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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顏鬱郗在員工餐廳裡找到揮著手的齊恭儒,她快步朝向他的座位走了過去,因為他用力揮動手臂的舉止,已經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先去點餐吧,我們邊吃邊聊。”齊恭儒拉著她往點菜區走去。

    顏鬱郡點了個紅燒牛腩套餐,而齊恭儒則點了黑胡椒牛柳,兩個人端著香噴噴的餐點走回座位;一坐下來,齊恭儒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好了,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說?”顏鬱郗有一口沒一口地嚼動著,她有點心不在焉。康磊說他不舒服,送她到公司後就回家了,真的沒有再進到公司裡來,這她認識他這麼久以來頭一遭發生的事,所以令她有點擔心。

    “嗯,我是不是快要有小姨丈了?”齊恭儒吞了口開水,囫圇嚥下嘴裡的食物後才不慌不忙地開口。

    “什麼?你可別亂說!”雖明知他會問這種問題,顏鬱郗仍不爭氣地紅了臉。

    “我有亂說嗎?難道我早上看到的是幻影,他沒有跟你一起出現在你家門口?”他聳聳肩,一臉不以為然。

    “夠了吧你,那是我的事,我警告你喔,你千萬不要多管閒事,不然小心你的皮!”顏鬱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高他一輩是好事,起碼可以用輩份壓制他。

    “哦哦,好像來不及了耶!”他對她眨了眨眼,露出無辜的眼神。

    “什麼來不及了?你給我說清楚!”一股不妙的預感再次由頭頂直入,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早上阿嬤打電話給我,我一不小心就都說出來了……”他說得何其無辜,冀望小阿姨能赦免他的無心之過。

    “啥?”顏鬱郗驚愕地當場由座位裡跳了起來,她顫抖地指著他。“你……你說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啊,我只是跟阿嬤說副總裁承認他是你的男朋友、晚上十一點多才到家裡來找你,我還跟他聊了兩句……”彷彿他的“抓耙仔”只是雲淡風清地談論今天的空氣,他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不會吧……”顏鬱郗臉色微微發黑,她頹喪地坐回位子上。

    “嗯,而且我還說早上見到他從你房裡走出來……”齊恭儒不知死活地又補上一句。

    “什麼?”顏鬱郗的眼睛瞠到最大,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全身血液幾乎全數逆流,一口氣衝向腳底,而腦袋裡剎那間形成真空缺氧狀態。

    “你還好吧?”齊恭儒從來不知道顏鬱郗的眼睛能瞪得像彈珠那麼大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顏鬱郗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她只是不斷臆測著父母的反應——

    爸媽是傳統的鄉下人,他們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沒想到她小心翼翼地不讓新戀情曝光,卻還是被潛藏在身邊的小外甥給洩了底;雖然恭儒說的完全是實情,但是她沒想到他的大嘴巴動作這麼快,在她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家人的質問之前,他竟全數轉述給家裡那兩個觀念最保守的人聽了去。這……這下子她可以預期自己的生活將掀起多大的波瀾了!

    丟下吃了沒幾口的美味紅燒牛腩套餐,顏鬱郗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像個看不見的幽靈般飄出員工餐廳,彷彿川流不息的餐廳裡從來沒出現過她的身影一般。

    齊恭儒呆愣地盯著她飄離的背影。完了!看來小阿姨這次受的刺激可不輕,她竟然就這麼走了,竟然連一句責備他的話都沒說,還真讓他不習慣到了極點!

    希望他這次是真的能幫自己找個可靠的小姨丈當靠山,不然……總有一天他會被小阿姨給整死!

    我的老天爺啊!誰能來救救他?

    康磊悶悶不樂地坐在房裡,一雙眼睛失神地盯著花園裡除草的工人機械式且熟練地除著雜草,而飛散開來的雜草正似他現在的心情,雜亂無章。

    原以為只要看不到她,亂七八糟的思緒便能夠沉澱,可以好好釐清兩人之間的未來。但是他卻無法欺騙自己,事實上,沒見到她反而令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且紊亂。

    他不記得自己上次是什麼時候曾有過如此浮動的情緒,似乎從父親去世時,他在父親的靈前發誓會好好照顧母親與兩個弟弟之後,再也不曾有過。如今卻為了她,多年來習慣的平靜便不再眷戀他了。

    他不該這麼小心眼的,不該因為齊恭儒的出現就懷疑她的心意,畢竟在男女交往如此自由的現代,有三兩個談得來的異性朋友也不算過分。可是對齊恭儒——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釋懷。

    門上響起兩聲輕響,拉回他遠飆的思緒,他冷淡地說:“進來。”

    周美淑開了門走進來,她坐在康磊身邊,關心地問:“小磊,你是怎麼了?打你開始出社會工作至今,我從沒見過你話一天假,怎麼今天你沒到公司去,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媽,我沒事,你別多心了。”他煩躁地站了起來,踱到窗邊。

    “還說沒事,看你一臉苦瓜樣,有什麼事不能跟媽說的?”周美淑可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

    “苦瓜?我有嗎?”下意識摸摸自已的臉,他啞聲失笑。

    “你是我生的,我還會看不出來嗎?”周美淑瞟了他一眼。“昨晚你不是去找鬱郗了嗎?她呢?”

    “我送她到公司上班了。”他淡淡地說明她的去處。

    “你昨晚住她那兒了?”周美淑滿意地勾起嘴角。

    “嗯。”既然已被識破,他也不好再隱瞞。

    “既然你們那麼要好了,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準備你們的婚禮了?”她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這……可能有點問題。”他躊躇道。

    其實他比母親更想早點娶她進門,可是他卻遲遲無法確定她的心意。

    “你可別想不負責任吶,我可不記得這麼教過你!”周美淑不滿地皺起眉頭。

    “不是我的問題,是她……”他訥訥地低語。

    “她?鬱郗?”周美淑詫異地看著他。“她都把自己交給你了,哪還會有什麼問題?”連女人家最重要的貞操都給了這個愣小子。他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可是,我……我說不上來。”他都快煩死了,要不是齊恭儒卡在前面,說什麼他都不會這麼患得患失,一顆心像沒了底。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以前你都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倒像完全變個人似的?”周美淑不以為然地叨唸著。

    “媽,你覺得我……怎麼樣?”他靦腆地問道。

    “好得很吶,什麼怎麼樣?”周美淑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女人會不會喜歡我?”他說得不三不四,其實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問,母親才會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話!我周美淑的兒子長得這麼好,條件又棒,這麼優秀的男人,有哪個女人看不上眼的?”原來他是對自己沒信心,唉!這個孩子就是死心眼!

    “我真的很優秀嗎?”他還是很沒把握。

    “你想把我給氣死是不是?我如果不是你媽,再年輕個三十歲,我絕對會倒追你!”她氣得吹鬍子瞪眼,呃……也不對,她是女人,沒長鬍子嘛!

    “是嗎?”他的眼神出現短暫的茫然。“那如果還有別人追你呢?你會怎麼做?”

    周美淑總算弄懂他的意思了,原來是另有競爭者。“那得看雙方的表現嘍!如果對方條件好,又會哄女人開心,當然就會有競爭了嘛!”兒子就是那張嘴太拙於表達了,要哄得女人服服貼貼……唉!還有得努力呢。

    “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了她,連從來都不會去碰的“情書大全”都用上了,但這種糗事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

    “那你還擔什麼心,儘管放手去追就是了。”周美淑拍了拍身上的縐折,可有可無地輕鬆說道。

    “可是……我無法確定她的心意……”這是他目前最煩惱的一件事,他該如何知道她心裡到底有沒有他呢?

    “那還不簡單,問她嘛,這種事只有問她才會準。”她怎麼生了個這麼笨的兒子呢?其他兩個不是精得跟鬼一樣,哪像他,愣頭愣腦的。

    “每次她都支吾其詞,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終於坦承自己的弱點。

    “纏著她,烈女怕纏郎嘛,只要纏著她,保證沒問題!”周美淑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最後下了一個結論:“我看你就搬去跟她住,等她點頭答應嫁給你再說!”

    康磊心慌意亂地望著母親充滿自信的表情,她的建議不但沒有讓他拾回信心,反而讓他更跌入五里雲霧之中——

    果然不出她所料,才一回到家便聽到電話鈴聲響得快發燒了。顏鬱郗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鑰匙與皮包,拎起了話筒。

    “死查某鬼仔,上個班不好好上,竟然學人家談什麼戀愛,莫怪阿母叫你回來相個親你攏不肯,原來是自己有了對象!”她根本還來不及說上話,電話那頭便嗶哩啪啦地傳來母親的呼叫聲。

    “阿母,你不要聽恭儒亂說啦!”顏鬱郡深吸了口氣,雖然今天她在公司很閒,但此刻她卻覺得渾身無力。

    “梭?梭圓仔湯咧梭!”顏周的口氣裡有濃濃的不悅。“你馬上給我回來!”

    “阿母,我還要上班……”今天才不過禮拜三,就算這個星期有周休,也還得上完兩天班才能回得去呀!

    “是在上班,還是跟你們“頭家”談戀愛?”顏母頂了她一句。

    “阿母!”顏鬱郗不滿地喊了一句。“無故曠職是要扣錢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鐘,只聽見顏母清了清喉嚨,澀澀地說:“好啦,拜六再回來啦!一定要給我回來哦,你不要擱給我裝得皮皮的哦。”

    以顏母簡約的個性,是不允許有曠職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的,尤其還要扣錢,那多划不來哪。

    “好啦!”除了答允,她還能說什麼?

    “阿擱有,把那個查甫也帶回來,給阿爸阿母“鑑定”一下。”顏母不放心地又交代一聲。

    “阿母……”顏鬱郗的頭隱隱作痛,這下不就稱了康磊的意,這個禮拜就到她家去?

    “記得哦,不然叫你阿爸上臺北去抓你回來!”顏母語帶威脅。

    拉拉雜雜地又聊了兩三句,顏母這才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

    顏鬱郗無力地將話筒放回電話座上,唉!今年果然忘了安太歲,不然怎會連連遇上災星?先是康磊,後是齊恭儒……

    事到如今,她除了嘆氣,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呆坐了好一會兒,視線不期然地看到椅背上掛著康磊昨晚留下的外套,她才又想起他今天沒到公司上班的事,她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喂,康家。”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分不清是康礎還是康賦。

    “我是顏鬱郗……”

    “謝天謝地,你總算打電話來了。”她一報上名號,康礎便唯恐天下不亂地大聲嚷嚷,阻斷她所有的話。“你等一下……”

    “喂,鬱郡呀,我是伯母。”電話那頭又傳來周美淑的聲音。

    “伯母。”她有禮貌地喊了句。

    “你怎麼不到家裡來?是不是小磊惹你生氣了?”周美淑是明白自己兒子的問題出在哪兒,但她卻不清楚鬱郗的想法。

    “不是啦,伯母……我這兩天比較忙……”她編了個蹩腳的理由。

    “忙?怎沒聽小磊提起?鬱郗,伯母把你當自個兒的女兒,你有事可別瞞我,你老實說,是不是有別的男人在追求你?”周美淑雞婆地問。

    兒子的條件雖好,但鬱郗可也不差,長得眉清目秀又有份穩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心腸好;現今心腸好的女孩已不容易找了,又跟自己極為投緣,這種好媳婦說什麼都不能放吶!

    “沒有啊,伯母聽誰說的?”顏鬱郗急著否認。

    有男人追求她,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還不是小磊,他說你不想嫁給他。”周美淑哀聲嘆氣地說。

    “嗯……他身體好點了沒?”這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對,既然伯母提起,她就順著她的話問就行了。

    “他……”電話那頭突然又沒了聲音,這讓顏鬱郗的心頭忐忑了一下。

    “他快死了!”突然冒出一個男音,頓時嚇了她一大跳。

    “你是誰?”怎麼說話這麼嚇人。

    “康賦。”答得簡潔有力,像極了康賦的作風。

    “你……你說他怎麼了?”康賦不是會隨便開玩笑的人,難道他的不舒服真有這麼嚴重?

    “我說他快死了!”電話裡除了康賦的聲音,還有一些模糊的男女交談聲,顏鬱郡聽不清楚那些聲音在說些什麼,不過那只是讓她更擔心罷了。

    “你可不可以讓他跟我說說話?”她的手心沁出冷汗,他不要緊吧?不會有事的!她不斷地在心裡對自己喊道。

    “他已經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沒救嘍!”康賦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既然這麼嚴重,為什麼不送他到醫院去?”顏鬱郗被他這麼一嚇,心急得眼眶都紅了。

    “沒用的,醫院不收。”康賦又說。“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好……我馬上過去……”醫院不收?他到底病成什麼樣子?早上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的天地全變色了?

    康磊!你千萬要撐下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混亂呀!

    她慌亂地拿起皮包往外衝,在門口遇到剛回家的齊恭儒。

    “小阿姨,你怎麼在哭?”顏鬱郗的眼睛紅紅的,眼角還掛著眼淚,這讓齊恭儒忍不住諸多揣測。

    會不會是阿嬤罵她罵得太過分,所以她現在要去找朋友哭訴?慘了,如果真是這樣,他的皮真的得繃得緊些,免得被小阿姨的怒氣燒個屍骨無存。

    “康磊他……”她激動地拉住齊恭儒的手臂,卻不知該怎麼跟他轉述康磊的情況,因為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病得快死了。

    “副總裁?他又怎麼了?”吵架了嗎?那也沒必要哭得跟淚人一樣嘛!

    “我……”她的心亂成一團,根本沒心情跟齊恭儒扯一些有的沒的,只想快點趕到康家。“我現在沒空跟你聊天,我要快點趕到康磊家——”

    “現在是下班尖峰時段耶,到處塞車塞得快抓狂了!”齊恭儒盡責地當起交通播報員,把剛才在路上見到的路況轉述給她知道。“不然我載你去好了。”他大方地提供交通工具。

    “你什麼時候買車了?”她愣了一下,問道。

    “上個禮拜才買的中古重型摩托車,很酷的喲!”瞧小阿姨談戀愛談得多專心,連住在隔壁的他做了什麼、買了什麼,她一概不知,這情況到底是妙還是不妙?他也搞不清了。

    “你幹麼詛咒你大哥?”周美淑捶了小兒子一記,氣他說謊不打草稿,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

    “拜託,老大這個樣子怎麼娶得到老婆?賦只不過幫了他一把。”康礎倒是站在雙生兄弟這邊,重症要用重藥醫,不來這麼一下,萬一顏鬱郗讓別人追了去,到時誰受得了老大的陰陽怪氣?

    “我又沒有說他得了重病,就因為沒病所以醫院才不收啊,我怎麼知道顏鬱郗會想到那裡去?”康賦倒是推得一乾二淨。

    “這麼說也對啦……”周美淑滿臉疑慮地盯著兩個高個兒。“但鬱郗……她真的會來嗎?”

    “安啦!如果她真的喜歡老大,一定會來的。”康礎納涼地說。“而且她不是跟賦說她馬上來嗎?我們就等等看吧。”除了等還能幹麼?幫忙幫到這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成不成就看他們的緣份了。

    周美淑見兩個兒子說得如此輕鬆,她也彷彿吃了定心丸似的安了心,她看向大門,期待顏鬱郗的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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