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並沒注意到有夜行人侵入莊中,傻傻地瞪了聶雲飛一眼,道:“現在你肯賣一副面具給咱家了麼?”
聶雲飛輕輕一笑,道:“自然可以,不過,你要先到廳房中去等我,我還要先去辦一件小事,隨後立刻就來!”
不待話落,身形一轉,失去了蹤影。
那大漢不禁愕然一呆,但卻毫不遲疑,大步向莊院中走去,由於每一處房舍中都不曾點燃燈火,只好在正廳前站了下來。
就當他站下未久,只見人影飄閃,聶雲飛去而復還,已經含笑站在他的面前,使他駭異的是聶雲飛左右脅下各挾了一個穴道被閉之人。
那大漢訝然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聶雲飛淡淡一笑,道:“怎麼回事?我也弄不清楚,反正他們並沒像尊駕那樣正大光明的敲門而入,卻是偷偷摸摸的闖了進來,所以我要捉了來拷問一下!”
說話之間,將兩人蓬然摔於地下。
那兩人一個年約五旬,一個年約三旬,俱是青衣勁裝,各插兵對,但卻像殭屍一般躺於地下。
聶雲飛冷冷一笑,道:“你們兩人能聽能言,希望直截了當地說個清楚,不要等我用刑迫供。”
那五旬左右的漢子嘆口氣,道:“好吧!我們既然落入了你的手裡,也就認了命了,我們是血旗門主派來的人,我叫計千里,他叫關三達。”
聶雲飛沉聲道:“血旗門主派你們來做什麼?”
計千里咬牙道:“聽說諸葛巧匠押解人失風,不敢再去血旗門,門主特派我們來追查治罪!”
聶雲飛冷笑道:“如今你們兩人也失風栽到了我的手裡,不知你們又將做何打算?”
計千里嘆口氣,道:“如果你不殺我們,我們只好遠走他鄉,找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度過下半生時光了!”
聶雲飛忖思了一下,道:“我可以饒你們的性命,不過,卻要廢去你們的武功!”
計千里嘶聲道:“武功被廢,生不如死,倘若我們遇上了血旗門追蹤之人,勢必連自衛的力量都沒有了!”
聶雲飛淡淡笑道:“如果你們果然不想再在江湖活動,這點武功還是不要的好,因為沒有了武功,你們才會處處小心,才會安分守己,也才能保得住身家性命,不論你們捕魚也好,種田也好,必然可以安度餘年,無憂無慮。”
聲調一沉,又道:“但如果你們不願失去武功,必然野心未熄,仍想興風作浪,在下實在沒有使你們留在世上的必要!”
計千里目光向關三達轉了一轉,叫道:“關兄弟,你的意思怎樣?”
關三達嘆口氣,道:“我願意不要武功,但……但……”
聶雲飛冷冷地道:“但什麼,莫非你還有什麼話說,不便說出口?”
關三達苦笑道:“但您為什麼要放我們走?”
聶雲飛凝重地道:“我不願與你們多加解說,既然你們喜生惡死,就只有放棄武功了,其實想憑這點武功闖天下,並沒有什麼用處。”
手起指落,點到了計千里的“五陰絕脈”之上。
計千里悶吭一聲,緊咬牙關。
聶雲飛照樣施為,又點了關三達,然後拍開了兩人被閉的穴道。
只見兩人掙扎了一下,雙雙站起身來。
聶雲飛揮揮手,道:“你們武功已廢,應該早些離開此處,然後遠走高飛,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多問什麼了!”
計千里又投注了關三達一眼,口唇蠕動,欲語還休,終於,兩人同時向聶雲飛深深一揖,轉身而去。
兩人武功被廢,走得甚慢,但卻腳步不停,的答的答的腳步聲由近而遠,終於完全消失了聲音。
那大漢一直站在一旁,等到兩人走遠之後,方才抓抓頭皮,道:“諸葛先生,咱家很佩服你,你實在夠得上大量。”
聶雲飛一笑道:“現在該談咱們的生意了!”
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對尊駕的話有些不懂,既是你要去找聶雲飛一分高下,為什麼要戴上一副人皮面具?”
那大漢不自然地一笑道:“聽說聶雲飛年紀輕,人長得漂亮,咱家這個樣子去找他,一定會被見笑,所以才要戴個面具。”
聶雲飛笑道:“依我看來,這倒大可不必,聶雲飛敬重的是忠臣孝子,俠義英雄,根本不會計較你的面貌。”
那大漢暴躁地道:“這是咱家的事,用不著你多管,你只要賣給咱家一付面具就是了!”
聶雲飛搖搖頭,道:“那種白淨面皮的漂亮面具,可惜我沒有,如果現做,只怕要兩三個月的時光才能做好,只怕你等不得吧!”
那大漢頓足道:“咱家自然等不得,要不然怎會深更半夜的來砸門?”
聶雲飛淡淡一笑兒,道:“這也沒有關係,我與聶雲飛相交莫逆,武功與他出在伯仲之間,如果你定要以武功相試,我可以代他接你幾招!”
那大漢怔了一會兒,道:“這是真的?”
聶雲飛認真地道:“在下一向不會騙人,自然是真的了!”
那大漢濃眉深蹙,道:“你跟他相比,究竟誰的武功高些?”
聶雲飛也皺眉道:“可以說不分軒輕,如果你勝得了我,便能勝得了他,若勝不了我,也就不必去找他相搏了!”
那大漢欣然道:“好極了,咱家就與你過上幾招。”
聶雲飛目光轉動,道:“你用什麼兵刃?”
那大漢雙掌一揚,道:“咱家是出名的‘鐵掌韋馱’司徒莊,這一雙鐵掌就是兵刃!”
聶雲飛笑道:“在下也很願意領教領教你這雙鐵掌,就請進招吧!”
司徒莊揎拳捋袖,凝重地道:“如果你估量著不行,可別強自出頭,咱家這一雙鐵掌砸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弄得不好,也許會丟了吃飯的傢伙。”
聶雲飛淡然一笑,道:“交手過招,自是難免發生傷亡之事,但尊駕儘管放手而為,如果在下不幸或死或傷,絕怪不到尊駕!”
司徒莊點頭道:“咱家若是被你打死,也只怪命短,不會恨你。”
聶雲飛笑道:“這足見尊駕具有英雄氣概,可以進招了!”
司徒莊哼了一聲,一招“黑虎掏心”,兜胸搗去。
這一招雖是平庸招數,但他力大無比,拳風呼嘯,倒是十分凌厲迫人。
聶雲飛心中暗忖:“這人不但渾厚得可愛,果然他雙掌如鐵,配上他這樣沉猛的掌力,在江湖武林之中,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
當下一式“咫尺天涯”,使司徒莊一拳擊空。
司徒莊一擊落空,差一點栽了下去,定神看時,只見聶雲飛仍然含笑站在面前,不由大奇。
但他並不深忖,卻怔怔地叫道:“為什麼你不接招?”
聶雲飛笑道:“在下看得出你比我差了一些,所以讓你一招。”
司徒莊暴跳如雷,道:“吹牛!”
又是一拳搗了過去。
聶雲飛待他招式接近,方才身形疾閃,躲開半步。
司徒莊身大力猛,但他動作也十分快捷,然而他卻沒料到聶雲飛會比他快了這麼許多,一時不由收勢不住。
聶雲飛反手輕輕一掌,向他臀部之上,拍了過去。
雖是輕輕一掌,但卻也有數百斤力道,加上司徒莊身形前栽之時,立刻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摔了下去。蓬然大響之聲,連地面幾乎都起了震動。
聶雲飛負手而立,微笑不語。
司徒莊一骨碌爬了起來,怒獅般地大吼,道:“你這算什麼本領?”
聶雲飛望著他的尷尬之狀,道:“不算什麼本領,只不過使你摔了一跤而已,難道你不服麼?”
司徒莊哼道:“自然不服。”
“難道你沒摔倒?”
“那是用的巧勁,若是硬碰硬,咱家絕輸不了你。”
聶雲飛笑道:“對敵搏戰,有如用兵一樣,妙在虛實莫測,以能夠取勝為主,並沒有多少人肯於實打硬拼!”
司徒莊鄭重地道:“不要說敗了,就算你把咱家殺了,也是不服!”
聶雲飛忖思了一下,道:“好吧!大約你是以鐵掌力大驕人了!”
司徒莊傲然道:“如果你和咱家硬拼一掌,再輸給你,咱家就從心裡服了!”
聶雲飛豪笑道:“很好,要贏你就要使你心服口服,進招吧!”
司徒莊運息了一陣,果然平出一掌,迎胸推了過來。
聶雲飛淡然一笑,右掌輕迎而上。
但聽蓬的一聲,勝負立分,聶雲飛仍然巍立原處,但司徒莊卻站立不住,一連退出四五步遠。
只見他黑臉泛紫,拿樁勉強站穩,大叫道:“咱家服了!”
聶雲飛平靜地道:“勝負乃是常事,希望尊駕不要放在心上!”
司徒莊叫道:“咱家甘心認輸,怎麼會放在心上,看起來咱家比聶雲飛差得遠了。”
聶雲飛道:“那麼尊駕不必去找他較量了。”
司徒莊傻傻地一笑道:“自然不用找他較量了,不過咱家更急於要去見他了。”
聶雲飛皺眉道:“為什麼呢?”
司徒莊認真地道:“咱家要去投效他,縱然牽馬墜鐙,咱家也是心甘情願!”
聶雲飛忖思著道:“如果你肯聽我良言相勸,還是回家去的好,府上還有些什麼人?”
司徒莊道:“老嫗已經死了,什麼人都沒有啦!”
聶雲飛苦笑道:“那麼你就該討個媳婦,安安分分的過日子,雖然你功力不弱,但最好還是別在江湖上混。”
司徒莊怔怔地道:“咱家要找的是聶雲飛,你要說這些做什麼?”
聶雲飛也怔了一怔,道:“因為我與他是知己好友,知道他不會收留你!”
司徒莊道:“就算他不收留咱家,咱家也要聽他親口說出來,那時咱家也只好一刀抹了脖子,死了算啦!”
聶雲飛大驚道:“這是為了什麼?”
司徒莊嘆口氣,道:“不為什麼,反正他不收留咱家,咱家就只好一死了!”
聶雲飛忖思了一會兒,道:“如果你願意保守秘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司徒莊朗然道:“你說吧!咱家如不守秘密,就不得好死。”
聶雲飛忽然把面具一扯,道:“實不相瞞,在下就是聶雲飛。”
司徒莊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聶雲飛大是愕然地道:“這……這是怎麼說,快快請起。”
司徒莊固執地道:“你若不肯收留咱家,咱家不但不起來,反而要橫刀抹了脖子,再不然一巴掌打碎天靈蓋,不要活了。”
聶雲飛微籲一聲,道:“好吧!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司徒莊大喜道:“不要說一件,就算十件百件,咱家也全都答應。”
聶雲飛凝重地道:“除了我要你做的事之外,不能自作主張,除了我告訴你的話之外,不能多問別的,不論何時何地,絕不能提起我的姓名,你能夠做得到麼?”
司徒莊忙道:“這容易,咱家一定可以做到。”
聶雲飛頷首道:“現在我收留了你,你可以起來了。”
司徒莊欣然而起,嘻嘻一笑,道:“主人,您不是在淮陽山麼?為什麼到流雲崖來了,那諸葛……”
但他話未說完,聶雲飛卻面色一沉,道:“剛剛收留了你,怎麼就記不得我的吩咐了!”
司徒莊猛然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大叫道:“該死,該死,下次再也不敢了。”
聶雲飛倒不由也被他引得笑了起來,但他笑容一收,卻凝重地道:“這是重要無比之事,下次務必記牢。”
司徒莊忙道:“奴才知道了。”
此刻夜色已近四更,聶雲飛睡了差不多個把時辰,精神業已養足,當下笑向司徒莊,道:“如果你不累,我們可以走了!”
司徒莊忙道:“不累,不累,奴才就算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絕不會累。”
聶雲飛頷首一笑,道:“‘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身形一轉,當先走去,司徒莊急急相隨,跟了上去。
聶雲飛急於趕到黃山南屏山莊,故而展開提縱身法,奔走疾速,但司徒莊卻氣喘如牛,漸漸有些跟隨不上。
聶雲飛不禁暗暗皺眉,心想:“這倒是一個累贅。”
忽然,正在他心頭焦灼之際,只見兩條人影迤邐而來。
聶雲飛心頭一震,連忙暗暗碰了司徒莊一下,向一旁躲去,欲圖查清來人的身份及來意後,再決定應付之策。
但那兩人卻已經發現了聶雲飛與司徒莊的行蹤,速度一加,箭射一般的向兩人面前射來。
及至到達近前,聶雲飛方才認出是兩名和尚。
但再一細看,卻不禁更是又驚又喜。
原來當先一人竟是在巫山引導自己進入百毒谷的灰衣老僧悟玄,後面的一人更使他覺得意外,因為那明明是他的恩師皇甫文。
聶雲飛倘恍如夢,又復揉揉雙眼,仔細觀看。
但那確然是皇甫文無疑,只見他頭皮剃得精光,一襲灰布僧施整齊乾淨,與以往在泰山的模樣大不相同。
聶雲飛只覺淚珠在眼眶中打轉,連忙蓬的一聲,就地跪了下去,激動地叫道:“師父……”
司徒莊初時一怔,但見聶雲飛向和尚下跪,卻也不敢怠慢,咚的一聲,也在後面跪了下去。
皇甫文欣然一笑,道:“徒兒,果然是你!”
聲調清脆,與以前的沙啞更是大不相同。
聶雲飛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當下激動地道:“怪不得弟子去泰山探望您老人家時,不見您老人家,原來您老人家出家當了和尚。”
皇甫文誦聲佛號,爽朗地一笑,道:“為師法名夢覺,今後就是夢覺和尚了!”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平心而論,你看為師比以前如何?”
聶雲飛忙道:“完全判若兩人,如今容光煥發。”
夢覺和尚大笑,道:“人生在世,就是七情六慾難以勘得破,真正能夠勘破的話,則四大皆空,就不會有任何煩惱了!”
聶雲飛欣然道:“師父如今想必是看破了?”
夢覺和尚誦聲佛號,道:“這是自然,為師如今心情開朗得多了。”
聶雲飛忖思著道:“弟子還沒有稟報恩師,那巫山碧雲庵的卻塵師太……”
夢覺和尚雙手連搖,道:“不必說了,為師都已知道了。”
伸手指指悟玄老僧,道:“如今你該稱他為師叔,為師出家剃渡,就是出於他的引介。”
聶雲飛忙道:“師叔好。”
悟玄老僧誦聲佛號,道:“好說,好說!”
輕輕碰下夢覺和尚,道:“師兄,怎的還不叫他們起來!”
原來聶雲飛與司徒莊仍然筆直地跪在地上,不曾移動。
夢覺和尚哧地一笑,道:“這倒是老衲糊塗了,徒兒,你還跪著做什麼,難道為師不叫你起來,你永遠跪下去麼?”
聶雲飛爬了起來,恭謹的道:“弟子理當如此!”
夢覺和尚雙目骨碌四轉,望著司徒莊呲牙一笑,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也向老衲下跪?”
司徒莊吶吶地道:“咱家……咱家……咱家不知該怎麼告訴你!”
只見他面孔漲得黑中透紫,一付尷尬之態,不由把夢覺和尚與悟玄老僧逗得俱都笑了起來。
聶雲飛忙道:“他是弟子新收的一名隨從之人……”
夢覺和尚板著臉,道:“你年紀輕輕,而且家業未復,怎麼就用起隨從來了?”
聶雲飛也不由面色一紅,道:“那是因為……他非要跟從弟子不可。”
目光一轉,苦笑道:“其實,弟子正覺得是個累贅,但格於他的誠意,使弟子不得不攜之同行。”
夢覺和尚呲牙一笑道:“這可真是巧極了,為師要跟你商議一事!”
聶雲飛連忙俯首道:“師父有事儘管吩咐,弟子怎敢當商議二字?”
夢覺和尚笑道:“縱然不需要跟你商議,也要跟你這位隨從商議一下,……你知道為師要去何處麼?”
聶雲飛忙道:“弟子正要請問師父。”
夢覺和尚呵呵一笑道:“為師遊歷了幾處山川,想找一處建廟之地,但沒有一處地方比得上泰山,故而為師欲圖以己身之力,建一座小廟,作為下半世修持之地,如今見到貴隨從,倒不禁使為師起了貪念……”
聶雲飛忙道:“想必師父喜歡他體健力強,要用他……”
夢覺和尚立刻接下去道:“用他幫為師蓋廟!”
不等聶雲飛答言,司徒莊連忙叫道:“咱家不會蓋廟,連糊牆都不會……”
聶雲飛趕緊瞪了他一眼,制止他再說下去。
夢覺和尚不以為意地笑道:“這倒沒有關係,老衲可以教你,而且,大不了用你挑土運石,伐木和泥,幹些粗活……”
司徒莊滿面不快地道:“但咱家是欽佩聶雲飛英雄,才尊他作為主人……”
夢覺和尚面色一沉道:“我和尚是他師父,難道你瞧不起麼?”
司徒莊雙手連搖道:“這倒不敢,而是……而是……”
但他而是了半天,卻沒而是出個所以然來。
聶雲飛沉聲接道:“記住你答應過我的話,其實,我師父叫你去,是你的造化,他老人家武功出神入化,隨便教你兩手,都使你一生享用不盡。”
夢覺和尚呲牙一笑道:“傳他武功倒不一定,不過等廟蓋完了之後,老衲得保證你立刻回到我那徒兒身邊就是了!”
司徒莊破顏為笑道:“既是祖師爺如此講,奴才倒不便不答應了!”
夢覺和尚笑道:“我和尚就是喜歡你這種憨厚的人,咱們走吧!”
聶雲飛忙道:“師父……”
夢覺和尚揮揮手道:“為師就在泰山的老地方蓋廟,日後少不了見面的時候,何況我和尚壯健得很,一時還死不了,要做這種兒女之態做什麼?”
聶雲飛不便多說什麼,只好望著夢覺和尚。悟玄老僧與司徒莊緩緩而去,一時之間倒有無限感慨。
他為恩師的身人佛門而喜,他永遠記得恩師誦詩縱酒時的落魄模樣,為了兩個女人的事,使他痛苦得那種樣子。
如今他雖然遁入佛門,但他的心境卻因而開闊,所有愁煩,也都拋了開去,這是值得欣慰的事。
以恩師的遭遇,以他的年齡,只有皈依佛前,才能得到安丁。
忖念之中,繼續踏上征途,向黃山馳去。
當他與卜仕仁離開黃山之後,已經許多日未回南屏山莊,所有南屏山莊的屬下之人會不會因自己的離開而耍什麼花樣,會不會有意外事件發生,彤雲仙子到達南屏山莊之後有沒有激起什麼變化?
這些事使他十分忐忑不安,恨不得一步趕了回去。
終於
當天夜色朦朧之中,他趕到了南屏山之外。
遙遙望去,莊中有零零落落的燈火,乍然看來像是十分平靜。
聶雲飛緩步而行,一面慢慢忖思。
忽然,他靈機一動,暗暗忖道:“我何不暗中回去,也好順便查探一下莊中近況,若有變故,正可事先做個準備。”
付念既決,雙肩晃動,有如鬼魅幽靈一般,消失於夜霧之中。
※※※※※
在南屏山莊的正院大廳之中,此刻燈燭輝煌,正在熱鬧之際。
只見彤雲仙子高坐主位之上,左旁有三名老者,俱是白面無鬚,生得陰陽怪氣,年紀卻都在六旬之上。
另外則男女不等,約有二十餘人,均是南屏山莊的高手。
只見彤雲仙子懷抱琵琶,沉凝地道:“時間不早,諸位可以散了”
又轉向旁座的三名老者:“三位旅途勞頓,且請客舍安置,等明日再談!”
除開彤雲仙子的話聲之外,大廳中沉肅無比,一個個俱都啞口無言,有如一尊尊的石像一般。
彤雲仙子話落,嬌軀緩緩而起,就欲離去。
忽然
在左旁的那三位老者之一,雙手連搖道:“且慢!”
彤雲仙子雙眉微蹙,道:“言老俠士有何高見?”
原來這三名老者竟是君山三英,開口發話的是老大言必奇,另外兩名依次是:韓天順、魏一嗚。
只見言必奇陰陰一笑道:“這等大事,副總提調似乎不能等閒視之!”
彤雲仙子微微一笑道:“也就是由於這事太過重大,本座不便擅作主張,要等總提調回莊之後,再做計較。”
言必奇目光一轉道:“但總提調何時可以回莊?”
彤雲仙子從容地道:“本座已發羽書相催,諒必近日可返。”
言必奇搖搖頭道:“凡事以著先鞭為上,緩不濟急,如何能夠如此枯候。”
彤雲仙子沉凝地道:“如依言老俠士之意,又該如何?”
言必奇陰陰地道:“如果副總提調不能做主,不妨廣徵眾議,以憑公決!”
彤雲仙子面色一沉,道:“言老俠士這話未免過分了一些!”
言必奇哼道:“老朽這話如何過分?”
彤雲仙子佛然道:“第一,言老俠士等並不屬南屏山莊,不是申總提調轄下之人,干預南屏山莊之事未免越權……”
言必奇應聲道:“老朽等雖不是南屏山莊管轄之人,但卻是留春谷主派出之人,而且持有與副總提調相同之令牌,如何就算越權?”
彤雲仙子怒道:“不論你持有何種令牌,南屏山莊自有主政之人,本座等直接谷主負責,用不到爾等饒舌!”
言必奇笑道:“這不過是芳駕強詞奪理,這等大事,必須立刻查究,芳駕推託不問,就有縱敵之疑……”
轉向廳中眾人侃侃言道:“老夫等持有谷主特頒的手令,來調查江水五煞失蹤之謎,因為谷主未在指定之期收到五煞的羽書……”
目光凜然一轉,接下去道:“據老夫等調查所知,墳水五煞已被徂徠山的沉香夫人所害,而沉香夫人也正是本谷主的一名得力屬下,顯然她已背叛谷主,老夫要求南屏山莊傾力相助,圍攻沉香坪,擒下沉香夫人,再候谷主定奪,但副總提調藉詞推託,倘若因而誤了大事,該由哪個負責!”
彤雲仙子冷冷地道:“本座自會對谷主負責。”
言必奇冷笑道:“但老夫身為巡查使者,亦有重責在身,且為本谷的前途打算,不容芳駕一意孤行!”
彤雲仙子冷笑道:“遠水不救近火,徂徠山相距數千裡,一時如何去得,何況眼下江湖情勢緊急,本莊更不便輕舉妄動。”
言必奇哈哈一笑,突然長身而起道:“副總提調想必要堅持到底了!”
彤雲仙子頷首道:“尊駕所要求得未免過分了一些,本座實難從命!”
言必奇哼了一聲道:“可惜芳駕不知道老夫尚有另一件有力的東西!”
彤雲仙子一震道:“什麼東西?”
言必奇道:“谷主頒下不久的梅花令牌!”
說著就向懷中摸去。
彤雲仙子心中大急,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好的辦法。
正在焦灼之間,忽聽衣袂嘯風之聲大起,一條人影有如飛羽疾墜一般,落於大廳之中。
彤雲仙子看得清楚,不由心中大喜。
同時,廳中也大起騷動,所有南屏山莊之人俱皆起立施禮,齊聲朗呼道:“參見莊主!”
原來正是聶雲飛及時而至。
言必奇陰陰一笑道:“尊駕來得正好,是申總提調麼?”
聶雲飛冷冰冰地道:“尊駕等想必是君山三英的言必奇、韓天順與魏一鳴了……實不相瞞,本座正在找尋爾等。”
言必奇怔了一怔,但卻旋即陰陰一笑道:“那好極了,今夜真是巧之又巧……”
聲調一沉,道:“還不快些參拜令牌!”
手中的梅花令牌已經高高的舉了起來,這是留春谷的最高令牌,本是谷主所有,如今竟擎在他的手中,可知他來頭果然不小。
聶雲飛心中雖驚,但表面上卻冷冷地道:“這是什麼令牌?”
言必奇叱道:“自然是谷主的梅花令牌,難道你瞎了眼麼?”
聶雲飛大笑道:“谷主的梅花令牌,如何會落入你的手中?”
言必奇呼道:“這是谷主特別授命,要老夫來處理一件緊急大事!”
聶雲飛冷笑道:“這倒巧了。本座也受谷主之命處理一件緊急大事!”
伸手一抄,將那梅花令牌取在了手中。
言必奇似是料不到他會如此大膽,未加防備,故而被聶雲飛輕而易舉的把令牌奪了過去。
只見他咬牙厲叱道:“申總提調這是何意,莫非你已有背叛之心!”
聶雲飛冷笑道:“蓄意背叛的並非本座,而是爾等三人!”
言必奇大喝道:“胡說……這完全是血口噴人!”
與他相偕而坐的韓天順、魏一鳴也相偕的站了起來,嗔目咬牙,就欲出手一搏,向聶雲飛攻去。
聶雲飛從容一笑道:“谷主果有重要之事,自然會先以羽書傳與本座,因為本座是谷主的心腹,本座的頭銜是天下總提調……”
目光四外一轉,大聲道:“尊駕等既非南屏山莊之人,又非本座名冊登錄之人,隨便持上一枚銅牌,妄稱是谷主欽命之使,豈不滑稽可笑!”
言必奇怒道:“反了……反了……”
聶雲飛冷峻的一笑道:“你們看這銅牌像谷主至高無上的梅花令牌麼?”
那令牌握在他的手中,別人大都看不太清楚,而且,梅花令牌眾人皆未見過,又怎能分得出真偽呢?
其實,縱然有人能分得出真偽,此時此地,誰又敢插口多言。
言必奇咬牙道:“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誣說令牌是假……”
聶雲飛狂笑道:“這本來就是假的,何必誣說……”
五指微一用力,已將那令牌捏得變了形狀,擲於地下。
言必奇沉聲一嘆,道:“好吧!事已至此,老夫不再多說,告辭了……”
與韓天順、魏一鳴打個招呼,轉身就走。
聶雲飛縱聲大笑道:“哪有這等容易的事,給我站住……”
振臂一揮,所有在場的南屏山莊之人迅快的跳入院內,將三人團團的圍困了個水洩不通。
言必奇目光四轉,咬牙道:“這樣看來,你是想殺人滅口了?”
聶雲飛冷哼道:“完全相反,本座是為谷主除去屬下敗類。”
言必奇咬緊牙關格格有聲,冷哼道:“不管怎樣,爾等是要以圍毆取勝了!”
聶雲飛慨然道:“你又猜錯了,本座身為天下總提調,豈能不顧身份,為三名本谷叛徒而揮眾齊攻?”
言必奇怔了一怔,道:“那麼你想怎樣?”
聶雲飛冷笑道:“本座僅憑一人一劍,取爾等三人性命,以替谷主葛除叛徒!”
言必奇怒道:“誰忠誰叛,自有水落石出之日,既是你口出大言,就與老夫等分個強存弱死吧!……”
與韓天順、魏一鳴互相以目光示意,分別由不同的方向,各自攻出了一記凌厲的百花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