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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夜時分,秦淮河畔的酒家逐一點亮燈火,河上的畫舫也亮起了點點燈火,隨着夜幕低垂,顯得益加熱鬧。

    ‘怡香院’是秦淮河畔最大、最豪華的酒家,加上眾多花魁皆出身自這裏,致使它一夕之間聲名大噪,王孫貴族莫不趨之若鶩。

    今年的花魁依然出自怡香院,是一名叫做霓裳的女子。

    霓裳彈琴唱曲時,臉上總是蒙着一層面紗,至今無人見過她的真實面貌;而她會奪得花魁的寶座,靠的全是她的琴聲和歌聲。

    無論是琵琶或是古箏,霓裳的琴技皆以達到出神入化、扣人心絃的境界;而且她的歌聲柔美清脆,猶如黃鶯出谷,聽的人莫不心醉神迷。

    有人揣測霓裳的臉可能受傷了;更有人猜測她其貌不揚、醜陋無比,若摘下面紗,恐怕會影響聽曲人的心情。

    因此,聽曲的人也不要求她摘下面紗,就讓她那份神秘的飄逸之美,伴隨着優美的琴韻一同引人入勝。

    “鳳娘,今晚有貴客,讓霓裳上畫舫去。”

    怡香院的老闆胡天霸來到老鴇朱鳳孃的身邊。

    “胡爺,是什麼樣的貴客呀?”朱鳳娘好奇地問。

    “長安慕容大公子,可千萬怠慢不得。”胡天霸特別交代。

    “長安慕容大公子?慕容原野?”朱鳳娘驚呼一聲。

    “沒錯,就是他,給我好生伺候着。”胡天霸點點頭。

    “放心,胡爺,我會安排怡香院裏最美、最懂得伺候的姑娘上畫舫去,霓裳不懂得伺候人,她就甭去了。”

    胡天霸一聽,斜眼瞅着朱鳳娘,冷哼一聲。“鳳娘,不要太得寸進尺,你們母女倆若想繼續在我的地盤混下去,就不要推三阻四。”

    朱鳳娘是霓裳的二孃,她總將霓裳保護的滴水不漏,除了蒙着面紗彈琴唱曲外,朱鳳娘還會替她挑客人,非文人雅士決不讓她出席。

    朱鳳娘媚眼眨了眨,避開胡天霸的斜眼嬌嚷道:“胡爺,你別生氣,我是怕你上不懂得伺候人,得罪了您的貴客,害您失了面子……”

    “哼!”胡天霸再度冷哼。“鳳娘,少找理由搪塞我,你的理由我聽多了;我知道你為什麼讓霓裳蒙着面紗彈琴唱曲,我給你們母女倆一個方便,就別太得寸進尺。”

    朱鳳娘一聽,收起媚眼,蹙起了秀眉,“你……你知道?”

    “這怡香院是我的地盤,沒有什麼事情瞞得了我。”胡天霸冷笑道:“你是因為霓裳早許了人家,怕她在青樓裏彈琴唱曲的事傳出去壞了名節,所以才讓她蒙着面紗,對不對?”

    “胡爺,既然你知道,就請您行行好,不要讓霓裳去伺候慕容公子,我安排其他人去。”朱鳳孃的聲音顫抖着,生怕惹惱了胡天霸。

    “聽好,慕容公子指明要霓裳。”胡天霸語氣堅定。“慕容公子交代,他只要聽曲而已,你不用擔心他會有進一步的要求。”

    “可是……”

    “不要可是了,馬上去安排。”胡天霸打斷朱鳳孃的話,瞪着她,“鳳娘,我可警告你,你們母女倆吃我、住我還欠我錢,霓裳若連彈琴唱曲都還這般不乾脆,我可是會要她簽下賣身契的。”

    朱鳳娘一聽,連忙提醒他。“胡爺,您可是答應過我,給我五年的時間還債,現在還有一年半。”

    “一年半?”胡天霸賊賊地笑了笑,繼續説道:“利上滾利,不要説一年半,就算三年五載你們都還不完,當然,如果霓裳肯賣身,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們一定還得完。”朱鳳娘肯定的回道。

    “拿什麼還?哈哈哈……”胡天霸笑得更誇張。“不會是你要賣吧?那肯定沒人買。”

    講那什麼話?她可是風韻猶存耶!

    禁不住氣,朱鳳娘回嘴道:“我們霓裳許的可是大户人家,等時候一到,對方便會上門提親,我不但有錢還你,還可以跟着我們家霓裳享清福呢。”

    至於霓裳許的是何許人家,朱鳳娘自然是不會讓胡天霸知道,免得他故意放出風聲,還壞了霓裳的姻緣。

    原來朱鳳娘打的是這樣的主意,才會跟他要求五年的時間還債?

    胡天霸一聽,斂了笑,他本以為可以控制霓裳一輩子!

    “讓霓裳更衣準備上畫舫,給我好好的伺候慕容公子。”他丟下這句話後,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見胡天霸離去,朱鳳娘立刻舉步往怡香院的後院走去。

    後院裏有間獨立的竹屋,這竹屋原來是間柴房,經過她們母女倆精心整理後,成了清幽雅緻的廂房,而霓裳就住在這兒。

    一走進後院,朱鳳娘便高聲喊着:“羽裳、羽裳!”

    霓裳的本名叫倪羽裳,為了掩人耳目,她除了蒙着面紗,自然還得改個名,免得讓自幼婚配的人家知道她在賣唱。

    “二孃,我在這裏,你這麼急做什麼啊?”倪羽裳將頭探出窗外,對着朱鳳娘揮手,嗓音煞是好聽。

    她天生有一副好嗓音,加上對音律的天賦極高,所以能將琴彈得出神入化,將曲唱的扣人心絃。

    “不好了、不好了。”朱鳳娘連聲喊着。

    “二孃,什麼事不好了?”聽她喊得這麼緊張,倪羽裳的心也跟着不安起來。

    身處龍蛇雜處的青樓妓院,着實讓她很沒安全感。

    “慕容原野要聽你唱曲!”朱鳳娘滿臉焦慮,因為慕容原野正是倪羽裳自幼婚配的對象!

    “慕容、慕容……原野?”倪羽裳登時刷白了臉。“二孃,我……我不要去,我不能去!”

    “我也知道你不能去,萬億讓慕容原野知道你在妓院裏賣唱就完了。可是胡天霸放話威脅我,你不去也得去啊。”朱鳳娘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二孃,那怎麼辦?”倪羽裳緊張的道,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還是得去!你蒙着面紗,我相信日後慕容原野不會認出你的,我是怕你自己不夠鎮定,露出馬腳。”

    朱鳳娘都這麼説了,倪羽裳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若可以斷然拒絕,朱鳳娘絕不會讓她冒險。

    她做了個深呼吸,點點頭,“我會小心的,二孃。”

    “那好,你趕緊準備更衣,記得面紗一定要蒙好,我到前頭去忙了。”語罷,朱鳳娘轉身舉步。

    朱鳳娘雖然出身青樓,卻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當年倪羽裳的爹替她贖了身、納為妾,這份情意她銘感五內。

    後來倪府家道中落,倪羽裳的爹一病不起,臨終前將女兒託付給她,她二話不説就接下這個重擔。

    可她畢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帶着孩子還能上那兒去討生活?逼不得已之下,她想到了重操舊業。

    只是,她已嫁為人婦,重操舊業就等於對不起倪羽裳死去的爹,正好怡香院有老鴇的缺,她便接下這個工作,也把倪羽裳帶進了妓院。

    朱鳳娘知道倪羽裳打從在孃胎裏便許給長安慕容府,為了讓她在將來有能力打起慕容家少奶奶頭銜,她付出大把銀兩聘請夫子教倪羽裳琴棋書畫、聘請富有人家的嬤嬤教她大家閨秀應有的禮儀。

    而這些對倪羽裳的投資,光靠朱鳳娘在怡香院當老鴇的月俸是不夠的,也因次才會向胡天霸借錢。

    現下的倪羽裳長得是芙蓉面、桃花腮、體態婀娜,出落得標緻可人,言行舉止則是端莊大方、知書達禮,尤其精通音律。

    也因為她精通音律,胡天霸便打起了她的主意,説她若要繼續住在怡香院裏就得工作,並給了她彈琴唱曲的工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當初和慕容府的約定是在倪羽裳二十歲前完成婚事,她們只好委曲求全到倪羽裳二十歲。

    朱鳳娘離去後,倪羽裳連忙到銅鏡前將面紗蒙好,她絕對不能讓慕容原野看到她的面貌。

    蒙好了面紗,心裏的緊張稍稍緩和,倪羽裳腦海裏緩緩浮現一個隱隱約約、五官模糊的男人輪廓。

    這個輪廓是她在心裏為慕容原野勾勒的,她知道,在見到慕容原野後,這個輪廓就會更清晰了。

    他長得什麼模樣呢?她從沒想過,未到洞房花燭夜就會見到他本人,稍稍緩和的情緒又緊張起來……

    畫舫停泊在秦淮河畔。畫舫內,慕容原野手握酒杯、倚窗泰然而坐,欣賞着秦淮河上的美景風光。

    此刻,倪羽裳手抱琵琶、蓮步輕移,忐忑不安的從河畔踏上了搭着畫舫的木板,晚風自江上吹拂而來,吹動她衣袂飄飄。

    慕容原野的目光由煙波嫋嫋的江上移往煙火通明的巖邊,倪羽裳一身出色的純白、出塵飄逸的模樣正好落入他的眼底。

    她果然蒙着面紗!

    對於她的傳聞,自他踏進了泰淮之後聽到不少,全是關於她的琴藝、歌聲以及容貌。

    風很大,倪羽裳伸手摸摸扣住面紗的髮飾,唯恐面紗掉了。

    在搭着畫舫的木板上做這個動作很容易重心不穩,可她沒想那麼多,只知道自己不能讓慕容原野看見真面目。

    果不其然,這時一陣風突地襲來,她纖細的身軀開始搖搖晃晃,好似一個不小心便會墜入河中。

    慕容原野的視線還在倪羽裳身上,見她身子搖搖欲墜,連忙衝出船屋。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親眼目睹倪羽裳從木板上跌落——

    “姑娘!”

    “救命啊!”

    倪羽裳微弱的呼救聲自木板底來傳來,原來她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木板的邊緣。

    “姑娘不要慌,在下馬上救你上來。”慕容原野踏上木板,伸手抓住倪羽裳的手腕。

    縱使在這危急之際,慕容原野的手心仍能感受到她的手柔若無骨。

    倪羽裳也察覺到他那雙大掌温暖厚實的觸感,她的心頭一震,儘管自己還懸在半空中,卻也有了安全感。

    “公子,你要救我,請你先閉上眼。”也因此刻有了安全感,她才能冷靜的想到自己絕不能讓他看見她的容貌。

    她自木板上掉落時,不僅琵琶掉了,連最重要的面紗也掉了。

    “閉上眼睛?”慕容原野訝然,“為什麼?”

    “我……我的面紗落到江底了。”她據實以告。

    慕容原野一聽,不禁啼笑皆非,“姑娘,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乎讓人看見你的容貌?”

    “我在乎。公子,你若不閉上眼,我寧可……寧可鬆手,掉落江底。”話雖這麼説,她心裏可是害怕極了。

    “姑娘,我閉上眼睛沒辦法救你,不只是你,連我都可能會掉進河裏。”慕容原野頗為無奈。

    雖説他身懷武功,只要提一口氣就可以拉她上來,可他沒閉上眼睛使過武功,他怕自己會失去平衡,不敢貿然行動。

    “也許不會,你試試看好嗎?求求你。”她語調輕柔的央求着,聲音比平時説話時更為甜美。

    天啊!他第一次聽到這種令人全身痠軟的甜美噪音,根本無力拒絕,只好閉上眼睛。

    “姑娘,我閉上眼睛了,我立刻拉你上來。”

    語黑,慕容原野一使勁將她拉了下來,另一手迅速扶住她的細腰,身形跟着在空中旋轉,雙雙順勢落在甲板上。

    “啊!”倪羽裳驚呼一聲……

    “你還好吧?”

    “不可以睜開眼!”倪羽裳怕他一救她上來就忘了要閉眼,還來不及退開他的懷抱,小手就急忙遮住他的眼。

    一旦危機解除,她也就趁此機會大刺刺的打量他。

    他身形健壯、五官俊俏,她越看心兒越跳真快、臉兒也越來越熱,腦中昔日那個屬於他的模糊輪廓漸漸清晰了起來……

    “姑娘,你的面紗掉了,該不會就要這樣遮住我的眼睛一整晚吧?”慕容原野輕揚薄唇,滿是興味。

    “我、我……”

    倪羽裳羞赧得面頰發燙,説不出話來。

    她那顯得窘迫的甜美噪音,以及輕顫不已的纖弱柔軀,竟然讓慕容原野對她起了憐惜之心。

    而這份對女人未曾有過的憐惜之心,亦勾起他想一窺她真面目的慾望。

    “如果你真要這樣遮住我的眼睛一個晚上,我倒也無所謂。唉!看來曲是聽不成了,你若願意陪着我吹風聽浪濤,這樣倒也愜意。”他壞壞一笑。

    他的話説得輕鬆,倪羽裳卻是聽得心急如焚。

    這登徒子!她怎麼可能這樣遮住他的眼睛一個晚上?什麼吹風聽浪濤倒也愜意?

    “我可以放開你的眼,但是你得先答應我,發誓整晚都不能睜開眼睛。”她提出無理的要求,噪音依然嬌媚。

    慕容原野俊魅一笑,“好,我慕容原野發誓整晚都不睜開眼睛,我若違背誓言就……”掉落江底。

    對,他準備發的誓是掉落江底,他也一定會違背誓言——若真掉落江底,他再游上岸不就得了。

    可是他還來不及説出口,倪羽裳的另一隻小手就覆上他的唇,輕柔的觸感襲上全身。

    “不要發誓了。”他是她的夫君,她怎能聽他立下不好的誓言?“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慕容原野彷彿能感受到她的貼心,心窩湧上一股暖意,饒富興味的反問:“哦?什麼辦法?説來聽聽。”

    “我用我的手絹矇住你的眼睛。”頓了下,她刻意降低音量,抱歉的呢喃:“若非我的面紗掉了,否則我不會委屈你。”

    “為什麼怕讓人看見你的容貌?”慕容原野問道:“外頭傳言沸沸,你的臉受過傷或是其貌不揚,到底是哪一種?”

    “我……其貌不揚,若摘下面紗,怕會影響你們聽曲的心情。”

    “我想不至於,你今晚就這麼彈琴唱曲吧。”

    “不行!”她忙不迭的毅然回絕。

    “不行?”他疑惑。

    倪羽裳補充道:“公子,我非但其貌不揚,還長得非常醜陋,不但會影響你聽曲的心情,還會教你吃不下東西。”

    “姑娘,你別太自卑,我保證我會接受你的容貌而不受影響。”

    他伸手輕輕抓住她的小手,正要拉開之際,倪羽裳連忙抽回手,轉身背對着他。

    她苦苦央求着:“公子,你行行好,我真的很不願意讓人看見我的醜臉,別逼我……”

    她央求時的柔媚噪音,道歉時的嬌語低喃根本教人無力拒絕,慕容原野從沒想過女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千嬌百媚、迷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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