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許久我才摸她的額頭,好像發燒了。
那晚我上網,把我MSN的名字改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一粒砂子。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上了網,還要了命地對我説:“也是最漂亮的那一粒吧。”
我面對屏幕呼吸急促,半天沒緩過勁來。他卻已經下了線。
我又把簽名改成了:砂子被一句話擊暈過去了。
新學期開始後,從北京回來後的蔣藍性情大變,下巴昂得高高地走路,一幅不屑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混為一談的高尚氣質。校園裏的傳聞是,她就要退學了,跟着她的那個明星姐姐到北京做明星去,已經有著名的公司籤她,她甚至有了經紀人,經紀人一天只准她吃一頓飯什麼什麼的。
新學期的醒醒一切都算穩定。開學一個多月,她飲食都較正常,只是有時候吃得稍微少一些。知曉她的病情後,我在網上已經查了許多相關的資料,但有一天,路理把一疊資料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大跳。
他説,“她的病歸根到底還是一種心病,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把我給你這些資料好好研究一下。一定可以幫到她。”
“從網上查的嗎?”我問他。
“也不全是。”他説,“我還諮詢了不少醫生。”
“你真有心。”我説。
“應該的。”
帥哥路理總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我還是早逃為妙。我把那一大疊紙塞進我的書包裏,裝做矜持地跟他揮手再見。他卻忽然喊我的名字:“米砂!”
我停住,回頭。
他説:“這個週末有空嗎?”
我屏住呼吸,等他的下一句邀請。
“有台不錯的音樂劇要上演,我想請你一起去看看。”
“噢。”我説。
“我弄到票後短信你。”他説。
兩天後我收到了他的短信,告訴我他會在週六晚上七點整在市劇院門口等我。我一直猶豫着是不是應該把看音樂劇的事告訴她,但她一直都沒有提,再説她對這些事情一直不感興趣。於是我最終也沒提,我想,這應該是我和路理之間的秘密,我還是守口如瓶的比較好。
我們回到宿舍是六點鐘左右,隔壁好像只有蔣藍,她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笑得像被電打了似的。“我今晚得回趟家,拿點東西。”
“去吧去吧!”她推我出門,“趁我現在還有點精神,我來研究一下裙子的款式。等你回來,我興許就可以畫出來給你看!”
“好。”我告別她。捂着一顆激動的心下了樓。
我胡思亂想地穿過操場往公車站台衝去,卻沒想到在校門口遇到米礫的同桌張一帥,他攔住我説:“米礫喝多了,你不去看看麼?”
“什麼?”我説。
“就在前面的‘算了’,看樣子要跟人打起來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
我獨自跑向“算了。”當我到達那裏的時候,正好看到米礫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人從裏面扔出來,臉上有血跡,嘴裏還在唱歌。
張一帥説得沒錯,他真的已經瘋了。
他像一塊破抹布一樣地被人家扔在地上。
“給我起來!”我走到他身邊,踢了他一腳。
他才反應過來,“別煩我。”
“看看你自己的熊樣!”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給我回去!不然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米諾凡!”
“好吧。”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他真的是喝了不少,搖搖晃晃地被我拖住學校的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才掙脱我,問我説:“米砂,有沒有煙,給我一根。”
“五毒俱全!”我鬆開我的手,説:“是不是都是蔣藍教你的?”
他不説話。在口袋裏掏啊掏的,居然被他掏出一包煙來,不過只有最後一根了,他把他拿出來點燃,把煙盒揉碎了,扔在腳下,踩一踩。
我心酸地問他:“你要跟那個梅超風糾纏多久才罷休?”
“她不是梅超風。她叫蔣藍!”
“屁藍!”米礫的鬼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罵髒話。
“你別罵她行不行?”
“我偏罵,就罵!我罵不死她!”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冷,我開始渾身發抖:“你看你現在多威風!真是神了!再學會吸毒你就是個全才了!簡直就是一個全能型奴才!”
他再也站不住,蹲下去,整個人窩在地上,真的像尊木雕。
我的心軟了一小下,問他説:“你今晚不是回家了嗎?”
他狠狠抽了口煙,説:“沒人在家。”
我又説:“你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不愛我,你知道的。”
“那你還賠上你的妹妹去討好?”我幾乎在聲嘶力竭了。
他頓了頓,説:“米砂……”
“滾!”我喊。
“你不要再記着那件事了,原諒我行嗎?”
“滾!”我繼續喊。
“請你原諒我!”他重複着。聽上去真是誠懇!
“滾。”我帶着嘲笑,又一次奉勸他。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果真要走。卻是往和學校相反的方向。
“滾回來!”我大喊。
他轉了個身面對我,説:“米砂對不起了。我真的,是喜歡她。為了她,我們恐怕是做不成兄妹了。”
我再也無法忍受,衝過去,對着他的臉左右開弓,開始打他。
我踮着腳,一個又一個耳光摔過去。他像殭屍一般立着,一聲不吭。4月天的空氣裏,只聽到呼呼刮來的東風,響亮的耳光,好象一塊塊玻璃那樣摔碎在他臉上。
我沒有哭,他也沒有哭。直到我聞到腥味,我停下了已經痛到火辣辣的手。然後,我退了幾步,離開。
我的身後死一般的沉寂,然後我聽到他的嘆息聲:“米砂,你真的不懂嗎?”
我的頭突然劇烈般的疼。懂?不懂?都是屁。我沒有再管他,而是徑直走掉。
那天我遲到了五分鐘。
路理站在劇場門口等我。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笑着説:“還好,比我想像中還來得早一些。”
“對不起。”我想解釋。但他的手勢制止了我。
“還早呢,”他説,“七點半開場,我知道女生愛遲到,所以通知你早一些。”
那天晚上在劇場上演的音樂劇真的是不錯,只是我在整個觀看的途中有些心神不寧。
演出結束,路理問我:“怎麼樣?”
“好。”我説。
“你好像有心事?”他問我。
我趕緊搖搖頭。
“你回學校還是回家?”他問我。
“你呢?”我反問他。
“總之我先送你回去。”他説。
“那就回學校吧。”我説,“當然我可以一個人回去的,其實也不是非要送不可。”
我朝他做鬼臉掩飾我自己的臉紅,他卻很正經地説:“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排出比這更精彩的劇來。”
“你一定行。”我説。
他嘆息:“就是我媽不喜歡我幹這些,她覺得我應該去學點男孩子該學的。”
“武術?還是廚師?”我問。
他哈哈笑。
那天,我和路理沒坐車,我們一路走回學校。
我們走進校園的時候,發現平日裏早該熄燈的女生宿舍樓一反常態的燈火輝煌,很多的人圍在下面,像在看什麼熱鬧,旁邊居然停着一輛救護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我看到有幾個人急慌慌地把一個人從女生樓裏抬了出來,藉着路邊昏暗的燈光,我認出來,那是米礫。他捂住他的胸口,身子痛苦地扭動着,在他的心口上插着一把紅色的剪刀。
我想我認得那把剪刀。
那是下午,我陪醒醒買的那一把。
我捂住了我的嘴。腦子當時就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後,我喊着米礫的名字往救護車那邊撲去,全身發抖的米礫看見我竟然還笑了出來,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做了一個“噓”的表情給我。有人上來攔我,不許我靠近他。我眼睜睜地看着米礫被抬進去,車子飛快地開走了,我下意識地要去追車,我一定要問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路理卻一把拉住我説:“冷靜。”``````
叫我怎麼可以冷靜!
醒醒!我忽然想到醒醒,轉身就往樓上衝去,到達宿舍的門口,發現那裏也有好多人,許琳也在,她正在往外趕人:“你們都出去,不要擠在這裏!”我擠進去四處尋找,終於在牀架後面找到了莫醒醒。她蹲在角落裏,兩手緊緊鉗着一隻牀腿,全身經不住的痙攣。我想把她的手從牀架上撥下來,不管怎麼用力都沒有用。我害怕得哭出聲來,我小聲對她説:“醒醒,你別這樣,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她突然開始奮力地搖頭,她抓着我的胳膊,像個失調的機器那樣,瘋狂的搖着頭,失聲對我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邊説一邊跪了下來,放開了我的胳膊,又迅速伏下身去,開始對我磕頭。我只好用自己的身體去抱住她,她仍然掙扎着,把腦門磕在我的膝蓋上,每一下都那麼痛那麼痛,我覺得我的膝蓋骨一定快要碎掉了。
淚水止不住地從我的眼裏流出來,我來不及去擦,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直到路理從我後面衝過來,他推開我,抓住醒醒的雙手,用力地把她一把拎起她來,把她拎到了他的懷裏。
“沒事了,乖。”他輕輕拍着她的背,然後,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在他的懷裏,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