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悔覺得心腔收縮,胃部開始陣陣脹痛,原來沒有感到特別難受的右胸傷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還沒有有這種反應,當龔棄色逼近身前,殺氣盈臉的這一瞬,他才猛的察覺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對勁,天爺,莫非先時的挫敗,不但皮肉受苦,甚至連鬥志也頹喪了?
緊盯著一步近似一步的龔棄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裡咒罵——孃的皮,就是這麼一個人,如此一塊料,橫看豎瞧,望之不似人樣,卻就有恁般歹毒法,練成好一身邪功!
龔棄色忽地站定,陰酷的一張青臉上竟綻現了一抹微笑,笑得極為滿足,極為禁騖,表情宛如一隻兇貓在睥視著瑟縮於角偶處的小老鼠,帶有三分逗弄,七分惡虐的意味,總之是吃定了:
“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經膽寒心怯,後悔不該伸手管這樁閒事,後悔不該來撩撥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則功力之強,卻大大出你的預料,你好生失悔,對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認有點心裡發毛,可是我並不後悔管了這樁事,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疏淡的眉梢子輕揚,龔棄色慢條斯理的道:
“小六說得不錯,你只是口硬手軟罷了,嘴巴硬不能帶給你任何益處,卻會替你憑添災禍;可憐的東西,你死得是多麼不值……”
君不悔怒道:
“誰說我會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點,龔棄色兩眼微眯:
“我,我說的,我不許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為了加強要你必死的決心與意念,我不妨告訴你一點本不該告訴你的小小秘密,帳幕裡的那個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麗,細論起來,我和她還有點遠親關係……”
君不悔噎了一聲:
“而你卻親疏不論,照樣糟塌?”
龔棄色搖頭道:
“你錯了,這不是糟塌,這是體恤,是矜憐,是愛護;她一朝跟隨了我,成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剛好湊滿我的‘十全堂’,令我心願得償,往後配金載銀,穿綢吃油自不在話下,而這些猶是其次,你想想,成為我‘鳳儀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麼光彩、多麼體面、多麼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著面前這個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瘋癲,沒好氣的道:
“別盡風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願意麼?她可也同你一樣的想法?”
龔棄色聳一聳肩:
“願意與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選中了她就成,她怎麼想和我無關;總之,我挑著的女人就一定要歸屬於我,其他一概不論!”
君不悔瞥了一眼帳幕中那個可憐的少女,恨聲道:
“難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實’,荒林曠野之間就想霸王硬上弓壞人貞潔,汙人清白,偏偏還有這麼些強詞奪理,莫名其妙的飾言,龔棄色,你真叫卑鄙齷齪,死不要臉!”
眼神一冷,龔棄色陰沉的道:
“趁你還留著一口氣的辰光,盡情的罵吧,怕你也罵不多時了!”
君不悔激憤的道:
“姓龔的,你當吃定了我?你讓我身上流過一次血沒有錯,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機會!”
龔棄色道:
“怎麼著?只這一轉眼功夫,你的雄心壯志又興起啦?你知不知道這僅是一種自我認定的假想?因為我對你稍假詞色,又經過這片歇的情緒緩衝,你就以為你挺得起脊樑了?不,你還是一樣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敵手!”
君不悔斜斜舉起傲爺刀,刀鋒寒光炫閃,他的雙瞳亦森凜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內不寧,但生死總是要爭的,而且我將傾以全力來爭,龔棄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個血肉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風喚雨,七十二變的無邊法力!”
細細淡淡的一笑,龔棄色道:
“再次交手,你必無幸理,時辰已經到了,就是現在!”
傲爺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動,仿若一條被激的毒蛇,掙扎著要吞撲它的獵物;龔棄色身形微微晃動,瞬息裡幻化為六個虛實莫測的影子,就有那麼怪,就有那麼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夠以一變六,在俄頃間將實體與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著人們的視覺感應!
於是,傲爺刀“錚”的一聲鋒面側翻,刻鏤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睜開,光燁驟閃耀亮,像是猝而噴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顫蠕,在跳彈,瑩湛青藍的冷焰便輪轉擴散,以無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飛濺,如此密集又銳利的向四周飛濺,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錯,又是“大屠魂”!
虛幻的身影摹地破滅,只見一個實體流矢般斜掠三丈,著地踉蹌,幾乎跌成黃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槍出兩步才勉強站穩,再也沒有先前的瀟灑,沒有那股子帥勁了!
龔棄色這一正面迴轉,不由嚇得他的一雙妾侍尖叫出聲,花容慘變--乖乖,他身上是橫豎交織,皮翻肉卷的十幾條血槽,甚至一隻左耳掛到了頰邊,只剩一絲肉筋相連,晃晃蕩蕩的好不觸目驚心;他眼下不但不曾“棄色”,越發色彩染身,斑赤一片,從頂到腳,簡直變成個“紅人”啦。
那兩名少婦悲呼哀泣,如喪考妣奔向龔棄色身側,一邊一個就待往上挽扶,他雙手一揮,嗔目嘶叫--這一叫倒還中氣挺足:
“不要鬼哭狼嚎,我還死不了,我‘鳳儀居士’豈是這還容易叫人作踐的?誰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償還一斗血,你們休要煞我的威勢,觸我的黴頭!”
叫小六的黃衣少婦淚流滿面,驚惶得不知所措:
“爺,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你傷得太重,好歹先去治傷止血,將息一時,再言報仇不晚,那個人遲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勸解著道:
“六姊說得不錯,爺,身子最要緊,養好了身子還怕找不回今天的過節?你流血大多,要馬上延醫診治,千萬延遲不得啊……”
兩眼死瞪著君不侮,龔棄色喘得厲害:
“好……好潑皮,你陰著使刀耍狠,暗算於我,這筆血債,我若不與你清結,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號……”
君不悔粗著聲道:
“龔棄色,莫要不識慈悲,我如真對你使刀耍狠,現在宰你正是時候,你一個半死的人,還能有什麼掙扎餘地?”
血淋淋的一隻左耳在龔棄色臉頰邊搖晃著,他用力吸氣,聲若梟泣:
“你想趕盡殺絕,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龔的要是含糊,就不算‘鳳儀居士’來,你上來,有什麼毒著狠招儘管朝我身上招呼,試試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龔某人算不算一條鐵打的漢子!”
黃衣少婦哀哀哭告:
“你別衝動,爺,天下人誰不知道‘鳳儀居士’鐵膽傲骨,俠心柔腸?江湖道哪個不曉爺的豪情壯志,劍氣書香?只求爺忍此小屈,保百年身,這一個市井屠狗之輩,將來更往何處匿藏?”
紫衣少婦緊接道:
“爺這一次放過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將之計,下一遭,看爺如何把他凌遲碎剮,挫骨揚灰!”
君不悔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姓龔的已傷重至此,僅僅留著一口殘氣在喘,卻仍滿口狂言,一派囂張,活脫風乾的鴨子--嘴還挺硬,然而眼看著這麼一個血糊淋漓的東西,他實在下不了狠手,雖則他心裡明白,這時縱虎歸山,異日後患無窮,但類此斬草除根的行徑,他可的確做不來。
那龔棄色又在斷斷續續,口齒不清的叫道:
“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攔著我……此際我就非和你分……分個生死不可……好……你……你如是個男人……且把姓名報上,咱們還得……湊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龔棄色嗆咳連聲,依舊不忘自抬身價:
“君……君不悔?真正無名小卒……卻是我一時大意……陰溝裡翻了龍船……”
兩位少婦說好說歹,左右挽扶著龔棄色行向崗後,姓龔的一邊騰雲駕霧般一腳高一腳低的移動,邊猶頻頻回頭毒視君不悔,嘴中唸唸有詞,更不知在詛咒些什麼。
這樣的一種場面,這樣的一個對頭,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覺得自己未免背時背運,連日來,怎麼淨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發了片刻的愣,才自歸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帳幕裡還有一位軟玉溫香的大姑娘等著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來到帳幕人口,他往裡一瞧,嗯,那少女仍還是一樣的坐姿,瑟縮在角偶處相同的位置上,現在,少女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視著他,眼神中的悽怨、絕望、恐懼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恁般深摯的感激,如此喜悅的振奮,望著少女明媚的雙瞳,令人感受到與她共有的寬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脫。
剛曲身鑽進帳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羅衫業已被褪剝至腰間,她的雙手交遮胸前,卻是玉肩裸露,上身無物,君不悔不敢貿然靠近,卻納罕這位大姑娘怎不將衣裳穿好,或開口打個招呼?
少女看著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轉動著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過來。
乾咳一聲,君不悔湊近一點,還抱拳為禮:
“姑娘,我叫君不悔;那個姓龔的色狼已經被我打發走了,姑娘你總算有驚無險,沒有吃他的大虧……”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於臉上,細長微翹的睫毛有些潤溼,並在急速霎動。
搓著雙手,君不悔略帶幾分尷尬:
“這位姑娘,呃,事情過去了,也不必再去尋思懊恨,天氣冷,你還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涼……”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將視線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轉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達著一種什麼意念。
君不悔跟著對方的視線打轉,卻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
“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一些什麼?你是指你不會說話,或是身子癱瘓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兒不舒服?”
少女閉閉眼,又睜開,目光移動,再把方才的過程重複一遍,君不悔心中著急,額頭冒汗,他口乾舌燥的道:
“莫不是我猜錯了?姑娘,你先看左腰,再看小腹,這,這是代表哪一種意義呢?你這些地方若非不適,則又何指?我!”
突然腦中閃過一抹閃光,他跳了起來:
“是不是你被制住穴道,乃是指引我解穴之法?先拍左腰,再拍你的小腹!”
少女的眼瞳發亮,露出喜悅的神色,顯然君不悔這一次是猜準了,但君不悔卻有了難處,這大姑娘的小腹,豈能隨便拍得?雖說乃是救人行止,亦未免有待商榷。
舐了舐嘴唇,他笑得十分侷促:
“姑娘,拍打這兩個部位,你的穴道就能解開?”
目光閃動了一下,少女業已傳遞了她的心意--似乎表示沒有錯。
君不悔吶吶的道:
“但,但這左腰拍上一拍是不要緊,另一個位置,恐怕不大方便……”
少女的眼色又現出了祈求,現出了焦盼,還強烈透露出鼓勵--君不悔看著對方的眼瞳,奇怪自己這一剎問竟能與對方意念溝通,就好像在聆聽著少女無聲的竊竊低語一樣……
他定下神,卻仍不免難以為情,嘴巴連連咕濃著:
“好吧,有道是嫂溺援之以手,又說事貴從權,非常之時就該有非常行為,況且這裡除了我,也沒有人能夠幫上姑娘你的忙,我就……呃,姑娘,我就多有冒犯了……”
雙眼裡浮漾著笑的韻息,少女濃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模樣是在等候君不悔展開行動。
既是非常之時,也就顧不得平素的忌諱了,君不侮覷準方才少女目光投注的部位,不輕不重的一掌拍落,然後又生怕自己改變主意迅速順手一記,拍上少女的小腹。
大約是君不悔的力道拿捏得不夠適當,或許是稍稍重了些兒,只聽到這位姑娘一聲呻吟,整個上身向前傾俯,又猛往後仰,但在這一俯一仰之間,她已經能以自行起來,一個翻轉將光潔的背部對著帳外,並且匆忙把衣裳拉來穿好。
君不悔趕緊退了出來,心中不僅暗暗高興,更有幾分自得,對方受制的穴道,顯然已被他解開,出手之下便竟全功,啊哈,這還是他頭一遭替人解穴呢。
帳幕內一陣聲響之後,接著是片刻的寂靜,君不悔覺得奇怪,回頭一望,頓感眼前驟亮--那位少女業已亭亭玉立在帳前,正微笑著向他凝視。
這個女人長得真美,美得清純,美得像一朵出水的蓮花,看上去素潔極了,明媚極了。
風拂著少女烏亮如流瀑似的披肩秀髮,幾絡髮絲掛垂頰面,一襲白衣輕輕飄舞,襯著她秀麗的顏容,宛約的芳姿,真如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凌波仙子。
就這麼一個純清的姑娘,一個如此惹人憐愛的女孩,那姓龔的居然狠得下心腸欲待加以摧殘,更妄圖收做他的第十房妾侍--君不悔無聲的咒罵著,什麼“鳳儀居士”?只算一推牛糞罷了。
走前一步,那少女竟盈盈下拜:
“君不悔,方若麗給壯士叩頭謝恩……”
君不悔慌了,一時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方若麗,面紅耳赤的道:
“姑娘少禮,姑娘千萬不要這樣客氣,如此拜謝,豈非折煞我了?”
方若麗也沒有執意作態,自自然然的順勢而起,伸手微攏鬢髮,聲音裡透著幾許疲乏,略帶暗啞:
“請告訴我,君壯士,我該如何來報答你的德惠?”
君不悔立時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他原來泛紅的臉龐益發紫漲:
“這,這是什麼話?方姑娘,我要是貪圖你的回報,便不會拿老命來擔此等風險,早就見風收勢啊,又何苦把自己折騰得這般狼狽?”
方若麗眨動著那雙晶瑩明亮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誠懇真摯: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君壯士,在你對我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賜予如許的恩賞之後,我總要回報你一點以示謝意的呈敬,否則,豈非更增加我內心的不安?尤其令你認為我連知恩圖報的道理都不懂,那就越是冤枉了我……”
人家說得非常坦率,且在情在理,雖然稍嫌露骨了些,人際關係可不正是這麼回事?你施恩不望報,人家卻乃受施不敢忘,報恩之途,寧非有形之物最是實惠?君不悔明白了方若麗的想法,很快的消了氣:
“姑娘盛情,我心領神受,回報之言,務請不要再提,我斷斷不能應承。”
方若麗婉溫的笑了:
“天下有許多種人,有的貪名圖利,有的鑽營其一,卻也有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心安理得的真君子,君壯士,你便屬於這一類的好人。”
君不悔窘迫的道:
“姑娘謬獎了,我一個凡夫俗子,不過自認盡了一點做人的本份,又何敢當此君子之譽?”
方若麗微微斜著頭,笑嘻嘻的道:
“君壯士,你不要我報答你,可以,但我們做個朋友總行吧?難得遇上一位像你這樣的性情中人,也算我的福氣!”
乾笑著,君不悔道:
“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可不是?”
方若麗亦笑道:
“不但要做朋友,而且我們還要做好朋友,君壯士,做朋友就不作興虛飾客套,君壯士君壯士叫在嘴裡怪彆扭的,打眼前開始,我就稱呼你君大哥,你呢?便直接叫我小麗好了!”
君不悔吶吶的念著:
“小麗,小麗?”
方若麗明爽的道:
“這是家裡人對我的稱呼,聽著怪親切熱活的,我們是好朋友,不該有不必要的隔閡,你也無妨叫我小麗,如此才顯得自然平順……”
吞了口唾沫,君不悔無可奈何的道:
“只要你府上的人不反對,我也就放肆了,小麗。”
“暖”的答應一聲,方若麗歡欣的道:
“對了,就這麼叫,你聽,多貼切,多順當,君大哥呀,走吧,送我回家去,一來見我的父母,二來正好在我家治傷調息一陣!”
君不悔扯掩破裂又血漬斑斑的前襟,遲疑著道:
“這點皮肉小傷,算不得什麼……小麗,你家住在哪裡?”
方若麗道:
“不遠,離這裡大約只有六十多里路,那地方名叫‘大龍坡’,你聽說過沒有?”
搖搖頭,君不悔道:
“這一帶我不大熟。”
方若麗解說著道:
“‘大龍坡’附近的百多戶人,多半都姓方,世居那兒好幾代了,我們這家姓方的可算最有名的一家呢;‘大龍坡’距離‘小劉集’一百來里路,‘小劉集’再過去不到七十里,就是‘順安府’了,‘順安府’你總該知道吧?大地方哦,熱鬧得很……”
“順安府”君不悔怎會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地第一站就是“順安府”,那裡住著一位刀王,一位使刀的祖宗,這位使刀的祖宗和另一位使刀的祖宗吉百瑞早年訂過比刀之約,這個約會,因為吉百瑞受到暗算而不得不加終止,但吉百瑞卻一直耿耿於心,視為平生憾事,這才有傾傳絕學,以君不悔代他而戰之舉一習武之人,當然最講究一個“忍”字,謙讓方是美德,然則提到名望的爭執與地位的肯定,卻都不容屈居人下,自甘低頭;形象表示格調的尊貴,藝業乃繼承師門的大統,這些便是一個武林強者終生祈求的至高境界,吉百瑞要爭,那一位自認功力超凡的刀王又如何不要爭?於是,重擔就落在君不悔的雙肩上了。
瞪著君不悔,方若麗詫異的道:
“君大哥,你怎麼不說話?有心事啊?”
定了定神,君不悔笑著掩飾:
“呃?‘順安府’?‘順安府’我當然知道,省衙重鎮,南北通行,大地方,確是大地方……”
方若麗怎會猜得著君不悔有所思慮,她情笑盼兮,興沖沖的道:
“走吧,君大哥,等你養好了傷,我領你去‘順安府,逛逛,那兒好玩的所在多得很,我還有位大伯在‘順安府’,可是位響叮噹的大人物哪,咱們只要一去,吃住零花他全包了,咱們不用耗一個崩子兒,我大伯和我爹要好著呢,就同親兄弟一樣……”
君不悔哼哼哈哈的道:
“到時候再說吧,且先送你回去,怕你爹孃早已等焦了心……”
一面往山崗下走,方若麗邊道:
“君大哥,你有坐騎沒有?要沒有,前頭鎮甸上可買匹馬,這寒天雪地裡你還帶著傷,我活該勞動兩條腿,卻不能累苦了你。”
君不悔笑了:
“有,我有匹馬,好大一匹黃膘駿馬,如果你不嫌,兩人湊合著騎夠了……”
方若麗也展笑了起了,笑得好直率、好爽落--多麼開朗純真的一位姑娘,偏又知情達理,能曉世事且不失稚子之心,這樣的女孩,挑著燈籠又到何處去找?
馬兒緩緩前行,蹄聲的答,好一派清脆鬆快的情調。
鞍上,君不悔在後,方若麗在前,原容一人的鞍面,坐上兩個人,擠是稍嫌擠了點,不過這種擠法別有風味,令人甘之若飴。
方若麗的髮際衣袂間,散漾著一股似有似無的淡淡的芬芳,那不是胭脂粉的香味,也不是什麼丹桂油露的氣息,僅是一種女人肌體所散發的馨香,和管瑤仙一樣,都是處子特有的香氣,只是,方若麗身體上的味道,似乎還透著隱約的乳芳……
君不悔小心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香味飄向鼻端,他謹慎的品嗅著,卻不敢大力吸氣,這是高雅的享受,不作興失了常態。
輕輕朝後一靠,方若麗微仰起臉兒:
“君大哥,你不想聽我怎會著了那龔棄色的道?”
君不悔拘謹的抬高下巴,道:
“姓龔的說,你和他還有點沾親帶故?”
一撇唇角,方若麗恨恨的道:
“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他一向稱我爹為二哥,這二哥是怎麼叫出來的,連我爹都不清楚;龔棄色武功高,造詣深,在江湖道上另有他一番局面,但我爹卻總是看他不順眼,說他形貌猥瑣,獐頭鼠目!”
君不悔插嘴道:
“他生的是一雙陰陽眼……”
方若麗點頭道:
“可不,果是一雙陰陽眼;他平常偶而來我家探望我爹,身邊不離妖里妖氣的女人,而且經常變換著新面孔,我爹尤其厭他好色成性,每次來,都關照我遠著他,少搭理,我卻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歪主意竟打到我的頭上!”
君不悔不解的道:
“這傢伙是怎麼把你誑出來的?料他也沒有膽量到你家硬搶吧?”
哼了一聲,方若麗道:
“諒他也不敢,雖說我爹缺了一條腿,行動不便,但刀上功夫,仍是一等一的高手,何況我爹交遊廣闊,人面極熟,他要膽敢如此張狂,必將激起公憤,不容他再留‘棲鳳山’,他也考慮到這一點,才陰著使壞,趁我昨天到‘青河灘’慰視顧大叔之後,裝著與我巧遇在街上,愣是糾纏著要請我吃飯,我被他纏不過,又不好太下他的面子,只有勉強答應,哪裡知道這頓飯一吃下來,險不險吃成了他第十個小老婆!”
君不悔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
“以你的品貌姿容,這排名也未免太委屈了點!”
方若麗身子一扭,嬌嗔道:
“君大哥,你做兄長的怎麼可以這樣調侃妹妹?害不害臊?”
連忙抓緊韁繩,君不悔賠著小心:
“我是和你開玩笑的,小麗,別當真,來,接著說下去!”
方若麗坐穩了,這才又接著道:
“我是在昨天下午到達‘青河灘’,在顧大叔家裡宿了一宿,今天約摸已未光景才辭別顧大叔準備回家,路上遇到哪個色魔,拖拖拉拉叨擾他一頓午飯,再醒過來,居然換了地方,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躺在那個鬼帳幕裡——就是你發現的所在!”
怔了怔,君不悔愕然道:
“小麗,你莫非有吃飯當中打瞌睡的習慣?用飯的時候怎會睡著了?而且睡得如此之沉?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方若麗啐了一聲:
“我不是瞌睡蟲,又不是條豬,吃飯的時候怎麼可能睡著覺?就算再乏再困,面對龔棄色那副邪模怪樣,光是倒胃也會倒得睡不著!君大哥,你真是豆腐渣腦筋,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難知道下了東西,那姓龔的向來卑鄙無行,乃是在食物裡給我下了迷藥,很厲害的迷藥,我僅是吃了那麼一丁點東西,竟也暈睡了多個時辰!”
君不悔低聲罵道:
“真正死不要臉,對一個晚輩,也敢做出這種神人共憤的醜事,逆德亂倫,罪無可恕!”
方若麗咬了咬牙:
“我回去一定要稟告爹爹,請爹爹給我作主,誓必向他討還公道……”
忽然有所追憶,君不侮問道:
“對了,我在路上聽到你一聲尖叫,怎麼等我找到面前,你又不聲不吭了?只拿一雙眼睛朝我望著,害得我幾乎以為管錯了閒事!”
方若麗又是身子一扭:
“什麼管錯了閒事?那龔棄色正在解脫我的衣裳,我恰好那時甦醒過來,驚恐之下一邊叫一邊坐起來抗拒,他突兀出手連點中我的啞穴,我當然就不能動彈也發不聲來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君不悔恍然而悟,笑道:
“原來是這麼一層道理,我對點穴這一門功課所知不多,疏幹練習,倒是自己給自己憑添迷惑,說出來竟是如此簡單,一戳就破……”
方若麗好奇的道:
“君大哥,你真是叫人摸不透,刀法那麼好,卻對點穴制穴的技藝這般生疏,難道你師父只教你練刀,不傳你內家卻敵之術?”
君不悔形容安詳的道:
“我大叔說過,刀法修到極致之境,則萬流歸宗,干支合一,各般武學皆可豁然貫通,刀是心,刀是意,刀是指掌臂腿,而人的內外功力,通制經穴脈絡之妙,亦俱在其中矣!”
尋思品味了好一會,方若麗才哺哺的道:
“聽起來,你這位大叔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君不悔認真的道:
“不止‘似乎’很有道理,小麗,實際上確有根據,我親身經驗了這一段時期,業已體悟到這裡面的精妙與訣窮,果然是博大至真,有漸入佳境的感覺……”
回過頭來,方若麗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這一眼很有意思,彷彿她要確認君不悔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要看透君不悔內蘊的一切又是如何奇異玄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