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小魔女傾聽之下,忽然變色驚呼道:“不好,神女來了!”
黑衣司馬香主狂飛驟雨般一連攻出七八劍,聞言毫不在意,反而豪氣干雲地縱聲大笑道:“神女來了又怎麼樣?”
小魔女見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禁又氣又急,柳眉一豎,跺足怒叫道:“不怎麼樣,我的意思,要你滾回來!”
黑衣司馬香主愣得一愣,忙不迭連聲應是,手中劍攻勢一緩,原被圈逼成一點的藍光,突然熾張,一個不留意,幾為上官印柔藍劍所傷。
不過這時的黑衣司馬香主業已無心戀戰,上官印乘機反攻,並沒有挑起他的火氣,當下僅應勢格出一劍,即抽身跳去圈外,上官印任其隨小魔女掩護著一干男女魔徒退去,亦未追擊。
不一會,簫聲歇,人影現。
遠處,自兩堆稻草後面持簫走出的,正是一身綠衣,依然作天魔門下裝束的金劍丹鳳。
上官印迎上去笑道:“你來得正是時候,恰好解我一圍。”
丹鳳睨視著微微一笑道:“誰叫你分神?”
上官印怔了怔道:“你也看到了她?”
丹鳳斂容點頭,輕輕一嘆道:“是的,我來時,她正離去,要不是回過頭來見你落處下風,我可能已追上去了……”
上官印懊惱不已,又問道:“青城兄妹如何了?”
丹鳳皺了眉頭說道:“安置的地方很妥當,只是二人氣色晦暗,似乎中毒不淺,萬一弄不著解藥就麻煩了。”
上官印忙說道:“不要緊,我有大還丹。”
丹鳳噢了一下笑道:“對了……”
她想起在四寶堂分手之際,上官印曾脫口說出一個大字,不覺有點好笑,正待追問別後經過時,上官印目光偶掠,忽然低低說道:“兩醜來了。”
丹鳳傳音疑問道:“對這兩人我們有什麼顧忌的?”
上官印傳音答道:“今天初八,距十五之會期只剩七天,天魔教方面,連各壇弟子都來了,可見他們已動用全部力量,而我們這邊,除了個師南宮,另外的一個也沒有看到,這情形令人奇怪也令人憂慮,這兩個老東西,貪鄙成性,惟利是圖,很可能已為老魔女收買,藉此打發了也好。”
丹鳳微訝,傳音問道:“用武麼?”
上官印搖搖頭道:“不,用計,你聽我吩咐,別掉轉頭去看,他兩個已藏去那邊那座草堆後面,我們以散步方式再攏過去一些就行了。”
丹鳳點點頭,二人開始向左側那座草堆緩緩走去,走近後,上官印眼色一使,首先大聲道:“五弟,今夜的月色還不錯呵。”
丹鳳忍住笑,答道:“是的,三哥。”
上官印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又道:“五弟,我們那位黑衣司馬香主怎麼那樣固執,太上教主一再告訴他,說貪鄙兩醜在拳掌方面成就相當高,本教自南北兩大天魔殘廢後,人手欠缺,如聘任兩醜出掌巡、執兩堂,再好不過,而他竟堅持著:
有兩醜,就沒有我處司馬的。五弟,你想想看,他雖是南海本代掌門人,但是,南海一派無聞已久,要振興門風又何必一定要從兩醜身上打主意呢?”
丹鳳遲疑地問道:“兩醜真是南海門下麼?”
上官印嘆了口氣道:“誰知道?他說該派當年拳、掌兩堂尚有兩名漏網者,一名萬象掌、一名閻羅拳,為了掩人耳目計,兩者一將萬象掌易名普羅掌,一將閻羅拳易名絕戶拳,並說兩者之傳人便是貪鄙兩醜,但究竟可信不可信,就很難說了。”
丹鳳接著問道:“兩醜名列十二奇絕,序位尚在丐俠仙之上,黑衣司馬香主口出狂言,難道他還真能奈何兩醜不成?”
上官印思索了一下道:“從太上教主賞識此人的程度看來應有可能,南海一派,原以劍術神奇知名天下,此人既為公孫大娘嫡傳弟子,公孫大娘肯付以掌門令符,假如說連收拾門下兩名餘孽也辦不到……”
丹鳳冷笑一聲接下去道:“我看有點假公濟私。”
上官印沉吟著表示同意道:“這個當然,所謂財帛動人心,設非兩醜在巴嶺和米倉各有大宗財寶……”
丹鳳搶著冷笑道:“所以說,我們太上教主答應他實屬不智。”
上官印詫異地道:“誰說答應了?”
丹鳳不服,爭辯道:“那麼,太上教主為什麼要清出一個倉庫,並還聽任他派了八荒四凶帶人去巴嶺和米倉潛伏?”
上官印唉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五弟。”
丹鳳哼了一聲道:“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你倒說說看。”
上官印故意壓低嗓門道:‘體教難道就不需要麼?”
丹鳳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虛與委蛇?”
上官印輕輕一拍手道:“總算你明白過來了,試問,目下正值用人之秋,他們雙方價值相等,不這樣做,豈不總要開罪其中一方?”
丹鳳忽然低叫一聲:“好像是公主來了!”
上官印應了聲不好,二人眼角一拋,於月色下向城中飛身馳去。
草堆後的兩醜,相對如痴,一致喃喃道:“尚幸吉人天相,差點上了老賤人窮當。”
兩人咬牙切齒了片刻,然後,一跳而起,彼此招呼也不打一個,為護財富,於迷濛夜色下各奔前程去了。
上官印與丹鳳,一路笑著進了城,丹鳳不放心地問道:“兩醜真會相信?”
上官印笑得一笑,說道:“信固信,不信又有何損?”
二人逕奔北城一家漕坊後面的倉房,自屋頂瓦洞中跳下,見龍筆李超、鳳簫吳玉兩師兄妹,正據桶對飲,丹鳳笑道:“興致倒蠻不錯的嘛!”
李吳師兄妹知道與丹鳳一起的是上官印,忙起身見禮,上官印傾出兩顆大還丹遞過去,笑說道:“服下藥,還可以各喝一碗,喝完去一邊調息。”
丹鳳掩口一笑接下去道:“底下輪到我們了吧?”
上官印搖搖頭,正容道:“現在是什麼環境?他們兩個年輕不知事,難道我們也像他們一樣不成?”
丹鳳臉一紅,哼道:“我偏要喝!”
抓起酒瓢,勺了半瓢,一氣吸乾,賭氣去一邊面壁坐下;上官印見她忍不住直想打嗆,心中暗笑,當下縱身而起,縱上屋頂,為三人巡守。
第二天,上官印和丹鳳又各換了一副面目,上官印裝成一名苦力,丹鳳則化裝成一名龍鍾老婦。
上官印守夜辛苦,在倉房中養息,丹鳳則去街上察看動靜。
中午,丹鳳回來,帶來食物,並帶來一個可喜的消息:少林、武當、北邙、青城四派掌門人到了。
上官印連忙問道:“還見到誰?”
丹鳳搖搖頭道:“沒有,不過少林和武當都帶來不少高手。”
上官印又問道:“交談沒有?”
丹鳳搖搖頭道:“也沒有,他們住的大客棧,附近似有魔教中人物監視,我怕露了身份會有人跟到這裡來。”
上官印點點頭,於是向青城師兄妹道:“那麼,你兩個就先去令師他們那裡吧,少林武當都有人來,可說相當安全,同時也好叫令師早點放心。”
青城師兄妹謝過兩人,各自倉中取過一頂大草笠,低壓眉簾,攜手相偕而去,丹鳳望著他們相親相愛的背影,不覺有點出神。
上官印走上一步,蹙額道:“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丹鳳以為心事被瞧破,呆了呆,紅著玉靨嗔道:“看……看什麼?人家……師兄妹,不過手拉著手,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大驚小怪!”
上官印一愕道:“你扯到哪裡去了?”
丹鳳臉更紅道:“那麼……?”
上官印沉吟道:“兩老不來,也許是時候還早,就是根本不來,亦不足怪,這兩位前輩,本就閒散慣了,誰也拿他們沒法;可是,迷糊仙和追魂丐兩個,怎地到現在還不見他們人影呢?”
丹鳳點頭道:“是呀。”
上官印接下去道:“這還不算怪,最怪的是連丐幫一名弟子都沒有看見,好事的天目神童,照理該第一個就來了才對啊。”
初九,初十,十一,十二……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新安城中,風起雲湧,天下武林人物群至畢集,因為參加這種盛會,一生難有幾次,尤其不受任何限制,所以,尚未至十五正日,城中到的人,已比年前天魔女九屏壽宴時多了好幾倍了。
形形色色的武林人物中,除了十之七八是為了觀摩而來外,餘者均為天魔教各地支壇弟子。
賀蘭“人妖”“人怪”師兄妹出現過,四大天魔中的東、西兩魔出現過,三號小魔女紅衣牡丹出現過,二號魔女綠衣歐陽彩姬出現過,十四清晨,有人見到一頂黃色軟轎在數十名勁裝男女簇擁下進入黃山,轎中所坐為老魔女歐陽冶卿,自可斷定無疑。
而這一邊,當事者神、鬼師兄妹雖然尚未露面,但來是一定會來的,另外,依然是這幾個:少林心鏡大師,武當一塵子道長、北邙銀鬚叟、青城冷婆婆、上官印、丹鳳、師南宮、龍筆、鳳簫,以及少林武當兩派隨行的約二十餘僧道高手。
還有一點令人不解的,便是那位師南宮曇花一現般,上官印和丹鳳只見到他一次,以後就沒有了消息。
時光消逝,不因塵世間的喜怒哀樂停頓或加速。
十四過去。
十五來臨。
五月十五,這個令人興奮,令人窒息,神鬼黃山再度會天魔的正日終於來臨了!
新安北門,向黃山方向,人潮澎湃。
天都峰頂,那座在近百年來,曾使無數武林人物於一夕間英名遠播,也曾使無數武林英雄人於一夕間身敗名裂,佔地約百丈方圓的英雄坪,此刻,四周圍的人牆,正在一層又一層的加厚,中央,那片鋪滿落葉衰草的空地上,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一剎那,萬眾矚目,於空曠坦蕩中彌漫著無形的神秘,緊張,和誘惑,每個與會者幾乎都在這樣自問:“這兒,在今天,將會帶給今後武林一些什麼呢?”
在近午正……東邊人牆,首先裂開一條通道。
在萬目間投下,一雙採華照人的青年男女,並肩入場,男的一襲天青長衣,英姿颯爽,丰神如玉;女的素娟緊身勁裝,外罩白綢風衣,長劍斜挑,手持紫玉簫,風衣衣襬一邊繡著一支金劍,一邊繡著一隻丹鳳,步履於嫋娜中不失穩健和雍容,兩人四下微揖,然後雙雙面西就地坐下。
“千面俠之子,終南上官印!”
“華山本代掌門人,金劍丹鳳白嫦娥!”
“嘖嘖,珠聯璧合。”
“真是天生的一對。”
讚美和驚歎,此起彼落,人們的心情,於恍惚間似乎來到了一次婚禮喜宴上,竟都疏忽了西邊天魔教方面的進場。
西邊,首先出現的,是六名錦衣執事。
六名錦衣執事在場地上鋪下三條色分黃、綠、紅的地氈,並在氈上放置了數十軟墊,然後悄悄退去。
接著,一頂黃呢小轎抬進來,轎簾掀處,走出當今武林天字第一號名人,已練就千古神功“金剛不壞大法”,以致看上去容貌仍似三旬美婦,膚如玉,秋波過處令人魂銷的天魔女歐陽冶卿!
天魔女於黃氈居正中落坐,左右分立著面罩寒威的東魔申春霆、西魔曹秋澤。
接著出現的,是天字二號,身有隱疾,天魔教名義上的教主,綠衣歐陽彩姬。
歐陽彩姬今天也是以本來面目出現,眉目間雖可看出當年的嬌美,但已比老魔女蒼老得多了。
侍伺二號魔女的,是賀蘭人妖人怪,賈子都和柳聞鶯師兄妹。
最後,三號小魔女,紅衣公主,歐陽牡丹,在黑衣司馬香主陪伴下走進場,黑衣司馬香主臉上仍罩著面紗,再加一身黑衣,以致成了會場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這邊,上官印輕輕向丹鳳說道:“那些魔男魔女怎一個不見?”
“壯壯陣勢而已,既然派不上用場,帶在身旁做什麼?倒是我們這邊到現在還只我們兩個,實在令人不安。”
“來的遲早會來,我擔心的則是怕英妹趕不及。”
“印弟,有一點我到此刻還不明白,就是今天主要是神鬼會天魔,我們,嚴格說來,不過是幫幫場子的,但葛衣人交代,天魔女最後須由我們三小對付,難道神鬼兩位老前輩一定會敗給天魔女不成?”
“我也有點不明白,總之,今天的局勢說什麼也不會如此單純,我們以靜待動,相機行事就是了。”
“如他們當事雙方只是點到為止,你將如何處理?葛衣人意思是非摧毀天魔教不可,他不告訴你雙親受害經過,現在我們勢力這麼單薄,要拼起來豈非心餘力絀?”
上官印輕輕一嘆,沒有開口,就在這時候,少林、武當、北邙、青城四派掌門人相繼進場。
上官印、丹鳳回頭向四位掌門人頷首為禮,四位掌門人在兩人身後不遠坐下,坐定後,青城冷婆婆四顧訝然道:“我們這邊怎麼就這幾個人?”
武當一塵道長甚覺奇怪,接口道:“是呀,兩老不見,丐、仙不見,甚至丐幫弟子,一個也沒有看到,難道他們忘了今天這個日子不成?”
說話之間,四周人群忽然先後低呼道:“看,這人是誰?”
竊議聲中,一人大踏步走至上官印,丹鳳面前坐下。
這個人,是名老人,一名其醜無比的老人:一身青布衣褲,長鬚垂胸,泡眼,糟鼻,厚唇,駝背,幾集醜之大成。
丹鳳蹙額方說得一聲:“好無禮……”
上官印肘彎一碰,一咳接道:“老前輩,您好,令高足來了沒有?”
醜老人回頭冷冷答道:“來了,沒來。”
丹鳳脫口責問道:“這怎講?”
上官印忙笑道:“來了黃山,沒有進場,老前輩已說得這樣明白你還聽不懂?”
醜老人冷冷說道:“畢竟男人聰明些,女孩子家人一美腦筋就差了。”
丹鳳氣得粉容變色,向上官印傳音怒問道:“這老怪物是誰?”
上官印急急傳音回答道:“忍住點,大姐,他就是魔劍攝魂刀南宮中屏。”
丹鳳一啊,又是一噢,火氣立平,同時抬臉向對面望去,對面,老魔女秋波凝住,滿臉驚疑之色,就好像不信眼中所看到的什麼似的。
醜老人仰臉望天,只做不見。
天空,日漸漸至當頂,四周人群,驀地起了一陣輕微騷動,接著,輕呼四起,先後有人喊了起來:
“巫山神女!”
“鬼谷先生!”
“來了,都來了……”
紛擾中,黑衣鬼谷先生,呵呵笑著進場。身後,隨著一名青布包頭的青衣老婦,這位老婦,若非走在鬼谷先生身後,誰又能想到她就是前此武林中,有第一美人之號的巫山神女楚織雲?
鬼谷先生站定,向身後約略掠了一眼,點點頭道:“很好,該到的全到了。”
上官印甚為感動,心想:好多該來的沒有來,他卻說該到的全到了,恕即仁,這是何等襟懷啊?
神女目掃上官印丹鳳兩人,微微一笑,接口道:“只差一個。”
上官印一怔,暗訝道:差一個?指義妹上官英?在他倆心中為什麼義妹上官英反成了該到的一員呢?
鬼谷先生呆了一下,喃喃罵道:“對了,那個該死的丫頭。”
在四周千萬閒人的心目中,現在,當事雙方,可說都已在限前抵達,準時出現,一場傳誦千古的武學印證快開始了,因此,四周一下沉寂下來,沒有人語,沒有響動,僅有頂空偶過的雁陣,間或丟下幾聲斷續的瞅瞅悽鳴。
出奇的岑靜中,一串脆語含笑響起:“兩位誠屬信人,可以開始了吧?”
發話的,是老魔女,人們心絃一緊,所有的目光向西一望,迅又東轉,一致集中向鬼谷先生臉上。
鬼谷先生朝師妹神女將手按了一按,意思要神女坐下,待神女依言坐定,這才臉一偏,向老魔女側目反問道:“你那邊誰先出場?”
老魔怔了怔,說道:“誰能替得了老身?當然是老身奉陪兩位了。”
鬼谷先生大笑道:“違心之論!”
老魔女不悅道:“什麼叫違心之論?”
鬼谷先生手一比劃,大笑道:“那麼你帶這麼多人幹什麼?就是皇上出巡也不會盡帶滿朝文武的!”
老魔女沉臉道:“這關你什麼事,要你費心。”
鬼谷先生大笑道:“還有,你座下的五百弟子呢,今日黃山,已被你圍得像鐵桶一般,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不打開窗子說亮話,來個乾脆的?”
原來如此……上官印至此方明白不見那些男女魔徒出現的原因,至此他更感難過,要是丐、仙兩位哥哥領帶丐幫全部弟子到來,那麼縱被圍,亦足一拚,如今,單靠少林,武當二十來名高手將如何抵敵五百之眾?
丹鳳輕輕一嘆,傳音道:“丐、仙及兩老他們其所以沒來,大概誤以為今天只是神鬼魔三者之間的私事,來了反而為難,看來我們要吃大虧了。”
“都怪我不好,沒有事先聯絡一下。”
“不巧的是英妹又走了個穿錯。”
“誰說不是?”
“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只好勉力撈本,拼多少算多少了。”
在天下群雄相顧愕然之際,鬼谷先生哈哈一笑,接下去說道:“十二奇絕中一奇、一絕,可能已作古人,兩老不問事,兩醜有價錢,有奶就是娘,丐俠仙不在你們眼裡,收拾了愚兄妹,可說全部解決;而六大門派,六剩其五,崑崙早已垮定,更是一網便可打盡。至於武林中後起之秀,終南上官兄妹一個來了,一個在事後可能自動送上門,這一仗,在你們,不打即已勝定,早點下手早完事,客氣豈非多餘?”
老魔女嘿嘿一笑,面現獰猙之色,冷冷答道:“梁山是逼上的,閣下這麼一說,本座如不照辦,倒反而有拂美意了。”
鬼谷先生大笑道:“所以,老夫代你安排,一個對一個,讓天下朋友看起來,打得公平,死無所怨,其實你們有的是人,前赴後繼,根本不在乎人力的消耗,老夫如果這樣做,你能說老夫不解事麼?”
老魔女眼角一瞟這邊醜老人,冷冷說道:“你們那邊多的是奇人,何必謙虛?”
鬼谷先生似乎早知醜老人是誰,現身一直沒與醜老人招呼,這時轉過身來向醜老人扮個怪臉道:“朋友,你第一個給看中啦!”
上官印與丹鳳是少數知道老魔女與魔劍攝魂刀之間淵源者之一,聞此雙關語,不禁於煩愁中為之莞爾。
他倆以為醜老人會生氣,不意醜老人並不在意,居然緩緩起身,自語般說道:
“能佔得頭陣也蠻榮幸啊!”
鬼谷先生又扮了個怪臉低聲笑道:“但願能溫故而知新。”
上官印噗哧一笑,肩胛帶動,碰到丹鳳,丹鳳臉一紅,微溫道:“有什麼好笑的?”
上官印知她誤會,忙低聲道:“我是無意,大姐。”
鬼谷先生咳了咳,道:“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老夫一直想在無意中去碰老魔女一下,就可惜離得太遠了。”
丹鳳霞生兩頰,不自禁挪了挪嬌軀。
鬼谷先生一時高興吃了嫩豆腐,這時連連自責道:“罪過,罪過。”
醜老人向場中走去,大聲道:“老朽向教主領教幾招。”
天魔女不答,扭臉向身後問道:“彩姬,兩醜是你接頭的,說今天來怎麼沒有看到人?”
二號魔女皺眉說道:“女兒也在奇怪呢。”
老魔女嘿了一聲道:“老身早就知道這兩個老鬼不一定靠得住。”
說著,身子一動,便擬離座,這邊,神女不知向鬼谷先生傳音說了兩句什麼話,鬼谷先生脫口道:‘有這等事?”
不待語畢,隨向西邊高叫道:“喂,太上教主,人家向貴教教主請教,你們教主怎還不出場?難道四十多歲的人尚處處要娘護著不成?”
丹鳳微怔,問道:“魔劍明明是向老魔女叫陣,鬼谷先生做甚往二號魔女身上推呢?”
上官印眨眨眼,低答道:“可能怕魔劍不敵。”
前進中的醜老人,也感意外,聞言止步回頭,臉現不樂之色,鬼谷先生呵呵一笑,搶著說道:“你明白,我明白,朋友,大家留點面子好不好?太上教主是老朽的主顧,朋友如果想爭,一旦扯下臉皮來豈不大家都不好看?”
醜老人注目道:“你說什麼?”
鬼谷先生擠眼笑道:“令高足清楚,回頭問他就知道了。”
醜老人愣了一下,果然不再堅持,快快轉身繼續向場中走去,二號魔女早在場中橫劍以待。
醜老人自腰間取出那支旱菸筒,冷冷說道:“教主請!”
二號魔女一聲不響,劍花一抖,起手便是逍遙七式第三招逍遙遊,劍光閃閃,如金蛇亂竄般向醜老人前胸三大主穴攻到。
他們曾在九屏谷外遭遇過一次,算來這已是再次交手了;二號魔女前回因攻了三招皆被醜老人輕易化解,最後,醜老人僅反攻一招,即將她面紗挑飛,她於離去時掩面悲呼著對三號魔女說:“回去問你奶奶,牡丹,她說過,這套劍法天下無敵……”
大概問明之結果,知道自己輸得並不冤枉,這次,有老魔女在場,氣壯,再加舊恨,所以一出手便有拚命之意。
醜老人仰天長笑,容得劍氣沾身,手中旱菸筒一抖,仿來式,平架硬接,劍筒相遇立成真力較勁,劈達一聲,火花迸射,醜老人身軀微傾,二號魔女卻踉蹌絆出一步,再度力拼,依然是醜老人佔盡上風。
二號魔女受挫,怒羞交加,一聲厲嘯,正待作三度拚撲之際,老魔女眸珠一滾,突然高喝道:“算輸了,彩姬回來!”
二號魔女顯有抗命之意,老魔女接著喝道:“司馬香主上去!”
黑衣司馬香主如黑鷹騰空,電射場心,人在空中,劍已出手,落地後,持劍向二號魔女俯腰朗聲道:“殺雞毋須牛刀,娘娘請回。”
二號魔女無從再爭,寒臉一哼,悻悻然退至一邊,並不回座。
醜老人一身傲氣,但是,黑衣司馬香主年紀雖輕,狂傲之氣卻較醜老人猶有過之,兩人朝相後僅將手中兵刃略為抬了一抬,便算盡了禮節,接著,雙方引身活步,按正宗劍術交起手來。
論鬥劍,全看雙方風度。風度,在劍法一道而言,可說十成十代表一個人有這方面的成就。
兩人門戶一亮,便使人有軒輕難分的感覺,果然,三十招轉眼過去,依然秋色平分,黑衣司馬香主劍法奇詭,變化莫測。醜老人招式平穩中透著無窮威力,吃虧的是,後者使的是根竹製煙筒,點、敲之間雖有判官筆的好處,但在劈、削時,便欠缺刀劍應有的鋒利了。
五十招過去,三號小魔女突然高叫道:“表現呀,司馬。”
黑衣司馬香主經此一喝,精神猛振,手中劍,劍光大盛,一劍接一劍,劍劍均帶嘶風銳嘯。
醜老人不意對方竟能突破均衡局面,凜異間,機先立失。
上官印唉了一聲,喃喃說道:“又蹈我上次的覆轍了!”
就在這時候,峰下不知誰在促狹,厲聲高呼道:“上官雲鵬,上官雲鵬,你別走,這下,你可跑不掉了,喂,喂,上官雲鵬,上官雲鵬……”
二號魔女因吃悶虧在先,心緒本就不甚正常,這時臉色頓然蒼白起來,老魔女一見,道聲不好,忙向身後喝道:“牡丹,快去招呼你娘!”
可是,小魔女快,二號魔女更快,一聲悲呼,驀然破空越眾向峰下撲去,這一意外,連帶影響了鬥場中醜老人與黑衣司馬香主的優劣之勢。
對於二號魔女受激失態,黑衣司馬香主毫不理會,但是,三號小魔女的飛身下場,卻令這位情有獨鍾的黑衣司馬香主心神為之微分,為欲扭頭擦看,手中劍勢稍稍一緩,醜老人即得理不饒人,旱菸筒一撥一挑,將黑衣司馬香主臉上那幅須臾不離的黑色面紗撩飛半空。
隨著黑色面紗的飛起,驚呼四起:“啊啊,又是一個醜八怪!”
“你瞧好怕人?”
“簡直沒見過!”
“真是醜成一雙。”
“一個醜似一個!”
扁臉,黃眉,斷梁鼻,兩頰刀疤縱橫,可怖得有如善書上描述的地獄惡鬼,於是,人人明白,這些:正是這位南海門下始終不離面紗的原因!
醜老人也似為這意外所見怔住,旱菸筒自然下垂,一時間竟忘了乘機追擊。
被挑飛面紗的黑衣司馬香主,雖然怒羞交集,但仍於百忙中捺住火氣,先收劍跳過去向小魔女柔聲叫道:“牡丹,你做什麼下來?”
原來他心神貫注,僅看到紅彩飄動,知道誰從身邊經過,卻沒留意到峰下的厲呼,以及隨之發生的一切。
小魔女似因有這麼個醜男人當眾招呼她而覺得大損自尊,竟厭惡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沒好氣的怒聲斥道:“你管我?”
四周群雄,發出一陣愜意的鬨笑,小魔女嬌軀一扭,便擬向場外追出,老魔女眼神眨動,忽然陰陰下令道:“牡丹,別理你娘,先放信炮。”
小魔女止步遲疑了一下,迅向空中一揚手,一點藍星,直薄雲表,接著,高空中劈拍一聲脆響,一朵藍雲彌散展開,久久凝而不散。
信炮用意,人人清楚,但是,大家仗著人數眾多,加以一向與天魔教無怨,所以也無人在意。
這邊,黑衣司馬香主發了一會呆,驀然,他想及他受辱是由於面紗脫落,不怪小魔女打擾,也不怪自己分神,這將一股怨氣洩向醜老人身上,長劍一搶,再度向醜老人猛攻而上。
劍光如虹,劍招如雨,踏洪門,搶中宮,只攻不守,一出手,全是玉石不分的亡命招式。
醜老人雙目英光迸射,早看清目下處境,旱菸筒急揮,烏圈連環,如秉氣運筆臨帖,霎時間,金鐵交鳴兵刃和人影翻絞,騰上竄下,有似龍捲風中兩道滾滾氣圍,笑聲遲歇,全場又歸入一片緊張的沉寂。
每個人,包括東西兩邊的敵我雙方,都在以最大的剋制力等待著……等待著一劍穿胸而過,或者一顆頭顱在煙筒鍋鬥下碎裂!
兩團氣團,由東而西,再由西而東,反覆追逐,看似已經過了很久時間,實際上不到半盞熱茶工夫,突然,哼嚎聲起,勝負分出,血戰已結束,黑衣司馬香主在醜老人煙筒鍋下毀去身軀上最醜的部分,天靈碎裂,血漿四濺飛灑,而醜老人則大笑道向後跌退,笑聲漸漸低弱,然後,身軀晃了晃,挺著心窩上那支黑衣司馬香主的長劍仰天翻倒……
都勝了,也都敗了,死者安息,兩個生命自武林中消失,像殞星也像兩片枯葉,也許會有人永遠談說著這場精絕的比鬥,也許,它很快就被人忘記。
沒有驚呼,也沒有嘆息,東西各跳出兩條人影,分將兩具死屍抬回。
丹鳳黯然低頭,輕喟著道:“尚幸師南宮沒有來。”
上官印望著,搖頭喃喃道:“不會來了,永遠不會來了。”
丹鳳愕然抬頭道:“為什麼?”
上官印苦笑道:“你以為四十年前,真元耗盡的魔劍攝魂刀真能活到現在,並保有一身功力嘛?唉,他們師徒都是一個人啊!”
丹鳳失聲道:“你怎知道的呢?”
上官印嘆道:“師父於九屏訂約,洛陽赴約的是徒弟,徒弟會前出現,大會上卻只出現了師父,師徒何故永不併在?不信可以去看看,依我猜測,南宮中屏可能系傳藝及交代心願後即已辭世,師南宮,可憐亦復可敬的師南宮……”
身後,忽聽少林兩僧向掌門人低聲報告道:“稟掌門,是位年輕人。”
上官印望了丹鳳一眼,心鏡大師又向他們二人望了一眼,然後向兩僧微微頷首,口誦佛號道:“知道了!”
這時,場中忽然出現了三號小魔女,向這邊持劍脆聲喊道:“請終南上官印少俠出場指教。”
上官印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向眾人抱拳致意,然後從容舉步向場中走去。
丹鳳忽然想起似的,從後低低叮囑道:“用劍,印弟,很多人會開心……”
上官印點點頭,腳下不停,唇角泛起笑意,頰腮泛起微暈,雙目中泛起的則是一片光芒。
“俊,秀,英挺,人中龍鳳啊!”
像所有人心底的感覺一樣,小魔女呆呆望著,如醉如痴。
上官印則感慨著:姓司馬的屍溫尚存,她竟一點哀傷表示沒有,就算姓司馬的自作多情,不值一愛,但是,人家為誰拚命?為誰死的?好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他站定,從容撩衣,自腰間撤下柔藍劍,抖直劍身,左手雙指一搭,平置胸前正容朗朗說了一聲:“女俠請!”
小魔女媚眼一飛,笑道:“看你似乎只有躲的本領,以前舊賬不算,今天可要拿點真功夫出來阿!”
上官印簡潔地重複了一句:“女俠請!”
小魔女聽如不聞,又笑道:“今天,你們,一個跑不了,不過,你例外,小奴已為你請了特准,隨時隨刻,只要你稍微表示一個……”
上官印沉聲喝道:“有禮了!”
左手劍訣一揚,右手劍身一送,柔藍劍,平平推出,小魔女目光一掠,一面後退,一面咯咯脆笑道:“金龍排雲?華山劍法呀,誰教你的?是白嫦娥那妮子麼?
唉,唉,真多情,真羨煞人。”
嬌滴滴,脆語如珠,逗得四周群雄,一個個心頭都有些癢癢麻麻的,即令上官印的下場是死,這時如想找替身,大概也不難。
可是,出人意外的,小魔女儘管口中甜蜜風騷,手中劍卻來了個極端表示,身軀一旋,去勢反圈,回頭如犀牛望月,驀地發出逍遙七式中最最毒辣的一招,“逍遙行,不堪回首!”
而左手揚起的,不是助領劍勢的劍訣,竟是一記寒森森的陰風化骨掌,劍掌齊下,口中同時嬌笑道:“非奴無情,奶奶吩咐,你骨頭硬,拿住了才有商量餘地!”
這時的上官印,要真的換上另一個人,渾渾然之餘,很可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而上官印,一則因有備在先,一則因逍遙、奇緣兩套有著生克關係,對這一招,唯一解法是奇緣七式中的最後一招:因果前定!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上官印脫口輕吟,身立原處不動,小魔女吟聲入耳,以為他又要像上次一樣引身飄逸,上次,劍著肌膚,不入皮肉,似乎力道上僅欠分毫,所以,這次小魔女劍尖吐出,手腕墊頸,本來已夠快速的去勢,至此又加快幾分,這一剎那,拿什麼石火、電光來形容,幾乎都不夠恰當,套句俗語,說時遲,那時快,人在四五步外,最後一個字的吟音未了,劍尖已沾前胸衣邊。
上官印的不動如山,令小魔女為之狂喜,暗呼道:“還以為你真是柳下惠呢,嘿!”
念動間,突覺上官印端持的柔藍劍似乎微微抖了一下,隨著,一股如浪湧起的無形罡氣,遂將她送出這劍尖託騰,如油浮於水,但見上官印劍訣指天,身軀如狂風破戶般一歪,小魔女著力無處,一個收勢不及,劍尖直往面前地面上插去,人前傾,劍柄頂胸,胸口一麻,張口噴血如泉。
這時,上官印僅須順手一劈,一個小魔女就要變成二個小魔女了。
但是,上官印沒有這樣做,只側臉淡淡說道:“女俠承讓,有機會再請教!”
語畢,大步迴轉,這次,四周群雄有反應了,歡呼、怪叫,彼此以一個單音啊字代表著一個相同的問句:“一招,僅僅一招……誰見過這種以化解來招的方法,輕描淡寫的創傷敵人的?”
神女望著鬼谷先生,頷首不語,鬼谷先生則向上官印迷眼問道:“小子,勝出於有意還是無意?”
“有意與無意之間。”
“臭小子。”
“老前輩!”
丹鳳掩唇,鬼谷先生拿上官印無法可想,正待拿丹鳳出出氣,不意對面老魔女有了舉動,只好瞪眼作罷。
老魔女站起身,向這邊遙遙說道:“上官少俠好身手,老身佩服,過來,小老弟剛才那一手讓老身研究一下!”
鬼谷先生右手高舉,大笑道:“錯了,小子用的是劍,手上功夫,得找老夫,來,來,來,老夫陪你歐陽大姐研究研究!”
說著,大步入場,老魔女冷冷一笑道:“天羅掌對老身用處也有限!”
說著,也向場中走出,四周圍,萬目齊亮,人人屏息。
神女自衣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短笛,走到上官印丹鳳二人面前含笑說道:“我去陪他,我們,這一仗只是墊場而已,完了就得”看你們兩個的了。”
“墊場?這話什麼意思?”……上官印品味著,神女已向場內走去,接著,一陣仙樂般的笛音自場中傳來。
這時場中,老魔女悠閒而立,巫山神女橫笛吹奏,鬼谷先生低頭撫弄著自己那雙晶瑩如玉的手掌,似在欣賞著一件珍玩。
笛音由低而高,而問沉而嘹亮,鬼谷先生,臉色隨笛音而逐漸紅潤。
什麼叫“虛幻心宗”?是這種僅比普通竹笛清越的笛聲?它代表什麼意義?它能對老魔女有何影響?或者能對鬼谷先生有甚幫助?
笛音更高……鬼谷先生,驀地一掌,隔著丈許遠近遙向女魔女胸前按去。
老魔女,站立不動,悠閒含笑如故。
鬼谷先生另一掌一抓一放,跟著按出,雙掌端照,由白玉之色轉黃,轉金黃,額汗顆顆沁出。
儘管鬼谷先生露出吃力表示,老魔女仍舊毫不在意。
“金剛不壞!”
“金剛不壞!”
“果然是金剛不壞之身,鬼谷這種‘天羅掌’,能破諸般先天罡氣,當之者,無不功毀人亡,但你瞧天魔女……”
鬼谷先生汗珠愈滾愈大,而天魔女臉上的笑意,則愈來愈顯得豔媚動人。
驀地,神女笛音,由清揚,突代一道裂帛般嘶嘯,全場的人,心頭均如利刃劃過似地猛然一陣辣刺。
天魔女微一怔神,就在這一剎那,鬼谷先生一聲厲叱,雙掌猛推,天魔女身軀略震,羅袖拂處,鬼谷先生一條身子似已虛脫如絮,立被一股無形勁氣帶高地面,半空中三個顛翻,方砰然一聲摔去三丈之外。
笛聲,不知於什麼時候停歇,群雄移目看去,一代奇女子,十二奇絕中排名僅在一奇一絕之下的巫山神女,早已物化多時。
端坐如故的神女,臉面微俯,枯槁的唇角,浮泛著一抹寧靜的笑意,鮮血則自唇角汩汩流出,地上,白玉簫,已化一地玉屑。二條身形自東邊急射而出,丹鳳奔神女,上官印奔向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臉無人色,瞑目,不住夢囈般呢喃著:“你是魔……不是神……金剛也不會不壞的……天羅掌……天羅掌……對武林,是盡到了最大努力了!”
上官印顫聲急叫道:“護氣,老前輩。”
鬼谷先生無力地略睜眼皮,旋即合上輕嘆道:“沒用了……孩子……底下……
是你們……的事了……老夫只遺憾……遺憾……你們……一席喜酒……唉,酒。”
酒字出口,悠悠氣絕。
上官印含淚將屍體抱回,與丹鳳抱回的神女屍體並放著,向武當兩名道人指了指,意思要兩道人善予守護,然後朝泣不成聲的丹鳳道:“大姐,沒有什麼好等的了!”
丹鳳點點頭,於沉痛中立即堅強起來,一手拭淚,一手執簫,隨著上官印,舉步向場中走去。
盤坐調息的天魔女,在兩人腳步聲中抬起臉,一張潤麗如花的面龐竟在一擊之後呈現蒼老、黃皺、澀癟、變成一個標準的六旬老婦,與九屏魔宴上,自動散去玄功的巫山神女完全一樣。
上官印微怔止步,暗忖道:“老魔女金剛不壞玄功已經受損了?”
容貌大改的天魔女,因形神變醜而愈見猙獰,一雙眼神,卻因貌改而分外寒戰,顯見玄功雖然遭創,並未全部喪失,這時,天魔女似已瞧透上官印心事,陰陰一哼,冷笑道:“以為老身已成廢物了麼?”
說著,立起身,冷冷接下去道:“玄功雖被那老鬼毀去四成,但收拾你們這批剩下的後輩也儘夠了。”
上官印再度出劍,從容說道:“那麼請賜教吧。”
老魔女回頭向後吩咐道:“牡丹把那支劍丟過來,讓這小子看看逍遙七式由老身使來該是何情況。”
賀蘭人妖賈子都,忙自芳容蒼白的小魔女手上取過長劍,越眾飛步送上,上官印回身向丹鳳示意,丹鳳斜斜退出,盤坐,引簫近唇,一如神女先前姿態,緊接著,一陣如泣如訴的嗚嗚簫音低低響起。
老魔女側目望了一眼,稍感意外,卻無懼色,接過劍,向上官印淡淡一揮手道:
“饒你先攻三劍。”
上官印本想頂回去,繼之一想又改主意,柔藍劍一彈,振衣而起,環繞老魔女,連劈三劍,這三劍,全為華山金龍劍法中的虛招,稍發即收,三招形式一過,口中朗聲說得一句:“前輩留神了!”
劍花一抖,直指老魔女左肩,這一招是青城劍法,而且招呼在先,自無威力可言,這樣一來,如老魔女應勢化解,就變成上官印反讓一招了。
老魔女焉有看不透之理,怒叱一聲:“小子太狂!”
振臂送出逍遙七式中的第一招:逍遙河漢。
同樣一套逍遙劍法,在老魔女手中使來,威力果然不同。上官印依式化解,頓有勢均力敵之感。奇緣劍法系針對逍遙劍法創擬,在招式上,處處佔先,如今,上官印一上手便不覺絲毫優越,嚴格說來,便是處於下風了。
老魔女見他以自己三分之一不到的年紀竟能與自己秋色平分,也自暗凜。
四周群雄見千面俠之子居然架得住一代老魔,更是稱異不置,過去的過去了,眼前奇景,再度將千百人心神震盪起來。
丹鳳的簫聲,低沉、幽遠,音節平穩,帶著濃厚的傷感,卻很少突然的變化。
上官印與老魔女,七八招過去,激戰雙方,在情緒上,漸為簫聲引起微妙的不同反應。
上官印,因哀傷而冷靜,在冷靜中,為神鬼兩前輩復仇之念越來越堅決,因此他雖沒有明顯優勢,但是,能守得住,毫無落敗現象,天魔女呢?老魔女先是感到厭煩,漸漸,漸漸的,有了自憐悽清之感,她似乎覺得,寂寞,說不出的寂寞,自己功高絕代,毀人無數,前途仍然一片暗淡。
這是一種不自覺的潛移默化,這便是神鬼師兄妹仗以威震武林、名列十二奇絕的“虛幻心宗”。
老魔女忽略了,因為她只知道吹奏者是華山派一名年輕的女性掌門,而不是巫山神女,於是,優劣之勢在不知不覺中逐步轉移。
約至十五六招左右,上官印一招“艱難路”,柔藍劍顫起一片藍芒,竟輕而易舉地刺中老魔女心窩。
天魔女畢命了麼?
當然沒有!老魔女沒有說謊,鬼谷先生一掌的確只毀去了四成玄功,柔藍劍至處,如觸革壁,一股帶有韌性的反彈之力,幾將上官印手中劍震脫,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這一劍,上官印不但沒有得到好處,反而引來危難,老魔女一怔,旋即省悟過來,她為簫聲迷惑了!
震駭與羞怒,令老魔頓生瘋狂殺心。
祖孫三代,僅小魔女色相尚存,但小魔女受創過巨,一時已不能為力,因此,色相玄功無用武之地,老魔女提氣衝脈,自封聽覺,運目如電,註定上官印,一手劍,一手掌,全力攻撲,聲勢如驚濤駭浪。
上官印一擊無功,自信動搖,他想:“老魔仍有刀劍不入之能,我還能拿什麼來傷她?”
到這時,他才發覺,葛衣人有先見之明,這一仗,如無上官英相助,看來決不能佔到贏面。
上官英會適時趕來麼?希望太渺少了!
氣為力之源,氣一衰,就什麼都完了,丹鳳也看出情勢不妙,因此簫聲也受影響,雙重消長下,上官印漸漸連先前那種均衡局面也無法保持了。
上官印在欲振無力之下,步步後退,老魔女忽然厲聲道:“清場,全面撲殺!”
人妖賈子都,立即起身向四下大喝道:“不相干的朋友們快退去正北依巖聚立,本教五百弟子將採包圍之勢,誰要不聽,即為本教之敵,格殺勿論!”
喝著,一面揚手向空中打出一道紅色火焰,峰下,立即應訊傳上一陣狂潮似的叫嘯,群雄相顧失色,經過一陣短暫的騷動,跟著紛向北邊退去,不消片刻,北巖人如海潮,而這邊草坪上,則益發空曠起來。
峰下,人影如飛蝗竄上,衣分黃、綠、紅三色的青年男女,也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一個個手執長劍,恍似自石縫中流出的飛瀑一般,僅霎眼功夫,即取代群圍之位,將鬥場又一度密密圍住。
上官印已被逼退了二十多步,同時,東西兩魔亦飛身入場,向少林、武當、北邙、青城等四掌門人奔來。
四位掌門見兩魔奔來,人人臉寒如鐵,當下迅速地交換了一瞥,四人分作兩股,少林心鏡大師和青城冷婆婆迎向東魔申春霆,武當一塵道長和北邙銀鬚叟則向西魔曹秋澤雙雙迎去。
少林和武當隨行的二十餘名僧道高手,因眾寡懸殊,一時不便首先發動混戰,這時散佈戒備,暫時守著監視地位。
四掌門迎戰兩魔,由於二對一,且人人置生死於度外,所以尚能保持些許優勢,尤其是少林心鏡大師和青城冷婆婆的一組,冷婆婆鐵柺呼呼,在這等大場面中,恰好盡情發揮,而心鏡大師更是少林數百年來少數有道高僧之一,一套達摩掌,招式平穩,威力卻大得驚人,東魔遇上這麼兩位強敵,要逞兇,大為不易;西魔一邊,三人均是用掌,戰來平平。
龍筆鳳簫兩師兄妹因為火候有限,已自少林僧人手中替下守屍任務,這時亦均兵刃出手,準備著隨時捨命一拼。
鬥場中,唯一岌岌可危的,便是上官印。
他已被逼得沿邊繞走,僅仗著奇緣招式本身之略佔優先,方勉強保住苟延殘喘的局面。他數度從四周魔徒們長劍下穿越,那些魔徒一個個躍躍欲試,似乎沒有奉令不敢遽爾出手,不然,長劍群下,上官印早成肉泥了。
老魔女越是不能得手,越是要親手製敵死命,她追殺著,咬牙切齒,狀若羅剎,就是不下混戰之令。
丹鳳簫聲中,可聽出嘶呼般的顫抖,這對上官印,雖能憑之生出一種悲天憫人,不惜一死的浩然之氣,但是,老魔女玄功不破,卻已無能憑以克敵制勝了,局面愈來愈惡化,終於到達不可收拾的程度。
老魔女嘿嘿笑著,兩者之間,已縮至一劍可及之距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一條玄黃身影,突然自天而降!
丹鳳簫聲歇,代以喜呼:“英妹!英妹!”
飛落場心的上官英,一手執著一疊書函,一手緊握著,看不出掌心中握著什麼東西,臉上,風塵之色滿布,一對杏目轉個不停,好似場中景象令她甚感迷惑似的,她,頓了頓,才奔向丹鳳,急急問道:“印哥在鬥什麼?”
丹鳳跳起,迫促地道:“天魔女你不認識?快去!快去!”
上官英一聲驚呀,返身如飛向拚鬥處奔去,丹鳳亦持簫相隨,上官英奔至近前,向上官印揮手大聲喊道:“下來,我替你!”
上官印精神一振,一劍封出,一面高叫道:“這是生死存亡之爭,他們不講理,我們也顧不了許多,令師吩咐過,要我們三對一……”
上官英將左手書函往懷中一塞,探手取劍,同時問道:“夾攻麼?”
上官印高叫道:“不,你任務是以七巧梅花針破她玄功結穴之法眼,什麼,你,你難道沒有見著令師麼?”
上官英方答得一句:“沒有!”
旋改口接下去道:“法眼?不要緊,我知道在什麼地方。”
老魔女嘿嘿怪笑道:“荒唐!”
上官英哼道:“什麼荒唐?你知道我師父是誰?自九屏歸來,師父見你已練成金剛不壞,更著手推斷你結穴之處……”
老魔女微哂岔口道:“結果白費心血?”
上官英沉臉冷笑道:“不相信是麼?好,瞧吧,照打!”
一聲照打,右手隨揚,同時目如閃電般望去老魔女臉上,老魔女雖然不信,但是,受潛意識驅使,卻止不住眼角一溜,朝自己右手手背上望了一下。
上官英噗哧一笑,右手順勢一揮,一蓬肉眼幾不可見的如雨銀芒,霎時將老魔女眼光剛剛移開的右手手背釘了個密密麻麻,老魔女一聲不好,為之魂消魄散,先是玄功結穴的前谷一涼,接著,一個冷噤,身心軟瘓,無力地勉強地喊出一聲:
“殺……”
上官印手腕一送,柔藍劍透胸而入。
四周魔徒一呆旋即鬨然鼓譟而上,三小見眾魔徒人勢如潮,不期然合攏後退,上官英皺眉道:“這麼多人怎麼個打法?”
丹鳳搖搖頭,一聲輕嘆道:“無知的一群,理喻不可,殺之不忍,縱能殺退,我們這邊的人不損失光光,累也得累死了!”
上官印星目偶掠,忽然叫道:“好了,丐幫弟子。”
語音甫了,一片震天動地的吆喝響起:“白布,揚白布者免死!”
形形色色的破衣叫化,像濃雲般漫峰捲來,單瞧聲勢,當知其人數決不在五百之下,眾魔徒在看清眾丐的帶頭人之後,一塊塊白布終於掏出,走在眾丐前面的,正是迷糊仙和追魂丐!
“白布,強送白布。”上官印喃喃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與此同時,一條細瘦的身形,如箭般自丐群中竄至西魔背後,揚手一掌,口中同時大罵道:“咱令丐早就告訴你們會有今天,臭魔,還神氣不神氣?”
西魔早被周遭一再鉅變弄得心神慌亂,這時一個踉蹌,正好送入北邙銀髮叟和武當一塵道長掌風內。
天目神童還待再去報復東魔,不意東魔黴星高照,聞聲回頭,忘了躲閃青城冷婆婆迎頭一拐,結果,什麼也沒有看到,人已變成一團肉漿。
血戰,至此完全結束;新任的丐幫四香主,兩人抬來二號魔女屍體,兩人押來賀蘭師兄妹以及受創甚重的三號小魔女!
上官印望了二號魔女屍身一眼,忽問天目神童道:“剛才峰下是不是你鬼叫的?”
天目神童搶了個怪樣子打躬道:“豈敢,豈敢!”
眾人大笑,丐幫四香主交完差,又忙著去處置魔教眾男女,這邊,丹鳳忽向上官英笑問道:“英妹,你來時手中拿著的是不是什麼書函?”
上官英噢了一聲道:“我差點忘了!”
說著,探手又將那疊書函掏出,分別看了看封面,隨即走到少林、武當、北邙、青城等四位掌門人面前,一人遞出一封道:“家師留致。”
上官印一指丹鳳道:“白大姊也是掌門人,怎麼沒有?”
上官英手一揚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遵命行事,這最後一封是給你的。”
上官印接過來,見上面寫有親啟字樣,便停止當眾拆閱,這時,魔教眾男女以及與會的天下群雄已散得差不多了,上官印舉目四下打量了一下,便向東南角一株大樹下緩緩踱去。
眾人知情,無一過問,唯有上官英喃喃道:“師父寫信,徒兒連內容都無法知道,真笑話!”
丹鳳接口笑道:“我又怎說?”
天目神童咳了一聲道:“可惜無人請教小叫花。”
上官英瞪眼道:“請教你什麼?”
天目神童先指指兩女,然後又指著自己鼻尖道:“內容如何?以及她為什麼獨獨沒有?這兩點,本少幫主統統知道。”
上官英手一指叱道:“你說說看。”
天目神童望了望身後,說一聲:“替你們做媒!”
頭一縮,拔腳便跑,上官英跺足一聲該死,從後便追,小叫花因為事先已想好地勢,眨眼之間便走得個無影無蹤。
丹鳳想想非常可能,芳容微排,芳心卻止不住怦怦亂跳,當下借勸阻上官英姿態,羞臉微俯,忙跟在上官英身後飛步趕去。
東南一角,樹後,上官印正在展讀這樣一封信:
印:我的好孩子,天魔祖孫三代如何了?孩子,無論如何,我已經不能等待最後的結果了。今天,也許是我活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這封信,有一半機會,它會在你靈前奠化;假如你能活著讀到它,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安慰,孩子,我祝福你。
現在,我希望能以最短的字幅,告訴你全部事實,為了我沒有把握斷定這支筆什麼時候從我手上掉下來,我得先提綱挈領地告訴你最重要的幾點:奇絕獨生女,秦肖娥姑娘,她是直接使你雙親致死的兇手,她也是你義妹的生母,你義妹的生父,便是你父親,千面俠上官雲鵬。她,孩子,你別驚訝,她就是我。
印,我的好孩子,你能先放開種種雜念喊我一聲娘麼?
我想,你會的,兒子,好兒子,娘聽到了,謝謝你,我的好兒子。
你父親第一個認識我,第一個愛我,但是,由於天魔女歐陽母女從中挑弄,我們一度生離,我以為他死了,他也以為我已不在人世,最後,他為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原因,與你母親結合,媒證,就是當時的六派掌門人,你母親書香世家,系出名門,與你父親,不啻璧合珠聯,而那時,我正中毒,掙扎在死亡邊緣,這一點,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那天,我血癥突發,不得不趕你走,現在,我不妨接下去說明:解藥,我沒有找到,但我找到了另一種更毒的藥,我憑家傳對藥物的常識,知道毒可以製毒,然後,我以本身功力將周身毒氣逼聚內腑,我暫時康復了,但禁忌操勞、激動、用力過度,否則便有嘔血之險。
底下,是我唯一隱藏著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也無法告訴任何人的一段。
那時,已是我中毒後的第三年,我調養在南海某處,有一天,忽然在路上與你父親相遇,我們已相見了,從早到晚,到第二天天明,彼此間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誰也沒有問起對方什麼,我們擁抱,流淚,孩子,你能諒解嗎?願你能……自此以後,我有了身孕。
第二天,我因情緒激動過度,血癥再發,孩子,你為我想想吧,我能讓他看到嗎?當然不能,是的,我走了,在他仍然甜睡之際,我含淚悄悄離開了他。
我含著痛苦,內疚,拖著虛弱的病軀,輾轉到達豫北王屋,一呆便是數十年,這段期間,我教導你義妹,心如止水,我一直希望他能忘了我,我總覺得我的不辭而別做得太絕情,雖然,孩子,你知道的,我有我不得已之處。
可是、不幸的,一個消息忽然傳入我耳中,千面俠早已成了家,經我詳細推算年月,結果發現,竟是在南海他我邂逅之前。
我感到受了汙辱……我憤怒如狂,無法為自己再作他想。
於是,我找上終南,約他無情谷相見,我坐在一塊大石上,等他解釋,這期間我與痛苦掙扎,孩子,你現在明白了麼?這,便是另一塊青石上現出幾種不可解的現象的原因,我坐陷石面,雙手抓石成穴,淚繼以血,唯有這樣,我才能忍住不先開口。
結果,你父親也沒有開口,他只從懷中一一掏出六派信物,撫摸,排列,俯首無言,那是追悔的表現,我到如今才明白,但是,在當時,我卻把它看作只是聊以遮羞的無謂舉動,最後我冷冷一笑,起身離去,我應該和他以死相拚的,但是我沒有,因為我恨他,仍不能超越我對他的愛意。
終南一別,我又病了三年,待我病癒,正值盟主次年改選,我下山,因為我始終不能忘情自遣,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你,孩子,聽了他的死訊,我噴血暈厥……
唉唉,孩子,孽,孽,除了一個孽字,別無可說。
如今,我快於九泉下和他相見,以及向令堂致歉了,這是我們二代彼此都該高興的事,最後有兩點,也可說是你三位尊親一致願你能遵守的,那便是:與華山那位白姑娘永偕白首,好好照顧你的妹妹,你的親妹妹,上官英。
關於前者,娘已別函分致少林,武當,北邙,青城各派……珍重。
最後一個重字已潦草得不可辨識,因此底下也沒有具名,上官印不待看完,熱淚已自奪眶而出。
“給我看看!”
隨著話聲,手中信忽然被人自背後奪去,上官印見奪信者是上官英,不禁大駭,一跨步,便想搶回,旁邊的丹鳳伸手一攔,笑道:“不給她看行嗎?算了吧。”
“你不知道,唉!”
“能永遠瞞下去嗎?”
上官英邊跑邊看,忽然停住,哇的一聲,伏地大哭,上官印跺足道:“我說如何?”
丹鳳愕然道:“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上官印急步上前,腰彎了又直起,直起又彎下,雙手不住搓著,連聲又唉又嘖,不知如何才好。
信紙飄飛,丹鳳伸手接住,匆匆看完,不禁呆住了,這時,小叫化天目神童躡足走近丹鳳,惶恐地低問道:“是……是生我的氣麼?”
丹鳳搖搖頭,眼眶潤然,小叫化見事情並非自己引起,不由得膽量立壯,他見上官印和丹鳳都有點手足無措,腰桿一挺,走過去插腰拍胸叫道:“別哭了,英姐,起來,有什麼不如意或者誰欺侮了你,統統包在你俊人弟弟身上就是了!”
小叫化言者無意,上官英卻誤會他有意取笑她,倔強的天性令她一躍而起,一面向小叫化拭著臉,一面大叫道:“我有什麼不如意?我哥哥是當今第一奇男子,曾手刃天魔女,嫂嫂美若天仙,華山一代掌門人,父親是名滿天下的千面俠,母親當過武林盟主,外祖父,外祖母,更是雙列十二奇絕之首,窮叫化,臭叫化,你風涼,你有什麼?擺呀,你說你有什麼?”
小叫化張大雙眼道:“這,什麼話?”
上官英一哼,偎入丹鳳懷中,仰起淚臉親膩地道:“是嗎,嫂嫂,幫我罵他呀!”
丹鳳羞不可抑,想推,結果卻抱得更緊,上官印俊目、含淚,走過來,拉起上官英雙手,緊合著激動地道:“妹妹,我,做哥哥的,以你為榮,為做你哥哥而驕傲。”
上官英也是一陣激動,張臂衝前數步,緊緊抱住上官印健腰,埋首上官印胸前,嬌弱無比地低喊了一聲:“哥……哥……”
熱淚再度紛灑,淚水中,沒有一絲情愛落空的遺憾,只有驟獲親情的安慰與滿足。
這時,四位掌門人聯袂而至,北邙銀鬚叟揚聲大笑道:“真是好日子,雙喜,老朽這輩子不算枉活。”
九里山前舊戰場
牧童拾得舊刀槍
烏江流水潺潺響
彷彿虞姬哭霸王……
一陣歌聲傳來,接著兩條長衫飄飄的人影於坪頂出現,北邙銀鬚叟剛剛罵得一句:“誰他媽的酸溜溜的?”
小叫花眼尖,忙低聲說道:“閒雲野鶴兩老!”
唱的是閒雲叟,野鶴叟大笑道:“罵人的騷鬍子快去辦席,主婚人到,喜酒好開始喝了!”
語音未竟,又有二人如飛趕到,正是丐與仙兩個,迷糊仙揮舞著竹竿一路大吼道:“除了咱兩個,誰有資格主婚?”
追魂丐蕭振漢接著大罵道:“可不是,掛個媒人名義,喝杯閒酒,還差不多!”
眾人鬧嚷間,忽然發現上官印等三人已不在原處,抬目搜去,只見坪邊路口,上官英拉著含羞俯首的丹鳳,向山下飛奔,上官印則長揖倒步而退,口中遙喊道:
“明年春天,花開時……祭靈後再來……在場諸位一起都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