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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也許你是設下陷餅,也許你是故意用以探測我的反應,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走該走的路。”徐少龍聽了,初時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想了一想,才略有所悟。

    林秋波也恬然一笑,道:

    “你這一子,實在太糟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解圍自拔?當然,如果你竟能反敗為勝,我自是更佩服了。”

    徐少龍忖道:

    “她這幾句話,倒像是暗合我利用連曉君吸引黃雲文這一著手法呢!不錯,看來這一著太糟糕啦!兒女柔情的事,有時候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

    他的目光,移到對方的臉上,但見她那美麗的修眉玉靨上,有一股使人神爽氣清的寧恬味道。徐少龍發覺她與連曉君或任何他接近過的異性,都有著很大的區別。

    她的年紀與閱歷,已經是成熟的女性,沒有少女的嬌憨,也沒有那種炙人的青春熱力。

    可是她的風姿和韻味,卻像是暑熱天氣中的清涼散一般,能夠解煩忘憂,亦可以付託以腹心。

    總而言之,剛剛長成的少年,很少能領略她這種寧靜之美。但在飽經憂患,而又心事重重的人,卻願意人生旅途中,有這種伴侶,攜手同行。

    那邊黃雲文與連曉君不知談起什麼,一同發出愉悅的笑聲。

    徐少龍極力使自己注意這個美麗的少婦,輕輕道:

    “我沒有沒下陷阱,但不瞞你說,我的確想探測你的反應。”

    林秋波甚感興趣,問道:“你期望我有什麼反應呢?”

    徐少龍道:“我也不知道。”

    林秋波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吧!但現在你可覺得滿意?”

    徐少龍道:

    “你章法不亂,依據道理行事,未免大沉著一點,過於沉著的人做起事來,便很像冷酷無情了。”

    林秋波道:

    “你猜想得極好,我本是修道之人,除虔誠之外,對世間之事,只好以無情處之。”

    徐少龍凝視著她,林秋波則把目光避開。

    他恍然大悟,想到:

    “是了,雖然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是她一定不能堅守不渝,所以她將此意告訴了我,希望我幫助她,不要向她採取任何進攻行動。換言之,她自知不一定拒絕得我……”

    要知徐少龍年紀雖然不大,但江湖閱歷既豐富,同時又修習過觀測人心之學,是以對於人類心理,差不多都懂得。

    他知道一般年輕的女性,往往從反面表示意見,原本是千肯萬肯之事,她口中多半會反對,只要是稍為聰明一點的男人,都瞧得出她的偽裝。

    但相當理智和成熟的女人,便不會這樣做,她若說“不”,那就真的如此,林秋波便是這一類的人。

    因此她剛才的話,當然是真心的,只不過在此時此他說來,加上其他的暗示,才使徐少龍發現她並非無隙可乘,相反的,她已經暴露出她的弱點。如果徐少龍向她進攻的話,她一定招架不住。

    徐少龍微微一笑,心中渾身好過一點。他在林秋波這邊的收穫,略略可以抵償連曉君那邊的損失。

    他道:

    “世上之事,變幻難測,將來會演變到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我們走著瞧吧……”

    林秋波訝道:“走著瞧?”

    徐少龍道:“正是,就像我這一著。”

    他拈了一子,放在枰上。

    這一天的會晤,最開心的還是黃雲文,其他的三人,都各自有難言的惶惑隱埋在心中。

    一連兩天,徐少龍都很忙碌,因為他已開始與黃雲文交往,參加南京文人雅士的集會。

    此外,他還得抽空辦其他事,最重要的是他與黑蠍閻炎有過兩次接觸。

    閻炎是主持江南一帶的販賣行動的主腦,為人精悍狡猾多疑,與他打交道,甚是不易。

    第三天,徐少龍和林曉君應邀到總督府邪。

    此時,他的身世,已由杭州方面證實,是以林秋波甚是放心,認為懂得武功,只是巧合而已。

    風塵中盡多異人,想是在某一機會之下,傳授武功與他兄妹。(她也看出連曉君練過武功)。

    黃翰怡夫婦見了他們,顯然對這一雙兄妹的才貌人品,都十分滿意,所以態度和藹親切。這一次到總督府拜訪之行,徐少龍倒沒有受到什麼刺激,因為黃雲文與連曉君,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翌日徐少龍正要外出,忽見玉羅剎連曉君,嫋娜地走入書房來。

    她阻擋著他的去路,道:“等一等,我定要與你說幾句話。”

    徐少龍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辦。”

    連曉君道:“什麼事那麼重要?”

    徐少龍道:“幫主有密令傳到,我得趕快取回來,瞧瞧是什麼命令?”

    連曉君道:“密令不會跑掉,也不會被人偷去,你別急,我有話跟你說。”

    徐少龍道:“好,請說吧!”

    玉羅剎沉吟一下,才低聲道:

    “我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我只覺得這幾天你的態度,變了很多。”

    徐少龍心想:“原來你知道了,我還以為你感覺不出來呢!”

    他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玉羅剎咬咬嘴唇,下了決心,道:“你對我很冷淡徐少龍淡淡一笑,道:“你也不是不知,我現在太忙啦!”

    他望著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感慨。

    玉羅剎道:“不,沒有時間是一回事,冷淡是一回事,你分明想與我疏遠。”

    徐少龍道:“別胡說,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談,好不好?”

    玉羅剎道:“不,你不必迴避這件事,我意思是你已不愛我了。”

    徐少龍苦笑了一下,暗自忖道:

    “這真是天曉得的事情,你自己明明與黃雲文情投意合,卻偏說我不愛你了,唉。……”

    玉羅剎又道:“我說得對不對?”

    徐少龍道:“你是來跟我討論呢?抑是打算迫我承認有這種情形?”

    玉羅剎道:“我感覺到這樣,難道不是麼?”

    徐少龍道:“我告訴你,最近這段時間之內,我恐怕沒有時間想到自己的事。”

    玉羅剎踏前一步,身子已碰到他了。她道:

    “你是不是為了黃雲文,請告訴我。”

    她到底是有決斷有魄力的武林高手,是以使得出這等單刀直入的明快手法。

    徐少龍道:“他麼?”

    玉羅剎道:

    “第一次我們與他會面時,我的確跟他很好,談得十分投合,所以你暗暗不滿,說不定因此決定不要我了。”

    徐少龍反而不好意思承認,同時又顧慮到一旦攤牌出來,發生激烈的後果時,他的工作無法繼續下去。

    他敷衍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等一會再談吧!”

    王羅剎搖頭道:“不,現在就要解決,你告訴我,是不是為了他?”

    徐少龍無可奈何,只好道:“有些話一旦說了出來,就失去價值,你最好別迫我。”

    連曉君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答案。”

    徐少龍道:“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起初相當嫉妒,自然也恨你。”

    連曉君忙道:“現在呢?”

    徐少龍道:“現在又不同了,因為我經過理智的考慮之後,對黃雲文既不妒恨,對你也不存偏見。”

    連曉君道:“你竟是作完全放棄的打算?”

    徐少龍道:

    “恰恰相反,我只是認為妒恨不滿等情緒,於事實無補,應當改變想法和做法,而我的決定是照常進行咱們的計劃:但在個人的感情上,我將與黃雲文比劃一下,瞧瞧誰能真正佔有你的芳心?”

    連曉君道:“這樣很好呀!你為何不肯告訴我?”

    徐少龍道:

    “我不該事先告訴你,以免影響了你的判斷和決定。最好是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後,才說出來。”

    連曉君含情脈脈地盯住他,道:”你一定會贏的。,,徐少龍道:

    “但願如此,可是我不妨先警告你一聲,我是個事業心極重的人,對於家室之樂,不甚重視。黃雲文與我恰恰相反。”

    連曉君謹慎地問道:“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徐少龍道:

    “我的意思說,一個女孩子嫁給我這種人,比較不易獲得家庭的快樂。而黃雲文卻可以給你幸福和滿足。”

    他笑一下,又解釋道:

    “因為我與你建立感情在先,已獲得很大的優勢。如果我的勝利,是佔便宜而得到的那就沒有什麼稀罕了。對不對?”

    連曉君聳聳肩,道:“這正是你的為人,既公平卻十分自傲,這樣說不定會吃大虧。”

    徐少龍道:

    “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天下間大多數的男人,縱然失去了愛情,也能如常地過日,絕不似女子那麼悲慘。你可知道為什麼?這是由於男人天生事業心重,男女之愛,家室之樂,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要部份。可是在女子而言,男女之愛和家庭之樂,就是她整個生命之寄託了……”

    連曉君插口道:“但你可曾想到,我並不是沓通女人呢!”

    徐少龍笑一笑,道:

    “你雖然不是凡俗女子,可是當你婚後,你想想看,還能夠出來行走江湖麼?還能夠奔走做事麼?你或許想做點事,但哪一個做丈夫的允許呢?所以你雖是與一般的女子不同,但在婚後,你在愛情家庭這方面就與所有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分別了。”

    玉羅剎連曉君有點目瞪口果地望著他,過了一陣,才道:

    “你侃侃道來,好像已經活了幾百歲似的。”

    徐少龍傲然道:“我胸中所藏所知,豈只是這一點小道理而已。”

    連曉君回身走去,一面縱聲而笑,道:

    “你最好還是不要太過自負,提防因驕致敗。”

    她嫋娜地離開了書房,徐少龍面色慢慢變得黯淡沉重,長長的嘆一口氣,忖道:

    “假如黃雲文將她奪去,我不痛苦才怪呢!”

    現在他已嚐到了做“雙重間諜”的痛苦,在目下的情勢中,為了達成任務,他根本不可以與黃雲文爭奪連曉君,甚至應該設法使黃雲文對連曉君發生興趣,而他又須得從旁協助,巧妙地將連曉君送入他的懷抱。

    這等情勢,既糟糕又痛苦。過了兩天,他以密碼,寫了一份報告,十萬火急地送到五旗幫幫主手中。

    密報的內容分為三項,第一是黃雲文已可能在短期間內,提出求婚,特地請示如何辦理?若是必須答允,便須將由幫主下達命令,要連曉君答應。

    第二件是這幾天與總督府建立了關係之後,發現他們似是在澈查內好,根據種種跡象和行動,顯然是接到密報,得悉有人混入督府。徐少龍的意見是幫中須得加以查究,看看是不是有人洩密。

    第三件是關於黃翰怡府中的高手,當日在幫中的秘密會議,只知道三人的姓名,但卻又探悉有五名高手,拱衛黃翰恰。

    徐少龍把第四個高手,便是峨嵋派中的千層劍影上官雲報回去。至於第五個,他說尚未查悉。

    現在五旗幫所知的,一共是少林假羅漢段玉峰,武當冰翁江蒼松,南海林秋波,以及千層劍影上官雲。

    還有一個高手,徐少龍自是曉得,但暫時不報告上去。

    關於這個秘密報告的第一項,徐少龍並沒有胡說,的的確確是黃雲文有意思想娶連曉君為妻。

    徐少龍看出苗頭,也只是昨天的事。

    原來昨天黃雲文親自來接他們這對假兄妹,到督府中,與林秋波見面。

    這自然是個藉口而已,林秋波是何許人,那須別人去見她。

    徐連二人已經是第三次到總督府去,上一回已見過黃雲文的母親,昨天黃翰恰也借個理由,與他們見面。

    黃翰怡雖然是朝廷重臣,目下又是方面之寄,勢大權重。但他為人談吐,正與他的外表相同,非常文雅謙和,又很洞達人情。

    他與徐少龍談了一陣,幾乎是在各種角度考究過他。對於這個年輕人的淵博,以及不亢不卑的態度,他表示異常激賞。

    至於他對玉羅剎連曉君的印象,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同是男人的徐少龍,可以看出這位直隸總督,對連曉君的外貌,沒有絲毫疵議。

    連曉君的外貌誠然美麗,但在這等場合中,最易討好的是她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這種氣質,最合黃翰抬的這種富貴世家的口味。

    其次,黃翰怕在言談中,隱隱已透露出“其兄如此,其妹可知”的意思。

    換言之,黃翰恰從徐少龍的風度與學識,推想到他的妹子一走也俗不了。

    這一次會面,曉得黃家求親之舉,只是遲早問題而已,因此他第二天就報告上去……這天晚上,他換上夜行衣,將各種配備帶齊,便躍上屋頂,施展夜行之術,從連綿不斷的瓦面迅炔竄越。

    不久,來到一處人家,整座屋字都黑暗無光,而且有些瓦面已經殘破,未加修茸,似是一間久無人居的殘屋。

    他來到後園,這兒因有星月光輝,而且地勢較為開曠,是以反而顯得比屋字光亮得多。

    不過這座園子也真夠瞧的了,原先種植樹木和花草,已經荒蕪不堪,野草藤蔓,處處雜生。

    這樣的一座園亭宅第,在昔年初建之際,主人必是顯赫富貴之家,可以想像得到在當年,應是何等熱鬧繁華,很可能是日日賓客盈門,空歌不絕。

    但如今已繁華事散,只剩下殘屋荒園,既淒涼又陰森可怕。

    徐少龍行人園中,四顧一眼,隨即緩慢行去,撮唇發出鳥嗚之聲。

    他心中可沒有感慨,只戒備謹慎地走去。

    這時他已將黑布頭罩戴上,只露出一對眼睛,加上他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迅快而沒有聲音的行動,若是被常人看見,準會誤以為是鬼魅而駭得半死。

    在長滿野草的小徑的另一端,也傳來鳥嗚之聲,一長一短,節奏與他發出連續長嗚不同。

    徐少龍並不馬上過去,卻聳身躍起,宛如大鳥橫空,向一側飛去,接著施展極快身法,在附近數十丈方圓之內,查看一遍。

    他看過四下並無異狀,這才回到那條小徑,沿路行去。

    轉過假山和一片樹木,但見一座小亭,建在一個水池旁邊。

    亭上有一個灰衣人,負手而立。

    徐少龍走入亭中,但見這個灰衣人頭上光禿禿的,兩道霜白的眉毛下面,長著一隻特別大的鼻子。

    這個大和尚年紀雖老,可是兩眼開闔之際,精芒閃動,一望而知他不但筋骨未衰,而且內功精純深厚。

    徐少龍啞聲道:“老君賜福。”

    老和尚應道:“佛祖慈悲。”

    徐少龍道:“上人可知道在下是誰?”

    老和尚道:“閣下是大尊者。”

    徐少龍道:“大和尚何以得知?”

    老和尚道:“烏鳴通款曲。”

    徐少龍道:“故人喜相見。”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大尊者有何吩咐?”

    徐少龍道:“不敢當得清涼上人這話,今夜約晤有事奉商。”

    清涼上人道:“只不知是什麼事情?”

    徐少龍道:

    “本來咱們的通訊,原則上皆由總聯絡無慾禪師從中傳遞,但由於前些日子發生之事,所以在下不得不動用緊急通訊辦法。”

    清涼上人眼中露出憂色,道:

    “上次有人跟蹤老袖,而同時大尊者也一現即隱,似是有所警覺。此事老衲一直耿耿於懷,但在未接到大尊者指示之前,亦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調查,以免打草驚蛇。”

    徐少龍道:

    “上人向來智慮周詳,是以在下甚感放心,不虞其他。關於上一回與上人約晤之事,只不知有多少人能夠得悉?”

    清涼上人斷然道:“只有無慾師兄一人得知。”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這樣說來,關鍵一定是在他身上了。”

    清涼上人道:

    “上次約晤之舉,曾經洩露了消息,已是千真萬確的事,老袖建議大尊者馬上革除總聯絡的聯務,呈送五老會議審議。”

    徐少龍道:“上人的意見,在下自應遵眾……”

    “他沉吟一下,才道:

    “上人必定是別無可疑的人物,才會主張拿下無慾禪師,追究洩秘之事。”

    清涼上人道:

    “是的,雖然無慾師兄,十餘年前曾到過敝寺聽經,與老袖頗為相得,但今日咱們所作所為,關係重大,決計不能以私人感情,影響大局。”

    徐少龍沒有作聲,仰首尋思。

    他的面龐被黑布所掩,是以表情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的動作,卻說明了他正在考慮一些重大的問題、

    清涼上人訝然望著這個神秘的人物,心想:

    “難道如此明顯不過之事,還有可疑的麼?”

    在他眼中,這個“大尊者”的身份,殊為秘密,因為以清涼上人的身份地位,迄今還不知道這個“大尊者”是什麼人,這個人的權力,是“五老會議”賦予的,清涼上人得到五老會議的指示,要他一切聽從“大尊者”調度差遣。因此,這個神秘的人物,乃是代表“五老會議”,身份崇高,權力極大。

    徐少龍想了一陣,才道:

    “請問上人,假如你是無慾禪師,明知約晤之舉,極為秘密,當中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得知,則一旦消息洩漏,嫌疑最大的人自然只有他了,那麼他豈肯輕易洩漏消息?

    握一萬步說,他縱然向對方報告了,可是對方會不會這樣輕舉妄動的跟蹤咱們呢?”

    清涼上人吃一驚,道:“大尊者的意思,竟是認為無慾師兄不可能洩秘麼?”

    徐少龍道:

    “在理論上,他應該不是洩秘之人,說不定另有難以測料的原因。因為跟蹤我之人並非第一流的人物,只不知跟蹤你的人,本事如何?”

    清涼上人道:“也不高明。”

    徐少龍道:

    “假如是無慾禪師通敵,對方接到這個密報之後,除非已部署了足夠的人手,否則絕對不敢輕易跟蹤咱們。”

    清涼上人道,“咱們似乎已陷入一個無法可解的迷惆局勢之中了。”

    徐少龍道:“在下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只不知上人是否贊成而已?”

    清涼上人心中大為折服,忙道:“大尊者請說。”

    徐少龍道:

    “想那無慾禪師,出身少林,素負俠名,咱們莫說不忍就此讓他蒙恥含垢,即使證據確鑿,也須予他一個再度證明的機會,因此咱們再試一次,便知實情如何了。”

    清涼上人合什道:“大尊者此意雖佳,但咱們似乎不宜輕易涉險。”

    徐少龍決然道:

    “這一回咱們不但要試一次,而且須得預作準備,力求主動之勢。”

    他的口氣十分堅決,清諒上人身份雖然尊崇,可是這時也不便多說了。

    他點點頭,道:“大尊者之意既決,自當遵行。”

    兩人商量一下時間地點,獲取了協議,決定由徐少龍即晚就去通知無慾禪師。

    徐少龍臨走之前,問道:“還有一件事尚望清涼上人賜告。”

    清涼上人道:“大尊者欲知何事?”

    徐少龍道:“在河邊碼頭上,停泊著四艘巨船,上人和不知道這件事?”

    清涼上人道:

    “總督大人曾下令全力調查這件事,據老僧所知,這幾艘巨船是從川西沿江南下,直達此問的。”

    徐少龍大感興趣,道:

    “黃大人為何要下令調查?莫非這四艘巨船,還受到官家暗中保護……”

    清涼上人道:“表面上不但沒有問題,而是這四艘巨船,還受到官家暗中保護……”

    徐少龍擺毛道:“這件事內情一定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講得完的。因此咱們還是留到明天再談。還有一件事,便是煩請上人轉請林秋波仙子,或者是千層劍影上官雲老師,明天設法絆住黃公子,不讓他與任何人來往,亦不可以與外界通消息。”

    清涼上人道:“老衲記下了,雖然這個任務不易,但大概仍可辦到。”

    徐少龍拱手揖別之後,隱入荒園的黑影中,即摸出一物來,迅快動手。不久,他已變了一個樣子。

    原來他在兩鬢,貼上一些灰白色的頭髮,唇上黏上一些短髦,身上收拾一下,便變成一個雙鬢斑白的中年人。

    他很快就抵達無慾禪師居住之處,房中一片黑暗,同時垂下帳子,是以退不見床上睡覺的人。

    但徐少龍自有辦法,他攝神定慮,施展神聽之術,馬上聽到床中傳來兩個人的呼吸聲音。

    他退後幾步,彈指傳聲。

    當他第三次傳出訊號,那道窗戶口無聲息地打開了,一道人影,倏然穿窗而出,宛如一縷輕煙。

    徐少龍見他身形雖然龐大,可是動作輕靈快巧,有若燕雀,心中暗叫一聲“可惜”,想道:

    “這個人才,單單以輕功來說,已是當世第一流的了,可是沉緬慾海,負上叛變通敵之嫌,豈不可惜?”

    無慾禪師打個稽首,低聲道:“佛祖慈悲。”

    徐少龍應了一聲“老君賜福”。

    他們隨即移到那邊的院牆下,距房間相當的遠,即使有人扒到窗下竊聽,也沒有法子聽得見他們交談之聲。

    無慾禪師瞠目望著這個兩鬢已斑,但器字軒昂的夜行人,心想上一次見他,雖是蒙著面孔,但聽他口音,顯然甚是年輕,誰知卻是中年之人。

    他定一定神,才道:“大尊者寅夜前來,有何指示?”

    徐少龍啞聲道:

    “本座有要緊事,要與一號見面,明天在城西的李宅荒園中見面,時間是未時正。”

    無慾禪師道:“貧僧記住了。”

    徐少龍道:“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無慾禪師道:“沒有特別的消息。”

    徐少龍道:“那麼有煩禪師趕緊把消息送出。”

    他隨即離開,回到住處。到了翌日,大概是由於清涼上人命林秋波等人絆住了黃公子,所以督府方面,並沒有人與徐少龍他們聯絡。

    未時時分,徐少龍與清涼上人,在城西的李氏荒宅見面。這座荒園到處蔓草雜生,一望而知久無人跡。

    他們在一棵大樹下面碰頭,但還未說話,徐少龍突然躍起半空,向左後方面一片草叢樹隙撲下。

    當他凌空撲下之際,草叢中果然閃現出人影。

    清涼上人也沒有閒著,在那徐少龍躍去之時,他也迅若飄風地衝向右邊的樹後,目光到處,只見一個人蹲在草叢內。

    此人自然一直注意著徐少龍和清涼上人的動靜,是以老和尚的動作,他亦已看見了。

    老和尚的人已經撲到,那個對象僅僅站了起身,還來不及躍逃。

    但見老和尚左手寬大的袍袖,迅急向那人肚腹拂去。

    他的袍袖雖是軟薄的衣物,可是目下內力氣勁,貫注其上,實在堅硬得可比一片鐵板。

    對方是個身穿夜行衣的壯漢,他手中拿著一把匕首,這時發生本能的反應,揮刀抵擋這一片衣袖。

    “啪”的一聲,清涼上人的衣袖,已卷中了那人的手和匕首。

    只見這人手中的匕首,應袖飛起,化作一道精光,落向老遠的草叢中。

    清涼上人並沒有趁機馬上追擊,卻略略遲滯一下,等到對方大致上已恢復了抗拒的能力,這才疾伸右手向對方抓去。

    那人雖是雙手並用,可是竟碰不到清涼上人右手一下,而被清涼上人輕輕易易的抓住胸口衣服。

    此是黃山獨步天下的神奇擒拿手法,這一招稱為“分雲摘星”。那個夜行人的武功,與清涼上人差了一大截,自然全無法抵擋這等絕藝了。

    在另一邊的徐少龍,他馭風下撲時,速度之快,逾幹閃電。

    然而草叢雜樹中的人影,卻及時貼地滾開七八尺。

    徐少龍身形一沾地,呼一聲又飛過去。

    這一回他已迫近敵人,發覺此人身材瘦矮,動作滑溜靈活之極,顯然是以輕功見長的。

    他出手向那人右肩抓去,五指未到,勁力先及。眼看敵人已逃不出這一招擒拿,誰知敵人忽然一沉肩,就像泥鰍般)滑溜溜地閃出他的掌握。

    不但如此,這個敵人還能向左方橫移數尺,幾乎已逃出他攻擊可及的範圍。

    直到現在,徐少龍已經兩擊落空,而還未曾與對方打個照面。

    徐少龍頭腦靈活,反應極快,這時已確知自己非得施展毒手,追使敵人招架,才足以留下敵人。

    因此,他更不遲疑,左手掌勢橫劈出去,一招“橫掃千軍”,掌力激起一片嘯風之聲,猛擊敵人後心。

    他這一掌虛多於實,真正用意是迫令對方不能不向右方閃避,因此,這一招雖然功力十足、勁道之強足以摧樹碎石,但仍算是虛招。

    那個瘦矮滑溜的敵人,身子向前一頓。便猛可迅疾旋轉過來,變成面對面的情勢。

    他的身法與反應,意在表示他已測度出徐少龍的後著變化。是以不向右閃,以免自投羅網。

    至於他旋迴身子之故,竟是以奇奧手法,來拆解他這迅雷般的一掌。

    徐少龍一眼就看出此人竟是女的,無怪身量看來特別瘦矮,可是年紀已在四旬以上,面上泛著兇悍之氣。

    他只看了這一眼,掌力已罩住對方。

    那個中年婦人翻腕發掌,硬封敵招。

    她的雙手剛一碰上徐少龍的鐵掌,登時發出骨頭斷碎的聲音。緊接著在她一聲慘號中,徐少龍的掌勢已如破竹般擊中她的前胸,把她整個人震出十餘尺之遠。

    徐少龍一掌擊中敵人,反而一愣,因為他深知這個婦人,這刻定必心脈皆斷,屍橫就地,而他的原意,本來打算生擒活捉,以便審問口供。

    他懶得過去驗看,定一定神,向清涼上人那邊走去。

    清涼上人已改用點穴手法,使敵人失去行動能力,但仍然可以開口說話。

    徐少龍聳聳肩,啞聲道:“慚愧得很,那個婦人已被本座擊斃啦!”

    清涼上人道:“哦!是個女的?”

    徐少龍道:“她的身法滑溜無比,但武功卻稀鬆平常,這真是叫人大感意外……”

    清涼上人道:“咱們四下的暗哨,都沒有警訊,可知今日只有兩個人,進入此地。”

    徐少龍打量這個壯漢一眼,冷冷道:“報上你的姓名和身份來歷。”

    壯漢身子一震,直勾勾的望著他。

    但徐少龍面上已經矇住,同時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的長衫,無法看得出身份。只有一點對方可以確知的,那就是這個頭號強敵,年紀甚輕。

    他彷彿在什麼地方,聽過這種聲音,和充滿權威的語氣,是以他心中大為震動。

    歇了一下,這個壯漢才道:

    “在下邱健行,向來在南直隸的長江上混日子。”

    徐少龍冷冷道:“你一個在江湖上混的人,何以混到此地來?”

    邱鍵行道:

    “那是呂大娘要在下幫忙,她已說過,上回被你們溜走了,所以找上了在下一道來。”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你是擅長跟蹤的能手了?”

    邱健行道:“在下一直靠這門功夫混日子的。”

    徐少龍轉眼向清涼上人望去,道:“依上人看來,此人的話,靠得住靠不住?”

    清涼上人道:“他一定還隱藏了一部份。”

    徐少龍冷笑道:

    “邱健行,你聽見沒有?比方說,你總知道我和這位上人,用的是什麼稱呼吧?”

    邱鍵行忙道:

    “這個在下倒是聽那呂大娘提起過,你老是大尊者,這位大師是第一號。”

    徐少龍道:“你此外還知道些什麼?”

    邱健行道:“呂大娘要在下跟蹤這位大師,她則親自跟蹤你,瞧瞧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少龍道: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不實話實說,包你死了之後,還會後悔,咱們從頭說起,你是什麼出身來歷?那婦人是誰?”

    邱健行道:“在下知道的都說出來啦,大尊者如若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徐少龍冷冷道:“我只須搜查你身上之物,就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你信不信……”

    邱健行聽了這話,面色頓時白如灰土,道:“在下實說就是。”

    徐少龍道:

    “你在自在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卻仍然分不清對手的本事,你雖然願意從實供出,但仍須先嚐點活罪,否則你一輩子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伸手在對方身上連拍了六七掌之多,但見邱健行登時面色大變,一時發紫,一時發白,身子也索索地發抖。

    此人的神情表現,充分說明他體內已遭受到一種奇慘難熬的痛苦。

    可是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這卻是苦上加苦之事。轉眼之間,邱鍵行滿頭滿臉,俱是豆大的汗珠。

    徐少龍讓他熬了一陣,才揮手連拍,解開了禁制。

    邱健行雖是仍然不能行動,卻可以發出聲音了,當下哼哼唧唧的,完全失去了那份剽悍氣概。

    徐少龍深諸用刑之道,是以剛才絕不輕輕放過對方,先施下馬威,使邱健行心有餘怖。

    下一回他只須說一聲要使他受到更痛苦的毒刑,邱隍行不但震驚,而且也深信他說得出也做得到。

    此是徐少龍攻心之法,在適當的時機使上一回,收效之宏,比更殘酷的手法而時機不當大得多了。

    徐少龍冷冷道:“你是什麼出身?”

    邱健行忙道:“在下是海陵幫的。”

    徐少龍道:“那個婦人呢?”

    邱健行道:

    “她是敝幫兩位統領之一,比在下高了一級,在三江五湖的水道上,赫赫有名,人稱水蛇孫二孃的便是。”

    徐少龍頗感意外,因為在他意料中,這些人當是五旗幫中人才是,如何會變成“海陵幫”呢?

    他在五旗幫中初露頭角,就是擊敗海陵幫一役而成名。最近接到的消息,海陵幫又網羅了不少人才,勢力大增,但此幫與五旗幫乃是死敵,何以海陵幫所獲得的消息,會傳到五旗幫?難道海陵幫中,也被五旗幫之人滲入,是以一切機密盡洩麼?

    衡情度理,海陵幫扮演此一角色,倒是十分合適,因為如果是五旗幫的話,豈敢打草驚蛇,冒險跟蹤?即使非跟蹤不可,也必定派出一流高手。

    徐少龍沉吟點頭,清涼上人間道:“此人的供詞靠得住麼?”

    徐少龍道:“尚有一些漏洞……”

    他轉向邱健行問道:

    “你們如何得知我與這位大師在此地會面之事?”

    這個問題,正是整個事件的高潮,因此連清涼上人那麼老練之人,亦不禁露出極是注意的神情。

    邱健行道:“在下一點也不知道,此來只是奉命行事他一瞧徐少龍目光中,射出可怕的光芒,不由得心膽皆裂,氣急敗壞地道:

    “真的,在下願以全家大小的性命發誓,當真一點不知,如有虛言,教我全家死絕。”

    徐少龍淡淡道:“大師,這人的誓不可謂不毒了,但依你看來,他的誓言可不可信?”

    清涼上人,道:“大概不會假吧!”

    徐少龍道:

    “不然,他居然發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毒誓,企圖矇騙咱們,真是可惡!”

    清涼上人訝道:“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大師中妨問問這廝,他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清涼上人轉眼望著邱健行,道:“你說說看。”

    只見邱健行面色如土,神情沮喪,那樣子好像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清涼上人又催問一聲,他才低低道:

    “在下只有孤身一人,不過……”

    徐少龍已厲聲一笑,打斷他的說話。

    邱健行索索發抖,看來好像想跪下求饒,只是雙腿不聽指揮,是以無法辦到。

    徐少龍道:

    “大師你瞧,此人是不見棺材不流淚,若不把他修理一頓,叫他講真話勢比登天還難……”

    他這等說話與聲勢,威脅之意大於其他,清涼上人自然省得他打算從心靈精神上,制服對方。

    這位老和尚徐徐道:

    “本來貧僧尚有憫恕之心,但此人既冥頑不靈,吃點苦頭,也是應該。”

    邱健行已嘗過痛苦滋味,聽得他們兩人一和一唱,駭得哀叫一聲,道:

    “在下豈敢欺騙兩位,實是一時慌急,發誓之時,忘了沒有家人之事……啊!啊!但求兩位老人家高抬貴手,在下感恩不盡……”

    徐少龍道:“我再問你一聲,你們如何獲得消息的?”

    邱健行急得汗淚齊冒,道:“小人實在不知………

    徐少龍冷冷道:“那麼誰知道呢?”

    邱健行道:“孫二孃才知道……”

    徐少龍心下著實惱了,剛才他施計唬了對方一下,裝出好像已知對方家中情況一般,果然迫出對方實話,曉得對方果然沒有家小。因此,他的毒誓,等於沒發一般,然而伺到海陵幫如何獲得消息時,他又說絲毫不知,這就招惱徐少龍了。

    徐少龍的看法就是邱健行誠然因為地位階級夠不上,所以不知機密,但話說回來,他既是能參與行動,則他的地位仍算不低,因此有關消息來源的秘密,定必或多或少,聽聞得一點風聲。

    目下邱健行卻利用水蛇孫二孃已經死亡的情勢,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顯然有不盡不實之嫌。

    他心中已泛起殺機,反而淡笑一聲,道:

    “原來只有姓孫的知道,這大概是因為她是統領之故。”

    邱健行忙道:

    “正是,正是,除了她之外,恐怕只有敝幫的幫主曉得了。”

    清涼上人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另行設法……”

    徐少龍道:

    ‘中自們今日之舉,已經打草驚蛇,恐怕不能曠日持久,定須速作決斷才行。”

    他的目光移到邱健行的臉上,腦海中泛起了他剛才般驚怕死之態。是以在惱恨之外,還加上鄙視之心。

    森冷的殺機,瀰漫在他心中,暗念若是留下此人,說不定會招惹意想不到的挫敗。當下便不打話,揮掌劈去。“砰”的一聲,邱健行應掌倒地,立刻斃命。

    清涼上人低誦一聲佛號,徐徐道:

    “此人恐怕真是不知內情,若然如此,今日之舉,咱們可說是一無收穫了。”

    徐少龍搖搖頭,堅決地道:

    “此人容或真個不知機密,但咱們今日之行,並非毫無收穫,至少咱們已知道海陵幫已參與其事。”

    迅速地考慮了一下,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想過,加以分析,才又說道:

    “海陵幫插上一手,才是最合理的情況。以我想來,五旗幫得到的情報,只是向海陵幫收買的。因此,我們堵塞這個漏洞之法有二,一是將海陵幫內所有高級地位的人全部殺死!”

    清涼上人又低低誦聲佛號,道:“這如何使得?”

    “是的,此計困難重重,一則屠殺多人,良旁不分,與咱們慈悲俠義宗旨違背,二則一網打盡的手段,雖然可以勉強辦到,可是人數既多,便不免可能會有遺漏……”

    清涼主人連連頷首,大表贊成,此是源於他慈悲之性,一旦聞說不要殺戮多人,便可先行打心眼裡贊成了。

    可是他的面色,已十分沉重,這卻是因為他亦明白,如果解決的矛頭,不指向海陵幫的話,則當然要指向唯一洩密之人。這個人公誼私交上,與他實非泛泛,是以不由得面色沉重起來。

    徐少龍道:

    “關於第二步可行之路,自然是對付無慾禪師了,但上人實在不要為他難過,因為以他身為佛門中人而言,早已墜劫犯戒,陷溺慾海之中……”

    清涼上人訝道:“哦!他已經犯了色戒麼?”

    徐少龍懇切地道:“正是,我兩次到他那兒,都發現床上有個女人。”

    清涼主人道:

    “這真是很可怕之事,雖然他在色慾方面,具有過人異稟,情慾之念,比常人強烈不知多少倍,但他當年已剋制成功。才正式具足大戒,出家為僧。卻想不到在刻苦修持了數十年之後,仍被情慾壓倒……”

    他惋借而又同情地嘆口氣,接著說道:

    “現在少林寺中,他是知名之士,既然有此犯戒醜行,對方可就不難予以利用,迫他供給情報了……”

    這個結論,徐少龍也甚表同意,因此,剩下的只是行動的問題了。

    徐少龍和清涼上人商議下手之法,清涼上人首先提出他的疑慮,道:

    “咱們前去對付他,休說他措手不及而不難就誅,即使他已經得知,亦無法與咱們相抗。但問題是縱然此舉將可獲得五老會議追認批准,可是稍有差池,說不定就會引起門派之間的怨恨……”

    他停下來,想了想,又道:

    “例如咱們雖然認為他通敵之舉,已是證據確鑿,但他同門之人,卻另有看法不以為然,如此即種下無形的仇視不滿的禍根了,是以咱們下手時,不可不慎。”

    徐少龍道:

    “上人說得甚是,既然咱們反正不能公佈他的罪狀,而事實上又非誅殺他不可,何不使用嫁禍東吳之計?”

    清涼主人大表贊成,道:“如此甚好。”

    徐少龍道:

    “咱們設法把罪過推到五旗幫頭上,這樣的話,在咱們有除去奸細的實在利益。無慾禪師死後,亦可以得到殉道之美名,對少林寺清譽,毫無損害。”

    清涼主人連連點頭,徐少龍又道:

    “咱們第一步,先派可靠得力之人,暗下跟蹤無慾禪師,一來瞧瞧在他身上,是否可以追到敵方與他接觸的人。二來找尋下手的最佳機會。”

    清涼主人沉吟一下,才道:

    “派別人去,一則武功比得上無慾禪師的不多。二則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老袖願意自告奮勇。”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兩人隨即分手,清涼上人自去執行監視無慾禪師的任務。

    到了傍晚之際,清涼上人看見無慾禪師匆匆出門。

    這位少林高手作俗家人的打扮,出得門口,曾經銳利地四下看過,這才大步走去。

    清涼上人估計了一下,迅即閃入無慾禪師的居處,雖然時近黃昏,光線尚亮。但這位佛門中的一流高手,卻不借冒被人看見之險,一連兩個起落,越過一道院牆,一座屋頂,快逾閃電般落在一個院子中。

    他的動作真是快得叫人看不清楚,已經闖入無慾禪師的臥室中。

    房內居然閩然無人,他預期會看見的女人,並沒有看見。

    清涼上人毫不停滯,奔到床邊,馬上嗅到一陣香味,同時看見枕頭上還有幾根長長的頭髮。

    老和尚皺皺眉頭,心想:無慾禪師窩藏婦女,犯了淫慾之戒的罪證,已經確鑿如山,不容狡辯了。

    他難過地嘆一口氣,迅即伸手,在枕上撿起幾根長長的頭髮,放入囊中,接著一旋身,已屈了房間。

    到得街上,追趕了一程,遠遠已望見無慾禪師的背影,清涼上人放慢腳步,遙遙盯著這個不守清規的僧人。

    走了一會,無慾禪師突然以極快的動作,閃入一條巷子內。

    清涼上人微微一曬,忖道:

    “若是別人,見他忽然折入巷內,必定害怕失去了他的蹤跡,趕快追過瞧瞧,但這一手對我沒有用。”

    他不但不迫去,反而在店鋪簷下停住腳步。

    過了一陣,忽見無慾禪師又閃出來,四下望過,才拔腳再入場前行。

    原來這是一種揭破跟蹤者的面目的手法,只要跟蹤之人,中計追上去,他便可以出來對付來人,將跟蹤的線索截斷。

    無奈這回他的對手乃是黃山派高手清涼上人,乃告無效。

    無慾禪師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他終於又轉入一條寬大的巷內。

    在一家屋子的門口,他瞧了一眼。

    門口處有三個漢子,一旁有兩匹健馬。

    雖然這些人和牲口之外,別無其他特別的事物,但這間屋子,卻叫人一望而知是江猢人物常常走動出入的一個地方。

    無慾禪師走進去,一個漢子過來問道:“找哪一位?”

    “我找歐陽先生。”

    那漢子拱拱手,道:“請這邊來。”

    他在前頭帶路,繞過大廳,從邊廊轉到後面。最後,走入一間小廳內。

    那漢子請他坐下,才道:“在下這就前去通報/他迅速去了,不久,便有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進來。”

    無慾禪師並不站起身,只冷冷瞧著對方。

    這個中年人卻很恭敬地向他行禮,道:

    “大師惠然在駕,敝幫實是感到萬分榮幸。”

    無慾禪師道:“有什麼事情,快說出來。”

    他的口氣可不大友善,加上面色沉寒,竟是一副上門找事挑釁的模樣。

    那中年人卻從容如故,微笑道:

    “大師難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不知,如何竟肯光臨賤地?”

    無慾禪師哼了一聲道:“有一個人留下這兒的地址。”

    中年人道:“且不知那人是誰?”

    無慾禪師道:“自然是你這裡的人了。”

    中年人道:“大師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無慾禪師回顧一眼,冷冷道:“不知道,但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不怕。”

    中年人道:

    “如果大師乃是仗恃武功,想找人出出氣的話,那就走錯地方了,這兒雖然不時有些江湖朋友走動,但人人守法,決計沒有為非作歹之事。”

    無慾撣師濃眉一皺,不悅地注視著對方,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那中年人徐徐道:“大師是少林高手,法號無慾,是也不是?”

    無慾禪師頷首道:“正是灑家。”

    中年人道:

    “以大師的名望地位,在下豈敢稍有得罪,咱們不妨把話題回到開頭之處,那便是大師一進來就問在下有什麼事,在下因想如果大師此行,自家竟然不知道是為了何事而來,這叫在下如何回答才好呢?”

    無慾禪師煩躁跺跺腳道:“咱們不要繞圈子,你把那女人擄走,有何打算?”

    那中年人雙眉一剔,居然威稜四射,氣勢不凡。無慾禪師此時才注意到,不禁心頭一凜,大為警惕,那中年人道:

    大師的言語如果還是如此的不客氣。可莫怪在下不與你交談了。”

    無慾禪師定一定神,收斂起浮躁之態,微微一笑,道:

    “閣下貴姓大名/

    中年人道:“在下鞏貴,向來混跡江淮一帶,大師恐怕不會聽聞過賤名。”

    無慾禪師向鞏貴上下打量了幾眼,才道:

    “原來是海陵幫鞏幫主,無怪氣派過人。”

    鞏貴一面入座,一面道:

    “大師好說了,敝幫弟兄只不過販運點私鹽,以維生計,實在算不了什麼正式幫會。”

    無慾禪師等他入坐之後,目光再度凌厲地注視著他,道:

    “鞏幫主,咱們言歸正傳。據灑家所知,貴幫似乎沒有捲到最近的一件武林糾紛中,何故忽然向我下手,擄走了那個女人?”

    鞏貴淡淡一笑,道:“大師未免把這一場江湖大風暴,形容得太微小了。”

    無慾禪師道:“這樣說來,貴幫也插上一腳了,是也不是?”

    鞏貴道。

    “也差不多啦:但敝幫自知實力薄弱,不足以與任何一方相抗衡,因此之故,只好設法在夾縫之中,沾點利益。”他含有深意地微微笑一下,又道:

    “假如敝幫能夠得到像大師這等人物,鼎力支持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做一番事業。”

    無慾禪師大感訝異,忖道:

    “我方與五旗幫暗鬥之事,他海陵幫如何曉得?”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

    “灑家是爽快人,不喜轉彎抹角。恕我直率請問聲,貴幫對於灑家這邊的事,知道了多少?”

    鞏貴也尋思了一下,才道:“實不相瞞,敝幫已知道了很多。”

    “多到什麼程度?”

    鞏貴笑一笑,道:

    “但凡大師在南京城中,與任何人說過的話在下都完全知道。根據這些話,在下便曉得大師是代表少林派,,聯合了其他一些門派,再運用官家的力量,要對付五旗幫。總之,你們打算殲滅五旗幫,已動用了不少力量。”

    無慾禪師,不禁目瞪口呆,望著鞏貴直髮愣。

    鞏貴道:

    “大師不必驚訝,事到如今,在下不妨但白奉告,這些消息,都是李錦兒姑娘竊聽了之後,轉告在下的/

    無慾禪師大吃一驚,道:

    “什麼?竟是她麼?這樣說來,她乃是你方之人,並非被你們架去的了。”

    鞏貴道:“正是如此。”

    無慾禪師略加分析,突然呵呵一笑,道:

    “不對,不對,第一點李錦兒不可能竊聽得見我與別人的談話。第二點,若然她真是你方之人,你決計不肯揭穿她的身份,更別說叫她離開我了。”

    鞏貴悠悠道:

    “大師說得雖是,無奈今日形勢突變,所以李錦兒縱然還留在你身邊,也失去了作用,這一點等會再談,先說她能竊聽得到大師與別人交談這件事……”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李錦兒雖然不會武功,但她天生異稟,耳目之聰,遠逾常人。雖在夜間,也如白晝視物,同時十丈之內聲響,她都能清晰的聽見……”

    無慾禪師面色一變,道:“她當真具有這等驚世駭俗的天賦麼?”

    鞏貴道:“在下所說,句句皆實,並無一字虛言。”

    無慾禪師問道:“那麼形勢又有何變化,以致促使幫主你決定把此事但告於我?”

    鞏貴道:”

    “今天大尊者與第一號見面時,竟把敝幫預先埋伏的兩名高手,當場殺死。但我方被殺之人,當對方發難時,已依規定留下暗號,是以在下曉得他們並非因為大意,洩露了行藏而被殺……”

    他面色沉重地望著無慾禪師,稍稍停歇了一下,接著說道:

    “換言之,對方竟預知有人埋伏的,那麼也就是說,他們已曉得曾經洩露秘密之事,所以這一回故意要碰頭,以便證實心中的懷疑。”

    “他們已曉得曾經洩露秘密?”無慾禪師聞聽得心驚膽戰,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鞏貴道:

    “大師你第一回替大尊者傳訊時,敝幫就曾經派人跟蹤,結果被他們擺脫了。”

    無慾撣師只覺得頭重腳輕,腦際雷嗚,好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這個海陵幫主的話,不但聽來有根有據,而且亦可證明李錦兒當真有過人的耳目之聰,是以將他與別人聯絡交談時的話,完全聽了去。

    他自知目下不但已經身敗名裂,還面臨著墮落的深淵。一旦沉淪下去,便將萬劫不復了。

    無慾禪師深深嘆息一聲,才道:“以後又怎樣?”

    恐貴道:

    “在下聞訊親往查看現場,當即得知兩事。一是前面說過的,對方乃是故布陷餅。二是幸好得知內情的孫二孃,淬然被擊斃,是以對方大概還須研判和佈置,沒有立刻前往,找你算帳。”

    無慾禪師出了一身冷汗,但嘴巴還是強硬,道:

    “他們找我算賬,我也不怕,我問心無愧就行啦!”

    鞏貴道:

    “話雖如此,但如果他們在你屋子裡,搜出了李錦兒,這時節僅僅是貪淫好色,不守清規這一條,也就夠了。”

    無慾禪師無法否認,只好點點頭。

    鞏貴道:

    “此所以在下馬上召回李錦兒,故意差人向你報訊,造成綁架要脅你的疑陣,使你迅即趕來見面。”

    無慾禪師這時心亂如麻,腦筋閉塞,一點主意都想不出來。

    鞏貴暫不迫他,默默等了二陣,讓他冷靜下來。這才說道:

    “現下大師的處境非常惡劣,在你的那一方,不用說必定容你不得。即使不能馬上擒殺幹你,但亦將報告少林寺,將你召回審訊處置。”

    無慾撣師點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但灑家不守清規犯了淫慾之罪,這等下場,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鞏貴道:“大師錯了。”

    無慾禪師問道:“我如何錯了?”

    鞏貴道:

    “你遵命返山,聽候發落,那只是無罪之時才行得通。現下既有罪,回山要受重責,很可能送了性命,你還回去幹什麼?在下借著代謀,為大師著想,決計不可回山。”

    無慾禪師冷冷道:“你敢是勸我叛出師門嗎?”

    鞏貴道:

    “大師如是留在此地,在下負責供應南北佳麗,日日更換,讓你享盡人間豔福。”

    無慾禪師沉吟一下,問道:

    “假如灑家留下,抗命不返少林,你如此厚待於我,我將如何還報?”

    鞏貴見他口氣鬆動,心中暗喜,忖道:

    “五旗幫所許諾的二十萬兩銀子,大概可以到手啦!”

    但這個海陵幫主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淡淡道:

    “大師只須供給你所知的一切情報,讓五旗幫全力發動攻勢,把大尊者等人消滅,那就行啦!假如行動夠快的話,說不定關於大師之事,還未傳回少林。”

    最末後的這句話,實在含有強烈無比的誘惑力,使無慾禪師砰然心動,不禁認真地考慮起來。

    過了半晌,無慾禪師沮喪地嘆一口氣道:

    “不行,此舉絕無成功的希望,灑家也不能這樣做。”

    鞏貴訝道:“難道大師竟束手任人擺佈嗎?”

    無慾禪師心中有數,知道“五老會議”已在五旗幫中,佈置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些已是最高階層的特殊人物。是以任何消息送到五旗幫去,等如馬上告訴大尊者一樣。如何還能對付他們?

    他點點頭,道:

    “灑家認命啦!你我今日之會,總算是對灑家有點好處,是以日後灑家被審訊之時,決不提到幫主你,聊以報答。”

    這位少林高手站了起身,神色沮喪,正要離開。

    鞏貴大聲道:

    “大師請留步,在下已備好一場精彩歌舞,你左右已認了命,何不盡情觀賞之後之後才回去?”他話聲之中,隱隱含有挑戰的意味,教人一聽而知,這場歌舞可不是輕易觀賞得的。

    無慾禪師濃眉一皺,目光頓時變得十分凌厲銳利,向鞏貴望去。

    他一方面知道鞏貴的用心,必定是利用美色,使他屈服投降。當然這是十分可慮的情勢,因為他知道,十有八九,會在美色情慾的壓力下,無力抗拒而投降。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瞧瞧這場歌舞,究竟有什麼地方,與平常的不同?此舉一來可以滿足他好奇心,二來若是過得此關,他可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當他沉吟考慮之時,鞏貴暗暗做個手勢,左側的房門內,馬上傳出一陣修揚柔靡的樂聲。

    緊接著有陣陣香風,撲人鼻中,還可以聽到裙帶上的環佩脆響。

    無慾禪師搖了搖頭,道:“貧僧還是不瞧的好。”

    話雖如此,但語氣猶豫,聲音乏力。

    鞏貴笑道:

    “放目天下,大師唯有在此處,可以毫無忌憚的縱情歡樂。反正你就算多玩一兩個女人,與目前並無區別。”

    換言之,一件穢,兩件也穢。無慾禪師忖道:

    “他說得也是,我即使拒絕觀賞,拂袖而去。但在他面前,還是裝不出清高有道的架子。況且他說得最對的是我唯有在他這兒,才能盡情享樂,著然我堅執不允為他出力,現在馬上走,跟玩過之後才走,亦沒有區別。”

    他已大有留下觀賞歌舞的傾向了,因為他那強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慾念,已經在他身體內作祟。故此他才會找理由藉口解釋,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鞏貴趁他猶豫之際,一拍手掌,房中登時閃出一名女郎,隨著樂聲,婉轉起舞。

    這個女郎全身上下,只有一層輕紗掩敝著,長得骨肉均勻的裸體,若隱若現,乳波殿浪,教人為之眼花繚亂。

    無慾撣師瞧了幾眼,忽然大感安心忖道:

    “我縱使是十分荒淫之人,但這個美貌女子的歌舞,仍難使我情不自禁,老實說,如果是深夜人情,僅有我與她一室相對,其實我心無顧忌,那就很難忍捺得住男女的大欲了。”

    他不但不畏懼,還故意睜大雙眼,很注意欣賞這個美貌女郎的曼妙舞姿。

    忽然間酒香撲鼻,原來另有兩名美女,分別捧著酒菜,走到他們身邊。這兩名美女,也是一襲輕紗掩體,放下酒菜之後,便毫不客氣地分別坐在這兩個男人的膝上,還把身軀向他們偎貼。

    無慾禪師方自詫愕,但見懷中的美女,已將酒杯送到他唇邊,面上泛著媚笑。

    鞏貴道:

    “咱們第一杯定須飲盡,因為這兩位敬酒的美人兒,可不是出身卑微的娼妓,你想不想知道她們是誰y

    無慾禪師定睛一瞧,發現她們果然除了明豔之外,還有雅秀氣質,的確不是風塵中的歌妓之流。

    他忍不住間道:“她們是什麼人呢?”

    鞏貴呵呵一笑,道:

    “她們的出身不但是良家婦女,而且還是大家閨秀,宦門的千金。我懷中的這一個姓陳,她的父親以兩榜進士出身,歷任至正四品知府之職。”

    無慾禪師哦了一聲,禁不住向她多望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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