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掛街那個騷狐狸!”胡香幾乎沒有跳起來。
她連隨將瓶塞拔開,使勁擲出院外,道:“你不喝算了,我一個人喝掉它!”
好大的脾氣。
柳三風只是笑笑。
胡香更著惱,一手將杯子取過,滿滿的斟了一杯,仰首一口就將它喝光。
跟著第二杯。
柳三風忍不住開口道:“這樣喝,如何嘗得出酒味好劣?”
語聲方落:“叮噹”一聲,胡香那瓶美人酒突然脫手,摔碎在地上。
杯也跟著脫手在地上開花。
柳三風皺眉問道:“你又在發什麼脾氣?”
胡香沒有回答他,反手捏住了咽喉,面色也變了。
柳三風終於也看出不對路,忙問道:“什麼?”
胡香嘶聲道:“酒中下了毒!”
柳三風大吃一驚,說道:“你不是說笑……”
胡香搖頭,一張臉竟已開始發紫。
柳三風看在眼內道:“你的臉……”
胡香急問道:“我的臉怎樣?”
柳三風道:“在……在發紫!”
胡香面色慘變,叫道:“好厲害的毒藥!”
她絕對相信柳三風的說話。
柳三風道:“你身上有沒有帶著什麼解毒的藥物?”
胡香道:“沒有用,這不是普通的毒藥。”
她武功高強,走馬江湖也已有這麼多年,經驗何等豐富,一發覺中毒,便知道無救。
柳三風忙道:“你試用內力,看能否將毒迫出。”
胡香道:“我已經試過,不能夠!”
說話間,她的瞼最少紫了一倍。
柳三風忙上前扶住她,道:“這如何是好……”
胡香語聲一沉,道:“你小心記著我現在的說話。”
柳三風連聲道:“是……是……”
胡香接道:“下毒必是仇夫人,她住在天寧門外,瘦西湖畔的一幢莊院,莊院的門前左三右四,一共有七棵柳樹,門是黑,牆是白!”
柳三風道:“她為什麼要毒殺你?”
胡香道:“不知道,你替我找她,問一個清楚明白,然後砍下她的腦袋,送到我墳前,否則我死不瞑目!”
她語聲越來越弱,臉色卻越來越紫!
柳三風只有點頭。
胡香悽然一笑,又道:“三風,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我……”
柳三風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現在你最好歇歇,不要多說話,讓我想想有沒有辦法……”
胡香截口道:“不用多想了,是否可以活下去,難道我還不明白……”
柳三風沒有作聲,因為他已看見胡香的臉龐已紫得發黑。
胡香接道:“現在再不說,我就沒有機會說的了。”
柳三風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胡香又道:“三風,我最後問你一……一句話……”
她的語聲更微弱。
柳三風道:“你問好了。”
胡香道:“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柳三風立即道:“我有,我一直都是喜歡你,也只是喜歡你。”
胡香道:“是真的?”
柳三風嘆了一口氣,道:“當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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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瞼上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但一下便已消失,道:“我知……道你又在騙……騙我,不過我……仍然很開心……”
柳三風道:“我……”
胡香悽然道:“能夠死在你……你的懷中,我……其實已……已經,很……滿足……”
柳三風不由自主抱緊胡香。
胡香還有說話:“三……三……”
她顯然想再叫一聲柳三風,但只說了兩個三字,說話便已無法接上。
語聲一斷,她的身子倏的一直!
柳三風一驚望去。
胡香一張瞼已幾乎完全紫黑,眼雖則仍然瞪大,已經全無神采。
她七孔突然有血流出。
紫黑色的血!
柳三風瞼色慘變,失聲道:“火蜈蚣毒血!”
火蜈蚣毒血!
他怎會知道這種毒藥?
胡香飲下的那一瓶美人酒莫非亦是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這如果是事實,胡香的死與水觀音的死是不是也有關係?
仇夫人到底是什麼人?
她為什麼也有火蜈蚣的毒血?
她為什麼要毒殺胡香?
謎!
奇怪的謎,難以解釋的謎!
柳三風怔怔的望著胡香紫黑的臉龐,突然流下了眼淚。
一個對自己如此痴心的女孩子這樣死在自己的面前,縱然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傷感。
他就只是這個原因流出眼淚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
雜亂的腳步聲,正向書齋這邊移來。
莫非有人來找我?
他心中一驚。
若是給他們看見胡香的屍體如何是好?
動念間腳步聲已更近。
他不暇細想,將胡香的屍體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放,急步奔出書齋,他反手將門關上,一行人已從花徑那邊轉出。
見他的一個家人帶著三個身穿官服的人。
來的正是石球、北彪、林雄,三個捕頭。
他們來這裡幹什麼?
他心情忐忑,忙舉步上前。
因為他知道如果站在門前,石球他們三人走近來,就:算他不請,他們也會進書齋去。
他絕對不能夠讓他們進入書齋。
石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清楚得很。
如果給石球進入書齋,發現胡香的屍體,一定會請他進去監牢。
事實胡香這樣死在書齋之內,除非石球由得他分辯,又絕對相信他的說話。否則他根本無法當場替自己分辯清楚。
因為他根本無法拿出足夠的證據,證明胡香的死亡與他全無關係。
他卻知道,石球絕對不會相信他的說話。
石球雖然並不是他的朋友,他們認識也已有好幾年。
平日見面雖然彼此都會嘻嘻哈哈來一個招呼,他其實心裡明白,石球恨不得給他一拳。
他沒有忘記,石球在百香樓本來有一個很要好的女孩子,但已因為他鬧翻。
還有石球與美人樓的老闆水觀音本來也有來往,亦是因為他的出現斷絕了。
難得現在有這個機會,他實在難以相信,石球會不加以利用。
看見柳三風,石球三人那邊亦加快腳步。
柳三風走下了十步,他們三人便已來到柳三風面前。
石球一聲:“柳三風!”雙手一分,攔住去路。
柳三風不收住腳步也不能。
北彪林雄旋即左右上前,將他挾在中央。
他們分明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柳三風目光一閃,漫應道:“原來總捕頭,還有兩位副捕頭也都來了,是不是找我?”
石球道:“來這裡,不找你找誰?”
柳三風強笑道:“未知有何指教?”
石球沒有笑,冷冷道:“是請教不是指教,我們來請教幾個問題。”
柳三風道:“總捕頭要知道什麼?”
石球道:“都是你的事。”
柳三風道:“我的什麼事?”
石球道:“昨夜你睡在什麼地方?”
柳三風一怔,道:“我睡在什麼地方,又有何關係?”
石球道:“關係就大了。”
柳三風又是一怔,道:“總捕頭這次到來,是因為公事還是私事?”
石球問道:“公事又如何?私事又如何?”
柳三風道:“如果是公事,無論什麼問題,我都要回答,如果是私事……”
石球道:“我這次來是因公事!”
柳三風道:“這附近莫非出了什麼案子。”
石球道:“難道你不知道?”
柳三風點頭道:“到現在為止,今天我還沒有踏出家門半步。”
石球道:“是麼?”
柳三風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石球道:“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
柳三風道:“昨夜我睡在家中。”
石球瞼色一寒,道:“柳三風,你最好老實說話,否則你一定後悔!”
柳三風沉吟不語。
石球喝道。“昨夜你人在那裡。”
柳三風道:“美人樓。”
石球道:“美人樓哪裡?”
柳三風道:“水觀音的房裡。”
石球道:“總算你知機!你何時進去?何時離開?”
柳三風道:“昨天早上進去,今天早上離開。”
石球道:“你離開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柳三風道:“不清楚,不過天已經亮了。”
石球道:“從正門離開?”
柳三風道:“當然。”
石球冷笑道:“不是越牆逃出去。”
柳三風瞼色一變。
石球又問道:“你為什麼走得那麼匆忙?”
柳三風道:“我突然省起有件事必須儘快解決。”
石球道:“什麼事?”
柳三風道:“這……”
石球道:“你這是替自己找麻煩,由現在開始,你再不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問題,我立即抓你回去衙門!”
他鐵青著瞼,一點不像在說笑。
柳三風看在眼內,不由皺起了眉頭。
石球連隨喝問道:“是不是因為一重兩輕的敲門聲,以為金滿樓到來,所以倉皇越窗而出,越牆而去!”
柳三風一怔,苦笑道:“既然你都已清楚,何必再問我?”
石球道:“因為我要知道你這個人是否老實。”
柳三風苦笑。
石球道:“離開美人樓之後,到底你去了什麼地方?”
柳三風道:“什麼地方也沒有去,立即回家,這是事實。”
石球轉問道:“近來你是不是差不多每一天都到美人樓找水觀音?”
柳三風道:“不錯。”
石球道:“找她有什麼事?”
柳三風道:“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我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你難道還不清楚?
我找她除了那件事,還有什麼事?”
石球道:“但據我所知,以前多數是她著人找你去,你很少主動上美人樓。”
柳三風道:“我現在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石球道:“除了美人樓之外,你還好像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柳三風道:“可是其他地方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石球道:“你什麼時候知道?”
柳三風道:“早就知道了,所以沒有常去,因為被人看得太緊。”
石球道:“被誰?”
柳三風道:“胡香。”
一說到胡香,他眼旁的肌肉不由就抽搐起來了。
石球道:“你真的那麼怕她嗎?”
柳三風道:“怕得要命。”
石球道:“總說她兇得就像一隻雌老虎。”
柳三風道:“有陣子,比雌老虎還要兇。”
石球道:“近來她不在揚州?”
柳三風道:“保鏢去了。”
他吁了一口氣,接道:“也幸好她不時都要外出保鏢。”
石球道:“所以,近來你不時上美人樓?”
柳三風道:“我不是一個不懂得利用機會的人。”
石球道:“我看並不是這樣簡單。”
柳三風道:“何以見得?”
石球道:“我知道你欠下了金滿樓一筆數目相當大的賭債。”
柳三風怔在當場。
石球接道:“我還知道,到現在你仍然無法清還,他卻已寬限了三天,所以在這個月月底之前,你仍然還不出來,他就會沒收你全部的家財。”
柳三風忽然道:“這件事你怎會知道?是不是他告訴你?”
石球道:“你賭得未免太兇。”
柳三風一聲輕嘆,道:“當時我實在並不怎樣清醒。”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會這樣賭?”
石球道:“可是,金滿樓卻不會理會這許多,他是有名的鐵面無私,絕不會留情。”
柳三風道:“這個人我清楚。”
石球道:“你當然不想傾家蕩產。”
柳三風道:“當然。”
石球道:“你當然很想有人能夠替你償還這筆賭債。”
柳三風道:“當然。”
石球道:“這樣夠義氣的朋友相信你還沒有。”
柳三風無言嘆息。
石球道:“惟一能夠幫助你的,也許就只有水觀音,因為你們已不是朋友這樣簡單。”
柳三風仍然不作聲。
石球道:“也許她已經答應替你償還,所以近來你就特別賣力。”
柳三風搖頭道:“她沒有,每一次問她,總是說還未到限期,到月底再說。”
石球道:“突然需要她拿這麼多錢出來,她當然要考慮清楚。”
柳三風道:“當然。”
石球道:“不過,這幾年她雖然賺了不少錢,卻也添置了不少房屋,一時間,只怕她也拿不出那麼多現錢,這幾天,你可曾見她有變賣什麼房屋的跡象?”
柳三風道:“我看就沒有了。”
石球點頭道:“她實在是一個聰明人,好像她這樣聰明的人,又怎麼會將那麼多錢,用在一個並不完全屬於她的男人身上?”
柳三風沒有說話。
石球又道:“以我推測,她寧可由得你傾家蕩產,然後再替你贖回來。”
柳三風道:“她是曾經這樣表示。”
石球道:“也只有這樣,她才可以完全控制你。”
柳三風微喟道:“她是這個意思。”
石球道:“你當然亦已看出了她的意圖。”
柳三風道:“我也是一個聰明人。”
石球道:“我知道,可是你為什麼還要那麼樣賣力?”
柳三風道:“兩個原因。”
石球道:“哦!”
柳三風道:“一、我希望能夠使她回心轉意。二、我恐怕不賣力,她生氣起來,甚至打消替我贖回去的念頭。”
石球道:“沒有第三個原因?”
柳三風道:“沒有了。”
柳三風奇怪的道:“你認為還有什麼原因?”
石球道:“掩飾你正在進行的一個大陰謀。”
柳三風好像更加奇怪,道:“我正在進行什麼陰謀?”
石球道:“你何必故作不知。”
柳三風苦笑。
石球道:“我本來就已懷疑,只是猜不透你的動機,聽了你方才那番說話,才明白過來。”
柳三風道:“現在,卻輪到我不明白了。”
石球道:“水觀音是怎麼的一個女人,相信你必然明白。”
柳三風道:“認識她的人,應該都明白。”
石球道:“不客氣的說一句,水觀音這個女人簡直人盡可夫,因為很少男人能夠滿足她,能夠滿足她的男人又不能夠每一天都讓她滿足,你是例外的一個,所以,第一次雖然是你找她,之後卻是她來找你的多。”
柳三風並不否認。
石球道:“但男人到底與女人不同,如果那樣子下去,用不著半年,你便會只剩半條人命。”
柳三風點頭道:“也許,三個月都用不著。”
石球道:“你怎肯冒這個危險,所以你只是間中去找她一次,胡香的糾纏當然也是個原因。”
柳三風連連點頭。
石球道:“水觀音難得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對象,她豈會就此滿足,但又沒有辦法可以控制你,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但是就這樣替你償還那筆賭債,事後難保你又會像以前那樣子對她。”
他一頓,才接下去:“是以除非那之後能夠完全控制你,否則她一定不肯拿錢出來。”
柳三風道:“一定不肯。”
石球道:“這一來,你那份家產無疑由她暫時保管,萬一有日吃不消,死在她床上,就全都完了,況且這件事除非無人知悉,給傳開來。以後,你哪裡還有面目在揚州城混下去,因此雖然你口頭已經應允,心裡也未必同意,左右為難,如何是好,深思熟慮之後,最後到底給你想出了一個一石二鳥的辦法。”
柳三風脫口道:“什麼辦法?”
石球道:“真的要我替你說出來?”
柳三風苦笑點頭。
石球道:“這說來話長。”
柳三風道:“我的耐性向來很好。”
石球道:“這方面,我可以想象,只可惜我的兩條腿已經站累了,一張嘴亦都說幹了,書齋就在前面,何不進去坐下再說?”
書齋?
柳三風心頭一凜,道:“書齋裡沒有茶水,如何招呼三位大捕頭,偏廳就在那邊,請到偏廳說話。”
石球道:“沒有茶水也無妨,我只想找個地方歇腳,今天我走的實在太累。”
柳三風道:“如此更要到偏廳了,那裡有幾張軟墊,歇腳最舒服。”
石球道:“也好。”
他轉身舉步。
柳三風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他這顆心放下得未免太快。
石球才一步跨出,就停下。
他連隨迴轉了身,道:“你好像不歡迎我們進去書齋。”
柳三風道:“哪裡的話。”
石球道:“是不是書齋裡有什麼,不能夠讓我們看見的東西?”
這個人的疑心,實在不小。
柳三風忙搖頭道:“沒有這種事。”
石球道:“哦?”目光左右忽一瞟林雄北彪。
不等他開口吩咐,林雄北彪兩人就放步奔向書齋。
他們追隨石球到底已經有不少時日,石球亦不是第一次這樣子示意他們採取行動。
柳三風如何來得及阻止。
他怔在當場。
北彪林雄推門而入,就看見了挨坐在椅上的胡香。
他們都認識胡香,可是現在卻全都認不出來。
胡香的瞼龐已經完全紫黑。七孔仍然在冒血。
縱然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現在只怕也難以一眼認得出椅上的這個人就是她。
北彪林雄並不是胡香的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他們卻瞼都青了。
最低限度他們都知道椅上的是一個死人。
這樣的死人在今天他們已經是第二次見到。
林雄脫口驚呼道:“這……這不是水觀音的屍體。”
北彪輕叱道:“水觀音的屍體尚在美人樓。”
林雄道:“也許美人樓發生屍變,她跟著我們跳到這裡來了。”
北彪打了一個寒噤,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來這種事。”
林雄道:“然則是誰的屍體?”
北彪上前兩步,定睛望了一會,道:“這個女人好像是胡香?”
林雄奇怪地道:“她怎會這樣死在這裡?”
北彪道:“這要問柳三風了。”
他轉身奔出。
才來到書齋門口,石球已硬拉著柳三風走進來。
他連忙偏身讓開。
石球即時間道:“書齋內到底有什麼東西?”
北彪瞟了柳三風一眼,道:“有一具屍體!”
“屍體?”石球一驚,追問道:“是誰的屍體?”
北彪道:“好像是胡香。”
“胡香?”石球的目光立時落在柳三風的面上。
柳三風嘆了一口氣,道:“那不錯是胡香的屍體!”
北彪說道:“她死得就像是水觀音一樣!”
這句話出口,不單止石球吃驚,就連柳三風也彷彿震驚,脫口道:“什麼?水觀音死了?”
看樣子,他似乎還未知道那件事情。
石球沒有回答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幾眼,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讓我們進入書齋。”
柳三風訥訥地道:“我……我……”
石球截口道:“你乾的好事。”
柳三風慌忙搖手,道:“我……”
一個我字才出口,石球又打斷了他的說話,道:“進去說明白!”
他一把將柳三風拉進書齋。
柳三風本來也是一個高手,竟然無力抗拒石球的一拉。
他事實已經心神大亂。
北彪連隨將門戶關上。
他到底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捕快。
石球跟著跨前幾步,將柳三風推倒一張椅上,道:“看穩了!”
林雄北彪應聲走過去,左右按住了柳三風的肩膀。
石球逕自走到胡香的屍體前面。
他俯下半身,端詳了一會,脫口道:“看樣子她又是中了火蜈蚣的毒血毒。”
柳三風那邊立時一呆,喃喃自語地道:“火蜈蚣的毒血,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北彪林雄沒有理會他,他們的目光正跟著石球的目光移動。
三人的目光突然都落在地上。
石球是突然發現碎裂在地上的那一瓶美人酒。
酒瓶已碎襲,酒濺了一地,尚未完全乾透。
濺上酒的磚塊就像被什麼侵蝕過一樣,現出了一塊塊的白色。
石球俯下的身子攸的一直,變色道:“毒莫非又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內?”
林雄北彪聞言亦自變色。
柳三風卻衝口而出道:“正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內。”
石球應聲回頭,瞪著柳三風,道:“你想的好辦法!”
柳三風連忙分辯道:“這件事與我完全沒有關係。”
石球大笑道:“十個兇手被拘捕之時,最少有九個半是這樣替自己分辯。”
柳三風搖頭嘆息,道:“我沒有理由毒殺胡香!”
石球道:“一個人說話要問良心。”
他在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一坐下,他似乎就忘記了這件事,左右望了一眼,道:“方才我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北彪道:“頭兒說到要替他說出那一個一石二鳥的辦法。”
石球道:“不錯。”
他輕咳一聲,一清嗓子才接下去,道:“那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柳三風不由望著石球。
他倒想石球說一個清楚明白。
石球卻沒有說下去,目光又回到柳三風面上,忽問道:“金滿樓可有父母兄弟妻兒。”
柳三風道:“聽說沒有。”
石球道:“是真的沒有,所以萬一有什麼不測,他的財產便屬於公家所有,至於別人欠下他的賭債縱然有證據留下,依照官府一向的習慣,大都是不了了之,因為賭錢本來就犯法,官府絕對沒有理由替死者追討賭債,否則給上頭知道,可就麻煩了,況且金滿樓一向只信任自己,一切錢財契約據說都存放得很秘密,他死後,別人能否找到也成問題,是以欠他債的人,據說都希望他突然病發身亡。”
他一頓又道:“你當然沒有例外。”
柳三風沒有作聲。
石球接道:“可是他的身體向來都很好,現在要他死,相信就只有一個辦法——
謀殺。”
柳三風仍不作聲。
石球瞟著他,道:“這說是容易,進行起來卻絕不簡單,首先必須有一個萬全的計劃,否則一不小心,給查出,自己便得賠上一條命。其次金滿樓手下眾多,本身也懂得武功,聽說還十分厲害,要殺他,一擊不中,不難亦賠上一條命。”
柳三風點頭。
石球冷笑道:“你當然不會冒這種險,卻又非殺金滿樓不可,這如何是好?”
北彪不覺脫口問:“如何是好?”
石球道:“這最好自然就是來一個移屍嫁禍,一石二鳥之計。”
他目注柳三風,冷笑接道:“你一方面繼續遊說水觀音,一方面令人假扮金滿樓,送一瓶有毒的美人酒,給水觀音。”
柳三風聳然動容。
石球接下去:“這一來,別人都認為是金滿樓行兇殺人,正所謂殺人者死,於是你既不用再還債,又從此擺脫水觀音的糾纏,豈非就一舉兩得?”
柳三風脫口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石球道:“今天早上,你離開美人樓之後。”
柳三風苦笑道:“我既不在場,這與我又怎會有關係。”
石球道:“你的不在場,正是你聰明的地方。”
柳三風道:“請你說清楚。”
石球道:“昨天你整天在美人樓水觀音的房間這件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柳三風道:“不錯。”
石球道:“是以,昨夜假冒金滿樓在美人樓買了一瓶美人酒的那個人當然不是你。”
柳三風道:“我不是妖怪。”
石球道:“小欣姑娘送酒到水觀音的房間之時,你仍在水觀音的房間之內,又一次證明那個人不是你。”
柳三風道:“我……”
石球截道:“一聽到敲門你才慌忙穿上衣服,越窗而出,故意在窗外地上留下腳印,又故意讓人看見你越牆而去,這我們一查起來,他們都可以證明,水觀音的人雖然在房內,死時你卻已離開,你豈非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柳三風道:“我……”
石球又截道:“你這個計劃無疑非常巧妙,只可惜太複雜,變成弄巧反拙。”
他冷笑接道:“一個計劃越複雜就越容易露出破綻,一個人即使怎樣聰明,亦未必能夠同時兼顧那麼多的細節,何況你雖然處處小心,選擇的同黨,卻是大意非常。”
柳三風道:“他哪裡大意了?”
石球道:“他沒有事先查清楚金滿樓昨夜在什麼地方。”
柳三風不禁道:“金滿樓昨夜在什麼地方?”
石球道:“他去了平山堂,今天中午才被我帶回城中,這件事,最少有十個人可替他作證。”
柳三風道:“可是他……”
石球道:“他更沒有理由殺害水觀音,就算有,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公然去進行!”
柳三風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即使他真的有足夠的不在觀場的證人證據,我何嘗沒有?為什麼只懷疑我一個人?”
他嘆氣接道:“難道就因為我快將變成一個窮光蛋,說話也變得無足輕重?”
石球反問道:“不成人窮了,就應說謊?由開始到現在你是否還記得說過多少謊話?你是否也知道一個人一再說謊是表示什麼?”
柳三風只有嘆氣。
石球冷笑道:“我們所以懷疑你,也不是全憑推測……”
柳三風截口追問道:“你還有什麼證據?”
石球立即道:“今天你應該知道是水觀音的什麼日子。”
柳三風沉吟著說道:“好像是她的生日。”
石球忽然從懷中取出那隻玉指環,道:“這隻玉指環,是不是你的東西?”
柳三風一怔,道:“是。”
石球道:“從哪裡得來?”
柳三風道:“是金滿樓賣給我,那時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在一年之前,因為水觀音看見喜歡,我已經將之送給她了。”
石球道:“這件事有誰知道?”
柳三風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人知道。”
石球笑道:“這麼貴重的東西你也捨得送給她?”
柳三風微喟道:“這個人的性情你難道還不知道?她喜歡的東西,不給她,生氣是其次,千方百計也要弄到手才肯罷休。”
石球道:“是麼?”
柳三風道:“如果她不是這樣一定可愛得多。”
石球冷聲道:“她也是喜歡你,但始終都不能據為已有,豈非更生氣,更不擇手段?”
柳三風點頭道:“有時她纏得我簡直透不過氣來。”
他一聲嘆息,接道:“老實說,我真的有些後悔沾上她,近來我已經精疲力盡,可是,她仍要迫我到美人樓,有時我真的想跟她一刀兩斷,她卻什麼也不管,似乎已下定了決心,寧願弄死我也不讓我脫身……”
石球道:“於是你索性就自己採取行動,來一個先下手為強了,是不是?”
柳三風正想回答,石球的說話已然接上,道:“胡香的對你,依我看也是與水觀音的對你一樣,是不是亦因此,你一不做二不休,連她也殺掉了?”
柳三風又是嘆息一聲,道:“我沒有殺人,一個人也沒有殺。”
石球道:“我也想相信你的說話,只可惜你的嫌疑實在太重。”
柳三風道:“可是……”
石球冷聲截道:“胡香死在你的書齋內,你曾經一再攔阻我們進入書齋,只是這件事,你已經難以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柳三風道:“胡香不錯死在我這個書齋內,卻是因為服下了別人送給她的一瓶,下了毒藥的美人酒!”
石球道:“與水觀音一樣,很巧!”
柳三風道:“那瓶美人酒是放在一個錦盒之內,裡面還有一張美人箋。”
石球道:“更巧!”
柳三風接道:“那張美人箋,上面寫著……”
石球截口道:“那張美人箋現在在哪裡?”
柳三風道:“我放在衣袖內。”
他從衣袖中取出那張美人箋,石球拾在手裡,卻看也不看,道:“我任職捕頭多年,所知所遇的案件已不知多少,卻從來都沒有聽見這樣的巧的案件,今日這件案雖則並非同時同地發生,主謀卻顯然是同一個人,一個人有兩個同黨,實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柳三風不能不點頭。
石球接又道:“而那個主謀顯然就是你!”
他的一隻手指幾乎已碰著柳三風的鼻子。
柳三風連連搖手。
石球跟著喝問道:“你那兩個同黨到底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
柳三風搖頭道:“這件事真的是與我無關。”
石球冷笑道:“也許你不過一時忘掉,在牢裡坐上一天半天,就會記起了。”
他連隨一聲叱喝:“林雄,你先帶他回去,關起來。”
林雄一聲“知道”,一把抓住柳三風的肩膀。
柳三風居然沒有掙扎。
也不用林雄推拉,他自己舉起腳步。
據說他並不是一個這樣溫順的人。
莫非他已經有了主意?那又是什麼主意?
目送林雄柳三風遠去,北彪忍不住問道:“頭兒,怎麼你不先看看那張美人箋就拘捕他?”
石球道:“不必看我也知道那張美人箋之上寫著什麼的了。”
北彪奇怪問道:“寫著什麼?”
石球道:“美人酒贈美人嘗!”
他將那張美人箋遞了過去。
北彪接下打開來一看,不由就瞠目結舌。
那張美人箋之上寫著的,正是那七個字!
石球嘆息接道:“其實一看見胡香的屍體,與及碎裂在地上的那瓶美人酒,我已經知道那瓶美人酒就是那個女人昨夜買的那瓶,亦知道那個女人真的要殺人,對象也就是胡香。”
北彪道:“哦?”
石球道:“揚州城中武功比那個女人還要高強的女人,除了胡香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一個,只可惜我看見胡香的屍體才省起來。”
北彪道:“不過就算當時就已省起來,一樣來不及的了,因為我們跟著便趕來這裡,在我們趕來之前,胡香已經飲下那瓶美人酒。”
石球道:“一樣的毒藥,一樣的殺人方式,我實在難以相信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北彪道:“難道那個主謀真的是柳三風。”
石球沉吟道:“也許真的是,不過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們現在都有足夠理由將他關進監牢。”
北彪道:“目前的確是以他的嫌疑最重。”
石球摸摸下巴,接道:“這未嘗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早就有這個意思,難得現在有這個機會,不關他一兩天,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這簡直就是說,他在乘機公報私仇。
北彪不由笑道:“幸好他沒有聽到頭兒這番說話。”
石球道:“聽到又如何?他難道有辦法洗脫自己的嫌疑?”
北彪道:“這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
石球道:“除非怎樣?”
北彪說道:“又再發生一件這樣的案子。”
石球大笑道:“一而再,再而三,哪有這麼巧,即使兇手是同一個人,除非是一個瘋子,否則也不會一再用這個方法,連殺三人。”
北彪道:“我們現在又應該怎樣?”
石球道:“這兩件案必然有連帶關係,我們應該徹底調查清楚每件事物,也許會有所發現。”
北彪道:“那個女人又如何?”
石球沉聲道:“吩咐所有兄弟繼續追查,非要將她找出來不可!”
世間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
一樣的美人酒毒殺案竟然又發生。
這是第三次,發生在柳三風被關進監牢後第二天的黃昏。
未到黃昏,將近黃昏。
小欣正在家門前與小翠說話。
美人樓已被暫時封閉,所以小欣只好回家中居住。
小翠與小欣自幼已經認識,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到衙門投案,小欣也是找她來作伴。
她就住在小欣的附近,閒著無聊便走過來找小欣說話。
她們仍然是談論小觀音胡香的被殺,柳三風的被捕這兩件事。
這兩件事早已傳遍揚州。
也正在這個時候,那邊忽然抬來了一頂轎子。
兩個轎伕竟就將那頂轎子停在小欣的家門之前。
小欣小翠不由停下了說話,奇怪的望著那頂轎子。
轎子旁邊還跟著一個家丁裝扮的中年人,他連隨上前,道:“請問……”
小翠口快,截住了他的說話,道:“你找誰?”
中年人道:“這兒,是否是小欣姑娘的家?”
小翠點點頭道:“你難道就是來找小欣?”
中年人道:“正是。”
小欣脫口道:“你找我幹什麼?”
中年人又目光一轉,道:“原來這位就是小欣姑娘……”
小欣道:“我可不認識你。”
中年人道:“在下金壽,家主人金滿樓。”
小欣小翠都不由一怔。
金壽接道:“奉主人之命,在下有請小欣姑娘……”
小欣道:“請我到哪裡?”
金壽道:“到主人家中一行。”
小欣又一怔,道:“幹什麼?”
金壽道:“昨亡因為小欣姑娘的說話,我家主人才得免牢獄之災……”
小欣道:“我只是照直說話,那個人,的確不是他。”
金壽道:“主人仍然感激得很,因今日在家中設下酒席,請姑娘前往一聚,是以聊表謝意。”
小欣呆住在那裡。
小翠即時附耳道:“看來那個真正的金滿樓也一樣瞧上你了。”
小欣道:“我……”
小翠截口道:“這樣好的機會你千萬不要錯過。”
小欣道:“可是……”
小翠道:“還可是什麼?這種機會別人可想也想不到。”
金壽的說話這時已接上,道:“主人吩咐,無論如何也要請到姑娘,如果請不到,在下也不用再回去了。”
小欣道:“這……”
小翠又截道:“這什麼,金大爺分明一片誠意,莫要辜負了才好。”
小欣輕聲道:“我從來都沒有這種經驗。”
小翠道:“沒有就更加非去不可。”
小欣道:“不知怎的,我總是有些害怕。”
小翠道:“你的膽子,不是向來大得很。”
小欣道:“這一次可不同,我是一個人……”
小翠道:“你難道怕他吃了你?”
金壽竟聽到這句話,微笑道:“我家主人向來都不會吃人。”
小翠失笑道:“當然不會,只有妖怪才吃人。”
金壽笑接道:“如果我家主人是妖怪,我早已被他吃掉了。”
他笑顧小欣,又道:“姑娘不必擔心,我家主人的確是出於誠心,對姑娘全無惡意,事實上,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請客的了。”
小欣道:“是……是麼?”
金壽道:“而且大家都知道,除了在賭場鐵面無私,我家主人一向待人都非常和藹。”
小欣囁嚅道:“但我這般身世……”
她害怕只怕是這一點。
金壽立即道:“這一點姑娘更應放心,我家主人絕不是一個輕貧重富的人。”
小欣道:“我總得進去換一件像樣的衣服,也告訴父母一聲。”
這樣說無疑就是答應的了。
金壽欠身一禮,道:“有勞。”
她這句話都還未說完,小翠已急急拉她進去。
望著這兩個孩子的背影,金壽的面上並無表情。
這種事情他已經習慣。
小欣的父母當然沒有反對。
他們將小欣送到美人樓,除了減輕負擔之外,其實還希望小欣能夠因此找到一戶有錢的人家。現在顯然就是機會了。
金滿樓的年紀雖然大一點,但找遍揚州,相信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那麼有錢的男人。
好像這樣的一個大好機會,他們又怎會放過?
一聽說,他們簡直就好像剛生下好幾只雞蛋的老母雞一樣,滿屋子團團亂轉,對待小欣也立時像侍候公主一樣。
幸好小欣已決定去一趟,否則他們只怕會將小欣捆起來,抬出屋子去。
所以金壽在屋外,並沒有等的很久。
小欣也就這樣被送到金滿樓在西城的大宅。
席設在後堂。
周圍的陳設當然非常華麗。
除了四個侍候的丫環之外,就只有小欣、金滿樓兩人。
小欣本來是有些害怕,可是到金滿樓展開笑臉,她便一些也不害怕了。
金滿樓的笑容實在又和藹,又迷人。
小欣一雙眼幾乎沒有離開過金滿樓的臉龐。
金滿樓笑問道:“你以前見過我?”
他的語氣亦溫柔而動聽。
小欣囁嚅著道:“見過幾次。”
金滿樓道:“我這個人其實並不怎樣壞。”
小欣道:“我知道。”
金滿樓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我。”
小欣道:“我沒有害怕。”
金滿樓道:“很好。”
他笑了笑接道:“我從來都沒有看錯人。”
小欣道:“哦?”
金滿樓笑道:“一見面,我就已知道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小欣的瞼不由的一紅。
金滿樓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我卻看錯了柳三風。”
小欣道:“柳三風?”
金滿樓道:“他本來是我的朋友,我也一直當他朋友看待,所以他欠下那麼多錢我也沒有要他馬上清還,相反一而再、再而三的寬限他,誰知道他忘恩負義,反而冒充我去毒殺水觀音。”
小欣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