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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房間空空的只有我一個人,然後就是傢俱,它們被蒙上了白布,像墓地一般地矗立著,隨便摸哪都是一手土,特像考古。我的CD都堆在陽臺上,我找不到也懶得找。我的樓上的刷牙杯子裡插著一枝玫瑰花,它此時正在怒放。我把頭趴在暖氣上,努力感覺到他那裡的空氣和氣氛。

    世界小姐

    存在主義虛無主義存在與虛無主義

    我好像更喜歡二者的結合

    你頭腦冷靜你胸懷博大

    你超現實主義地指著廣場說那兒有一片紙

    廣場中間還有人

    這是夏天

    他們不會被凍死

    這個城鄉結合部的城市

    一個女人在唱

    有人殺了我

    連唱五十遍你是否有一種速度感

    讓我再暈一回

    第一節

    房間空空的只有我一個人,然後就是傢俱,它們被蒙上了白布,像墓地一般地矗立著,隨便摸哪都是一手土,特像考古。我的CD都堆在陽臺上,我找不到也懶得找。我的樓上的刷牙杯子裡插著一枝玫瑰花,它此時正在怒放。我把頭趴在暖氣上,努力感覺到他那裡的空氣和氣氛。

    這是個汙染極為嚴重的城市。天空是模糊且朦朧的。我走出火車站,卻並未發現有人像是接站的樣子。我戴著我黃色的墨鏡,站在石市的陽光裡。我摘下眼鏡四處張望,D說他穿皮夾克掛鏈子,於是我到左邊的公共電話處給他電話。我焦躁地點上一支菸。一分鐘後我看到D向我走來,他拎一把琴,滿面笑容。“幫我拎一把。”他說。我接過一把琴,然後我們站定,“現在去哪?”

    “先吃飯,還是……”

    “先去你家吧,我想先休息一會兒。

    “好吧。”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為什麼,這個城市給我一種特別暈眩的感覺,我覺得有些四肢無力。有一句話叫“當你感到不對的時候,就是不對的時候。”可能當時早就有些不對了,但這並不由我決定。然後我們上出租車。

    “這副眼鏡不適合你,讓我看不清你的眼睛。”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我摘下眼鏡,說。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拉過來,吻住我。他的吻很有技巧,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他不動聲色。我一言不發。

    我們下車,到一個小區,然後進了他的家。他的媽媽迎了出來,一個看上去便是非常善良的母親。也許她很高興我的到來。我把行李放在地上,打量他的屋子。有一臺電腦。D對我說這臺電腦不能上網(當時我感到很遺憾),窗簾果然是他說的深藍色,上面有月亮和星星。有一牆的海報和宣傳畫,還有那期在《通俗歌曲》封2上他們樂隊的演出海報。當時他穿著紅色上衣,頭髮憤怒地飛舞著。還有一張照片是他染黃頭髮的時候,他站在綠色的草坪前,揹著雙肩書包,很少年心氣地凝視著前方。然後我便想對他說些什麼,說些什麼呢?我不知道該怎麼樣開口,想了想我們關係(在電話裡就差山盟海誓了),我有點頭暈。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一點也不親啊!

    我一下子就對他的那支樂隊有了印象。我聽過他們的小樣。印象最深的是主唱(也就是D)一直在叫喊的那句“我就是喜歡絕望!!!”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盤古就有首歌叫《我就是喜歡絕望》。天哪他的嗓子可真尖利。

    我們就是因為盤古樂隊才認識的。那天我給《通俗歌曲》雜誌打電話問盤古的一首歌詞,D接待了我。他說那首歌他得去查查,我說你那裡還有盤古其它的歌詞嗎,除了《慾火中燒》和前幾期雜誌登過的。他說有,但是得打下來。幫我打一份吧。我說。“你喜歡盤古?”他問我。

    那幾天我家在重新裝修房子。我們搬到了樓上的一套空房,一樣的格局,只是幾乎所有的東西都還在樓下,樓上只有我們幾個的床。我一個人睡在一間20平米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的屋子裡,有種度假的感覺。

    在這樣空曠巨大的房子裡睡覺,情緒真的是顛蕩起伏的。

    我有些喜歡上了一個人,在幻想中想他的樣子,是一件美好的事,不知道他有沒有想我呢?或許,我可以到他工作的城市去工作,和他生活在一起……多美好啊!我想我肯定會對一個人有幻想,他會是個很浪漫的男人嗎?

    我想像著在溫暖的房間裡,幽雅的燈光下,一個陌生的男人吻我,太爽了!

    電話在樓下,我讓D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們在電話裡面聊天,沒有人來干擾我,只有靜靜的傢俱,它們靜靜地站在那裡。

    “你什麼星座啊?”我問他。

    “XX。”

    “不錯。”我誇他,“我喜歡。”

    “什麼時候我到石家莊去看你呀!”我說。

    “我也許過幾天也會來北京。”

    “是嗎,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兒呢。”

    他邀請我到那家音樂雜誌社工作,儘管工資很低,但我說我會考慮。

    這是傍晚,風颳得很厲害。

    我興高采烈地花掉了30塊錢的IC卡。他彷彿被我的敘述打動了。也許他是瞭解我的。

    早上用雜誌社的電腦上網,我看《我愛搖滾樂》上一個鏈接,那個鏈接上有一條叫“石家莊地下搖滾”,版主叫荒漠。我看到一首我很喜歡的詩。也許是歌詞。

    這首詩寫在2001年的2月16日。9點35分26秒。我的感情在那一分鐘凝固、昇華。我回復了一首詩,我沒用D熟悉的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這裡……

    坐在陰影裡的人

    來自冰雪的人

    我無法在陽光充沛的時候望你的眼睛

    來自嚴寒的朋友

    帶著泥土深處的味道

    我的來自陰影裡的人

    我的來自冰雪的人

    親愛的人

    我無法回到過去的空氣

    愛我的人已經死了

    我愛的人在天堂

    我,還是無法告訴你

    我,終究還是無法告訴你

    我的明黃色的眼睛

    我的深藍色的眼睛

    冷淡的眼睛

    我終究還是無法忘記你

    我不需要愛你

    我不需要擁抱你

    然後我又貼了一句話:我不是你的C,我也不是任何人的C……

    我一遍又一遍地放著磁帶,那樣實在而俗情的背景音樂,我總是笑出聲來。天在變亮。黑夜和白天交替得如此之快。那幾天,我們每天都從夜晚聊到天邊亮了曙光。“我這裡有許多特牛逼的Hip-Hop。你快來吧。”“北京的天亮了。”我對D說。然後的截止符是我媽下來憤怒地給我掛掉了電話。

    我愛上了他。一個不可思議的夜晚。一個超現實主義的掛斷電話的姿勢,但構成是,我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我。愛是如此神奇,它讓我感覺到了彼此的心跳,“嘭嘭嘭”跳得那麼劇烈。

    我的心,現在是為愛情跳動的。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令我心醉。好甜蜜啊!在談話中我知道他是一支樂隊的主唱。但我沒怎麼問那是什麼樂隊。因為我早已不迷戀搖滾樂手了,我以前的男友都幾乎是玩樂隊的,還是地下,還是主唱,我當然已經熟悉到乏味。“傍樂手還不如傍大款,那起碼還實際點。”我知道自己的價值觀有問題,我認為大家在一起都只是利用,所以無所謂什麼愛情。我的心豈不一直都是冰冷的?我告訴他我喜歡冬天,喜歡雪,雪是灰色城市純潔的心靈,偶然能像奇蹟一樣降臨,改變一切。

    這真的是愛情麼?我問自己。我坐在書桌前,高興著,恍惚著。

    我想去看他,也許稿費在月底發,但我有點等不及了。我想他,我這就要去看他。我怎麼能弄到錢去呢?

    “我們聊會兒天?或許應該溝通一下?”我說。

    “好吧。怎麼溝通?”因為我們是XX,所以不能勉強自己,只能遵循內心深處最真切的願望。

    我想他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他把褲子脫了下來,看著我,“ComeOn。”

    他親我,舔我,看到了我白色的內褲,咬我,摸我的Rx房,看我,聞我,說:“是cK吧?”然後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我愛你,我要得到你。”我說。

    “我們缺乏默契,需要溝通。”他站起來說。他說我和他想的不一樣(廢話,當然不一樣,想的嘛),然後,感覺找不到了?

    “我還是愛我的初戀女友。”

    我說什麼都沒用,我說什麼好呢?

    “往事不要再提。”我對他說。

    我心想我們不陌生人啊,我們沒有萍水相逢,我們是有基礎的,我們曾在電話裡說過那麼多話的,我還給你寄過一張明信片和一封信,你看過我寫的文章,並真心地讚美過它們,你欣賞我的幽默和某些自嘲,我每期都看你編的雜誌,你說過你家就是我的家,來到你家就像回到我的家一樣,這些曾經讓我多麼感動啊,你還說你有許多的Hip-Hop唱片,你會給我放,你會教我所有你會而我會的做愛姿勢,你說你愛我,這些還不夠嗎?怎麼能說我們之間沒有溝通呢,所有的所有都變成了泡沫飄浮在空中,我只能仰望不能撫摸。

    好吧,我給他看我的小說。“我喜歡。”他說,“有日記感覺。哎,你還有一個妹妹呢?”“虛構的。”我懶得多言。然後我們看一部A片,是一個大Party,然後我們又做愛。也許我們之間只有Sex了,也許他認為這樣能安慰我。

    我們決定出去吃飯。夜幕下的石家莊,空氣已經差得讓我有些受不了。如果空氣也有顏色,那它現在一定是黃色的。D想叫上他的一個朋友,也是石家莊地下搖滾的中堅樂隊主唱,於是我們輾轉到一個小區去找他。他不在家,他媽接待了我們,讓我們看了一張報紙,那張石家莊市的報紙整版報導了他們幾支樂隊。我們甚至還是拉著手散步,像兩個同性朋友,我想如果我們是同性,事情也許會好辦得多。氣氛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尷尬。

    我對D說理解他。因為無論我是什麼樣子他都會失望,因為他的心是空的,血淋淋的心臟裝進去只會滑落,他的心根本裝不進任何東西。我理解他,到底理解他什麼?我並沒有深入到他們當中,沒有一起排練沒有一起演出,沒有體會到石家莊的地下搖滾,沒有去我想去的雜誌社為搖滾做一點貢獻(我知道有人看到這裡會冷笑),什麼也沒有,甚至沒有得到我愛的人,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愛,這些我想要的都沒有實現,但我已經無所謂了,我早已過了喜歡樂手的年齡,我有許多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我早已不再是狂熱的少年,你知我飛揚跋扈為誰雄?

    這個城市和所有的城市一樣,和我所在的城市一樣,走出KFC,門外有人賣玫瑰花。我避開她們,這些可憐又可愛的賣花小姑娘們,走到乞丐那裡給了他一塊錢。

    我問D有沒有上過“石家莊地下搖滾”這個網,知道不知道版主荒漠,他說荒漠是他一個朋友,前幾天還和他通過電話。不知道那首詩誰寫的。

    回到他家後,他拿著木吉它給我唱了幾首他們樂隊的歌,我記得這麼幾句“愛是唯一的力量,誰能給我一個希望,恨是真正的能量,我就是熱愛絕望。”這首歌我早聽過的。

    第二天早晨6點鐘我們就起了床,穿衣服。他說我黑色的大衣很歌特。然後我們去給我買火車票,7:30的火車,車票比來時貴。然後我穿著我的歌特外衣和我的英式絨帽與我的黃色鏡片離開了這裡。我他媽的最討厭早起了。

    這件事我從頭到尾沒流過一滴眼淚,可我的眼睛是紅的?

    第二節

    沒想到半年後,我再次來到這裡。

    我陪崔晨水到石市的另一家音樂刊物的雜誌社辦事。已經是夏天,陽光就像上次一樣燦爛,但已經不是霧濛濛的感覺了,一切都像是水洗過一樣,我穿一件紅色的T恤衫,神情雀躍。坐在公交車上,我會向窗外看這裡的樹木。天氣炎熱,到處是生機勃勃的景象。那件事早就過去了。可能我也早就不在意了。平常要是不想,我已經忘了還有D這個人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發現我這個年齡的癒合能力特別快。我非常恐懼真的愛上誰,或者說真的離不了誰,那可就完了。何況我這麼情緒化的,如果遇到什麼想不開的事,我還真會想不開。

    雜誌社的主編朱家福出來迎接我們。吃過午飯後他帶我們來到他們的辦公室。這裡非常儉樸,但比我想的要舒服、美好。我站在大大的陽臺上聽著收音機裡傳出的音樂,看著窗外的天,忽然感覺一件莫名地愉悅和茫然。有那麼一會兒,我好像忘了身處何處。

    我們在那裡呆了一整個下午,崔晨水累了,躺在沙發上睡覺,我則翻著雜誌社的一大堆讀者來信。還翻出了我給他們寫過的信。我對朱家福說以前來石家莊感覺非常不愉快,很孤獨,好像這是一個難以溝通的城市,但現在感覺好像變了,這裡變親切了。他笑笑說,可能和你遇到人有關。我想了一下,說:說得對!沒錯,是這麼回事。

    他說讓我回家對著鏡子反省我一定會做的。我的確需要反省。我內心對他喜歡並且崇敬。他痛恨暴力,他相信愛比恨更有力量。當他讓他雜誌的讀者在無聊的語文課上看《南方週末》時,當他說深感河南和山西是兩個腐敗大省,與人間地獄無異,普通人沒活頭了,我能體會到他作為一個市民,一個新聞工作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正是這樣,這些是我愛他的理由。某人說過,我們愛一個人,是因為他身上具有某種我們所敬佩的品質。

    在我和崔晨水離開石家莊的晚上,我們坐在廣場上喝啤酒。我一向不喜歡喝啤酒,我不喜歡那味兒。可當時我非常想喝,我甚至不再討厭啤酒了。我一連喝了幾杯,感覺從未這樣放鬆過。我一下子把啤酒給征服了。廣場上不遠處有人唱卡拉OK,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透出一派悠閒的生活化。我想正是由於朱家福,石家莊才顯得如此親切、美麗。臨走時,崔晨水說要買條石家莊的煙給北京的朋友帶回去,他還問我:春無力,你有什麼東西要給北京的朋友帶嗎?我回答:沒有。朱家福突然插話道:“這就是你不如崔晨水的地方了。你的弱點就是這個。你還是回去對著鏡子好好反省反省吧!”我被他說得一愣,半天沒回話。我的臉,好像真的紅了……我悲哀於我從來沒想過給我的朋友做些什麼,我更悲哀於我沒有值得我為他們做些什麼事的朋友……我邊走邊想著,不止一次想對他大聲喊:不!不是這樣,不是你想的這樣!我不是這樣自私的人!但他的堅定的臉讓我說不出口,彷彿一說就成了藉口,就像是解釋了。我解釋什麼呢?我又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何況他說得對。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致命的弱點,如此犀利,如此直接,如此一針見血。我心跳不止,我被他所折服,我愛他。這種愛現在變得如此純潔,只希望能再多看他一眼,能再多停留一會兒。

    通過檢票口時,朱家福和崔晨水相互擁抱告別,我在旁邊傻笑,輪到我時,我只向他伸出了手。我們握手告的別。我想是因為他的崇敬已經不允許我和他有過多的身體接觸,我對他的好感一觸即發,我怕我會失態。我們得知下個禮拜一是朱家福的生日,我想一定要再來石家莊給他過生日。我在想以後,也許應該和朱家福一起做一些事,一些我們都喜歡、應該去做的事。

    我回到了北京,和李小槍經常見面,偶爾我也住在他那裡,我們一起看電視,看碟,聽音樂。李小槍家裡有很多紅酒,好像是他爸單位發的。我們經常一起喝酒。有幾個夜晚,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喝得大醉,在神智已經渙散的時候,我會打開窗戶,光著身子向樓下探出頭嘔吐。第二天被我們的汙物吐到他家陽臺上的倒黴蛋鄰居就會在樓下破口大罵,想找出到底是誰吐的。我和李小槍就會被漫罵吵醒,然後在緊張的氣氛中縮著身體繼續睡覺。

    和李晴沒有來往後,他還經常給我打電話。他說他以前看錯我了,“你其實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孩”,他說他愛我,他要我當他的女朋友。剛開始我覺得莫名其妙,次數多了我就覺得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這種感覺應該很多女性都體會過,哲學大師也應該對此有很詳盡、很能夠服眾的闡述。出於好奇心,我答應過和李晴的幾次見面,一次是在我家附近的河邊,我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非常陌生,以前對他那種強烈的好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懷疑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臉上那個微笑的可能性。他真的有過那麼燦爛、單純的笑容嗎?還是我太依靠我的直覺。那個笑容和眼前這個陌生人根本聯繫不到一塊兒。李晴試圖說服我到他那裡過夜,我冷笑著拒絕了。在暗黃的街燈下,我深沉地對他說:“我是給過你機會的,但你當時沒有把握,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說完這些,我的心裡湧起一陣快感,又覺得有些無聊。其實我也是想和他聊聊。聊聊這不同的感覺的感受。我是想讓他知道我在想什麼的。還有一次,是在一家商場的門前,我看到他遠遠走過來,他已經不是一個少年。那種滑稽的感覺又一次在心中浮起。

    我們坐在商場外面的草地前,對面就是車來車往燈光閃爍的長安街。北京冬天的風有點像海風,這讓我更加想念大海。

    “我今天發現了一件事。”李晴開口道。

    “什麼事?”

    “我發現我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你。”

    我轉過臉看著他,太晚了。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我已經對他提不起興趣了,我想,我是沒有變的,當初我就是這個樣子,當初我就是現在的思想,你為什麼沒有感覺呢?當初對他的迷戀煙消雲散。

    我陪他在長安街上又逛了一會兒,我們還吃了幾串羊肉串。是那個以前我和小陶在一起時常常吃的那個店。我邊喝可樂邊打量著李晴,突然想起力波。我當即決定去那個24小時店坐坐。也許能再次遇到力波。當然李晴是不能一起去的。我說,我要走了。他說,你就不能再陪我會兒嗎?算我求求你了。此時我心如鋼鐵,我說不行,我要去找一個人,我現在就要走了。然後我就把他扔在了街上坐公車去王府井了。看著他一個人站在街邊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又有點心軟,可一想他當初是怎麼對我的,那一點的愧疚也消失了。

    我很想力波。我從來沒有接觸過像他那樣的人,這種南方小孩。天哪,可真好玩。是誰,那麼大學生地在“臺北小站”裡點了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我更像初中生。李晴讓我陪他,我沒陪,因為他不是大款,我也不是三陪。我早已厭倦了那種互相牽制的關係,不但厭煩而且厭惡!我的手腕上圍著一條噴了香水的緞帶,點了飲料。我去問在這裡工作的工資,基本工資是四百四十二塊錢,而且是整晚整晚地工作,也許我可以在這裡工作一個月,反正我天天也是閒著,還可以用工資去買一瓶香水。我想起我現在抹著綠色的眼影,在燈光下應該很好看。

    李小槍呼我,我出去給他回了電話。他說一會兒來找我。我看看錶,現在已經快一點鐘了,早就沒有公車了,你怎麼來?他說別管了,也許他一會兒會來,但不會很快。

    沒有烏托邦。

    沒有金色的衣裳。

    人不應該有幻想。包括對烏托邦的幻想,對完美化的、純潔化的、理想化的幻想。盡力去做,但不要指望結果。包括今晚就不要指望李小槍準時到達和力波的突然出現。態度!關鍵是態度!

    週一我應該去找朱家福,哪怕李小槍不希望我去。但我應該保持、保留自己的觀點。而不是替別人考慮。是的,永遠堅持自己的觀點,誰也別想干涉我的人生!

    力波像預想到一樣最終沒有出現。李小槍則在大概二個小時後趕到了我的面前。他的手裡拎著一塊滑板。他說他先坐了一段夜班車,然後就滑著滑板來了。我非常讓人譴責地湧起一種不安、感動、歉疚但更多是麻木不仁的混和情緒。事已如此,我們就只能等到天亮了再走了。因為我們的錢加起來也不夠打車回家的。

    和李小槍一起生活我變得更無望。像我們這樣是永遠不可能有前途的(我指的是個人前途)。我沒有錢卻討厭貧窮,我沒法借給任何人錢,我不想過無望的生活,因為我不想混。我不想消耗時間。也不想受束縛。星期一朱家福生日時,我沒能去石家莊,我不想讓李小槍知道我很喜歡別的人,也可能由於惰性。但我心裡隱隱覺得我應該去的。

    朱家福過完生日的沒幾天,有一個人給我打了一個奇怪的電話。他說他是那個在“樂樂樂”看完演出後和我、李小槍、崔晨水在一個飯桌上吃過飯的人,他說他叫張洋,武漢人,是一支朋克樂隊的主唱。他說打算過幾天他和武漢四朋克中的其他幾個人去雲南玩,問我去不去。我說有錢就去唄!張洋那時候經常呼我,甚至我有時候也會想起給他打一個電話。他住在朋友家,一大堆人住在一間房子裡。然後我們會在電話裡聊上一會兒。我每回都聊得雲山霧罩,談我最新的思想動態,談最近看的書和電影,其實我知道他沒有興趣聽這些。有一回,我邊貼貼畫邊和他說:“你知道嗎?我現在一邊給你打電話一邊正在貼貼畫呢!”張洋就說:“和你聊過這麼多回,你就這句還比較正常、比較像人話。”其實張洋心裡想的什麼我清楚得很,但就是裝著不知道。

    現在我一天比一天快樂。

    清醒。

    雖然我眼前總是在發暈。

    崔晨水經常來找我,有時候是用我家電腦看電影,看完電影就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天藍藍的,我們一邊抽著葉子一邊聽著Ska,看著河邊。唱著“It’sagoodgoodgoodgoodday”和“IlikecoffeeIliketea”。經常一抽就是兩個小時,腦海中完全一片空白。我以後不再抽葉子就是因為這太浪費時間了。他不來找我時我和李小槍也去找他。在那段時間裡,我幾乎見了所有住在清河的玩樂隊的人。看完某場演出後我們就集體回到清河,找個地方吃飯聊天。李小槍總能在飯桌上說出很搞笑的話。比如有人問他多大了,他依照慣例回答說你看我多大我就多大。結果對方說你二十八了吧?李小槍迅速反擊:28?我還自行車呢!我只在清河住過一次。那天我和李小槍借住在一個樂手和他女朋友的屋子裡。他們還養了一隻小狗。崔晨水後來告訴我們,第二天那個女孩看到她的小狗嘴裡叼著我和李小槍用過的避孕套很生氣。

    崔晨水本來是來中國留學的日本留學生,結果聽了中國的地下音樂喜歡得不得了,這一喜歡,連學也不上了,天天和一幫樂隊的人混在一起,自稱廣州出生、福建長大,現在在北京生活。所以說話帶口音。說實話,圈裡人對他頗有微詞,有人甚至說他缺心眼,我卻很喜歡他,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心地善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的表達常常讓人誤解。唯一令我覺得他好玩的是每回談到歷史,他就說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用李小槍的話說,就是:“崔晨水!怎麼一說到歷史問題您就裝Anarchy啊!”其實崔晨水是學國際政治的,他對歷史當然很瞭解,每回他和李小槍旁若無人、時而針鋒相對時而立場一致地大談特談《資本論》《共產黨宣言》《哥德綱領批判》時旁邊的人都覺得他們的大腦有問題。我還特自卑地問過崔晨水:什麼是巴枯寧主義啊?!

    第三節

    我終於和張洋登上了去遠方的火車。我們打算先去武漢,張洋要回去取點東西,然後就去大理,再去越南。他們說雲南葉子多,要在那抽個夠。張洋對我說,別看現在朋克A現在又抽菸又喝酒抽葉子也特瘋,以前他可是最討厭人家這麼自甘墮落。傳說一次他去雲南玩,在大理的街上看到兩個外國人正在抽葉子,讓A看見了,A衝上去,惡狠狠地衝他們嚷道:“我恨嬉皮士,嬉皮士去死!!”兩個老外被A的舉動嚇呆了。此事一時傳為佳話。

    我們聚在一起時我經常聽張洋講不同樂手的不同段子。有一個給我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因為事關北京兩個比較有名的punk,我還是用A和B代表他們吧:涅磐剛流行的時候,A特別想看涅磐的VCD,可是他家沒有,B家有,可A的父母和B的父母關係不太好,A也沒法看那張盤。有一天A急了,跑到自家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剁菜板,一邊剁“哐哐哐”一邊喊:“我看Nirvana!哐哐哐,我看Nirvana!”結果A的爺爺回來一看孫子正在剁菜板呢急忙問他:“你怎麼了,A?”“哐哐哐,我看Nirvana!”“誰家有啊?”“B家有!”“那……那咱們就去找他看吧。”結果A的爺爺就領著A去找B。B聽到有人敲門,找開門一看是A和他爺爺都有點兒傻了,撓著頭:“嗯,爺爺……你們,有什麼事嗎?”“我們家的孩子想看Nirvana!”“那就看吧……”B打開門。結果這個Nirvana的VCD是由A的爺爺、A、B、B的爺爺、B的奶奶、B的爸爸、B的媽媽一起看的。

    李小槍沒和我一起去。他的錢不夠。其實我的錢也是借來的。我實在太想到別的地方走走了。在我去武漢之前,李小槍比較認真地和我談過一次。他知道我們都是那種很隨意的人,只是看有沒有機會放縱。他說我可以和別人上床,但是最好不要讓他發現和知道。我說那不是自欺欺人嗎?我要是你的話就會要求知道對方的行為,當然我可以不在乎,但起碼是心裡是清楚的——難道咱就不能學學薩特和波伏瓦嗎?李小槍沒說話,我就說好吧好吧,如果我有什麼事的話我一定儘量瞞著你。

    我走的那天,李小槍去送我。當我們在清晨5點的地鐵站見面時,我發現他真的是很適合我的一個人,我看到他就高興。我們在西站附近吃的早餐。李小槍說他的小學就在這邊上的。早上的陽光已經很亮,在我們吃飯時我一直覺得非常舒服和安定。李小槍反覆叮囑到了武漢給他打電話,最好早點回來,唯獨不提張洋。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和張洋之間一定會發生什麼。這簡直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實了。我想著這些,想著我無法為此改變什麼,突然就有些難過。

    張洋很晚才出現在火車站入口,他背一個大大的包,手裡還拎著一袋吃的,臉上帶著一種痴呆的表情,我一看感覺就非常不對,覺得他像是個變身人,一點也不像曾經和我在電話中聊過那麼多的人。果然,他看見我揹著的包開始找岔:“你怎麼會買這麼難看的書包?”“這書包多好看啊,這是銳步的最新款,沒見過吧?”我也迅速反擊。“還真沒見過。”

    在火車上,張洋給我看了一本他們自己編的叫做的地下雜誌和一本香港的《由零開始》。那兩本雜誌辦的都不錯。也許由於語言的原因(《由零開始》是本雙語雜誌,中/英文,有很多文章都是純英文),我更喜歡看《Chaos》,感覺內容更詳實、更豐富。張洋在車上給我解釋什麼叫做StraightEdge,他說他們不吸菸、不喝酒、不吸毒以及沒有性濫交。我心想我肯定做不了StraightEdge啦!StraightEdge最純潔的意思是你對自己和你的生活有絕對的操控,擁有清潔的思想和責任感。還有的是不需要藉助吸毒和飲酒才令自己開心。做StraightEdge是要叫你比同齡人更成熟,比一般的有所分別。雜誌裡還有一些關於板仔和泰國硬核的介紹,以及聲討塔利班對待阿富汗婦女的極端不可接受方式的正義請願等。這本雜誌讓我重新認識到以前說濫了Doityouself,讓我重新對punk充滿熱情。毫無疑問的,我喜歡這句話:“其實朋克精神就是那種很獨立的精神”.

    張洋一直戴著耳機聽音樂,我則不住地往窗外看。看那和北方農村不同的風光,我覺得快樂極了,我正在去往一個從沒有去過的地方,而且同行的沒有我熟悉、管我的人。我們不時地到車廂門口去抽菸,往對方身上亂摸。“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車廂門口的原因。”張洋說。我沒說話。我在笑。

    武漢絕對是個太生活化的城市,簡直應有盡有,交通便宜方便,風景不錯。這兒很熱,人很多,密密麻麻,吃的東西很多。一下火車,我們放下行李,張洋就帶我去吃武漢的小吃。已經是午夜了,街上還有許多人,有的人就睡在大街上,身上鋪著涼蓆,躺在那裡。

    晚上我還抽空寫了會兒日記。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停留時寫一些什麼。來武漢的第二天,張洋帶我到武昌找一個樂隊的主唱家去玩。在他的家的書櫃裡,有許多我看過和沒看過的書。收音機裡則不停地放著美國90年代的新朋克。他家來了許多人,後來我們在美術學院附近吃飯時,月亮就明晃晃掛在我右邊的天上,天空是乾淨的深藍,讓我想寫一首詩寫不出來。我們喝綠豆湯、吃烤串,我發現那個人長得像我北京的一個朋友。

    白天,張洋帶我去租各種片子。他說你應該多看看這些電影。在一個夜晚,我在張洋家的大客廳裡看了一部片子。鬼魅的氣息令人心顫。我就睡不著覺。

    這次來武漢,喜悅和悲傷摻半。我還是無法和他們溝通。到底還是空虛。我的呼機在裡收不到,而天氣預報居然可以,而且還一天收到不同的兩遍。真是奇了怪了。我有點想北京。查臺時發現蟲蟲呼過我兩次,在回電話時,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力波。天哪,我怎麼還在想著那次一夜情。我在武漢呆了一個禮拜,每天早上出門都能看到院子裡的大樹底下圍著的一堆人在搖著扇子聊天和下棋。我真是厭惡這種小市民的生活感。有一天,我終於給力波打了一個電話,他的電話號碼是真的。他媽叫他來接了電話,在我說過我是誰後,他冷淡地說:有什麼事嗎?我說沒事,就把電話掛了。

    這意料之中的冷漠。真是太正常了,正常死了。我不該埋怨,本該如此。是我的心理素質不夠堅強、平和而已。

    或許,我該憤怒?!

    置於死地而後生!

    我應該檢討自己,我還做不到一夜以後就忘記就拋棄的素質,我也不想負責任,那麼以後這種濫交就越少越好吧。

    天哪,是時候結束一切了。

    至於力波,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想寫一首詩寫不出來。寫一首詩。寫不出來。沒法寫。不發洩。去死吧。想開點。理智。理性。不要有幻想。靠不住的東西。不要有幻想。

    完不了,想完都完不了。這惡夢打一開始就在繼續延續,或者說這不叫惡夢,這就叫生活。太陽像一塊軟軟的錫一樣趴在天上,地上都是白色的,迷亂的,光像影子一樣跟隨著無處不在,像霍亂,像艾滋一樣感染我的不安與瘋狂以及下一個的冒險之心。你看,我已經陷在了一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惡夢之中,我感受著,體會著,一個惡夢完了立即又開始了另一個永無休止。

    黃國棟在某一個和另外四百萬個房間一模一樣的房間裡談生意,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吸著煙,我說過我最喜歡白萬了(因為力波曾給過我最初的一支百萬,我記到現在),可現在吸的是巨便宜的都寶。還成啦,都寶的味道不錯,還有北京的感覺,北京和我這麼大的孩子基本只吸中南海和都寶。稍微有錢一點的才吸七星。這兩人的魂靈空空蕩蕩像飄在天上,絕望萬分無依無靠,相互厭惡之極。

    這是個超級惡俗而且不舒適的賓館,大廳鋪著惡俗的大理石地板,沙發上有白色的抽花簾子(窗簾?)像窗外天氣一樣悶熱、不知所措。我毫不懷疑,這個惡俗的城市有一百萬個如此這般的賓館,一樣的讓人噁心,賺錢工作。

    我還會在這個城市再呆上一天或以上,想起來我就恨不得打上自己一頓,我這個沒有意志力的弱智,這個無法控制和操縱自己生活的白痴。這隻被無窮無盡慾望折磨得顛三倒四的蒼蠅和白蟻。說實話我還不夠成熟,還不夠成熟,還不成熟遠遠付不出遊戲生活放蕩不羈的代價。這個惡俗不堪的賓館的標準間還有空調,要不然真不知怎麼再一次地對抗窗外W市的太陽和無處不在,大街上一堆一堆走著的,毫無休止的人,年輕人,老人,男人,女人,小孩,感冒的人,苗條的人,穿白領服裝的人,灑香水的人,目光呆滯,無數的輪子,正在發動和已經發動的車。這些讓人發瘋的場景在W市以一種正常的,司空見慣的姿態每日上演——大堆烏烏揚揚莫名其妙的生物不知要幹嘛,走到哪裡去。

    我讓張洋帶我到離我住的地方最近的一個網吧去上網。W市的網吧明顯比北京的多,和一個城市的經濟發展成反比的是一個城市的網吧數量和密集程度。北京的網吧並不多的原因可能是那裡幾乎每個人在公司或家裡就可以上網。網吧只作為可有可無調節的一部分。在網吧上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回到我的住處,也就是張洋的住處。自從第一個夜晚後他就沒有再陪我睡在一起,他說他得到樓上去睡,因為他家裡人怕鄰居說閒話。

    你可以在外面洗澡。他說。他坐在沙發上,我坐在他的床上。那張床鋪著涼蓆,屋裡散發著一種平房所特有的潮溼和綠色植物的麻的味道。那種味道,我小時曾經無比熟悉地天天聞著。現在居然在他住的地方又聞到了。屋裡響著音樂,是一支我們都特喜歡的樂隊,也是從張洋這裡,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樂隊。音樂特有勁兒,特有力量。這更襯出我們的靜來。我來W市的這幾天聽到了幾支以前聞所未聞的劇棒的樂隊,這讓我更喜歡朋克了。

    你晚上點蚊香吧,這屋裡有蚊子。他關照地說。

    嗯,好。

    那我先上去了。他呆了一會兒,說道。

    好吧。我說。

    其實我還想和他做愛。和張洋做愛是我的一大樂趣。他是和我上床的那麼多人裡感覺最好的一個,比D有激情,比力波溫柔。我想說別走啊,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害怕寂寞。我不想一個人待著。可我一句話也沒說,連暗示都沒有暗示。我從床上站起來,拿著香皂、洗髮水、牙膏、牙刷、浴液和毛巾到外面洗澡。是露天的一個水籠頭,張洋說他以前和他的女朋友經常摟抱著一起在外面洗澡,還露天做愛,W市的市民不愛管閒事,只有一次他們的聲音太大樓上的人都走下來看個究竟。他的女朋友我見過,和原來他們樂隊的吉它手現在另一支樂隊的主唱在一起,兩個人看起來比她和張洋在一起更配一些。張洋的胸上還有她的紋身,她在他的皮膚上永恆地微笑著。我脫下睡衣,拿盆接著水,水溫剛剛好,不涼不熱,特別舒服。最後我快樂地把整盆的水從頭上潑下去沖涼。雖然不遠處的二層樓頂上有民工在睡覺並且他們很可能起來看到我,我也沒有猶豫。現代文明一瞬間就被拋在了腦後。看了一會兒書架裡的書後,我乾乾淨淨溼漉漉散發著甜香躺在床上睡著了。半夜被蚊子咬醒了,這裡蚊子多得厲害。我拿毛巾被蓋上頭,接著睡。

    我還沒有睡醒他就來找我來叫我到他們家吃飯。他媽媽做得是典型的南方的飯菜,菜盛在碗裡而不是盤子裡。多吃一點,他們說。我響應號召,多吃了幾口。這一趟我借了錢來武漢不是想來武漢的,還想去桂林和昆明,但我買了去昆明的票又退了。我不打算和張洋一起去別的地方了。儘管有武漢的這幾天他還算是照顧我,但我總覺得和他有太深的隔膜。我就是在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遇到黃國棟的。那是一個網吧。他在QQ上問能不能請我吃宵夜。我說好呀。在這之前他打出幾行字來:你是紅色的。是呀。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的紅色露臍小上衣和紅色的紐巴倫運動鞋覺得他說得沒錯。他又打:我是白色的。我看了看左邊,那兒正有一位穿白色系衣服的小個子正在打字。

    我因為無聊從北京跑到武漢來玩,可來了之後只體會到這兒吃得還行,有一種綠豆湯很好喝,一大碗只賣一塊錢,商場不錯,只是在北京買不起的在這裡將繼續買不起。本來我還要去幾個地方,可因為和夥伴相處不好決定回北京,無聊之中來網吧上網聊天。坐在我左邊的穿白衣服的那們就是我們現在的男主人公,也是那天晚上的男主人公。

    我點上一支菸。吸菸對身體不好。他諄諄教導道。我還是把那支菸吸完了。然後我們就下了網心存默契地走了出去。一切都沒有改變,W市的大街上還是睡著許多試圖乘涼的人,月亮還是那麼遙遠地掛在天上。唯一有改變的是今天晚上的飯錢不用我自己付了。可能你會說我應該志存高遠,不能為了一頓飯就出賣自己。可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待著。黃國棟騎摩托車帶著我,哦我可真怕他把我帶到哪裡賣了啊。我此時正虛無飄渺呢,我還能想什麼呢。這個夜晚,他用摩托車帶著我,請我吃東西,我用他的手機給北京的男友打電話報平安,我們到W市的另一鎮的一個公園去玩。夜色悽迷,我也有點暈,左手夾煙,頭髮在風中飄舞。

    你真像我十七、八歲時交過的第一個小女朋友的感覺啊。夏日的女孩打扮得真俏皮,紅色的小包,銳步露臍上衣,牛仔褲裡故意提出黑色內褲的白邊,滿不在乎地染著紅色的頭髮,還有一雙可愛得要命的紅色運動鞋。我們原來也是這麼打扮的。跟你一樣大的時候我們經常騎著摩托車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去吃喝玩樂。我們從小就會開車。

    哦你們的青春是多麼地美麗。就因為你是一個廣州男人你住在一個沿海城市就可以過比我們先進十年的生活嗎?為什麼憑什麼我現在還在被痛苦籠罩。

    我倒坐在黃的摩托車上。不遠處的高高的密密的樹和不遠處像一大顆潤滑的寶石的湖水。

    我知道我明天一大早就會離開W市,至於什麼時候再來可不知道。

    這個夜晚註定過得充實、輕鬆、曖昧。來到W市的這幾天的晚上,我只覺得這裡的月亮比北京的亮。可我就是寫不出一首詩來讚美它。坐在幾個朋克身旁和坐在黃的摩托車上感覺一樣,那就是我怎麼努力也表達不出我的感情,我怎麼也讚美不出W市不同反響、被霧浸溼的月亮。

    我們來到江邊。我又開始看天邊那輪月亮。江水不涼不熱,沙灘很軟,水可能很深。不遠處有市民在吃西瓜。總之,一切就像想象就像真實的一模一樣。

    他花十塊錢租了一個像鞦韆一樣的搖搖椅,我們坐在上面,周圍是草,還有蚊蟲。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溶不到周圍的景物之中,總有一種“生活在別處”的感覺。坐了一會兒我們就回去了。看著他的時候我能想起來另外一個也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南方男孩力波。我在北京遇到他,愛上他,分別時候想念他。

    他把我帶到一家賓館的標準間,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我打開空調,天,終於又住到帶空調和獨立衛生間的房間了!

    黃一邊洗澡一邊大叫:“嗨!一起來洗呀。”

    我莫名其妙地笑著,半天才肯走進去。他高興地幫我洗頭,抹浴液。然後一齊出來拿毯子裹住身體跳在床上。

    早晨醒來之前我已經讓他在手機上定好時間。我不能遲於7點起床。火車發車的時間可是八點零三分。黃曾讓我考慮多住幾天,我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說這不可能。我真的不想在W市多作上一秒鐘的停留,更何況大家的關係不適宜太過深入和詳細的瞭解,誰都沒有必要和理由在對方身上付出責任嘛。可是我起晚了。黃六點半就開始叫我,可我醒時已經是八點了。而我的火車只要再過三分鐘就要從火車站發車了。我沮喪萬分,氣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對自己失望透頂。原來我是這麼一個沒有自制力的女孩,原來我只是萬千自以為是的姑娘中的一位。原來,原來我是這麼地不成熟!我差一點就要哭了。黃不知道我劇烈的心理鬥爭,他只是輕輕地擁著我,今天別走了,再睡一會兒,明天我送你坐車。

    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的事……我心裡想著,恨得要死。我太幼稚了,我應該走掉的。今天又是和昨天一樣的一天,我該怎麼打發呢?

    很快黃就去公司上班了,我也再也睡不著,空調還在開著,氣溫比較冷。我想到外面去吃麥當勞,於是我戴著墨鏡出去了。天和地都是發白的,人特多……唉,人不順的時候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我討厭W市的女人,她們的身材是那種典型的小巧,腿很細,小腿很直,皮膚細膩。簡直令人嫉妒。但她們並不好看,並不引人注目,因為她們的臉部表情不豐富,眼睛空空蕩蕩沒有想法,還因為她們穿的衣服都特俗。我在房間裡等著黃,他一直沒有回來。我的包裡還有500塊錢,完全可以付房費。

    晚上我去那個第一次上網的時候上網,一直上到大概11點。想起第二天還要坐火車,就回去了。想起張洋最後一次和我做愛時說的話:他問我有沒有非常棒的做愛經歷。就像火一樣。像火一樣。是什麼像火一樣,是熱情?還是被遺忘了的感覺?

    我第二天就走了。張洋他們可能早已經到了雲南昆明過他們的美好生活了。哈哈!老子坐上回北京的車了,老子還沒死!老子又回到首都了!還成,今天早上差點誤了火車,怎叫一個刺激!

    我發現我再也想不起力波的樣子,他像影子一樣高貴而淡漠地消失了。而我不想讓他走,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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