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豔秋撲閃著嫵媚動人的大眼睛,不答反問:“當初我義父為了救你,當著無極龍大伯的面,是否真說過把女兒許你為妻這句話?”
情況再對自己不利,耿直正派的江劍臣也不肯抹殺當年的那一段事實。輕輕地說:“說過。”
女幽靈又問,“我袋中的柬帖假不假?”
江劍臣說:“不假。”
女幽靈再問:“承不承認我吳豔秋是仇萬家的唯一義女?”
江劍臣說:“承認!”
女幽靈問:“為什麼?”
江劍臣說:“因為你會那招‘呼天喚地’!”
女幽靈刷地把臉色一肅,沉聲問:“那麼,你想把我往哪兒擺?”
江劍臣又一次無話可說了。
女幽靈吳豔秋突將自己的兩隻玉掌重重地壓在江劍臣的兩肩上,嬌軀先是一晃,然後毅然吐出:“請三哥放心,我已答應了胡眉!”說完,竟然縮回自己的雙手。
按理說,這件極讓江劍臣頭疼而又棘手的事情,陡然間變成迎刃而解,鑽天鷂子江劍臣還不得喜出望外?哪知江劍臣不僅臉上沒露出一絲驚喜的顏色,反倒神情一陣悽楚,緩緩攬住了吳豔秋的柔肩。
女幽靈這才幽幽說道:“若不是十四年前遇見了義父仇萬家,我這個十五歲就被黑道人物呼為女幽靈的吳豔秋,準會比師父、師孃和兩個哥哥更壞。”
說到這裡,兩腮上掛滿了淚水,無限悔恨地說:“也許是我先天的惡根太深,始終心黑手狠,動輒殺人,確實跟著兩個哥哥幹盡了壞事。幸好我生來就厭棄男人,沒犯下一點淫行。不然也早被義父手刃了,最少也得廢去我一身武功。”
江劍臣聽她說得悽婉,情不自禁地用衣袖替她擦去了眼淚。女幽靈吳豔秋又接著說:“可憐義父為了促使我改惡向善,不光詳細告訴我那件無女許婚的舊事,並還堅持要我嫁給你。我雖明著不敢違抗他老人家的嚴命,內心中實在不太情願。恰巧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我義父孤身出關,被人慘殺在遼東鳳凰山麓。我在含淚清理義父遺物時,雖然見到了你拜壽的那張柬帖,也知道了你的名字,只因從小就對男人厭惡,你又從未以真名真面目在江湖上出現,誤認為義父對你的種種誇讚都是言過其實。所以,根本沒把你江劍臣瞧在眼內。直到你鳳陽府一劍殺三僧,袁家堡一人壓三豹,徐州雲龍山三掌震服戰天雷,虎牢褚店子孤身力鬥十三雄,我吳豔秋再想持義父遺命找你,你已被女魔王侯國英佔為已有了。”
吳豔秋一口氣悔恨痛述到這裡,江劍臣不禁聽呆了,澀聲問:“後來呢?”
吳豔秋咬牙跺腳說:“虧你江劍臣還是當代武林稱雄稱最的人物,難道連物極必反的道理都不懂!我吳豔秋在既喪義父、又找你無望,在雙重打擊的失意下,還能不被兩個壞哥哥拉過去!從那以後,雖然不至於變本加厲,最少也算死灰復燃了。”
江劍臣心中一冷,不由自主地縮回攬在她肩上的雙手。吳豔秋苦澀一笑問:“你這是後悔不該服用我的萬載空清玉石乳,怕終生無法償還一位女幽靈的冤孽債,是不是?”
江劍臣雖被她一言中的地說破了心事,看在死去的仇大叔臉上,也只好違心地搖了一下頭。
吳豔秋夠多麼機敏,她成心將江劍臣一軍說:“既不後悔,你還是緊緊攬著我的雙肩吧!就讓你江劍臣把大天說下來也不敢說我不是你經過雙方師長主婚的第一個妻子吧!”
江劍臣又一次不敢說話了。
女幽靈吳豔秋這才停止對江劍臣的嘲弄,一面向後倒退,一面苦笑著對江劍臣說:“憑良心說,我的這次出現,不只是替師報仇和為兄幫拳,也確實存有不利於你和侯國英的歹心毒念。就連出手收拾曹玉和秦傑,也是想打了孩子引出大人來。後來,卻讓胡眉把我感動得哭了一大場。
我既親口答應她永遠不再糾纏你,自當言出如墨,可嘆我女幽靈是‘往返兩行淚,千里徒奔忙’了。”
隨著話音,女幽靈晃身躥下福壽廳,剛想飛身離開殘人堡,早被擅長巧鑽十三天輕功的鑽天鷂子江劍臣堵在了前面。女幽靈由於前躥之勢太疾太猛,一時間收腳不住,反倒投入了江劍臣的懷內。正所謂“既遵千金一諾約,哪堪再偎郎懷前”。女幽靈一陣酸楚,實在忍耐不住地聳肩啜泣了。
江劍臣看出她絕不會再糾纏自己,又憐她哭得太傷心,實在不忍將她推出懷去,只好通權達變地抱著她撫慰了一番。古詩曰:“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不知內事的人,乍看目前的情景,哪知是在悽楚地訣別。都會認為是男貪女愛,摟抱親熱。突然兩聲冷哼,分別響自一塊太湖石後和一叢冬青叢中。接著就出現了一對五旬上下的男女,用極為仇恨和惡毒的眼光,盯著正摟抱在一起的鑽天鷂子江劍臣和女幽靈吳豔秋。
舉凡江湖上稍微闖出一些字號的黑道人物,大都逃不出江劍臣那雙銳利的星目,何況這一對極不諧調的秀男和醜女,讓他一眼就看出是女幽靈的大哥從不傷人吳仁焉和大嫂瞎眼毒婆史大翠。
說真的,他們這對夫妻在一起,實在也太醒目了。特別單從外表來看,誰都會把吳仁焉當成一個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宿儒秀士。他生得皮膚白淨,短髯墨黑,身材修偉,舉止文雅,寬袍博帶,並還經常掛著一臉笑容。不知底細的外人,賭八輩子咒都不相信他會是那個嚇死人的從不傷人無人煙;他的妻子,那個瞎眼毒婆史大翠可就恰恰與他相反了。這毒婆子不光面色墨黑,身瘦如竹,兩隻看似盲目其實不瞎形如黑洞的三角眼上,還覆蓋著一雙半截眉,在塌陷很深的鼻子下,生有一張滿布黃板牙的大豁嘴。此時正用那隻細如鳥爪的黑瘦手,緊握著一根精鋼鑄成的降龍拐,死死地盯著仍在摟抱在江劍臣和吳豔秋,兩眼像似快要噴出火焰來。
女幽靈吳豔秋可能從來沒讓大男人摟抱過,所以突然發現面帶奸笑的長兄和凶神惡煞的大嫂後,竟然羞得玉面赤紅,偎縮在江劍臣的懷內抖顫了。
就衝這一點,不僅讓江劍臣更為相信女幽靈的天良未泯,也使他堅定了保護吳豔秋的決心。先緩緩鬆開摟抱著吳豔秋的雙手,然後向無人煙和瞎眼毒婆冷笑說:“兩位夤夜到來,還是為了追殺葉蘭香?”
瞎眼毒婆立即接口恨聲說:“還有你江劍臣的徒孫小神童!”
江劍臣說:“你不怕打了孩子大人上?”
史大翠一頓手中的精鋼降龍拐,怒哼一聲說:“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江劍臣。”
江劍臣故意激怒她說:“只要你敢撇下你男人自己上,我一刀準見你的血!”
江劍臣的這番話也實在太狂妄,別說把瞎眼毒婆氣瘋了,就連心情剛剛平靜下來的女幽靈吳豔秋,也暗用纖手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千萬不可輕敵瞎眼毒婆史大翠。
眼看史大翠就要怒揮手中的降龍拐,始終不曾開口的從不傷人無人煙,突然吐出“且慢”兩字來。
正在蠢蠢欲動的老毒婆,還真讓丈夫無人煙給喝止了。
江劍臣將眼神轉投到無人煙的臉上問:“你對令正的天羅地網十八拐不相信?”
無人煙說:“相信!”
江劍臣身旁的女幽靈,茫然不解地插口問:“大哥為何阻止她?”
無人煙道:“事情明擺在那裡。”
女幽靈緊追不放地問:“我想請大哥說清楚!”
無人煙用異常平靜的口氣說:“因為我相信江劍臣剛才說的話。”
死也絕不相信江劍臣一刀就能讓自己掛彩的史大翠,真叫無人煙這一句話氣昏了,出手就是一招“倒撒天羅”,降龍拐來勢兇猛地砸向了毫無防備的鑽天鷂子江劍臣。
江劍臣伸手拉住吳豔秋,一笑閃開了。
招數剛發一半的史大翠,突然將身形往下塌,手中的精鋼隆龍拐陡地變成了“地網羅雀”,凌厲至極地掃向江劍臣的下盤。出手之快,變招之速,確為江湖道上所罕見。
可惜她今天的對手太強了,幾乎能強到讓她不敢相信的地步。
只見江劍臣還是左手拉著吳豔秋,一笑躲避開了。
一連兩拐落空,對方還用一隻手拉著一個大活人,氣得她牙關緊錯,亂髮飄拂,第三招“天羅傾斜”斜叩江劍臣的太陽穴。
江劍臣這一次更為省事了,直到瞎眼毒婆的降龍拐快要敲上自己的太陽穴,他才把住女幽靈的那隻左手改為攬抱吳豔秋的腰肢。兩個人宛如玉燕雙飛地躲開了,同時還吐出一句:“三拐換一刀。”
一直關心妻子敗勝的無人煙,不等江劍臣拔出刀來,急忙飛身遮擋在她身前發話道:“請不要和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鑽天鷂子這才輕輕地把女幽靈吳豔秋推向一旁,抽出自己的短刀挖苦道:“我知道該是媳婦輸了男人上的時候了。”
依著瞎眼毒婆,還想和鑽天鷂子江劍臣見最後的勝負。終於讓吳仁焉給瞪眼喝退了。
江劍臣情不自禁地點頭說:“沉著冷靜,綿裡藏針。你從不傷人無人煙比峨嵋教主司徒平差不了多少,是我把你低估了。”就在這時,比無人煙還要心黑手狠的無人味,突從福壽廳側的陰暗角落閃了出來。
江劍臣剛想揮刀力鬥三怪客,假山頂上忽然縱落下一高一矮兩個年輕人。其中個子略矮的小孩說:“今天安排得真公道,爺仨正好對娘仨,誰也別想佔便宜!”
讀者準能猜出,這是小神童曹玉和小搗蛋秦傑哥兒倆來了。
史大翠怒喝:“你小子怎麼張嘴就罵人?”
小搗蛋嘻嘻一笑說:“我什麼時候罵你了!明擺著,長嫂比母,小叔子是兒嘛。”
氣得老毒婆一揚手中的降龍拐:“你小子只要再敢嚼舌頭,老孃非把你小子砸成肉餅當狗食不可!”
從來專在口頭上佔人便宜的小搗蛋,前張後合地笑著說:“一個五十多的老孃們,竟連罵人都不會,還敢和在下比高低!”
瞎眼毒婆不服氣地問:“我倒要聽你小子說說看,老孃哪點罵錯了?”
小搗蛋先作好逃避的準備,才笑著說:“你向在下稱老孃,豈不成了我師爺爺的兒媳婦!”
被氣成瘋虎的史大翠,頓足撲向了秦傑。
這個盡得師父缺德十八手真傳、又從來不把丟人現眼當回事的小缺德,就地一個十八滾。等瞎眼毒婆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時,小搗蛋早躲在江劍臣身後了。
史大翠為人兇橫,也極自負,從來還真沒受過這種窩火氣。前次向消魂觀音葉蘭香尋仇報復時,雖被殺人如麻千里空當場阻止,還不算丟人太甚,如今真讓她下不了臺,不拼不行了。她首先把野火潑向女幽靈道:“一個二十九歲的老姑娘,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大男人,摟抱得那麼邪乎,連我這當嫂子的都感到肉麻,真難為你平日口口聲聲還說厭煩男人,真是咬人的狗不露牙!”
這要換另外一個人說出這套話,以女幽靈的心辣手狠,非把嘲弄她的人碎成萬段餵狗不可。無奈她呱呱墜地就失去了父母,是哥嫂把她撫養到五歲,才投拜到黑心姥姥郝連秀的門下,為此一向都對兄嫂既感恩又畏懼。如今被史大翠這麼撕破臉皮一嘲罵,只氣得花枝抖顫,玉容失色。忍無可忍之下,探手握住蜈蚣抓的把柄,最後還是有些不忍地將手鬆開了。
所有這些,都被旁觀者清的江劍臣發現了。從而也知道女幽靈吳豔秋,自從見到自己和胡眉,真連心腸都突然改變了。
意識到這裡,江劍臣不想讓女幽靈太受委屈,幹端手中的短刀說:“從現在起,你要再敢吐出一個髒字,江某準會叫你史大翠啞巴一輩子!”
一句話果真威脅住了史大翠。
江劍臣這才把矛頭直接指向吳氏兩兄弟說:“江某人雖不好殺,也絕非冬烘、道學之流可比。如能聽我良言相勸,最好跺腳一走。否則,我今天準大開殺戒!”
這兩番話聽進了女幽靈吳豔秋的耳朵,既讓她感到芳心熨貼,又叫她大大地吃了一驚。因為不論打鬥雙方誰受到傷殘,她都會感到心疼。
這時候從不為人無人味站出來了,他伸手指點著小搗蛋秦傑,向鑽天鷂子江劍臣問道:“這位少俠的話作不作數?”
江劍臣心中暗暗作難了,知對方這是抓住秦傑剛才所說的“爺仨正好對娘仨”那句話,成心想在一招之下,首先把秦傑、曹玉毀在當場,然後再合三人之力對付我。好陰狠毒辣的險惡用心呀!有心答應,知道以無人煙、無人味兩人的武功和兇殘,一招殘殺曹玉和秦傑不是不可能,有心不答應,準會受無人味一番無情的嘲笑。
明知江劍臣委決不下,又陰又險的無人味再刺一針道:“江三爺既然不敢,改讓家嫂對付曹、秦兩少俠,再由我們弟兄向江三爺請教如何?”
江劍臣剛想答應,比無人味鬼點子最少還要多出一半的小搗蛋,早閃電似地用龍隱大丑的七星透骨針筒對準了無人味的心口。並還咧著小嘴笑著說:“就衝你貧嘴、我會說的這一點,咱們也得哥倆好,你說對不對?”
空有一肚子鬼點子壞主意的無人味,有生以來第一次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