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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不到轉眼工夫,宋大少爺被趕下了小樓,等到他知道川島芳子方面這會兒也沒什麼指望,再想找潘小鳳聊聊時,他卻找不着潘小鳳了。

    小樓上,川島芳子打量過了潘小鳳的卧房後,由衷地讚歎:“真不錯,可見‘三義堂’平常的日子過得是多麼舒服,財源有多麼廣。”

    “可不麼!”秋子道:“別處的買賣不用説,光這天津衞的花賭兩檔,就夠他們揮霍的。”

    川島芳子哼哼一笑道:“過不了多久,這些就都是咱們的了。”

    她往牀上一坐,真要躺下歇息。

    秋子忙道:“少佐,你真要歇息啊?”

    “怎麼不真,你不是叫我來歇息的麼?”

    “別人不知道我的用意,少佐不會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還能瞞得過我,我不想跟他見面。”

    “是根本就不想呢,還是不願意在這兒跟他見面?”

    “根本就不想,‘黑龍會’不允許這個,而且我自己也不願意沾這個。”

    秋子沒説話,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怎麼,不高興了?”川島芳子看了秋子一眼。

    秋子道:“沒有啊,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那你為什麼不説話呀?”

    “既是少佐根本就不願意沾,我還能説什麼?”

    “鬼丫頭,還跟我玩這個。”

    “我跟了少佐多少年了,少佐一直拿我當自己的妹妹,又何必跟我玩心眼兒。”

    “秋子,”川島芳子臉色凝重了許多:“不是我跟你玩心眼兒,我總覺得跟他這樣下去,不大妥當。”

    “不妥當,有什麼不妥當的?”

    “我説不上來,總覺得他這個人不是一般人。”

    “他的確不同凡響,要不然我也不會在中間做這個紅娘了。”

    “我不是指這。”

    “那少佐是指什麼?”

    “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總覺得少佐是太過多慮,少佐,情報人員是要保持敏鋭的觸覺,但是這敏鋭的觸覺不能對每一個人都打上問號。”

    “那麼你説,為什麼他現在突然成了‘三義堂’的人?”

    “這很容易解釋,像他那麼個人,處在天津衞這種地方,是要有個託庇,要不然他沒辦法長久待下去,再不就是他是個人才,‘三義堂’吸收了他。”

    “有這麼巧麼,我動溥儀的時候,他出現在我眼前,現在,我來動‘三義堂’,他又出現在我眼前。”

    “我認為都是巧合,少佐不是不知道,他跟溥儀老早就認識,常是‘靜園’的座上客。”

    “那麼現在呢?”

    “少佐,這件事咱們保密得很夠,中國方面不可能知道,再説他們也做不了‘三義堂’的主,而且咱們已經跟‘三義堂’談好了,你還操那麼多心幹什麼?”

    川島芳子沉默了,儘管她沒説話,可是她臉上的神色是複雜的,過了半天,她才説:“秋子,這兒是潘家,人多,耳目雜。”

    “耳目再雜,可都是‘三義堂’的人,‘三義堂’是讓咱們吃定了,誰敢説什麼,再説,你早先就跟他認識,找老朋友來説説話,誰又能説什麼?”

    川島芳子目光一凝,似笑非笑地道:“秋子,你拿了那位金少爺多少好處?”

    秋子道:“天知道我是為了誰,我是怕少佐錯過姻緣啊!”

    川島芳子往後一靠,閉上了眼,沒再説話。

    秋子站起來出了卧房。

    □□□

    秋子在前院,很容易地找到了金剛,因為金剛剛從廚房的西跨院走出來,一眼就讓秋子看見了。

    秋子迎了上去,道:“金少爺,我們姑娘想見見你。”

    “呃,在哪兒?”

    “在後頭一座小樓上,潘姑娘的卧室裏。”

    金剛微怔,道:“金姑娘這麼看得起,我怎麼能不識抬舉,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

    “是。”

    秋子答應一聲走了。

    望着秋子的美好背影不見,金剛沉吟了一下,也邁步往後去了。

    他料準了,川島芳子既在小樓上,潘小鳳必不會在。

    潘小鳳既不在小樓上,就必在他所住的精舍裏,所以,他沒先去小樓,先去了精舍。

    果然,他沒料錯,潘小鳳真在他牀上躺着呢。

    他進卧室,潘小鳳坐了起來:“你怎麼回屋來了?”

    金剛道:“你把卧室讓給東洋的貴客歇息了?”

    “可不!”潘小鳳一臉的怒容:“氣死我了,要不是想想你的話,要擱以前的脾氣,她連我的小樓都別想上。”

    “你做的對!小不忍則亂大謀,你要是太堅持,‘三義堂’的三位當家的就下不了台。”

    “我不是衝着誰下得了台,下不了台,而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自從心裏有了你,脾氣就變好了不少!”

    “小鳳,記住我一句話,人不能沒有脾氣,但要看對誰,對什麼事,文王一怒而安天下,吳三桂一怒為紅顏,這兩下里差別很大。”

    “我知道!我記下了,你回屋裏來幹什麼?”

    “我有別的事,料準了你會在這兒,所以先來看看。”

    “你怎麼料準了我會在這兒?”

    “我聽説你把卧房讓給那位東洋貴賓了,讓歸讓,可是你必不會跟她在一場兒,既然你不在小樓上,必不會到別處去,不在這兒在哪兒。”

    潘小鳳笑了,嬌媚一笑,深情一瞥:“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還有什麼別的事兒?”

    “那位東洋貴客找我去談談。”

    潘小鳳一怔:“找你去談談,為什麼?”

    “因為我老早就認識她了,她是日本‘黑龍會’的悍諜,為了工作,她化名金碧輝,原先在馬六姐旗下的‘四喜班’裏待過一陣子。”

    “呃?我明白了。”潘小鳳美眸一轉,似乎豁然想通了。

    “你並沒有真明白。”

    金剛卻澆了她一盆冷水。

    “是麼?”潘小鳳還不服氣。

    “當然!”

    “那麼你就給我個真明白。”

    “別讓我給你真明白,拿你的眼睛慢慢看,用你的聰明慢慢想!用不了多久,你就真明白了。”

    “我現在就要真明白。”

    金剛搖搖頭:“我不能!你也不會相信,還是自己看,自己想吧!”

    他説完話,要走!

    潘小鳳從牀上跳起來,伸手拉住了他:“你説,你怎麼説我怎麼信!你説什麼我都信。”

    “小鳳——”

    “我説的是真心話。”

    “小鳳,你能代我保守秘密?”

    金剛遲疑了一下才問。

    “能,絕對能。”

    “就連你爹也不能告訴。”

    “可以,”潘小鳳臉上忽泛疑色:“究竟是什麼秘密,連我爹也不能告訴?”

    “小鳳,川島芳子為工作,化名金碧輝,投身在‘四喜班’裏,我在那兒認識了她,結果她的工作功虧一簣。現在她到‘三義堂’來進行她的工作,而我又在她眼前出現,她的這件工作也成不了,我就説這麼多了,其他的你自己慢慢去想吧!”

    潘小鳳的心竅,的確夠玲瓏剔透,猛一驚,瞪大了一雙美目:“難道你是——”

    “小鳳,就是這個秘密。”

    潘小鳳接着是一陣激動:“這下我真明白了,我真明白了,我做夢也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

    “小鳳,我所以告訴你,是因為你明大義,是因為我認為你能信賴。”

    “謝謝你!我懂,我懂,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給你説出去。”

    “沒那麼嚴重。”

    “我的眼光不錯,我沒有看錯人,我好高興,好高興。”

    説着,説着,她突然哭了。

    金剛握住了她的手:“小鳳,別這樣。”

    潘小鳳猛抬頭:“可是他們已經談成了……”

    “我知道!川島芳子當初的工作就是等於已經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這回……”

    “恐怕命運要跟上次一樣。”

    “你是打算——”

    “慢慢看,行麼?”

    “行!”

    “到時候説不定還要你幫忙。”

    “我能幫得上忙?”

    “任何一個懂民族大義,愛國家的人,都幫得上忙。”

    潘小鳳好激動,好興奮:“好!到時候只要你説一聲,赴湯蹈火我在所不辭。”

    金剛點了頭,有句話他想説,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把它嚥了下去。他知道,這句話現在還不能説,因為那會讓潘小鳳很難選擇。

    儘管他已經料定了潘小鳳的選擇,可是他畢竟不忍心。

    他握了握潘小鳳的手:“我去了!等我。”

    潘小鳳温順地點了點頭。

    □□□

    金剛上了小樓。

    秋子頭一個埋怨:“怎麼這麼久?”

    “有些事不能不處理。”

    “您有什麼事兒啊?”

    “小秋姑娘,這兒這兩天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歸我管!”

    “呃!原來如此。”

    “坐吧!”川島芳子含笑説了話。

    兩個人落了座,秋子退出去了。

    “好久不見了!”川島芳子凝目一聚。

    “的確。”

    “好麼?”

    “還好。”

    “不問問我?”

    “正想問。”

    “那麼我快了一步,你慢了一步。”

    金剛淡然一笑道:“時間能沖淡一切,的確不錯!”

    “什麼意思?”

    “姑娘顯得生分多了。”

    “怎麼見得?”

    “姑娘,你跟金剛之間,需要這種客套麼?”

    川島芳子笑了:“這麼説,是我的錯了?”

    “我倒是不敢這麼説,只不過對姑娘這種對故人的態度,稍覺不滿而已。”

    川島芳子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要弄清楚啊!我現在是‘三義堂’的貴賓,而你只不過是‘三義堂’一個三等頭目而已。”

    金剛一笑站起,道:“既是這樣。貴賓請歇息吧!金某人不敢打擾,告退。”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

    “站住!”川島芳子一聲輕喝。

    金剛停了步,可沒轉回身。

    香風掠身而過。川島芳子到了他面前,輕咬貝齒,瞪着他道:“你要是敢走出這間屋,看我以後還理你不?”

    金剛淡然一笑道:“姑娘,故人寒透了心,受不了這個啊!”

    川島芳子嬌媚地瞟了他一眼,嗔道:“討厭,連個玩笑都開不起,過來!”

    她伸柔荑拉住了金剛的手,把金剛拉回坐處,按在了椅子上。

    這情景要是落在宋大少爺眼裏,怕宋大少爺不妒煞羨煞。

    川島芳子往後退了一步,美目緊緊盯着金剛,香唇邊有一抹似笑非笑牽動:“恐怕你已經知道我是誰。”

    金剛道:“金碧輝金姑娘。”

    川島芳子嬌靨上浮現起疑惑神色:“呃?”

    金剛道:“我只認識一個金碧輝金姑娘。”

    川島芳子眨動了一下美目:“能不能説得明白點兒?”

    “沒什麼不可以的,”金剛道:“早在姑娘頭一趟去過‘靜園’之後,我就知道姑娘是何等樣人了。”

    “怎麼知道的?”

    “皇上告訴我的。”

    “他只知道我是川島浪速的養女川島芳子而已。”

    金剛笑笑道:“姑娘小看皇上了。”

    “怎麼説?”

    “當皇上的,身邊哪能沒幾個智囊人物。姑娘當年由王爺親手押給川島浪速為人質,唯一的條件是讓‘黑龍會’助滿清復國,而川島浪速是‘黑龍會’數一數二的人物,多少年後的今天,姑娘回國,透過李蓮英進見皇上,明白的表示奉父命盡忠,皇上身邊的幾個智囊人物,還能悟不出姑娘是何等身份?”

    川島芳子為之動容:“這我倒沒想到,既是皇上知道我是什麼身份,為什麼還願意跟我走?”

    “姑娘是要我分析,還是要考我?”

    “兩樣都不是,是請教。”

    “那我就不敢説了。”

    “算要你分析,行了麼?”

    “姑娘要是讓我分析,我把原因分為兩點:其一,是皇上還貪戀過去,貪戀過去的富貴榮華,這一關原本很少人能看開看破。”

    “其二呢?”

    “其二,就請姑娘原諒我真言了,皇上的心思有一半是在姑娘身上,這一關也是很少人能看開看破的。”

    川島芳子是個悍諜,久經訓練,歷盡戰場,可是現在她的嬌靨上卻浮現了紅暈:“你看得倒挺透澈的啊!”

    “姑娘別忘了,我是個旁觀者。”

    川島芳子目光忽一凝:“你是中國人,是吧?”

    “當然!這錯不了。”

    “既然這樣,你又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還敢拿我當故人麼?”

    “‘三義堂’的三位當家的,也是中國人,真要説起來,姑娘你也是中國人。”

    “呃?你圖的是什麼?”

    “‘三義堂’的三位當家的,圖的又是什麼?”

    “你跟他們不同。”

    “怎麼樣個不同法?”

    “你家裏有的是錢。”

    金剛笑道:“姑娘沒搔到癢處,這不能算理由,論錢財,‘三義堂’三位當家的只消一句話,要多少都有,金家比起他們三位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三個錢財是夠多,可是權勢還不夠,你不會貪圖這個。”

    “姑娘又錯了,他們三位執掌‘三義堂’,勢力遍華北,這都還嫌不夠,我還不及他三位,豈又甘心長久雌伏?姑娘,人生在世,不為名即為利,慾望是永遠難以滿足的,豈不聞溝壑易填,人心難填?”

    川島芳子坐了下來,坐在金剛對面,緊盯着金剛,好半天才道:“要是這樣的話,我得跟你好好談談。”

    “呃!姑娘要跟我談什麼?”

    “我想多瞭解瞭解,確定一下。”

    “姑娘想了解什麼?確定什麼?”

    “一句話!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假意?我要是假意的話,麻煩可就大了,我安的是什麼心?姑娘這豈不是指我是姑娘的敵人了麼?”

    “我還真有點怕!”

    “既是這樣——”

    “你應該體諒我的苦衷。”

    “姑娘的苦衷是——”

    “我是充份相信你,可是我要對整個‘黑龍會’負責,你不能讓我將來對‘黑龍會’説不出話來。”

    “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你追求的是什麼!我給你什麼,我打算吸收你人‘黑龍會’。”

    金剛一怔道:“姑娘是跟我開玩笑。”

    “像麼?”

    “姑娘,我是中國人。”

    “‘黑龍會’裏,中國人恐怕不見得比日本人少到哪兒去。”

    “呃?真的?”

    “你要是願意加入‘黑龍會’,將來你就會知道,我不是騙你。”

    “姑娘,問題不在我願意不願意,而在我夠不夠格。”

    “是我吸收你的,是不是?”

    “這麼説,姑娘認為我夠格?”

    “你所具備的條件,是從事情報工作最理想不過的條件!”

    金剛低下了頭,沒説話。

    “怎麼,不願意?”

    “不,不是,”金剛忙抬起頭:“而是……”

    “我不勉強你馬上答應,你可以考慮。”

    “我不是這意思!”金剛強笑搖頭:“而是,而是,……實在是有點怕!”

    “怕?”川島芳子美目一睜:“怕什麼?”

    “我也説不上來究竟是怕什麼,我這心情姑娘應該能體會,姑娘當初要進‘黑龍會’的時候,恐怕也有我現在這種感受。”

    川島芳子突然格、格、格地嬌笑了起來,笑得像亂顫的花枝。

    金剛苦笑道:“姑娘別見笑。”

    川島芳子不笑了,搖着頭,微帶着嬌喘:“不,你弄錯了,我不是笑你,而是由你現在想起了我當初,我當初也是跟你現在一樣,甚至比你現在強,好些日子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金剛一聽這話也笑了。

    川島芳子接着説道:“你這種心情、這種感受我能體會,完全能感受,完全能體會,現在可以不必去管它,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我是問你願意不願意?”

    “願意不願意?我求之不得,只是姑娘得先把‘黑龍會’的規法告訴我清楚,我聽説‘黑龍會’的規法很嚴,要不先弄清楚,萬一……”

    “我知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往後你只照着我的話去做事,就不會出錯。就算萬一出了什麼錯,自有我給你擔待,要罰也罰不到你頭上。”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寧可罰到我頭上來。”

    “呃?為什麼?”

    “不為什麼!”

    金剛沒有明説為什麼,而川島芳子卻給予深情一瞥,道:“你放心!‘黑龍會’的規法雖嚴,可卻不是不講理的規法,而且‘黑龍會’的規法最重的只是背叛罪,別的倒沒有什麼。”

    “那就好,我還不至於觸犯這一條。”

    “你願意了?要不要再多考慮考慮?”

    “要考慮姑娘請考慮,我用不着。”

    “那麼,從現在起,揹着人的時候,你應該稱呼我少佐!”

    金剛站了起來:“是,少佐。”

    川島芳子跟着站起,上前一步,微揚着嬌靨,無限嬌媚,吐氣如蘭:“用不着我再提醒你,這是最高機密吧!”

    “用不着。”

    “不過有件事我還得提醒你,我的部下不好當,對我的命令要絕對服從,哪怕是要你服侍我。”

    “我知道,我會的。”

    “在某一方面,你是個老手,説不定哪一天我會叫你來在這方面好好服侍服侍我。”

    金剛一怔:“姑娘。”

    “少佐。”

    “是,少佐,這……”

    “怎麼,不願意?”

    “不,是我的榮幸,我巴不得少佐現在就需要這種服侍。”

    川島芳子笑了,伸出蘭花指,在金剛顏角上輕點一下,然後飛快地吻了金剛一下,嬌媚地道:“現在不需要,別沾沾自喜,也許有過一次之後,你會討饒,情願除掉這個‘義職’,去吧!”

    “少佐別忘了,我叫金剛。”

    川島芳子為之一怔。

    金剛突然伸手攬住了川島芳子那圓潤,蛇一般的腰肢,兩片嘴唇飛快地印在了她兩片櫻唇之上,壓得緊緊的。

    川島芳子略一掙扎,接着就沒再動。

    良久,良久,金剛放開了川島芳子,轉身出門而去。

    川島芳子手撫着兩片櫻唇,愣住了,旋即,她的嬌靨上泛起了紅暈,美目中也綻出異采。

    “少佐!”秋子進來了。

    川島芳子忙放下手,強自趨於平靜。

    秋子一雙眼多厲害!已經看出不對來了:“怎麼了?”

    “沒什麼!”川島芳子掩飾地轉身拿起一根煙卷兒。

    “他走了?”

    “嗯!”

    “怎麼這麼快就走?”

    “你要我留他到什麼時候?話説完了,還不該走?”

    秋子皺眉道:“少佐,我對你瞭解得很夠,可是唯獨在這方面……”

    “秋子,説正經的吧!”川島芳子把身子轉了過來,她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冷意有點逼人:“我已經把他吸收進‘黑龍會’裏來了!”

    秋子猛一怔:“少佐,你説什麼?你己經把他吸收進‘黑龍會’裏來了?”

    “嗯!”

    “少佐,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怎麼,我做錯了?”

    “少佐,我雖然不贊成你懷疑他,但是你把他吸收進‘黑龍會’裏來,卻嫌太早了。”

    “太早了?什麼意思?”

    “咱們應該多觀察觀察他——”

    川島芳子冷笑了一聲:“別把我當傻子,我是做事那麼輕忽草率的人麼?我懷疑他,絕對是懷疑的,儘管他救過我,可是我的懷疑那是一種安排,我所以先把他吸收進來,就是為試他,這樣我方便交付他任務,不要多,只要一次任務,我就能試出我的懷疑是不是多餘的了。”

    秋子呆了一呆:“這麼説,少佐並沒有正式吸收他。”

    “當然。”

    秋子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害我白緊張了一陣,”目光忽一凝,接問道:“少佐,你的懷疑要是多餘的呢?”

    “我是毫不猶豫的收他,建議‘黑龍會’加以重用,他是個幹間諜的好人選。”

    “要是你的懷疑不是多餘的呢?”

    川島芳子眉宇間泛起懍人的冷肅之氣:“這種人絕不能留,因為他是咱們一大勁敵。”

    “少佐下得了手麼?”

    “我殺過的人可不只一個。”

    “這一個有點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要是有這種想法,就不配從事情報工作。”

    “但願少佐的懷疑是多餘的。”

    “我也希望如此,像他這種人,不可多得。”

    秋子沉默了一下,間道:“少佐打算交付他什麼任務呢?”

    “現在我還沒決定。”

    “把‘三義堂’有些事交給他不行麼?”

    “不行!‘三義堂’沒什麼事要他做的,而且這裏的事也試不出他來。”

    秋子點了點頭,沒再説話。

    川島芳子躺上了牀,兩眼呆呆地上望,呆呆地抽着煙捲兒!

    □□□

    金剛回到了住處。

    潘小鳳在等他,一見他進屋,急迎上來握住了他的手:“怎麼樣?”

    “坐下來説。”

    兩個人走過去坐了下來。

    金剛沒瞞潘小鳳,除那兩吻之外,他都告訴了潘小鳳。

    “她瘋了?她非倒黴不可。”潘小鳳有點激動。

    “她沒有瘋,但是她的確非倒黴不可,別小看了川島芳子,她這麼做是有用意的。”

    “呃?她有什麼用意?”

    “吸收我的事,可真可假,你懂麼?”

    “我不懂!”

    “所謂可真,吸收我這麼一個人,她們並不吃虧,不是我誇口,整個‘黑龍會’也挑不出一個像我這樣的,我一個人做的事,能抵她們半個‘黑龍會’所做的事,而且她一旦吸收了我,我就得有所表現給她看看。”

    “可假呢?”

    “是一樣達不到她的要求,她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殺我,這就是可假。”

    “這分明是個圈套嘛!”潘小鳳瞪大了一雙美目。

    “本來就是個圈套。”

    “這女人好毒啊!”

    “做間諜本來就是這樣,可是強中還有強中手啊!”

    潘小鳳看了看金剛:“你打算怎麼對付?”

    金剛笑了笑道:“你聽過‘空城計’這出戏麼?”

    “聽過啊!怎麼?”

    “諸葛亮從城樓上下來,最後一句唱詞是什麼?”

    潘小鳳想了一想,美目猛一睜:“將計就計顯奇能?”

    “對!就是這樣一句。”

    潘小鳳突然間顯得有點憂心忡忡的:“你——有把握?”

    “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可是她們人多,你只一個人。”

    “誰説我只一個人?”

    “你也有幫手在這兒?”

    “怎麼沒有?眼前不就是一個麼!”

    潘小鳳正色道:“別開玩笑,我説的是正經的,我擔心你。”

    金剛拍了拍潘小鳳的手,笑道:“放心!我不會孤軍奮戰的,老早老早以前我就佈署好了。”

    “真的?”

    “這是什麼事!這是一場關係重大的戰爭,其重要性絕不比幾千萬大軍對壘差,我能掉以輕心,我能騙你麼?”

    潘小鳳放心地笑了,一個如綿嬌軀,緩緩地偎向了金剛。

    金剛推躲都不是,只好任潘小鳳偎進了懷裏!

    □□□

    壽筵時候到了。

    賓客們坐滿了大廳。

    一般人家的大廳大不到哪裏去。

    可是潘九家這座大廳,寬寬裕裕的能容六十桌酒席。

    這是單算“貴賓”,前大廳,前後院,幾個跨院的酒席還不算。

    如果是要一總算,酒席總在兩百桌以上。

    這是“三義堂”的二當家潘九自謙,沒有大過鋪張,沒有太驚動人,要不然壽筵的酒席還不止此數。

    像去年宋大當家的做壽,一頓壽筵整整開了五百桌。

    賓客們坐好了,“三義堂”裏的那些人忙上了,拿酒的、端菜的,川流不息。

    酒是各地的名酒,整缸整缸的。

    菜是京裏的名菜,山珍也好,海味也好,無一不是京里名廚的絕活兒。

    曲指算算,“三義堂”出動的人手,連樁卡都算在內,共是六百三十六個。

    兩個字囊括一切:驚人!

    最忙的是潘府的總管“千手千眼”莫一青。

    金剛交給他個差事,要他負責查驗送往招待貴賓所在地的後廳的每一道菜。

    這可整了他了。

    莫一青號“千手千眼”。

    如今他這“千手千眼”卻派不上用場。

    他帶了四名親信,就在後廳門口拐角處設立了一處“檢查站”,一道一道的試,一樣一樣的試,忙得他滿頭是汗。

    金剛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心裏直樂。

    虎頭老七就站在金剛身旁,拿眼瞟着金剛,似笑非笑地道:“留神點兒唷,莫一青可是恨上了你了。”

    金剛慨然道:“那沒辦法,碰上這種事兒,誰能閒着,他是二當家府的總管,二當家親信裏的親信,這種事兒不交給他又能交給誰。”

    虎頭老七笑道,“算了,你那點心眼兒少在你七姐面前耍了。”

    金剛笑了笑,沒説話。

    當然,這是默認了。

    虎頭老七面前,默認這一樁,一點關係也沒有。

    戴天仇走了過來,含笑道:“金大哥,我可以交差了吧?”

    金剛一搖頭:“別忙,這話説早了,要等到大夥兒把這些菜都下了肚,一個一個沒事兒,你才能算交差。”

    “金大哥這話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

    “萬一有個貪吃的,吃壞了肚子,那也能怪我麼?”

    金剛笑了,虎頭老七也笑了,鮮紅的小嘴兒衝着莫一青那邊呶了呶,輕聲道:“別抱怨了,兄弟,你金哥用心良苦,已經給你拉個做伴兒的了。”

    戴天仇往那邊看了一眼,道:“最好別讓他跟我做上伴兒。”

    虎頭老七又笑了。

    只聽楚慶和的話聲傳了過來:“什麼事兒這麼樂了,説出來讓我也樂樂。”

    話説完了,人也到了三個人的跟前。

    虎頭老七跟他是死對頭,笑容一斂,看也沒看楚慶和一眼。

    倒是金剛過意不去,笑道:“天仇老弟説,他監了這麼一天的廚,趕明兒也能掌杓了。”

    “這可是真的,”楚慶和隨聲附和,道:“學什麼都得用眼去瞧,天仇老弟人聰明,瞧還能瞧不會。”

    金剛道:“真要是這樣,誰還願意過那學徒苦日子,滿天下都成了名廚了。”

    這句話聽得楚慶和也笑了。

    馬六姐過來了,直擦汗。

    金剛道:“辛苦了,六姐!”

    馬六姐搖頭道:“我的姥姥,可喘口氣兒了。”

    楚慶和道:“馬六,都張羅好了?”

    “可不!不都張羅好,能説喘口氣兒。”

    “行了!待會兒好好兒過過戲癮了。”

    虎頭老七冷冷道:“楚管事最好別看戲。”

    “七姐這話什麼意思?”

    “萬一讓你瞧上了哪個呢?你瞧上誰誰不倒黴?”

    楚慶和赧然一笑道:“瞧七姐説的,這是二當家府,我哪兒敢哪,再説也輪不到我啊!”

    “你明白這一點就好。”虎頭老七又冷冷地給了他一句!

    楚慶和竟一聲不吭地受了。

    當然,楚慶和他是衝着趙霸天,哪怕心裏再不痛快,面兒上也不敢帶出來。

    拿酒、端菜不是他們幾個的事兒,幾個人閒在一旁聊得既輕鬆又痛快。

    莫一青不住地拿眼往這邊瞟,恐怕他心裏更惱金剛了!

    這一頓壽筵,連吃帶喝整整三個鐘頭。

    酒足飯飽,剩下的就是餘興了——看戲。

    沒多大工夫,戲台前滿了,有坐的、有站的。當然,坐的全是貴賓。

    貴賓分的也有等級。

    “三義堂”的三位當家的跟川島芳子她們,就坐在最前頭一排。

    宋大少爺緊挨着川島芳子,一會兒遞茶,一會兒遞水果、瓜子,對他自己的爹也沒這樣。

    沒看見潘小鳳,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金剛帶着他的人,就站在“觀眾席”後,暗中監視着各處。

    馬六姐又得忙上一會兒,帶兩個人監視後台去了!

    戲班子兩三個,韓慶奎的班子卻是給貴賓們唱的。

    鑼鼓號兒打過,上戲了,加官晉爵之後,吉祥的祝壽戲上了。

    頭一出“天女散花”。

    名角兒方玉琴方老闆的天女。

    做功好,身段也好。散花散的更好,一朵花正好落在壽星潘九爺懷裏。

    兩聲喝采。

    一陣掌聲。

    宋老大打趣:“行了,老二,天女把花散給了你,今年要不交好運,你找我。”

    方老闆一出場,本就立即吸引住了三位當家的目光,那就跟鐵碰了吸鐵石似的。

    如今這麼一來,潘九更樂了。

    潘九正樂着,方老闆投過來嬌媚一瞥,還帶着嬌羞的笑意。好了,潘九喝多了,不!剛才他喝的不少,可是他沒一點酒意。

    如今,他卻有點醉了,臉色紅了,兩眼之中現出了異樣的光采。

    潘九上鈎了。

    太容易了。

    可是古來以這種香餌釣男人,又有哪一個男人不是急着吞鈎?

    “天女”散過了花,方老闆下場了。

    一陣掌聲。

    三位當家的把手都拍疼了。

    尤其是潘九,生似那雙手不是他的。

    有這一出就夠了。

    真的有這一出就夠了。

    往後的戲碼絕不是“天女散花”。

    可是三位當家的仍當那是“天女散花”。

    只要坤角上場,不管身子是誰的,三位當家的準把人家的臉看成了方玉琴方老闆——那位嬌媚又帶着動人羞澀的“天女”!

    台上唱的是什麼,是哪位名角,三位當家的全不知道!

    他們三個都忙上了。

    只忙一樣。

    個個拉來了自己一名親信,然後耳語兩句。

    金剛看在眼裏,胸中更亮了。他小妹這個忙幫得好。

    瓦解這個“三義堂”,恐怕全仗他這位小妹一個人了。

    韓慶奎班角兒多,台柱名角方玉琴方老闆只上了一出“天女散花”,別的戲自有別的角兒上。

    此刻,方老闆想必正忙着在後台卸妝。

    先進後台的,是潘九的親信莫一青,他卻沒看見方老闆,忙問在後台的馬六姐。

    馬六姐説,方老闆回東跨院歇息去了。

    於是,莫一青匆匆離開後台,趕赴東跨院。

    第二個進後台的,是宋山的親信。

    他得到馬六姐同樣的答覆。

    最後進後台的,是孫老三的親信。

    馬六姐做人公正,不偏不向,説詞一個字不差。

    莫一青先趕到了東跨院,方老板正在卸妝。

    “方老闆,”莫一青笑容滿面到了跟前:“我們二當家的想見見你,今兒晚上單獨請你吃飯,當面有重謝。”

    方老闆一口答應,還謝了一聲。

    莫一青走了。

    接着來的,是宋老大、孫老三的親信。他們倆沒碰着面,可是得到的答覆全一樣:“已經答應二當家的了,恕難分身。”

    三個親信戲台前耳語回話。

    潘九面有喜色,眉飛色舞。

    宋老大皺了皺眉。

    孫老三臉色不大好看。

    還好,兩個人都沒説什麼。

    到底還顧磕頭拜把的情份,不能為個戲子就鬧不痛快,讓人看笑話。

    真顧磕頭拜把的情份麼?

    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戲一完,客人散了。

    宋老大、孫老三前腳送走了貴賓川島芳子跟日本領事田中,後腳就走了,沒像預期的留到晚上。

    潘九有點意外,可並沒有怎麼在意。

    走就走吧!自己弟兄還計較那麼多!

    離天黑還早,潘九心裏儘管急,卻只有忍了。

    大白天找個戲子見面,潘九他也怕落人話柄,只有先歇息去了。

    金剛找個空,先到了東跨院,馬六在門口-望,金剛見着方老闆,瞭解一下情況,然後面授一番機宜。

    方老闆當然是一一遵命。

    之後,金剛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潘小鳳在那兒等着他,兩個人又談起了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話。

    □□□

    潘九好不容易盼到了天黑,一點燈,立即着莫一青前去請方老闆。

    暖閣裏一桌酒,精美、情調、氣氛都不錯,潘九獨自一個人鵠立等候。

    莫一青到了東跨院,方老闆已盛妝以待。

    莫一青接鳳凰似的把方老闆接進了暖閣。

    潘九爺滿臉笑容相迎。

    “還沒給九爺拜壽呢。”方玉琴嬌媚一瞥,俏生生就要拜下去。

    潘九樂極,上前相扶:“起來,起來,這是幹什麼!”

    方老闆的柔荑,搭上了潘九的手站了起來。

    潘九卻沒肯再鬆手,拉着方老闆到桌前坐下,坐都坐下了,還不肯放手。

    莫一青輕咳上前:“二爺,您還沒謝人家方老闆呢!”

    潘九如大夢初醒,“呃!”地一聲,忙鬆開方老闆的手:“你給拿過來。”

    莫一青應聲轉身,捧過來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打開來遞到桌前。

    盒子裏,一付珍珠項鍊,一付珍珠手鐲,一付珍珠耳墜,一付珍珠胸針,映着燈光,閃閃生輝。

    潘九接過來,遞方老闆:“這有我一點小意思!”

    “哎喲!”方老闆一臉驚容,卻難掩乍驚還喜的喜意:“這麼重的賞,叫我怎麼敢收啊!”

    “這不是賞,是謝!”莫一青一旁答腔。

    “還謝呢?”方老闆秋波一轉,嬌媚橫生:“台上失了手,一朵花砸着九爺,不罰就是好的。”

    “就是謝的那朵花,大哥説我非交好運不可,當然該謝。”潘九急忙接了話。

    “九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説,您越這麼説,我心裏就越不好過。”方老闆話説的誠懇,還帶着些楚楚可憐的模樣兒!

    就這模樣兒,看得潘九心裏更不忍了,忙道:“不、不、不,你千萬別這麼想,我説的是實話,掏心窩的實話,要是有半句假,管叫我遭天打雷劈。”

    方老闆玉手爭忙按了過去,她按住了潘九的嘴,可是遲了,潘九已經把話説完了。

    方老闆急得什麼似的,一跺繡花鞋,向着潘九皺眉叫道:“哎呀!九爺,您幹嗎賭這麼重的咒兒嘛!我相信您説的是實話就是了。”

    潘九不但嘴皮發軟,心裏更是受用得很,慌忙接過方玉琴的手來,輕輕拍着説:“不要緊,不要緊,看你急的!這不是讓我心疼麼,只要你相信我就行了。”

    莫一青一旁道:“是啊!方老闆,這會兒可以收下我們二爺這份兒謝禮了吧?”

    方玉琴從潘九略嫌粗糙的大手裏,輕輕抽回了柔荑,眼望着那個檀木盒子,道:“這麼説,我倒是因禍得福了,再不領受就未免太不識抬舉了。”

    她兩手捧起了檀木盒子,往下一矮身,道:“九爺,我謝——”

    潘九既沒容她施下禮去,也沒容她再説下去,伸雙手挽扶,幾乎把人家一個嬌軀擁在了懷裏,妙得是,方老闆她並沒有躲閃。潘九説:“這是幹什麼!又來了,我這是謝你,你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

    方老闆等潘九把她扶了起來,才微微地側了側身,從潘九的懷裏往外挪了挪。

    莫一青一旁輕咳了一聲:“二爺,菜都涼了。”

    他這是提醒潘九,欲速則不達,別操之過急把人家給嚇跑了。

    潘九還不錯,一點就透,忍了忍胸中的激動,道:“呃、呃,唉!淨顧着亂了,把這事兒都給忘了,坐、坐,方老闆坐。”

    方老闆往後微退坐了下去,瞟了潘九一眼,道:“九爺,您這樣方老闆、方老闆的,我可當不起,我叫玉琴,您乾脆叫我的名兒吧!”

    莫一青那兒拿壺斟酒。

    潘九聽得兩眼猛一睜:“行麼?”

    “瞧您問的,怎麼不行,別人不行,您還不行麼?”

    “太好了,”潘九拍了一下手,道:“那就聽你的,玉琴,來!玉琴,咱們先喝一杯。”

    潘九舉起了面前杯。

    方玉琴猶豫了一下,伸出水葱也似的兩根玉指也端起了那細瓷的小酒杯,可是她説:“九爺,我們吃的是開口飯,靠的全是這付嗓子,我可不能多喝。”

    潘九眼一睜道:“這怎麼行……”

    “九爺,這是衝着您,要是換個別人,我還點滴不沾,連碰都不碰呢!”

    莫一青道:“二爺,方老闆説的是,吃開口飯仗的就是一付嗓子,要是喝壞了嗓子……”潘九往下一放酒杯,跟着拍了胸脯:“怕什麼,憑玉琴這麼個人兒,還愁餓着?不要緊,戲不能唱就不唱,就留在我這兒,我養你一輩子。”

    “哎喲!”嬌媚地瞟了潘九一眼:“我們怎麼敢,我們哪兒,來的這麼大福氣呀!”

    潘九一整臉色道:“玉琴,我……”

    莫一青輕咳一聲,攔住了潘九的話頭:“二爺,您要是愛護方老闆,就別勉強她,少喝點兒就少喝點兒吧!這是您,換個別人人家方老闆點滴不沽,碰都不碰呢!”

    潘九對莫一青,以前怎麼樣,不得而知,如今卻是言必聽,計必從。莫一青話一説完,他立即改口道:“好、好、好,少喝就少喝吧!”

    他幹了一杯。

    方玉琴只沾濕了一下香唇。

    莫一青一旁讓着:“空着肚子喝酒傷身子,有酒不能沒菜,來、來,方老闆,吃菜、吃菜,吃點兒菜。”

    一邊説着,他還一邊用乾淨筷子為方玉琴挾菜。

    喝了點兒酒,吃了點兒菜,莫一青欠了個身:“您兩位慢慢喝,我上廚房看看湯去。”

    他走了。

    這間暖閣裏,就剩下潘九跟方玉琴了。

    潘九催着讓着,又讓方玉琴沾了一下酒。他自己連幹了幾杯,臉色已微有紅意,兩個眼珠子也不大靈活的,老在方玉琴臉上轉,可就是轉不到別處去:“玉琴,今年多大了?”

    “整廿,不小了。”

    “唱了多久戲了?”

    “十四歲就進了班子,到現在整六年了。”

    “六年就紅成這樣兒,真不容易。”

    “那是託九爺的福,跟大夥兒抬愛。”

    “沒那一説,一大半還是你自己行,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沒人了,”方玉琴頭一低:“十四歲那年,爹孃就全過世了,要不然怎麼會拋頭露面吃這碗開口飯。”

    “呃!那怪不得,真苦了你,委屈你了。”

    “也沒什麼,這是命,人總鬥不過天,只好認命了。”

    “你現在是拿包銀,還是……”

    “拿包銀,情況好的時候,多拿幾個,情況不好的時候,少拿幾個,這麼些年了,班子裏大夥兒處得跟一家人似的,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不能唱戲唱一輩子,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能有什麼打算?”方玉琴愁苦地笑了一笑:“像我們這種人,又能有什麼打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到哪兒説哪兒了。”

    “不行啊!玉琴,”潘九眼瞪大了,眼珠子上都有幾根血絲:“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個女人能唱戲的歲數沒幾年,要是現在沒個打算,到了不能唱的時候怎麼辦?”

    “九爺,您抬愛,我也不瞞您,像我們這種人是不敢想那麼多,那麼遠的,要是想得多,想得遠了,一天都過不下去。”

    “不是辦法,不是辦法!”潘九頭搖得像貨郎鼓:“玉琴,我這個人天生一根直腸子,説話不會拐彎抹角兒,這樣吧!你拿包銀再多,也是有時候有數兒的,不如現在離開班子留下來跟我,我保你一輩子吃喝不盡,你看怎麼樣?”

    方玉琴怔了一怔,笑着:“九爺,您這是跟我説笑。”

    潘九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手:“不!我這是掏心窩子裏的話,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話,管叫我遭……”

    “九爺——”

    “好、好,我不賭咒,我不賭咒,玉琴,你願意不願意?”

    “九爺,您這是當真?”

    “當然是當真,你要是不信,我可又要賭咒了。”

    “九爺,您沒聽人家説,戲子無情?”

    “你不會,你不是那種人,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對你好,你不會對我無情。”

    “九爺,您是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笑話!那幾杯酒能難倒我,玉琴,你——”

    “九爺,我沒這麼大的福份,您可別折我。”

    潘九急得一陣激動,抓得方玉琴的手緊緊的:“玉琴,你怎麼好這麼説,我家裏過世得早,只有一個女兒,都十幾二十了,我早説想再娶,可是一直沒找着合適的。”

    “這麼説,您是打算娶我,不是玩兒玩兒就算了?”

    “這什麼話,我潘九可不是那種人。沒錯,我玩過不少女人,可是你不同,對你我不會,天地良心。”

    “九爺,”方玉琴這種事似乎見多了,她並沒有怎麼當回事兒,笑吟吟地道:“我很感動,也很感激,這樣吧!您讓我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麼,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九爺,話不能這麼説,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不能不慎重。”

    “玉琴……”

    方玉琴站了起來,手還沒抽回,道:“九爺,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潘九沒松方玉琴的手,霍地站了起來,沉下了臉:“看樣子你是不願意?”

    “不!九爺,”方玉琴仍然笑吟吟的:“您誤會了,我只是要考慮考慮。”

    “我要是不讓你考慮,現在就給我答覆呢?”

    “九爺,您幹嗎這麼急呀!”

    “我這人就是天生急腸子。”

    “您急我可不能急,這是一輩子的大事。”

    “我不管什麼大事小事,我要你是要定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潘九終於現原形了。

    方玉琴卻仍笑吟吟的:“九爺,您是怎麼了,您是喝多了吧!那您歇着吧!我該走了。”

    方玉琴想掙着抽回手,不但沒能掙脱開,潘九反而把她拉得一個蹌踉更往裏了,潘九冷笑道:“走?你做夢,要是我姓潘的不擺下話去,你們哪一個也走不了。”

    “九爺,您——”方玉琴驚聲道。

    “少再羅嗦,姓潘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的造化,不愁你吃喝穿,你還求什麼,答應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我姓潘的不喜歡霸王硬上弓,你就在這兒給我好好想想吧!”

    方玉琴低下了頭……

    潘九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幹。

    □□□

    在金剛住處。

    金剛、潘小鳳泡了兩杯茶,正對坐燈下輕聲細語地談着,不關兒女私情,天南地北什麼都談。談着談着,金剛掏出懷錶看了一下。

    “怎麼,”潘小鳳問:“要睡了?想下逐客令?這多不禮貌?”

    “不是的,”金剛微一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件事兒。”

    “什麼事兒?”

    “令尊把韓慶奎班的名角方玉琴方老闆叫到暖閣快一個鐘頭,我很為那位方老闆擔心!”

    潘小鳳一怔:“真的!你怎麼知道?”

    金剛笑了笑:“這兒有什麼事兒我不知道的?”

    潘小鳳臉色變了一變:“你的意思是——”

    “幫個忙,把那位方老闆救出來。”

    “我這就去。”

    潘小鳳霍地站起來走了。

    □□□

    方玉琴低着頭,還不説話。

    潘九可沒那麼好耐性,眼一瞪:“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方玉琴仍低着頭沒吭聲。

    潘九臉上浮現起一絲猙獰冷笑:“我從不喜歡霸王硬上弓,今兒個我得改一改了。”

    他站起來逼了過去。

    方玉琴猛抬頭一臉驚容:“你、你想幹什麼?”

    潘九沒説話,臉上的猙獰笑意濃了。

    方玉琴驚駭的往後退:“你、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可要叫了。”

    “叫?哈!”潘九笑了:“叫吧!你叫破喉嚨,看看有沒有人敢來管?”

    “你、你、你……”

    “我怎麼?給臉不要,不識抬舉,姓潘的哪一點配不上你?你是他媽的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

    話説到這兒,潘九左手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胳膊,右手抓住了方玉琴的領口,一凝動,就要往下撕。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

    “爹!”門口傳來潘小鳳冷冷一聲。

    潘九一怔回顧,急忙鬆了方玉琴:“小鳳,你、你怎麼來了?”

    “您是説我不能來、不該來?”

    “這是什麼話?這是你的家,你還有哪兒不能到的。”

    “那就好,”潘小鳳轉望方玉琴:“這位可是韓慶奎班的方玉琴方老闆?”

    方玉琴面有餘悸的點了點頭。

    潘小鳳突然笑了:“我找了你老半天了,想讓你教我段兒戲,怎麼找也找不着,弄了半天你在這兒啊!走吧!上我那兒坐坐去。”

    方玉琴當然是連聲應好,這是救星,還有不好的道理?她剛要往外走。

    “慢着!”潘九喝了一聲,望着潘小鳳道:“小鳳,你這是什麼意思?方老闆是我的客人。”

    “我知道!”潘小鳳冷冷道:“可是您這不是待客之道!只有我替您招待這位方老闆了。”

    潘九臉色一變:“小鳳,你要弄清楚,這是我的事。”

    “您也要明白,我是您的女兒。”

    “女兒能管做爹的事?”

    “不是我管,我是替我娘管。”

    潘九一怔苦了臉:“小鳳,你這是——”

    “我説的是實話。”

    “小鳳,我已經很對得起你娘了。”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這麼想,您還記得不記得我娘臨走以前跟您説的那些話!這麼些年來,您是怎麼做的您自己明白,我這個做女兒的説了什麼了?眼前這位方老闆跟您的女兒差不多大,您能忍心?”

    “這……”

    潘九一時沒説上話來。

    潘小鳳轉望方玉琴:“方老闆,我還等着你教我戲呢,走吧!”

    方玉琴連忙答應,走了過來,可是她剛到潘九身邊,潘九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她驚叫一聲急望潘小鳳。

    潘小鳳的神色很平靜,只冷冷望着潘九。

    潘九半天才叫出一聲:“小鳳,你……”

    潘小鳳沒説話。

    潘九猛然甩了方玉琴,大吼:“滾、滾,都給我滾。”

    方玉琴忙走向潘小鳳。

    潘小鳳拉着方玉琴的手走了。

    潘九又抬手猛一掃,“譁喇!”桌上的杯、盤、碗、筷掉了一大半,碎了。

    潘九又猛跺一腳:“我就不信,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要不然我就不姓潘。”

    “譁喇!”他抬手又是一下。

    潘九發的脾氣不小,這套細瓷餐具是他平日最鍾愛的,別人連碰都不讓碰一下,今兒晚上為“招待”青衣祭酒方玉琴方老闆,他才從密室裏拿出來派上用場,如今在他氣頭上,抬手掃這麼兩下,只不知道等他氣消人平靜之後,會不會後悔。

    □□□

    潘小鳳從乃父那虎口裏救出了“嬌弱”的方老闆之後,沒帶方玉琴往東跨院去,徑自帶着方玉琴到了金剛的住處。

    一路上,方玉琴對潘小鳳不住的謝,不住的感恩,直到進了金剛住的屋,她還謝個不停呢!

    金剛沒想到潘小鳳會把方玉琴帶到這兒來,潘小鳳帶着方玉琴進來,看得他不由一怔。

    就這一怔神工夫,潘小鳳指着金剛道:“方老闆別謝我,要謝該謝這位,要不是他告訴我你讓我爹請去了暖閣,我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呢!”

    方老闆打從進屋,一雙美目也直直地盯着金剛發怔。這當兒潘小鳳一説話,她才像大夢初醒似的定過了神:“這位,這位不是金爺麼?”

    “是呀!”潘小鳳眨動了一下美目,嬌靨上浮現起詫異之色:“方老闆認識他呀?”

    金剛也已定過了神,含笑道:“趙總管交待我負總責,東跨院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方老闆怎麼會不認識我?”

    “感謝潘姑娘跟金爺的大恩。”方玉琴走上前就要向金剛盈盈拜倒。

    金剛忙道:“小鳳,快扶方老闆。”

    潘小鳳上前扶住方玉琴。

    金剛道:“方老闆要謝還是謝潘姑娘,千萬不能謝我,要不然方姑娘你是害了我。”

    方玉琴訝然道:“金爺您這話……”

    “我是‘三義堂’的人,這要是讓二當家的知道,二當家的豈饒得了我?”

    方玉琴為之一怔。

    金剛旋又轉望潘小鳳:“小鳳,你不該帶方老闆到這兒來,要是讓誰看見,把話傳進二當家耳朵裏,我這條命就沒了!”

    潘小鳳道:“怕什麼,有我呢!”

    “哎呀!姑娘,”金剛苦笑道:“你總不能一天廿四小時都跟着我吧!這犯了二當家的大忌,萬一二當家的咬了牙,什麼都不顧了,我怎麼辦!還是快把方老闆送到東跨院去吧!”

    金剛既這麼説,潘小鳳也就沒再説什麼,帶着方玉琴走了。

    金剛吁了一口氣坐了下來,可是他還揪着一半心,不是為別的,是為那位西貝方老闆瞧出潘小鳳跟他的關係,定然會跟他好纏一通不可。

    潘小鳳跟方玉琴走沒一會兒,門外來了人,赫然是趙霸天。

    金剛忙站了起來:“總座,您還沒歇着?”

    趙霸天衝他擺了擺手道:“家裏多少事兒等着呢!把這兒剩下的事兒料理過以後,恐怕就要回去了。”

    趙霸天邊説邊落了座。

    “怎麼,今兒晚上就走?”

    “嗯!你是用不着回去,我是來跟你説一聲的,花賭兩檔我打算暫時找個人代你照顧一下,等你回去以後再接過來,你看找誰合適?”

    金剛想了一想道:“這樣您看行不?花檔就交給馬六,賭檔讓七姐暫時偏勞一下。”

    “好,就這麼辦!不過你放心,這只是暫時的,等你一回去,我就讓她們交給你,也許你用不着接了。”

    “您的意思是……”

    趙霸天突然笑了!照金剛肩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弟呀!你還跟我裝什麼傻,一旦你成了潘府的嬌客,還用你接花賭兩檔?”

    金剛有點不好意思,搓着手道:“總座——”

    “老弟,”趙霸天又熱絡地拍了他一下:“男子漢大丈夫,該這樣,這有什麼害燥的?我耳不聾、眼不瞎,姑娘對你怎麼樣,我胸中雪亮,二當家的也很欣賞你,這是機運,也是你行,連大當家的少爺都求不到,你沒費吹灰之力,垂手就得到了,也可見二當家的對你是多麼器重、多麼愛護,好好兒幹,別辜負了人家,也別忘了你這個當總管的趙大哥。”

    當然,趙霸天也夠勢利的,儘管他貴為總管,三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他也得拉拉關係,走走內線。

    金剛何等樣人,自是胸中雪亮,有這種機會還能不會把握,當即道:“您放心,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不會忘總座您的提拔大恩。”

    趙霸天自是欣慰異常,可是他卻沒有過份流露,含笑拍着金剛説:“自己兄弟,還説什麼大恩不大恩的,只別忘了你這個大哥就行了,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站起來要走。

    金剛跟站起來要送。

    忽地,趙霸天又轉回了身,帶着點猶豫説了話:“兄弟,還有件事兒,恐怕你得伸把手賜鼎力,幫你大哥個忙。”

    “什麼事兒?總座,您吩咐就是,賜鼎力幫忙,我不敢當,只敢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那麼嚴重,也許你已經看出來的,我對老七有點兒特別,我不瞞你,我在她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可是她老不疼不癢的跟我裝糊塗,我看她跟你挺談得來的,得便你給口角春風,美言幾句,玉成玉成。”

    趙霸天不愧老奸巨猾工心計,這不啻點明瞭,虎頭老七是他的人,別人最好少打主意。

    這番話聽得金剛心頭一連震動了好幾下,可就在心頭震動之際,他已想好了對策,等趙霸天話一説完,他立即道:“原來是這回事兒,不瞞您説,我是看出來了,也聽説了不少,只是,總座——”

    金剛臉色一整,目光一凝,望着趙霸天道:“我斗膽問您一句,您這可是玩兒真的,還是玩兒假的?”

    “什麼叫玩兒真的,什麼叫玩兒假的?”

    “總座,這兩句話您不會不懂。”

    “玩兒真的怎麼樣,玩兒假的又怎麼樣?”

    “總座,我相信您也看出來了,七姐這個坤道可是不比一般坤道哦,江湖上跑了多少年,她見的多,經過的也不少,有擔當、有膽識,還有些別人不會的絕活兒,她是個愧煞鬚眉的奇女子,您對她要是真心,您放心,這件事説什麼我也會給您説成,您要是打算玩兒假的,您原諒,我不惜得罪您,這個忙我不能幫。”

    趙霸天一陣激動,為之動容,伸手抓住了金剛的肩頭:“好兄弟,你是個血性奇漢子,別的不衝就衝着你,趙霸天是打算玩兒假的,他就不是人。”

    “行了,總座,有您這句話就夠了。”

    “我不謝了,兄弟。”

    “等事成了再謝不遲。”

    趙霸天走了。

    金剛送到了門口。

    潘小鳳迎面走來。

    趙霸天哈個腰走了。

    潘小鳳走到了門口。

    金剛沒等她問便道:“趙霸天給我辭行來了。”

    “呃!要回去了?”

    “嗯!把剩下的事兒都料理完了就走。”

    “他可真是既懂禮又周到啊!”

    “還一口一個兄弟,熱絡得讓人感動。”

    “哼!沒一個不是勢利眼。”

    潘小鳳一臉輕蔑地進了屋。

    金剛跟過去坐在她的對面,笑了笑道:“趙霸天到底是個工心計的厲害人物。”

    “怎麼?”

    “他臨走特意囑咐我,虎頭老七那兒口角春風,給他多做美言,務必幫他促成這件事。”

    “怎麼單找你?”潘小鳳眨動了一下美目。

    “據他説,虎頭老七跟我較為談得來。”

    “是麼?”

    “是實情。”

    “呃?”

    “別瞎想,人家只是看我順眼點兒,跟我談得來而已。她身世坎坷,遭遇也讓人同情,我也只是多寄於些同情而已!”

    “虎頭老七身世坎坷,遭遇讓人同情?”

    “別聽信傳言,吃不着葡萄,説葡萄酸的大有人在。她置身在‘三義堂’這麼一個圈子裏,為了保護自己,有時不能不多應付幾個,真要説起來,她還是個能潔身自好的婦道。”

    “聽口氣,你對她瞭解得相當多嘛!”

    “可以這麼説,她是有賭王之稱的小馬的遺孀,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兒,遇人不淑,造物弄人,碰上了小馬那種人,換來了江湖上廝混,風塵裏打滾,一輩子悲慘的命運。”

    “呃!原來她是小馬的寡婦……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半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一半是我自己知道的。”

    “這個圈子裏,知道她的來龍去脈的,可不多啊!”潘小鳳深深地看了金剛一眼,當然意味着什麼。

    金剛淡然一笑:“很簡單,‘三義堂’這個圈子裏,對她有企圖的人也不在少數。”

    “你對她沒企圖?她看準了這一點?”

    “虎頭老七是個歷盡滄桑,飽經歷練的人,兩眼雪亮,什麼人懷什麼心,是瞞不了她的。”

    “你怎麼對她沒企圖?”

    “我為什麼要對她有企圖?”

    潘小鳳沉默了一下,微微一點頭説道:“我應該信得過你,只是……有人説,少婦比少女動人,是麼?”

    “只能説春花秋月,各有動人之處,唯一不同的是少婦接觸過男人,比少女懂得男人而已。”

    潘小鳳揚了揚眉梢兒:“這一點我不能不自嘆不如。”

    “可是,你知道不?她寧願像你一樣,還是個天真、純潔的少女。”

    潘小鳳怔了一怔,旋即低下了頭:“我明白了,我比她幸運的多。”

    金剛沒説話,欣慰的目光已代替了他要説的話。

    潘小鳳抬起頭:“我怎麼看她一天到晚有説有笑,挺高興挺樂的?”

    “各人表現的方法不一樣!有的人讓眼淚住外流,有的人讓眼淚往裏流。再説,‘三義堂’也不是個任人一天到晚皺眉、哭喪着臉的地方,更不是個能同情誰的地方,痛苦、流淚,給誰看?”

    潘小鳳臉色趨於凝重,道:“這倒是,從今後,我對她要另眼相看了。”

    “真要在‘三義堂’找能説話的知心朋友,曲指算算,也只有馬六姐跟虎頭老七兩個人了!”

    潘小鳳目光忽一凝:“你是怎麼對趙霸天説的?”

    “我能不幫他的忙麼?”

    潘小鳳臉色一變:“你是要害她!”

    “我會麼?”

    “那你是——”

    “你慢慢往後看吧!”

    潘小鳳對金剛有充分的信任,金剛既然這麼説,她也就沒再多問,又坐了一會兒,金剛催着把她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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