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你的十一位義兄還在天牢裡。這一次脫困後,我幫你想辦法營救他們,別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金承俊溫言勸道。
厲思寒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其時天已微明,兩人奔出多時,身後的呼喝之聲仍隱約可聞,可知戰鬥有多激烈。
又行出一程。厲思寒面色一變,突地推開金承俊的手,從飛馳的馬背上躍下:"承俊大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就算救不了他,也是盡了一份心。你不用管我了!"
她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那黑色的斗篷在黎明的微曦中如黑翼一般展開。
"這丫頭!"金承俊驚訝莫名地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彷彿明白了什麼,只好急急策馬追了上去。
厲思寒奔上那土岡,往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人群密密麻麻約有三四百人,正圍著居中一人大打出手。而鐵面神捕的周圍三丈已倒斃了不少屍首,橫七豎八約有七八十人,可對方人多勢眾,一人倒下便立時有十人替了上來。鐵面神捕的身形已不如方才靈活,肩上腿上滿是血汙,看來受傷不輕。
看著這樣的他,她心中有從未有過的複雜情感緩緩升起來。
她一出現,許多認識的同道們紛紛招呼:"雪衣女,怎麼又回來了?"
"這次栽在這傢伙手裡,很慘吧?"有人幸災樂禍。
厲思寒面帶殺氣,"唰"地從旁人腰中抽出一柄長劍,冷冷道:"這幾天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居然敢這樣折辱本姑娘,今日非親手殺了他出氣不可!"
她推開眾人,往人群中心奔了出去。群盜見她面帶殺氣,又均知她最近栽在鐵面神捕手裡,個個都自動讓開一條路,讓她殺入核心中去。
"看,這女煞星動真氣了!"
"別擋她,可不是玩的。"
"聽說她這次栽得很慘!不但被捉,還被糟踏了!"
"是嗎?"
"可不是,官府都貼出榜文來了!"
"怪不得這小妞這麼殺氣騰騰。真可惜了,好一朵鮮花呀!"
厲思寒顧不得別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直搶入戰團中去。
"叮"地一聲,她的長劍被彈開,震得虎口發麻。就在長劍盪開的一剎,鐵面神捕抬頭看見了她。他的眼神微微一變,似乎有極其微妙的神色在他死寂的眸中掠過。他全身浴血,長髮披散在肩上,襯著他鋼鐵的面孔,更加讓人心寒。
"你來了?"他突地淡淡道,雙手齊出,右手奪過一人的短刀,左手一掌把他橫擊出丈餘。右手閃電般地幾招搶攻,登時把另外幾個人或擊傷或逼退,中心場地立時只剩下他們兩人。鐵面神捕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話,反手把刀往地上一插,嘴角不由溢出了一絲血。
"很好,你動手吧。"他聲音顯然已疲弱至極,低聲,"死在你手中,總比被那群人殺了好一些。"
一句話方完,大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身形也搖搖欲墜。
厲思寒不答,在她沉吟的時候左右又已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忍不住就想先下手斬下這個傳奇人物的頭顱!
突然,她一聲輕嘯,劍光如白練當空!
劍光過處,那幾個攻上來的人當喉一劍被殺!——厲思寒撲上去扶住重傷的鐵面神捕,淚水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我怎麼會殺你?怎麼會?我不逃了,我死都要和你死在一起!"
她抬頭,看見了那一雙愕然不敢置信的眼睛,那從無表情的冷漠面容上,帶著說不清的震驚,定定看著她:"厲姑娘?"
眾人在驚訝後一片譁然!
"雪衣女,你怎麼幫著公門走狗,殘殺同道?"
"不用說,這賤人窩裡反了!"
"殺了她!"
"一齊剁了她!"
怒罵聲中,眾人又圍了上來。
厲思寒手持長劍,與鐵面神捕背向而立。兩人背心相對,少了顧及敵人從背後攻擊,壓力登時輕了一半。厲思寒心知她已在黑道中犯下不可饒恕之罪,心下更不容情,招招殺手,也不論對手是否昔日相識故人——她已完全豁出去了!
過了一會,她一個疏忽,被人一劍刺中肋下,她痛呼半聲,左手捂住劍口,右手仍如發瘋一般不顧命地招招搶攻。這時,突地鐵面神捕從背後轉來,不管背後正有多人攻上,右手短刀脫手飛出,正刺入方才傷她那人的胸膛!
與此同時,他身子一震,右足反踢,一名綠衣人捂著咽喉飛了出去。可他背心,又多了一處傷!厲思寒抬頭看他,只見他目光如炬,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冷漠平靜。
傷處鮮血狂噴,她漸漸由弱而乏,由乏而盡。"神捕,我……我已……盡力了……"
鐵面神捕俯身抱起她無力的身子,突然仰天長嘯,朗聲道:"好、好!多謝厲姑娘,如今你我一起送命於此便是了!"
他右手凝起最後一絲真力,掃開一丈內的敵人,反手往厲思寒頂心擊了下去。厲思寒不閃不避,嘴角浮出一絲奇怪的笑意。鐵面神捕看在眼中,心中突然一震。
"小寒,套馬了!"突然一個聲音遠遠送了過了。
厲思寒眼睛一亮:"承俊大哥!"語音方落,只聽半空一陣尖嘯,一條紅影閃電般飛至!眾人愕然不解之間,厲思寒奮起最後一口真氣,反手一抄,拉住那條紅索,把索套牢牢系在自己與鐵面神捕腰間,低聲道:"快提氣!"
兩人提氣一縱,只覺腰間紅索猛地往前一拉,兩人身子登時騰空,如風箏般地從眾人頭頂掠過!
群盜呼喝怒罵,可兩人飛馳速度極快,轉眼已從眾人上方掠過。待得眾人驚起追擊,厲思寒展開斗篷,擋住了不少暗器。
"收線!"她清喝一聲,只覺腰上繩索加力一收,她飛一般地倒掠了出去。她在半空中扶著鐵面神捕努力凌空翻身,穩穩地坐到了金承俊的身後馬上。
金承俊抖松紅索,催馬加快奔馳。這匹"烏雲蓋雪"仍是千里選一的良駒,金承俊鍾愛非常,此時背上雖負了三人,可照舊奔走如飛,不一會就將眾人遠遠甩開。
"小寒,小寒!你們沒事吧?"金承俊無法回頭觀望,焦急地道。
厲思寒勉力開口說道:"我還好……他、他昏過去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語音未落,她也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從馬背上直摔下去,幸好有索連著。可她的手,卻始終緊緊抓著鐵面神捕。
這時,剛剛開始亮起來的天空突然風起雲湧,大片的烏雲從四周聚來,一聲霹靂,豆大的雨點便直灑下來。
金承俊暗自慶幸這場雨來得及時,那他們三人的行蹤必可被掩飾無痕。他在大雨中不惜催動心愛的駿馬狂奔。
厲思寒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靠在金承俊背後失去了知覺。
茫茫曠野中,大雨的黎明,只有一騎駿馬在飛奔……
京師。北靖王府。
"小王爺,有密報到達!"侍從在密室外稟告。
"呈上。"一個白衣貂裘的貴公子,半倚在一張胡榻上,正在翻閱一堆文卷。他抽出信箋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了,連他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侍從目中不由露出奇怪之色——他從未見過主人有這麼失措的時候!
"叫小丁來見我,要快!"北靖王神色森然。待人走後,他起身在鏡前不住地踱步,目光突地充滿了煩亂。
身後有腳步聲,是小丁的聲音:"屬下見過王爺!"
北靖王霍然回頭,反手抽了來人一記耳光!
小丁見小王爺面色大變,忙單膝跪下,"請小王爺見教!"——
他跟隨北靖王多年,許許多多密謀計策他均參與過,故他亦深知,以小王爺為人之深沉老辣,今日如此動怒必有原因!
"你當初為什麼揹著我趕她走?為什麼!"北靖王幾乎是拍著桌子問,桌上出現了一個半寸深的掌印!
"現在她和鐵面神捕在回京途中遇到埋伏,生死不明!"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若是她被押解回京,也許我還能救她,可現在、可現在……"
他說不下去,連聲音都已哽咽。
小丁低著頭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小王爺息怒。容屬下說一句:目前皇上病勢沉重,有意寫下遺詔,傳位於諸皇子中一人。小王爺雖非長子,可自幼深得寵愛,而尊母又為正宮皇后,即位應大有希望。
"在當前關鍵之時,任何一不慎之舉都會被太子黨抓住把柄——望小王爺珍惜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莫以一時衝動,讓一切付之東流。"
他年紀雖亦只在二十許,可心機之深沉,氣度之從容都已似一代名臣。
北靖王看著這位優秀而忠心的手下,嘆息了一聲,他知道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是替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方才的惆悵已被野心與鬥志沖淡了許多,他揚起劍眉,憑欄而望,京城繁華盡收眼底。
"天下大權,帝位……"他閉目長嘆了一聲,不知怎地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