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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生中,你至少要去兩次重慶

    最吸引我的,是重慶那種漫不經心的幽默。兩車相撞,如果是東北人,可能推開車門就會打成一團;如果是上海人,推推眼鏡,大概會這麼建議:不要吵,我們找交警好了。有次我在重慶看到一輛桑塔納追尾奧拓,奧拓司機下來看了半天,沒吵沒罵,笑嘻嘻地對桑塔納說:“恭喜你,娃兒的書包又飛求了。”

    從交通事故聯想到基礎教育,這是重慶人獨有的天賦。跟重慶人接觸久了,我總感覺他們有一種骨子裡的清高——拿水仙當大蒜的那麼一股勁兒。重慶人熱情、豪爽、大大咧咧,每逢客來,必稱兄道弟,呼朋引類,不拿你當外人,但酒酣耳熱之時,只要稍一留心,就會看見他們斜眼睥睨的神情,這神情不像劉備——成都才像劉備呢,倒有幾分像曹操,豪情萬丈,盛氣凌人,給他把槊就能對付出幾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來,所以我經常感慨:重慶之城,臥虎藏龍,如果生在戰亂年代,天下奸雄,大概百分之八十都會出自重慶。

    在廣東說自己有錢,會引一片景仰,這招到了重慶就不大靈。小心他們這麼揶揄你:喔,你有錢,你的夜壺都是帶按摩的。重慶人說“夜壺”聽起來就像是文言的“也夫”,我當時就想,這話跟陳之亮“身赴國難,唯一死也夫”的名言差不多,同樣有“也夫”,同樣那麼帶勁兒。

    重慶臨江,人人都有水手的氣質(有個傢伙給自己取名“玫瑰水手”),朝來暮去水滔滔,路遇舊交總喝高。重慶人好酒量,十個中至少六個能喝半斤白酒,喝了後照樣走路不晃,爬坡如飛,到解放碑去打望美女,眼不花心不跳,神態自若。剩下的三個,你莫去激他,否則他掄起瓶兒就要跟你對吹。所以我跟重慶人吃飯,從來都不敢作聲,藉口酒精過敏,趁別人推杯換盞之機,獨自悶頭大嚼。

    重慶的美食總引入吮指遐思,辣子雞、泉水兔、郵亭鯽魚,小火鍋紅浪翻騰,水煮魚香氣四溢,想起來就忍不住咽口水。有次我住在一家五星級酒店,早餐是免費供應的,號稱六十八元一位,菜式豐富,花樣繁多,不過吃著總不是味兒,忽然想起重慶著名的小面來,丟下刀叉就往外面跑,在街角的小館子花兩塊錢叫了一碗,菜葉碧綠,麵條順滑,湯辣而香,吃完後咂咂嘴,還覺得意猶未盡。

    這就是我理解的重慶生活,一碗小面勝過全法國的蝸牛。它不起眼、大大咧咧、漫不經心、甚至有幾分粗俗,然而卻有獨特的香味。海明威說巴黎是“流動的聖節”,重慶人從不在乎什麼神聖。尤瑟納爾說“軍中十五年不及雅典的一個清晨”,重慶也不大關心浪不浪漫。只要有酒,有辣椒,有朋友,有噴香的小面,足以構成重慶人生活的全部,而“詩意地棲息”,不過是酸腐文人牙疼時沒心沒肺的哼哼,理也不要理。

    所以我說:一生中,你至少要去兩次重慶。第一次去吃滿街美食,去看美女如雲,去領略山城、霧城、江城的獨特韻味,這時獨行人也許會感到孤獨,但第二次就不一樣了,你會找到朋友,全重慶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你的朋友,會找到重慶漫不經心、大大咧咧的詩意,這詩意行走在高高低低的路上,停留在棒棒軍的棒頭,飄蕩在朝天門漿聲燈影的夜色裡,這詩意與酒有關,與辣椒有關,卻又永在它們之外。身不臨重慶,就不會發現完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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