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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醉裡舒秀才(中)

    舒秀才戰戰兢兢地睜開眼來,只見身前一人蓬頭垢面,面如金紙,竟是方才酒樓上的乞丐。微風過處,那乞丐手腳上亂纏的難辨顏色的布條簌簌抖動著。

    那乞丐煩躁道:麻煩!他右手仍扳著舒秀才的肩,左手卻將垂下來的布條胡亂繞回腕上。原來方才舒秀才所見那灰影身後的殘痕,卻是這些布條了。

    那乞丐一把抓住舒秀才,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當官的!你的朋友要打人殺人,你當沒瞧見麼?舒秀才慌得把臉別開,不敢看他。那乞丐恨道:我有功夫倒還沒事。若是不會功夫,今日不怕死在他們手中?蘭州城中,這便是你為官的王法麼?

    舒秀才理虧,又有些害怕,臉色瞬息萬變,道:我我我卻哪裡能說出一句話來?身子更是發軟,不知不覺已不是那人扳住他的肩頭,而是那人將他提在手中了。

    那乞丐咬牙道:你怎樣?你為什麼要當官?你結交惡霸流氓,坐視歹人行兇,一見有事唯恐逃之不及你為什麼做官?你讀的聖賢書哪兒去了?你現在的作為和盜賊何異?與畜生何異?他越說越氣,提著舒秀才又搖又晃,猛地一推,將秀才推倒在地,冷笑道,唯唯諾諾、猥猥瑣瑣,人家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沒個主見只看人臉色行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過來飛足欲踢,後邊那青衫女子將他拉住了。

    舒秀才臉羞得通紅,在地上滾了一身的灰土,帽子也掉了,他慌慌張張地撿起來扣在頭上,連滾帶爬地逃了。

    這邊廂葉杏冷笑道:響噹噹,你不是要勸他造反,怎麼只顧罵他?莫不是你已經對他死心了?卻也難怪,這人已給聖賢書、處世經、官場故事打磨平整,你怕是無處下嘴了。

    李響卻目送舒秀才狼狽萬狀的背影,忽然微笑道:不然,我正是因為他還有希望,我才這樣罵他。他回過頭來,眼望葉杏,道:他還沒有變成一個廢物,你知道,當我罵他的時候,他難過了!

    葉杏一愣,道:哪又怎樣?

    李響微笑道:還知道心裡疼,說明這個人還沒死呢。

    那方才被從樓上踢下來周七掙扎著撐起身,道:你們你們快死卻被葉杏看也不看,反身一腳踢得平地旋轉。

    這時候的酒樓下,人們遠遠圍著一個圈子,酒樓二層垮掉的欄杆晃晃悠悠提心吊膽地歪掛著,門窗破洞裡有相互攙著的打手探頭探腦地觀望。街心上木屑紙屑杯碗狼藉,一條大漢渾身腳印地趴著,一個青衣女子與一個灰衣乞丐卻兀自叉腰微笑。

    喂,響噹噹,接下來乾點兒什麼?

    找個地方住吧。你該洗澡洗澡,該修面修面,野人似的。

    男人嘛,粗獷

    兩個人嘻嘻哈哈揚長而去,打過該打的架,罵過該罵的人

    他們很開心,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舒秀才一口氣跑出半條街,便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恰好旁邊一條小巷,一頭撞了進去,靠著牆一點一點地溜坐於地,只覺得一顆心就要跳出喉嚨來。

    方才那乞丐的折辱,這時回想起來,兀自覺得耳朵滾燙,氣憤難平。

    那人算個什麼東西?說周七是惡霸流氓?他們不也是在當街鬥毆?能把惡霸流氓打得滿地找牙的,除了更狠的惡霸流氓還能是什麼人?還說什麼聖賢書?滿口的汙言穢語,只怕他讀都沒有讀過!說什麼百無一用?殊不聞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麼?

    舒秀才越想越惱,氣憤憤地撣掉身上的塵土,整理衣冠,從小巷出來,往衙門走去。

    他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人說三十而立,他如今身為蘭州知府劉大人座下師爺,也算頗有所成。十年前他科舉未果,便在家中辦學授課,不久經人引見,進衙門做些文書公事。七年來謹小慎微,從未出錯,兩年前得劉大人青眼,成為親信幕僚。雖然手中沒有實權,可實則已成城內一號人物。這一路走來,頗有相識之人不時與他招呼,舒秀才不時拱手還禮,高聲招呼朗聲笑,在衙門裡做事久了,這些表面文章早已習慣。

    未幾來到府衙,與值班的衙役打過招呼,來到劉大人書房,幫他處理些上下的文書。才一坐下,未嘔盡的酒勁上湧,在腹中盡數化作了瞌睡,只困得他頭沉如鐵,太陽穴嘣嘣直跳。可是公務繁忙,唯有捏一捏眉心,泡一壺濃茶,強打精神繼續下去。

    將將看了一個時辰,將今日的大小文書打理完畢。才要歇歇,忽然劉大人急匆匆地趕來。舒秀才小吃一驚,今日大人的午睡怎的醒得早了?

    卻見劉大人氣急敗壞,喝道:舒先生,中午你見著七爪堂的周七了?

    舒秀才慌忙答道:是啊,大人不是讓我與他多多走動,中午我們

    劉大人怒道:那周七被打,你也在場?你怎麼不盡早跟我說一聲?現在關黑虎著人來問,你怎麼說?

    舒秀才腦中嗡的一聲。這蘭州城中,七爪堂的勢力極大。堂主關黑虎本是外家高手兼亡命之徒,五年前於城中自立幫派,官府幾番清剿,都不能如願。三年前蘭州知府暴斃,城中三個月沒有官家打理,那關黑虎趁機擴張勢力,行事更加放肆。待到劉大人走馬上任時,他已在暗中操控城中銀錢往來抽成,其勢力更可與官府分庭抗禮了。

    劉大人上任伊始便認清了城中形勢。私下早與親信說明,城中欲定,非七爪堂金龍幫點頭不可。到了今年,形勢格外清楚,劉大人已不斷與關黑虎示好,並吩咐手下人等也多與七爪堂溝通。今日舒秀才在路上偶遇七爪堂頭目周七,給他拉去喝酒,也便是此一緣故。

    怎料一場吃喝之後,憑空殺出李響葉杏兩人,將周七打了個半死,舒秀才又羞又氣,一時氣沮,在路上還懷恨於心,回到衙門被人一打岔卻不知怎的忘了個乾淨。這時被劉大人提醒,登時白了臉,道:我我我忘了

    劉大人恨道:你忘了,這麼大的事情你也忘了?你還想讓我放你下去做官?拂袖而去。舒秀才在後邊跟上,慌道:關關老大來了麼?

    劉大人氣道:他來了,我還能有空教訓你?是他座下金算盤花五。兩人正往前走,忽有差人來報:南城王富狀告街坊孫仲春佔其房基,兩人正在前頭扭打。劉大人微一猶豫,道:你別來了,去那邊看看!

    舒秀才心中雖然忐忑,但是到底不敢違逆,便來到前邊偏廳。一高一矮兩個布衣漢子正鼓目相向,見舒秀才來,那矮個問道:怎麼來了個先生?高個的也道:不是要升堂麼?

    舒秀才皺眉道:升堂?一兩銀子的驚堂費備好了麼?

    自古的官司,有理無錢莫進來。蘭州城裡一旦升堂,不論輸贏,一兩銀子的驚堂費都需先交了。兩個人聽了,都低下頭來。

    舒秀才冷笑道:不升堂了?到底怎麼回事?從實招來!便問地基相爭的經過。

    那大個子道:有什麼好談的,這個人,我已經給清了銀子,他卻來訛我!

    那矮個叫道:什麼給清了?什麼給清了?你還差著二十兩呢!

    兩人竟便在舒秀才面前推搡起來。舒秀才道:住手。兩人還在推搡。舒秀才又叫:住手。兩人還在推搡。舒秀才叫道:拿下!

    便有兩個衙役跳過來將二人分開,兩個人手臂被擰住,四條腿還亂踢。那大個腿長,在小個胯上蹬了一腳。小個大叫一聲,一腳飛起。腳上鞋子射出,沒打中大個,卻落在舒秀才懷裡。鬧了好一會兒,終於將兩個人強按住,這才問清事情來龍去脈。

    原來那小個王富家早先於五泉山購入了幾間房的地基,本待日後起新房,可是幾年下來,並未動土,便於去年年初賣與鄰居孫仲春。只是孫家並不如何富裕,一時湊不起全額,便分批交付。大個子孫仲春家四月動工,六月時房子已然建成,當日答允的五十兩銀子的地基款也陸續付清,可是王富手裡扣著最後一張房契卻遲遲不給,說還要再加二十兩才行。孫仲春與他吵鬧,王富卻只說孫仲春的銀子不是一併給的,過得太久,拖拖拉拉地這大半年裡,五泉山地價上揚,水漲船高,這房基也已漲價二十兩。

    兩人說話粗俗,又不懂規矩,不停彼此搶話,這麼一點事,中間也吵了三四回,當真是纏夾不清,舒秀才聽得頭大如鬥,以手支額微微嘆息。這案子雖是簡單,但其中也有微妙之處,誰都佔些理。有心調節,讓雙方各退一步,那兩個人卻拗得厲害,均不同意。

    舒秀才想了一會,終究是想不出什麼辦法,只得道:你們兩家本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往日感情想來不錯,何必為了區區二十兩銀子撕破面皮?這件事我記下了。你們今天回去再談談。若是能私了,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你們明日就來打官司吧。回去把房契、地保、證人都找好。找個先生幫你們寫份狀子。明天再來!

    孫仲春張口欲言,可是訥訥幾聲,終於沒有說話。王富在旁邊瞧著,兀自轉過頭來罵道:姓孫的,咱們堂上見!

    那兩人氣憤憤地去了。王富落在後邊,見孫仲春出門,忽地跳到舒秀才身邊,摸出一個手帕的小包,道:各位大人買包茶葉潤喉。便往舒秀才手裡塞,舒秀才攤開了手,託著那小包,正色道:其實我不該收,你不該給。

    王富賠笑道:大人辛苦!應該的,應該的!大人,小人也知坐地起價原是不該,可是小人老母病重,家中已無積蓄,唯有指望靠著房基多討些藥錢。劉大人那裡,還請先生美言幾句。他一步一拱手,退出門去了。

    舒秀才將手帕包放在桌上,展開一看,裡邊是兩錠一兩的銀子。舒秀才將其中一錠納入懷中,另一錠便留在桌上,起身道:各位兄弟分了吧。便離了偏堂。

    又回到書房,壺中殘茶已涼得透了,舒秀才以口相就,嘴對嘴地喝了個乾淨,只覺得口舌生津,精神一振。他的公事已經處理完了,到書架上翻了翻,實在沒什麼想看的書,便負手在床前看著天上流雲飛鳥,懶懶出神,因心中關注前邊七爪堂的交涉,不自覺的便想到午間那兩個人來。

    這時因為事情過去得久了,心中那些突兀的驚恐已自淡去,再回想當時情景就有了些不同。那男子雖然消沉落泊,但眼皮掀起時,雙目亮如閃電,彷彿直要看穿人的心肺,口中所罵的言辭,似乎也不無道理;那女子容顏秀麗,可是修眉尖頷,唇邊總帶著些嘲弄般的冷笑,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這兩人的行狀,與他平日所見的七爪堂江湖漢子頗有不同,可是那不同卻在他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只覺得似乎極為吸引,讓他這時想起,竟難以因那當街的羞辱再去厭恨他們,反而生出親近之意。

    不知不覺便到了申時,劉大人轉回來,舒秀才連忙起身相迎,將王富的一兩銀子奉上,道:王富與人爭房,其情可憫,大人明察。劉大人伸手接過,在手裡掂一掂,塞入袖中,道:關黑虎酉時在珍饈樓擺了酒,你也來吧。舒秀才應道:是。想了想,道,我回家說一聲?

    劉大人漠然道:隨你。那你就自己去,酉時,莫遲到了。舒秀才連聲答應,收拾一下書房,急匆匆趕回家去了。

    舒秀才的家坐落於城北郊,地方算得上偏僻,與衙門之間快走約有兩盞茶的路程,家中老父尚在,母親卻於兩年前病逝。舒秀才成親九載,妻子羅氏溫柔賢淑,堂前一雙兒女,女兒小英八歲,男孩兒小杰五歲。兩個孩子見舒秀才回來,大呼小叫,上來抱著他的脖子打吊兒。

    舒秀才呵呵大笑將兩個孩子悠了個圈,這才將他們扯開。屋裡羅氏迎出來,舒秀才笑道:今晚不用等我吃飯了,衙門裡有飯局。羅氏正笑著,聞言一愣,道:那你兩個朋友怎麼辦?人家大老遠來了

    舒秀才也是一愣:朋友?

    只聽裡屋有人笑道:大嫂,不妨事,我們兩個坐坐就走的。聽聲音卻耳熟。舒秀才越發納悶,急忙進去看時,只見屋中老父正陪著二人飲茶。那兩人一為女子,一身淡青的衣裙,一是男人,身上的衣服雖然乾淨,但破破爛爛,雙手上更糾纏著布條。仔細一看,赫然竟是日間酒樓上痛打周七的一女一丐。只不過那乞丐卻不知何時已洗淨了衣服,也修面綰髮了,瞧來除了衣裳破爛些,倒也是儀表堂堂的樣子。

    舒秀才只覺得腿一軟,不明白這兩位煞星為何不肯放過自己,竟窮追至此。那邊那乞丐卻已站起來,上前一步抱住舒秀才,大笑道:舒大哥,可想煞小弟了!於他耳邊輕道,我不惹麻煩,你別生事。

    舒秀才戰戰兢兢,敷衍道:你你們怎麼來了你沒提前說一聲那乞丐放開了他,大笑道:一別經年,正好我與義妹重過蘭州,因此來與舒大哥一見。恰好大哥不在,便與老伯聊了兩句。老人家剛才還說道,舒大哥自幼便有經世報國之才,代言蒼生之志。原來舒大哥如今困頓蘭州,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這一番謊話說得極為利索,只是目光閃爍,說到舒秀才的抱負時,似滿是嘲弄。

    舒秀才腦中嗡的一聲,勉強道:哪裡哪裡

    舒老爹笑道:咳,年輕時的荒唐事,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呢?你那時心高氣傲,自負才學過人,因此將科舉的卷子當成了上書的奏章,洋洋萬字歷數本朝積弊,到頭來被主考硃筆除名,名揚蘭州的故事,我都告訴他們啦。舒秀才面色一紅一白,終於一片灰敗,道:少不更事,不知道天高地厚慚愧慚愧

    那乞丐揚眉道:本朝建國二百餘載,滿朝上下皇上臣子日益懈怠懶惰,積弊數不勝數。舒大哥上書陳事,本是男兒作為。舒展臉色大變,把手亂擺,道:不要亂說,不要亂說,傳出去要殺頭的

    舒老爹笑道:你別安慰他啦,他已想明白了。我舒家哪有那樣的福氣,生個文曲星出來?他那時的輕狂雖讓他淪為一時笑柄,可是卻幫他認清這世上事,倒也不壞。況且也因狂生之名,為劉大人注意,如今在知府衙門做事,將來能得劉大人幫忙,放到什麼地方上當個長官,不也是光宗耀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即便是隻維持現狀吧,卻也是個安穩日子,媳婦也娶了,孩子也生了,舒家香火得續,這日子也算得滋潤了不是?舒秀才額上冒汗,道:是是

    舒老爹道:這人啊,一輩子哪來那麼多想法?能平平安安的,舒舒坦坦的,那是最好。什麼封王拜相,大富大貴那不是咱們小老百姓能想的。舒秀才垂頭道:是是

    那乞丐微咬牙,雖不說話,眼珠卻骨碌碌盯著父子二人。那女子也許久未曾說話,只是低著頭,捧著茶,嘴角一絲微笑。屋中一時陷入僵局,那羅氏甚是乖巧,趁機前來斟茶。

    那女子突然微笑道:大嫂,和我舒大哥的日子過得可開心麼?

    羅氏一愣,面上泛紅,道:咳,哪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她停了停又道,咱們女子哪有那許多的計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好在他還體貼。

    舒老爹哈哈大笑道:對嘍!人啊,一輩子就是那麼回事。你老想著它,它就處處為難你。你若順著它,你這日子苦裡頭也有樂。我這媳婦,比我兒子聰明。

    他話音方落,忽然那乞丐騰地站起,撞動桌椅,幾乎掀翻了茶盞。舒老爹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那乞丐麵皮抽動,愣了愣,笑道:對不住,我想到還有些事情未辦,這就告辭了。

    舒老爹惋惜道:這就要走了?他平生兩大得意:一為兒子爭氣,香火得續;二為自己高瞻遠矚,勸得兒子迷途知返。因此,最大的樂事便是當人面數落教訓舒秀才。這時乞丐突然要走,只覺得意猶未盡,待要挽留他們吃了飯再走。

    舒秀才哪能放過這等良機,接話道:哦,他們是大忙人,來去都是趕的。我送他們出去!他站起來相送,那女子也起身告辭。

    舒老爹與羅氏頗為不捨,領著小英小杰直送到門口。那女子握著羅氏的手又說了兩句話,這才告辭。舒秀才趕著酉時的飯局,便也辭了家中,一路陪著走。走出百步,回頭看家裡人都進屋去了,舒秀才才敢相問,道:你們來我家到底幹什麼?

    那乞丐轉過頭來,並不回答,正色道:你官當得不稱心!

    舒秀才哪裡聽得進去,道:還好還好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那乞丐肩膀一聳,懶洋洋一笑,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女子深望了舒秀才一眼,微微一笑,快步去追那乞丐。舒秀才不明就裡,心中越發沒底,在後邊猶猶豫豫地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去問。

    卻聽那女子壓低聲音道:說好了是朋友的,怎麼到了人家家裡,我便成了你妹子?乞丐苦笑道:孤男寡女的,你無愧我無愧,別人總要問東問西。索性認了兄妹,省了許多麻煩!再說我頭髮都白了,叫你一聲妹子,哪佔便宜了?

    女子嗤笑道:老而不死!乞丐鬱悶道:我老人家還不到二十五呢。原來他遭遇大變,殫精竭慮,故此未老頭白,長髮中十根裡倒有二三根白了。

    這兩個人半瘋不癲,胡說八道,舒秀才正自不知所謂,忽然路邊大樹後轉出一人,道:先生那人生得高大,躲在樹後沒有一點聲息,這時突然衝出來,暮色裡難辨面目,舒秀才直嚇了一跳,待到那人走近,才認出便是日間爭房的高個子孫仲春。

    舒秀才正魂不守舍,這一下被嚇得不輕,氣道:你不回去準備明天的官司,在這裡裝神弄鬼的嚇人幹什麼?

    那孫仲春訥訥道:我我我打聽到這條路是先生早晚的必經之路他們說打官司,得得給您這個他一伸臂,雙手直直地杵過來,在他掌中,也有一個帕子的小包,道,先生,我不能輸的,買這個房基,再蓋這個房子,我已欠了一屁股債了。我這房子是等著給我兒子娶媳婦的我真拿不出再多的二十兩了您幫我美言兩句、您幫我美言兩句

    舒秀才嘆道:其實這個,我不該收,你不該給。伸手去拿那個小包。後聽身前一聲冷笑,驟然醒悟,那手登時在半空裡僵住了。

    他從這裡望過去,孫仲春的背後,那乞丐與女子正在前邊不眨眼的看著他的手。舒秀才雖已接慣了賄賂,可是不知怎的,在這兩人的眼前要錢,卻覺得格外艱難一般。

    那孫仲春本見他來拿銀子,已露出微笑,可是突然又見他停手,登時慌了。亂叫道:先生、先生忽然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叫道,先生、您幫幫我、您幫幫我您幫幫我美言兩句

    舒秀才心中一痛,終於一把抓下,拿起那小包,小包輕輕的,想必也超不過三兩銀子。那孫仲春如釋重負,叩頭道:謝謝舒先生。你的大恩,小的沒齒難忘!說完,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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