多了,才聽樓梯有了聲響,原來是回去送信的那個愣漢跑上樓來。他向黃白麵皮的中年人一使眼色,意思是救兵已到。
缺德十八手李鳴心中暗暗好笑,當下故作不知,和大哥武鳳樓照舊吃喝不誤。
又過片刻時光,樓梯又一次響起,看來這夥兇徒的領袖人物,已然率眾來到了。
別看武鳳樓的一身先天無極派內外功力都已臻絕頂,但他堅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如今聽樓梯一響,知人已來到,連忙將杯筷一齊放下,扭頭向樓梯口望去。只見首先走上來一個五旬左右的黑瘦老者,一身黑衣,狀極陰森,特別令武鳳樓驚奇的是兩條手臂幾乎及膝,比尋常人要長出不少。
接著走上樓來的是兩個高大魁偉的猛漢,令人奇怪的是每人的肩上都扛著一隻極大的五行輪,並且能看出左邊那猛漢扛的月輪,左邊的猛漢扛的是日輪,正好和缺德十八手李鳴使用的兵刃一模一樣,不過比李鳴的可大得太多了。
看見對方擺出這麼大的陣勢,正吃喝得津津有味的缺德十八手也來了興趣,他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筷,盯著比自己大出好幾號的日月五行輪,想象著兵刃主人的形象。
這時一個十八九歲的書童從樓梯口鑽了上來,他狠狠地掃了武鳳樓、李鳴二人一眼,喊了一嗓子:“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公子爺駕到!”嗓門還真響真亮。
缺德十八手李鳴聽說自己駕到,笑得差點趴在桌子之上,心想:這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當年粉面二郎侯玉堂為了陷害我,冒名頂替,夜入宮內刀殺侍衛,盜去國寶,害得老子我差點身敗名裂,全家抄斬,此乃壞事也;可偏偏又鑽出來個欽佩英雄的紅薔薇雷紅英,和我缺德十八手一見之下兩情相投,如今竟締結了良緣,這又是一場天大的喜事。不料今天在安國城內,又冒出來一個冒名頂替我李鳴的人,還不知主何吉凶。
不提缺德十八手既覺好笑又覺稀奇,默默地在一旁猜想,身為掌門大師兄的武鳳樓可不把此事當作兒戲了,因為前車之鑑不遠,他豈能不存“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之心,更加全神戒備地緊盯著樓梯入口。
忽然人影一花,從樓梯口飛身縱上一個人來,只見他落地生根,腳下站成了子午樁式,脆生生地笑道:“哪條道上的朋友?硬想摘我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鳴的眼罩子,豈不是咄咄怪事!”
聽口吻,看架勢,論穿著打扮,簡直無一不象從前的缺德十八手李鳴。可是再仔細一瞧臉膛,很好的一大盤包子,可惜露餡了。因為這個冒充缺德十八手李鳴的人,不管花費了多少心血,把李鳴的一切生活習慣、舉止打份打聽得多麼詳盡,揣摩得多麼透徹,效仿得多麼逼真,畢竟年紀太小了,朝大處說,也不會超過十四歲,一股子年輕毛嫩、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公子少爺氣息,都沒有退淨,舉手投足之下,更差得太遠。不過這娃兒的長相,倒真和缺德十八手李鳴有七八分相象。
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紈挎子弟小娃娃玩把戲而已,身為先天無極派掌門的武鳳樓就懶得出頭多管了,他示意缺德十八手沉住氣,不要過分難為人家孩子,說不定他也是一個慕名崇拜者。
缺德十八手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前跨半步和假李鳴保持了足夠的距離,故作稀奇地問道:“閣下真是缺德十八手?”
假李鳴昂然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尊駕何出此間?”
缺德十八手心想:行!這小娃娃的嘴皮子倒很利索,滿能糊弄一陣子。又接著問道:“閣下之言確實乎?”
假李鳴臉色一變,冷哼一聲斥道:“在下出生在按察使門第,投師在先天無極派門中,十四歲闖蕩江湖,十五歲借刀靈隱寺,十六歲巧罵多爾袞,十七歲重傷火神爺,十八歲輪砸郭雲亮,聲名赫赫的一指神功尚且跌翻在李某的手下,何況他人。”
這小娃娃竟把缺德十八手李鳴的出身履歷背得滾瓜爛熟,不光語言流暢,口清牙白,並且還慢而不斷,快而不亂。
別說一心想光大先天無極派門戶的武鳳樓有些愛才,就連刁鑽古怪的缺德十八手心中也有些喜愛了。假李鳴見對面的半百老者(缺德十八手還是昨天的那副模樣和裝束)不象有多麼高深的武功,他無精打彩了,扭項回頭瞪了那黃面中年人一眼說:“你小子跟著我人見愁已有兩個多月了,按理說,也該鳥伴良禽身價高了,怎麼還是這樣大驚小怪的沉不住氣!快替這兩個老傢伙墊上飯錢,打發他們上路,我要陪朱大伯喝酒去了。”
經此一來,缺德十八手李鳴才看出這個冒充自己的小娃娃人不算壞,只不過手下的一批惡奴狐假虎威而已,也看出這小娃娃骨格不凡,天生機警,稍為教導,就不難出脫個很不錯的人材。又見他稱黑瘦老者為朱大伯,並且狀極客氣,估計可能是他的武功啟蒙老師,心中一動,來了主意,晃身欺到黑瘦老者身前,冷然說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黑瘦老者先是一怔,然後怒道:“一面不識,我憑什麼告訴你名字!”
缺德十八手故意激他道:“老夫一言問出,已成開弓之箭,你非告訴我不可。”
李鳴這麼一不講理,果然激得黑瘦老者臉色冷紫,恨然說道:“你不配知道。”話一出口,一隻黑瘦如鳥爪的手掌攏指成爪,一招“金豹舒爪”抓向了缺德十八手的面門。
李鳴成心想拿他開玩笑,等對方手爪快要臨近面門之時,才險險地閃開,這更激得黑瘦老者怒發如雷,雙爪齊出,迅如電光石火地迭次向缺德十八手抓來。
缺德十八手李鳴一高興,施展開義父六陽毒煞戰天雷的“烈焰趨陰”步法,在黑瘦老者的一片爪影之中如魚游水,從容鎮靜地穿行了起來。
黑瘦老者果然識貨,猛然收住了攻勢,愕然問道:“尊駕到底是什麼人?請將姓名示下,免得發生誤會。”缺德十八手剛想說:“你不首先通名報姓,我絕不會先把姓名說出”時,冒充李鳴的那個小娃娃兩手一拍大腿,沉聲喝道:“朱大伯退下,讓我來收拾他。”
缺德十八手李鳴一見小娃娃也學自己的缺德打法,借兩手一拍大腿之機暗暗在掌心偷藏釘、針一類的暗器,一時失神竟然撲哧一笑說:“好小子,沒磕頭拜師,就將我老人家的獨門秘技偷學了去,按江湖規矩,這是要截去兩隻手腕的。”
黑瘦老者既非平庸之輩,小娃娃也是鬼靈精過人,聽完缺德十八手的話,都一齊睜大了眼睛。李鳴一看既已失口,也就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於是大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瞟了左右人等一眼,示意他們都暫時退去,並揮退了酒樓的堂倌、夥計們,只留下黑瘦老者和冒充自己姓名的那小傢伙。
缺德十八手李鳴臉色寒得能刮下幾層霜來,他厲聲斥道:“小小年紀,假冒他人之名,已經罪在不赦,並且縱容家奴魚肉鄉里,更為罪有應得,速將所有的劣跡一併報出,再視其情節輕重予以處治。”
吃準了傲然上坐的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缺德十八手李鳴,小傢伙橫下了一條心,拚著遭受皮肉之苦,撲地而跪,口喊“師父”,連連磕頭不止。
從小就缺德刁鑽的人見愁李鳴,今天讓這個小賴皮給磨得沒咒可唸了。他一來看出這小娃娃出身不錯,生性也並不過於頑劣,又見他骨格清奇,尚知尊敬前輩,只得故裝生氣,抬腿一腳將小傢伙踹出去三四步遠。難得這小傢伙一個鯉魚打挺,又重新跪在了缺德十八手李鳴的面前。
武鳳樓見師弟李鳴心已活動,就是繃著臉不吐口,又見黑瘦老者用請求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心腸素軟,向小傢伙說道:“拜師之說尚談不到,速將你的姓名來歷說出,我好給你做主。”
心生七竅的小傢伙,從身材口吻,特別是從肩後的刀上,猜出了武鳳樓的身份,忙不迭地又向武鳳樓磕了四個大頭才遲遲疑疑地說道:“弟子的名字很有些拗口,有心換掉,因為是亡父生前所起,又不忍改動,弟子實在不敢說出,懇求二位師長饒恕弟子問名不答之罪。”
缺德十八手李鳴稀奇道:“姓名再為拗口,難道還能是罵人不成!只管大膽說出來,不怪罪你,也就是了。”
武鳳樓也告訴他,只管將姓名來歷說出,就有什麼拗口之處,也絕不會怪他。
饒是武鳳樓和李鳴二人將話說得這麼清楚,那小傢伙也只是連連磕頭,就是不敢將姓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