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格外的靜謐,近處只有幾個同學的低語聲,匆匆地掃過耳旁,隨即又被耳邊的風聲掩蓋,陳煥沒有聽清許亦菡的話,他蹲到了她的身旁,自顧自地說:“虎牙妹,在愛情裡,愛你的和你愛的,你知道該選哪個嗎?”
許亦菡沒有說話,肩膀卻還在微微顫抖,頭更深地埋進了膝蓋裡。陳煥舉起自己的右手想抱住她,可他的手就那麼懸在半空中,停滯了好一會兒都沒動一下,他微蹙起眉頭,直到他看到許亦菡作勢要抬起頭的時候,才猛然將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然而,許亦菡並沒有抬起頭,她問陳煥:“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個?”
“很多人都認為應該要選擇愛自己的,那樣才會幸福,才不至於自己付出太多而得不到回報。”陳煥緩緩說道,“而你剛剛問的問題顯得有些多餘,我們朋友也好些年了吧,我該如何選擇你應該知道。”
“你會選你愛的?”許亦菡終於抬起了頭,隱隱可以看見她略紅的眼圈。
“你不也是?”陳煥苦澀地彎起嘴角。
“可是追不回來了……”許亦菡低低地說,聲音中帶有幾分哀傷。
“你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我也不想。”
“你卻這麼做了。”
“沒辦法的事,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許亦菡轉頭看向陳煥,眼眸裡一片晶亮,像投映了耀眼的星子。
“都多少天了,你還陷在那樣的情緒裡,你這樣做傷害不到任何人,傷害到的只會是你自己。”其實,傷害到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守候在她身邊的他。
“我知道。”這個道理許亦菡又何嘗不懂,可是當所有的堅持和希望全數破滅時,就如同她心頭熄滅了一盞燈,餘下黑暗。
“所以,你要走出來。”
“我努力了。”
“看著我……”陳煥定定地看著許亦菡,“告訴我,你要忘記那些不快樂。”
“……”許亦菡眼中有流轉的傷。
“亦菡,為了林源你可以如此難過,可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陳煥終於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無法再掩藏在心裡。他看著自己愛的女孩為了別人而傷心難過,心裡的痛比她還要深,然而他從來都沒跟她提起過。她愛林源,這個他知道,但是他不會放棄她,可又有誰知道他這樣的不放棄需要承擔多少的苦楚。
“對不起。”許亦菡微微側轉過頭。
“不,我不要你跟我說對不起,如果……”陳煥頓了頓說,“如果你心裡真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讓我來給你帶來快樂,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怎麼樣?”他的聲音裡帶了些歡愉,他期盼著她的回答。
“……”許亦菡仍舊不看陳煥,陳煥只看到她烏黑的髮絲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發出柔亮的光芒。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過,可是你知道一個道理嗎,忘記痛苦最好的辦法是投入新的溫暖裡,也就是將你的情感進行轉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犧牲一下。”陳煥看到許亦菡轉頭看向自己,嘴角不禁彎起好看的弧度,拍拍自己的肩膀,“喏,可以借你靠一靠,放心,免費的。”
許亦菡輕輕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似乎要擦去裡面的憂傷。當她再抬起眼眸看陳煥時,眼裡多了幾分神采,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你怎麼做到這麼樂觀的?”
陳煥兀自笑了笑,沒有回答。她何時真正地瞭解過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的悲傷,他要儘可能地在她面前表現出一副很豁達的樣子,尤其是在她心情低落的時候。過了半晌,陳煥才說:“你也可以做到的。”
他們倆靠得近,許亦菡只稍稍將頭偏過去便可將頭依靠在陳煥的肩膀上,她這麼做了。她這個猝不及防的動作著實讓陳煥很震驚,他的心跳彷彿瞬間停止,周圍所有的一切也都成了陪襯,成了這個美好月色下最好的陪襯。安靜的夜,被星辰環繞的夜空,路面鋪就的昏黃光暈,它們的存在為他們倆罩上了無限的光華。
陳煥低頭望著靠在自己肩上的許亦菡,一動都不敢動,生怕打擾她此刻的安寧。他的心跳開始加速,這是許亦菡第一次主動這樣,讓他激動不已。
“這個世界上如果不存在憂傷那該多好!”許亦菡自言自語。
這話清晰地傳到陳煥的耳畔,他說:“只要你不去想,再多的憂傷統統都會向你投降。”
“謝謝你!”許亦菡低語道。
正當許亦菡要離開陳煥肩膀的時候,陳煥適時地摟住了她,右手輕輕地環上她的肩,許亦菡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動作,復又將頭靠上他的肩膀。
“亦菡……”陳煥沉聲喚許亦菡,彼時他們的姿勢何不是情侶間親密的姿勢?陳煥搭在許亦菡肩上的手有點顫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這景象太美,恍若眼前隔著一層薄薄的霧,他看到的不過是虛像。他抬手撫上許亦菡柔亮的發,感到她稍稍顫了下,他格外小心地輕撫她,如疼一個孩子,“你願意將你的未來交付給我嗎?”生怕下一秒許亦菡就要否決,陳煥又急忙補充,“可以不用先回答,想好再告訴我。”
許亦菡安靜地倚在陳煥的身上,覺得自己的心不那麼沉重了,身體變得輕飄飄,什麼傷心難過的都拋到了一邊。許亦菡覺得當自己跟陳煥在一起時會有一種很輕鬆的感覺,可以跟他說心中的難過,說出來了便會好過很多,何況他還一直在她的身邊勸慰她。此時他寬闊的肩膀更像是她療傷的好地方,她到底明白了,在心情不好時,有個懂自己的人陪在身邊未嘗不好。
那會兒的許亦菡總結出了一點,幸福就是傷心時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這樣的肩膀夠溫暖,夠讓她安心,並且還減去了她心頭不少的苦痛。這個肩膀的主人是學校裡很多女生覬覦的對象,他出身好,自身又優秀,他的缺點少之又少,被這樣的男孩喜歡是件壞事嗎?許亦菡問自己,可是她尋不到答案。
在她身邊不乏一些談戀愛的姐妹們,她們常常勸她要找一個愛你的人,那樣才會比較幸福,她不是不贊同這個觀點,但她不想放棄自己一直堅持的情感,可如今,她沒有什麼好堅持的了,過往裡的情感已然分崩離析,像坍塌的城牆,無法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現在的她已沒力氣想那些苦痛,她只想尋一束光,一處溫暖,一個堅實的臂膀。她暗自想,離自己呼吸最近的這個人是不是合適的那一個?
許久許久,久到有幾個世紀那麼悠長,許亦菡用耳語般的聲音說了一個字“嗯”。
萬籟俱寂的夜,這個字從許亦菡嘴裡輕輕吐出來的時候,陳煥整個人都愣住了,如同僵化了一般。她這樣說是答應了嗎?這個答案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不就是他一直追尋的嗎?在她身邊守候了快十個年頭,終於要脫離一個人獨守的苦海了,他心中一陣雀躍,臉上掠過一絲喜悅。
“這是我們的約定,你不要忘記。”陳煥動情地伸出小拇指,勾住許亦菡的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切,小孩子玩的把戲。”許亦菡嘴上這麼說,心情卻好多了。
多年以後,那個約定早已飄散在風裡,不見影蹤。
“你對林源還念念不忘嗎?”見許亦菡靜默著,陳煥有點氣餒,聲音變得低沉。
“我可以不回答嗎?”
“不可以。”陳煥堅決地說。
“那你喜歡過曼君嗎?哪怕只是一丁點。”許亦菡反問陳煥。
“我先問你的,你先回答。”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誰也沒有回答誰的問題。
陳煥先開口,語氣有些憤怒:“你覺得我在乎的是秦曼君,喜歡的是她?”
“難道不是嗎?”許亦菡反問,她想知道答案。
“許亦菡。”陳煥對她直呼其名,似乎生氣了,“你跟一個死去的人還較什麼勁,何況她還是你的好朋友。”
“你誤會了,我不是你那個意思。”許亦菡心裡忽然有些戰慄,當聽到有人說她的好朋友跟死掛鉤時,她的情緒便由不得自己去掌控了。
“那你倒是說說你是什麼意思。”
“你愛於佳寧嗎?”許亦菡移開話題。
陳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愛這個字眼對他來說太沉重了,不是可以給任何人的,也不是輕易說出口的。而他曾經只對一個人說過,便是他面前的女人,迄今為止,他從未對別的女人說過。
“你把於佳寧當成秦曼君的替身,愛的並不是她,是嗎?”許亦菡說出自己的猜測。
“每個人都是單獨存在的,誰也不是誰的替身。”
“那你對秦曼君就沒有……”許亦菡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一句話也沒法說完整,彷彿有什麼東西生生地堵著她喉嚨。
“我對她能有什麼,我的想法你不知道嗎?”陳煥轉過身扶著車,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許亦菡知道什麼,很多事情她自己都不太清楚,何況是陳煥的心。
“不說這些了。”許亦菡覺得自己今晚有些衝動,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腦兒地全都倒出來了,有的心中已有了答案,有的仍然模糊不清,可清不清楚對自己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也許未必,自己何必去管那麼多,陳煥現在愛著誰、曾經愛過誰與她有何干系?
“我跟你說那個約定就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陳煥說。
“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他們所謂的約定,已消散在了風塵裡,影像已變得模糊,然而許亦菡卻依稀看得清,看得清又怎樣呢?他的身邊不照樣有人相伴,她又何必再去摻和,打攪別人的幸福呢?她的腦中一直有著這樣一幅畫面,在於佳寧待著的病房裡,他趴伏在她的身旁,握著她的手。這個時候,許亦菡已徹底糊塗,陳煥愛的是於佳寧本人還是秦曼君的影子呢?是不是直到曼君去世後陳煥才意識到喜歡的人並不是自己而是曼君呢?人不總是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嗎?
“我會等!”不容置疑的語氣。
“與其這樣不如好好對於佳寧。”口頭上的等又能代表什麼,不過是句說過的話,如果當成一句永不改變的諾言,那就錯了。許亦菡是理智的,在愛的等待中,有什麼是恆定的呢?變數無處不在。何況,她無法看透他。
“我跟她已經分手了,這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
“沒有人叫你重複。”林源提醒她的沒錯,陳煥想越來越近地靠近自己,這樣一來,他豈不是一腳踏兩隻船嗎?許亦菡怎會接受這樣的男人呢?
“請你相信我!”懇求的口吻。
“要我相信你什麼?”許亦菡覺得陳煥可笑,不禁微揚唇角,“相信你跟於佳寧待在一個病房裡,即使握著她的手,也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我可以當做你是在吃醋嗎?”陳煥挑了挑眉,嘴角上揚。
“……”許亦菡看著陳煥滿不在乎甚至還頗為得意的模樣,覺得他對待感情比較輕佻,心裡暗暗生氣,瞪著他,嗤笑一聲,“要我吃你的醋,下輩子吧。”
“我想不用下輩子吧,這輩子就夠了。”陳煥依舊輕笑。
“我不稀罕,你也別奢望。”
“看你這話說的,我倒是很奢望。”陳煥說得漫不經心。
“知不知道你很無聊?”許亦菡睨他一眼。
“我跟於佳寧真沒什麼,那天……”陳煥試圖爭辯卻欲言又止,停頓的空當似乎在組織語言,“是我不好……”
“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說這樣話,你跟她有什麼那都是你的事,我管不著。”他是她的誰嗎,需要跟她澄澈一些事實嗎?許亦菡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她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假的,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
“你在乎,不是嗎?”陳煥正經地問。
“我……”許亦菡急於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回答陳煥,可她突然變得慌亂,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浸著寒意。在乎,她太害怕這樣的字眼,誰要在乎誰,誰又必須去在乎誰,她已不知道。
“……”陳煥看著許亦菡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滿意,他下意識地勾了勾唇,“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那個約定吧,一天也好,兩天也好,只要你想好了,什麼時候告訴我都行。”
夜色變得濃郁,像冬日清晨濃重的霧靄,許亦菡的心也好似被籠罩上了厚厚的一層,無法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