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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雷夏澤畔

    陳靖仇和於小雪離開了月河村,向北行去。沿路之上,陳靖仇經常高談闊論,講些自己和師父過去的事,讓於小雪不致過於傷心。空閒時則抓緊修習陳輔教授的武功,除此之外,也時常點撥一下於小雪的防身術。

    不數日間,已到雷夏澤畔。只見碧波浩蕩,遠山接天。岸旁一帶垂柳,亭亭而立,柳枝拂水。細雨點花紅,風景如畫。

    於小雪踏著綠草,緩步走到岸邊,嘆道:“好美的風景啊!”柳樹下幾叢小花,隨風輕擺,芬芳馥郁。

    陳靖仇極目遠眺,頓覺得心中舒暢,抬起頭,隨口吟道:“芳草伴青山,雲影入湖心;風飄鶴鳴遠,廬屋孤夢沉。”

    於小雪道:“陳哥哥,你在唸什麼?”

    陳靖仇笑道:“沒什麼!我隨興亂作的詩。”

    於小雪奇道:“陳哥哥還會作詩,好厲害!”陳靖仇笑而不答。於小雪道:“其實我也聽不太懂,不過聽起來,讓我覺得心裡很舒服!”

    陳靖仇望著湖面,道:“是嗎?師父最討厭我作詩了,每次我一作,他就責罵我,說我們以前陳朝,就是因為大家都沉溺於詩詞歌賦,所以國家才會滅亡!”

    於小雪道:“啊!對不起,我想起來了……陳哥哥曾跟我說過,說你是以前南方陳國的後代。”

    陳靖仇搖頭道:“算了!我最討厭這個身世了,師父對我期待很深,要我去承擔什麼復興陳國的重擔。”抬頭望著天空,道:“可是我最喜歡的,還是遊覽各地的美景,然後高興時再作上幾首詩!”說完,環顧湖面,眉心微蹙,道:“雷夏澤這麼寬,怎麼才能找到公山師伯呢?”

    於小雪道:“我們順著岸邊走,沿路再打聽吧。”陳靖仇點點頭。

    兩人繞著湖岸行去,逢人便打聽公山師伯的住所。但打聽了好幾日,就如石沉大海,竟沒一人聽說過公山先生,更別說知道他住哪。陳靖仇心中沮喪。於小雪道:“陳哥哥,別灰心,我們再找找,或許馬上就能找到了。”兩人當晚在湖畔歇了。

    第二日清早起來,再繼續前行。尋到午後,仍是沒有任何頭緒。此時正是春夏之交,路上暑熱難當。陳靖仇走得大汗淋漓,於小雪也是十分疲累。兩人遠遠望見前方一片樹蔭,忙跑過去坐了下來。

    陳靖仇掏出羊皮水袋,遞給於小雪,道:“你趕了這麼遠的路,一定渴壞了,先喝口水。”

    於小雪接過水袋,見袋中水已不多,心中猶豫。陳靖仇道:“你先喝吧,我不打緊,一會再到湖邊盛去。”

    於小雪細細呷了一口,遞了回來,道:“陳哥哥,我喝過了。”

    陳靖仇提著水袋,剛要喝下,忽道:“小雪……你這些日子來,你跟著我東奔西跑,是不是覺得很累?”

    於小雪忙道:“不,我不累!我覺得這些日子……很開心!”

    陳靖仇笑了笑,咕嘟幾口,便喝光了袋中涼水,說道:“你在這裡休息一會,我到湖邊再盛些水來。”

    於小雪道:“嗯!你快去快回!”

    陳靖仇把水袋系在腰間,穿入一片樹林,往湖邊走去,哪知越走那樹林越密,漸漸不見日光。陳靖仇回頭一望,不辨來路,已迷失其中,只好一步步往前探。行了約有大半個時辰,方才穿出樹林。眼前一亮,已置身於湖心的一個半島之中,遊目四顧,三面皆是湖水。

    陳靖仇取下水袋,盛滿了清水,轉過身來,望望身後的密林,左右徘徊,眉頭一皺,正不知怎樣走回去,忽見北邊密林中,幾縷青煙緩緩從樹梢頂上升起。陳靖仇心中一喜,暗道:“那兒應該有人家,我何不過去問問?”

    順著煙霧升起的方向,撥開荊棘,向前摸索而去。行出數十丈遠,走出林來,卻見前方竹蔭森森,一條小道隱現其中。陳靖仇順著小道,向前走去,轉了數個彎。前方隱出一間草舍,深藏樹蔭之中,一縷炊煙從房頂緩緩升起。陳靖仇拐過竹籬,來到柴門前,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過了一會,只聽屋裡應道:“是誰啊?”聲音微微有些嘶啞,聽起來像是位老婆婆,但話音底氣十足,字字有力。

    陳靖仇躬身道:“晚輩誤入林中,闖到貴處,想請問出林的路徑?”

    草舍的木門呀的一聲打開,走出一位兩鬢微白的老婦人來,身著灰布衫,臉色緊繃,雙目寒光逼人。陳靖仇走上前去,隔著籬笆,行了個禮,道:“晚輩誤闖貴地,還請您多多包涵!”

    那老嫗淡淡的“嗯!”了一聲,眼睛緊緊盯著陳靖仇,上下打量,只看得陳靖仇渾身不自在。忽然哼了一聲,喝道:“宇文拓那狗賊派你來幹什麼?”

    陳靖仇奇道:“宇文拓?什麼宇文拓……我根本不認識他!”

    那老婆婆冷笑道:“哦?那你到這來幹什麼?到底有什麼陰謀?”

    陳靖仇還來不及回答,那老嫗身形一閃,快如閃電,已躍出籬外,瞬間便已欺到陳靖仇身側,揮掌就向陳靖仇背上擊去。陳靖仇不及細想,右手一架,側身閃避。那老婆婆腳步一錯,右手一翻,跟了上來,後發先至,一把拿住了陳靖仇後頸,順勢向上一提。

    陳靖仇脖子一陣痠麻,全身軟癱,雙足離地,竟被提到半空,動彈不得。老嫗卻微微一驚,已知陳靖仇的武功底細,鬆手將他摔在地上。

    陳靖仇背上疼痛,剛要開口說話,屋中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問道:“阿寒啊……發生什麼事了?”聲音老邁,虛弱無力。

    阿寒道:“沒事!鐵哥……只是一個誤闖到林中來的孩子。”

    那屋中的老人說道:“阿寒,你把那孩子……帶進來吧!”老嫗猶豫了一下,伸手把陳靖仇提起,如提三歲孩童,陳靖仇竟無絲毫還手之力。老嫗走入草舍,轉入西面的一間屋裡。草屋並不寬敞,窗下設一張竹榻,一個鬚髮盡白的老翁,平躺在竹榻之上。那老人連忙打個手勢。老嫗會意,放下陳靖仇,拉過一床被子,將那老翁扶起,靠在被上。

    那老翁臉色贏瘦,骨骼突起,向陳靖仇打量一會,咳嗽數聲,問道:“孩子,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你師父是誰?”

    陳靖仇道:“我,我師父姓陳。”

    那老翁微微詫異,道:“你剛才所使,如我沒猜錯,應是鬼谷之術,對吧?”

    陳靖仇點點頭。老翁嘆道:“我和你師父已有一十六年沒見面了,你應該就是當年稷業師弟,犧牲自己孫兒,救出的陳國小少主是嗎?”原來陳輔表字稷業。

    陳靖仇聽了這話,心中又驚又喜,忙問道:“請問!您……您是公山師伯嗎?”老翁點點頭。

    陳靖仇撲通跪倒在地,磕頭有聲,哭道:“公山師伯!師父……師父他……”

    公山鐵道:“你先起來,慢慢說……”陳靖仇含淚站起。

    公山鐵轉過頭,指著老嫗道:“這是你師伯母。”陳靖仇轉過身去,跪下拜了幾拜。阿寒右手一揚,已將陳靖仇輕輕托起。陳靖仇站直身子,抹乾眼角的淚水。

    公山鐵道:“你方才說……你師父怎麼了?”

    陳靖仇遂將陳輔被困一事,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公山鐵聽完,長長嘆了口氣。

    陳靖仇道:“師伯……師父命在旦夕,求您一定要去救救他!”

    公山鐵緩緩搖頭,嘆道:“這魔獸饕餮乃是上古妖物……要救你師父,只有重新將它封入那把神鏡之內……”

    陳靖仇道:“請師伯一定要救救師父!”

    公山嘆息了一回,望著窗外,隔了半響,方才轉過頭來,道:“孩子啊!要鎮住那妖物,除了要藉助於那隻神鏡之外,還需耗掉大量元神之力……如在幾年之前,老夫尚可應付。但如今……”話到一半,連聲咳嗽起來。

    陳靖仇道:“師伯!您怎麼了?”

    公山鐵道:“孩子……老夫兩年之前,身受重傷,腑臟為黃金劍氣所創,至今未能除去……老夫現在是病弱之身,是有心無力啊!……”

    陳靖仇心中一驚,道:“師伯……”

    公山鐵嘆道:“孩子,老夫實在對不起稷業師弟和你!”隨即劇烈咳嗽起來。阿寒走過去,在公山鐵背上輕輕拍打。公山鐵右手捂胸,咳道:“別擔心老夫!”緩了一會,續道:“你師父是用冰絲之法,將自己與饕餮共封洞內——所以應至少能維持一載之性命。這段時間,你可去尋訪其他高手……倘若天佑稷業,你師父或可得救!”

    陳靖仇心中一涼,過了良久,方道:“師伯!那,我應該到哪去尋找其他高手呢?”

    公山先生閉目不語,隔了良久,道:“天下能勉強打敗饕餮之人,本已寥寥無幾,老夫確是不知!”

    陳靖仇失望至極,垂下了頭,默然無語,想到師父十六年來,含辛茹苦地養育自己,不禁淌下淚來。

    阿寒走了過來,撫摸著陳靖仇的頭,道:“鐵哥,你為什麼不告訴這孩子那個方法?”

    公山鐵道:“阿寒!你別說笑了!這孩子……可是稷業師弟,當年犧牲自己孫兒才救出的陳國少主!我豈能……豈能讓他冒此大險!”說完又咳了起來。

    陳靖仇抬起頭,道:“師伯!只要能救出師父,不論什麼方法我都願意試!”

    公山鐵道“那太危險了!你不需要知道……”

    阿寒轉頭道:“你自己現在,都只剩半條命!事到如今,還逞什麼強,為什麼不讓這孩子試試?”

    公山鐵連連搖手,道“不!不行啊!阿寒——這孩子可是稷業未來的期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稷業師弟!”

    陳靖仇道:“師伯!為了救出師父!不管多危險,我也不怕!”

    公山鐵轉過頭,道“這件事誰都不要再提了!阿寒,你帶他下去休息吧!”阿寒見公山鐵心意甚堅,不敢再說,只得帶著陳靖仇走出房間。

    兩人來到草廳上,阿寒端上一碗米飯,上面鋪著各色新鮮蔬菜,陳靖仇舉著竹筷,呆呆望著飯碗,哪裡吃得下半口。阿寒看他心神不屬,輕輕嘆了口氣,把陳靖仇帶到茅屋東邊的房裡。陳靖仇心情不好,倒在塌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只見於小雪座在床前,臉上露出微笑。陳靖仇翻身坐起,道:“哎呀!我竟忘了你!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於小雪轉過臉去,陳靖仇瞥見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淺紅色的傷痕,道:“啊!你怎麼受傷了?快讓我看看。”

    於小雪道:“沒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陳靖仇翻身下床,拉過於小雪的手臂,只見上頭青一塊,紫一塊。於小雪急忙縮回手,說道:“該吃飯了,你快過來吧。”說著向外走去。

    陳靖仇洗漱了一下,先到西邊屋裡向公山鐵行了禮。然後走到草廳上,只見桌上已經擺下了幾樣油嫩的蔬菜。陳靖仇問師伯母好,阿寒道:“來,你們倆快坐下。”

    陳靖仇在旁邊坐了,於小雪也挨著坐下。

    阿寒道:“你們都餓了吧,不必客氣!快吃吧。”

    陳靖仇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讚道:“師伯母,您做的飯菜真好吃!”

    阿寒道:“師伯母和你這位小姑娘的手藝相比,那可差遠了,這些飯菜都是她做的。”

    於小雪臉上一紅,道:“不,我怎能跟大娘的手藝相比!”

    阿寒嘆氣道:“今早我到林子東邊的菜地裡澆菜,看到這可憐的小姑娘暈倒在菜地旁,滿身是傷,所以把她帶了回來。”

    陳靖仇驚道:“小雪!你,你連夜到林子裡來找我了?”

    於小雪點點頭。

    阿寒道:“人家為了找你,不知受了多少苦!”於小雪低下頭去。陳靖仇看著於小雪,心中感激。

    阿寒道:“反正你們已經找到這來了,就先在這多住幾日。”陳靖仇本想不住,但又不知該上哪去,只得點頭答應。阿寒猜到他的心事,緩緩搖了搖頭。

    午飯過後,阿寒領著他倆,順著小道,來到竹林裡的一塊空地上。陳靖仇不知何意,問道:“師伯母,你帶我們到這幹什麼?”

    阿寒不答,在一旁的竹亭子裡坐下,道:“靖仇,你把你師父教的鬼穀道術,從頭演練一遍,讓我看看!”陳靖仇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師伯母所命,只好硬著頭皮,走到空地中央,將所學到的功夫盡數使了出來,苦於所學不多,雖然極是賣力,滿頭大汗,招式還是三兩下便告罄。阿寒看了,不住搖頭。

    原來這鬼穀道術,本是春秋時王詡所創,因其隱居於清溪之鬼谷,自稱鬼谷先生而得名。本是縱橫韜略,降妖伏魔之書。東漢末年,一位避世高人借用其名,融入金木水火土五象之術,創成一套武功,本為強身健體,祛病延壽之用。但後來發現,這套功夫竟威力無窮。只要練成其中一象,就足可匹敵當世一流高手。倘若練全五象,威力更是難以噫想。遂將其傳給後人,以在戰亂中自保性命。

    但這鬼穀道術,修煉極難,關鍵在五象相生相剋,變幻無窮,要參透其中義理,談何容易?例如只練水火二象,只須不讓水火相剋便行,但如五象全練,五象之氣生克循環,在體內來回遊走,修習的難易可想而知!如不通曉五行生剋之理,精悉五臟水火之屬,練習時善加導引,便輕易去修習,體內各象氣對沖,反傷自身,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像公山鐵這樣的高手,也只不過習得了其中三象之術而已。

    陳輔在教授徒弟時,發現陳靖仇常常心不在焉,心中憤慨,雖然打罵過數回,但仍是不改。無奈之下,僅僅傳了他木象之術中最簡單的一招,讓他自己慢慢領悟,再另擇了一些劍法傳授給他。

    陳靖仇演完,站在當地,躬身道:“師伯母!侄兒演完了!”阿寒走上前去,舉起右手,輕輕比劃一陣,所出招式和陳靖仇方才練的一模一樣,但輕描淡寫的使來,威力竟立刻增加了數倍,竹葉紛紛飄落。陳靖仇看得目瞪口呆。阿寒練完,糾正了陳靖仇的不當之處,讓他繼續修習。陳靖仇不敢懈怠,反覆習練了多遍,直至太陽落山,方才回去。

    以後幾日,皆是如此。陳靖仇此時為了救出陳輔,雖知自己武功根底較差,時間短促,就算苦練也無濟於事,但修習時仍是極為認真,進境甚快。把一招葉舞術,練得純熟,手掌翻飛之際,宛然有風捲落葉之勢。於小雪為了不讓陳靖仇分心,獨自留在草屋裡服侍公山先生,整治飯菜,打理得井井有條。阿寒見了,心中也是歡喜。

    時光匆匆,疏忽半月已過,這天清晨,陳靖仇剛吃過早飯,便跑到竹林裡,獨自練了起來。掌影橫斜,地上捲起一陣狂風,竹葉漫天飛舞,好似飛花落英。陳靖仇大喝一聲,揚起雙掌,飛身躍起,猛地拍出。只聽咔嚓連聲,身周碗口粗的竹子,盡都折斷,向後倒去,圍成一個大圈。陳靖仇立在圈中,擦了擦臉上汗水。忽然瞥見阿寒站在一旁,忙走上前去,躬身問好。

    阿寒微微點頭,道:“靖仇!你葉舞術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但要克敵制勝,終有不足!我明日將剩下的木象之術傳你。”陳靖仇大喜,連忙跪下磕頭。

    阿寒讓他起來,心中一動,道:“靖仇——習武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師伯母是敵人,你的性命早已不在。將來務必要注意!”

    陳靖仇臉上一紅,甚感慚愧,道:“師伯母,師侄下回一定注意!”陳靖仇當日繼續苦練,直至天黑,方才回到草舍。

    翌日,陳靖仇跟著阿寒,來到竹林的亭子裡。阿寒將木象之術的口訣傳給陳靖仇。這木象之術,按修習的難易,分為七招——葉舞術、羊筋蝕骨、痴木狂嵐、移花接木、青龍雲屏、密林鬥繁星、秋鐮遊刃。每招威力逐漸遞增,具體功用也不一,修習時必須循序漸進。阿寒唸了數遍口訣,陳靖仇心中默默記誦。口訣既長且玄奧,陳靖仇直到了第六遍,方才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

    阿寒道:“接下來,我給你講解應用的法門,練得好壞,全靠你的悟性!你要仔細體會其中精要,務必做到融會貫通,切莫死記!”陳靖仇答應了,靜聽阿寒講解,哪知聽了半日,那生克之理極是深奧,開頭還罷了,但越往後道理越精深。陳靖仇雖凝神苦思,也只明白了不到三成。第二日又到竹林裡低頭沉思,只感難以索解,進度頓時滯住,以後接連數日都是這樣,欲速則不達,心神紊亂,反而更迷惑不解。

    這晚,陳靖仇在榻上翻來覆去,夜不能寐,翻身起來,走到竹林之中。當頭一輪明月,地下竹影斑駁。陳靖仇踏著地上的竹枝,來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時伸手比劃,但仍是沒有任何進境。不禁心中煩躁,躺倒在草地上,以手為枕,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靖仇朦朦朧朧睜開眼來,天已大亮。忽聽腳步細碎,轉頭一看,於小雪正提了飯籃,朝自己走來,不久已至身旁,道:“陳哥哥,該吃飯了。”說著打開盒蓋,取出幾樣精緻的小菜和一碗米飯來。

    陳靖仇心中煩悶,實在沒什麼胃口。於小雪又勸了幾次。

    陳靖仇不忍拂逆於小雪的好意,只得坐起,端起飯碗,胡亂扒了幾口,便將碗筷撇在一旁。於小雪在他身旁坐下,問道:“陳哥哥,你心裡不高興麼?”

    陳靖仇自責道:“我真是太笨了,鬼穀道術的口訣,我怎麼也領悟不了,我真是沒用!”

    於小雪勸道:“陳哥哥,你彆著急!只要用心去想,總會領悟到的。”

    陳靖仇嘆道:“只怕到我領悟了口訣,師父還不知撐不撐得住?”想到陳輔,不禁垂下頭去,黯然神傷。

    於小雪勸道:“陳哥哥,你再吃一些吧,可別餓壞了身子!”

    陳靖仇不答,躺倒在草地上,口中反覆唸叨著那幾句口訣,閉目思索起來。

    於小雪坐在一旁,聽了一會,也跟著思考,忽道:“陳哥哥,你能把所念的口訣,全都告訴我嗎?”

    陳靖仇停了嘴,心中疑惑,道:“你想要知道這些幹嘛?”

    於小雪道:“我,我好像大致明白是什麼意思!——或許能幫陳哥哥解答出來。”

    陳靖仇一笑,便把那木象之術的口訣,從頭至尾背了一遍。於小雪暗暗記住,心中思考了一會,一一解釋出來。

    陳靖仇聽了,半信半疑,低頭沉吟半晌,忽然翻身躍起,倒把於小雪嚇了一跳。來回踱步,凝神思考,忽然轉回身來,握著於小雪的雙手,喜道:“原來如此,我終於弄懂了!小雪,謝謝你,你真的好聰明!”

    於小雪道:“我,我解釋對了嗎?”

    陳靖仇道:“大體上都對了,你怎麼想明白的?”

    於小雪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照著自己的感覺,胡亂說了出來。”

    陳靖仇讚道:“你真的好有天份!”又把口訣細想一遍,心中豁然貫通,雖仍有不明之處,但也不是一時能強求的了,不禁喜得連翻幾個筋斗。

    於小雪道:“陳哥哥,飯菜都涼了,你快吃飯吧。”陳靖仇此時,方才感到腹中飢餓,端起碗,三兩口就將飯菜全塞到嘴裡,扔下飯碗,躍到林中空地,立刻擺開架勢,按部就班地練習起來。

    阿寒見陳靖仇短短數日之間,便領悟了口訣,心中驚訝,又感到喜悅,思慮了一會,又將水象之術的流雲莿、冰石亂墜、霪雨霏霏、烏雪紛飛、無相如來五招傳了給他。

    自此以後,陳靖仇每日裡勤學苦練,十數日過去,已有小成,將羊筋蝕骨和流雲莿兩招使得純熟,雖不能說是出神入化,但也是得心應手,收發自如。

    這日來到竹林中,又將那兩招演練幾遍,數個時辰下來,額頭上只微微滲出幾滴汗水,與當日剛來時相比,功力已大進了。再練數日,招式威力更強,首尾相顧,攻守兼備,無懈可擊,掌風到處,竟能連續將數丈開外的巨竹擊倒。

    阿寒又教了他導氣之法,如此便可將掌力凝於劍上。簡單的劍招,也能發出巨大的威力,瞬間斃敵。

    如此下來,不知不覺間,一個月已過。陳靖仇屈指一算,陳輔能堅持下去的時日已經不多,心中焦慮,坐臥不安。打定主意,第二日就要向師伯,師伯母告別,不論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能救師父的前輩高人。心中雖知希望渺茫,但也要盡全力一試。如果老天保佑,找到高人,師父尚有一線生機,如在這空等,坐以待斃,則師父有死無生,必然無幸。

    當晚吃過晚飯,陳靖仇走到阿寒房前,只見房門虛掩,上前在門板上敲了敲。

    只聽阿寒在房內問道:“誰啊?是靖仇麼?”

    陳靖仇應道:“師伯母,是我。”走了進去,只見屋中光線昏暗,几案上點著一盞油燈。阿寒正坐在草蓆上,縫著衣物,她年歲早已不低,雙鬢早白,在昏黃的燈光下縫衣,手指微顫,顯得頗為艱難。

    陳靖仇藉著燈光,望著阿寒慈祥的臉龐,又添了幾道皺紋。幾次就欲開口,但喉頭竟然噎住了。想起自己從小便是孤兒,由陳輔撫養長大,師徒倆相依為命,身旁沒有一個女親眷。有時睡夢之中,也能夢見自己的母親。但一覺醒來,卻手邊空空,什麼也沒留下。也不知為此傷心流淚過多少回。如今雖和阿寒相處不過月餘,但她就如慈母般體貼照顧自己。陳靖仇內心當中,早已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般愛待。此時不禁呆在當地,心中一陣傷感,不知該如何開口,話到了嘴邊竟說不出來。

    阿寒抬起頭,道:“靖仇!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靖仇忽然驚覺,躬身答道:“侄兒想……明日一早,就,就出發。”

    阿寒放下手中衣物,道:“你要走了?你還想著救你師父?”

    陳靖仇道:“是的,師父待弟子恩重如山,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把師父救出來!”

    阿寒嘆道:“你這孩子!也難為你——但天下之大,你上哪兒找世外高人去?”

    陳靖仇低頭不語。阿寒隔了一會,嘆氣道:“你公山師伯,本可救你師父,可是……”

    陳靖仇心裡一直有個疑問,因擔心公山鐵不悅,只好一直憋在心中,此時聽阿寒提到,方才敢說出來,道:“師伯母!侄兒想問您一個問題?”

    阿寒道:“嗯,你說吧!”

    陳靖仇猶豫片刻,道:“師伯武功這麼高強,怎麼……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阿寒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緩緩站起,踱到窗下,道:“兩年前,你師伯因為同情老百姓的疾苦,毅然挺身而出,協助他們揭竿起義,反抗朝廷的暴政!不料半路之上,遭到官軍血腥鎮壓——自此受了重傷!從此一病不起!”

    陳靖仇疑惑道:“師伯,師伯怎麼會被官軍打敗?他的功夫不是比師父還厲害嗎?”

    阿寒道:“話到是不錯,你師伯精研鬼穀道術數十年,也算得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陳靖仇道:“那,那怎麼還可能被人打傷?”

    阿寒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恨的是,他所遇到的對手,並不是普通的官軍將領,而是朝廷派來的宇文太師!”

    陳靖仇奇道:“宇文太師?”

    阿寒道:“是的,就是我那天誤認為你是他的手下,跟你提到過的宇文拓。那宇文太師的實力,比你師伯高出甚多!當日在亂軍之中,你師伯被他重創,僥倖逃得性命。回來後,便臥床不起,從此便再沒康復……”

    陳靖仇吃驚道:“天下竟然,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阿寒續道:“這宇文太師,便是當今朝廷的國師,身攜一把黃金重劍,舉手之間,便能瞬息擊殺萬人——過去,不管規模多大的民亂,只要是由他親自出手鎮壓,都是立刻被平定!現在許多人一聽到宇文太師之名,肝膽俱喪,馬上不戰自潰!”

    陳靖仇咬牙道:“這宇文太師,肆意濫殺無辜百姓,也太可恨了!”

    阿寒道:“你師伯身上的傷,就是因為當初中了這宇文太師一劍,腑臟受損,體內劍氣翻湧激盪,至今仍無法祛除所致!”

    陳靖仇只聽得又悲又怒,咬牙切齒,過了良久,方道:“師伯母,那宇文太師太可惡了,將來我一定要給師伯和慘死的百姓報仇!”

    阿寒忙止道:“靖仇,你千萬別做傻事。你不知他有多可怕,你師伯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是治好你師伯的病!”

    陳靖仇道:“那……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治好師伯呢?”

    阿寒道:“要治好你師伯的劍傷,只有我當日所提到的那個方法!可是——”

    陳靖仇忙道:“師伯母,求您告訴我吧!”

    阿寒沉吟一會,方道:“那把傷了你師伯的黃金劍,據傳是中原上古神器之一。所以若要消除它的劍氣,也需要上古神器的力量。若能找到傳說中,昔日炎帝煉藥之神農鼎,以它所煉之藥給你師伯服用,就能順利將黃金劍氣驅散!”

    陳靖仇問道:“既然是這樣,這個神農鼎,現在在哪兒?”

    阿寒嘆道:“唉……這也就是為什麼你師伯,不願讓你知道這方法,隻身涉險的原因——因為那隻神鼎,據說現在正是在宇文太師手上!”

    陳靖仇驚道:“什麼?”

    阿寒轉口道:“不過,這也只是傳聞!師伯母之前為了救你師伯,曾四處查探過那神鼎的消息——但後來因你師伯病重,師伯母趕回來照顧他,就再沒機會深入去查了。”

    陳靖仇想了一會,下定決心,道:“師伯母,我一定要找到那隻神鼎!師伯行俠仗義,才受了重傷!我希望能替師伯治好病——何況師伯病好了,才能去救師父!”

    阿寒不置可否,道:“孩子,說實在的,找神鼎危險重重!師伯母是既希望你去,又不希望你去!”

    陳靖仇道:“師伯母不必擔心,侄兒一定會見機行事,小心謹慎,平安回來!”

    阿寒心中揣度一會,道:“好……靖仇!那找尋神鼎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你此趟可先去北方,找原本保管這神鼎的鮮卑拓跋部落,確認神農鼎是否真如傳聞所說,被宇文太師奪走。”

    陳靖仇道:“嗯!侄兒明白!”

    阿寒道:“倘若,真的是那宇文太師奪走了神農鼎,你千萬不能與他性命相搏……不然師伯母,可無顏面對你師伯了!”

    陳靖仇道:“師伯母放心,我會自己斟酌的!”

    阿寒轉身走到几案旁的木箱前,伸手揭開蓋子,取出幾樣東西來,交給陳靖仇。陳靖仇雙手接過,見是一張羊皮地圖,和一張藥方,仔細收入懷中。

    阿寒道:“你找到了神農鼎,不必將它帶回,只須用它煉出方上所載之藥,帶回給你師伯服用即可。”陳靖仇躬身答應。阿寒看看窗外,夜色已深,道:“天也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第二日,陳靖仇和於小雪清早起來,吃過早飯,一齊來西邊屋裡向公山鐵辭別。公山鐵叮嚀幾句。兩人走出籬笆門來,都是倉促離家,除了手中兵刃,便是袖中清風,實無什麼隨身物品。阿寒直把兩人送出林外大道之旁,臨別之際,取出兩個包袱,分別遞給兩人,道:“此去北方,大漠廣闊無際,天遙路遠。這兩套衣裳,還有一些乾糧,都是給你們的。”陳靖仇不免心中傷感。阿寒見了,安慰道:“你們路上一定要小心,我會等著你們的好消息。”陳靖仇和於小雪一起向阿寒辭別,轉身向大路行去。阿寒站在樹林邊,目送著兩人的背影,漸漸變小,隱沒在山脊之後。

    陳靖仇和於小雪按羊皮地圖上所載路徑,一路向北行去。走了半月有餘,道旁人煙漸稀,連年征戰,十地九荒,民生凋敝,樹皮剝盡,草根啃完,饑民四處外出逃難。

    陳靖仇不禁心中憤慨,道:“皇帝驕奢淫逸,好大喜功。今天來個北巡,明日搞個東征,驅民如牛馬牲口,可害苦了天下百姓!”再行數日,天氣漸漸涼爽,大地的景色也逐漸荒涼起來。

    這日,正好來到陰山南麓,已離雁門關不遠。陳靖仇取出地圖,看了一會,道:“按地圖所指,我們馬上就到黑山鎮了,翻過山頭,再往北走,便是大漠,拓跋部落應該在北邊不遠處。”

    兩人休息一晚,第二日繼續前行。走上半山,果然望見一小鎮,夾在山谷之中,兩旁都是巍峨的高山。倆人走入鎮去,甚感奇怪,滿街都是婦孺,竟沒一個成年男子。於小雪問道:“陳哥哥,為什麼這兒全是婦女和孩子,那些孩子的爹爹呢?”

    陳靖仇邊走邊看,道:“嗯!我猜,他們都像你爹一樣,被官府抓去打仗或做苦工了吧!”

    於小雪道:“哦,怪不得,那這些孩子豈不是很可憐?”

    陳靖仇道:“朝廷無道,百姓只能強自忍受,又有什麼辦法!”走了一會,道:“小雪,這樣長途跋涉,你還習慣嗎?會想家嗎?”

    於小雪低頭道:“嗯!不會的……”

    陳靖仇笑道:“還嘴硬,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嘛——我昨晚不知聽到是誰,把頭埋在衣服裡偷偷哭個不停!”

    於小雪臉上一紅,道:“人家,人家只是……你怎麼……怎麼偷聽人家哭啊?”

    陳靖仇笑道:“你哭了那麼久,害得我一整晚睡不著,只好用樹葉塞住耳朵,還好意思說我偷聽?”

    於小雪低頭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陳靖仇道:“你別介意,我只是開個玩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下次再有心事,就直接說出來讓我聽聽……可別一直悶在心裡!把自己給憋壞了!”

    於小雪道:“是,陳哥哥。”倆人邊走邊聊,陳靖仇向前一望,見鎮子東北角上有家小客店,說道:“走了這麼久,你一定也餓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歇歇腳!”

    不多時已走入客店裡來,店中客人甚少,陳靖仇和於小雪遂在門邊的一張小木几旁坐了。不多時,掌櫃走了過來,問道:“兩位客官吃點什麼?”陳靖仇道:“有勞老伯,隨便給我們上些飯菜!”那老漢答應著去了,片刻之後,端出兩碗素面來,放到案上。

    陳靖仇道了聲謝,問道:“老伯,此地北邊大漠中,可有一個拓跋氏部落?”

    那老漢道:“這拓跋部落,倒是有的。聽這位小客官說話,像是從南邊來的吧!”

    陳靖仇道:“對,我有急事要趕到拓跋部落去。還請老伯指條路徑!”

    掌櫃搖頭嘆道:“哎呀,小客官,你來得可不巧了!這拓跋部落,年前聽說被官軍打散了,早就沒了音訊。如今兵慌馬亂的,兩位還是趕緊回家去吧!”說著轉身走開。

    陳靖仇舉著筷子,眉頭微皺,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那拓跋部落竟沒了蹤跡。沉吟了半晌,吃了兩口面,心道:“既然已經到了這,無論如何也要去漠北走一遭,或許能找到他們也難說。”

    正出神間,忽聽店門外傳來一陣喝罵之聲,其中還夾雜著幾個婦女的哭喊。

    於小雪道:“陳哥哥!外頭好吵!不知出什麼事了?”

    陳靖仇道:“我出去看看!”擱下碗,跨出門去。

    店門前的空地上早稀稀落落地圍了一群人。陳靖仇跨入人從中,見數個官兵,手舞腰刀,正在用力踢開幾個跪在地上的婦女。每個官兵手裡,都提著一個黃口孩童的衣領。那些孩子正嚇得放聲大哭,用力掙扎。

    一個婦女撲上前去,抱著官兵的雙腿,哭道:“求求您!大爺!放了我家的孩子吧!”那官兵喝道:“羅嗦什麼!滾開!快滾開!”揚起右腿,使勁往婦人胸口猛踹過去。那婦人向後飛出,噴了一大口鮮血,登時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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