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孟純食不知味,草草吞了兩口,說聲抱歉,她返身回到自己房間。
不只孟純對聶天燁表現出徹底厭惡,連小詞對他也是一臉反感。
她用手抓菜、用自己的湯匙在每盤菜裡翻翻攪攪,然後別過臉,態度傲慢的說:“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吃了。”肥屁股一扭,扭回房裡,她要跟媽咪窩在一起。
盂家女主人,頻頻對天燁道歉,直說小詞被壞東西附身,平日她不是這樣子的。
接下來,她提出小詞無數個優點,來弭平小詞對客人的不禮貌行為。
飯後,天燁隨餘邦進入書房,兩個男人之間,有許多話題等著解開。
遞上一杯茶,他和他面對面,雖然天燁一派鎮定,餘邦仍讀出對方的滿腹疑慮。
“需要我向你確定,她是伊伊或是孟純嗎?”餘邦先開口。
“不用,我能確定,她就是伊伊。”
“你們……至少有六、七年不見了吧!你憑什麼確定?”
“憑我的眼睛。”
或許她的樣貌和多年前稍有不同,她的舉止和態度有所改變,但他認定她就是伊伊。
“如果我拿出證據,告訴你,她就是在我家生活二十幾年的孟純呢?”
“你所謂的證據是伊伊口中的身分證嗎?這種證據隨便一個人蛇集團都拿得出來。”
他不會被動搖,幾年來,她埋在他心底深處,生根發芽,盤踞成株,他絕不會錯認。
“我服了你,好吧!我告訴你,七年前,我在海邊救回孟純,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落海,不過,很顯然,上天不收她,她讓海浪打回岸上。
救回她之後,她一句話也不說,問她姓名她搖頭,問她有沒有家人,她也搖頭,醫生說她是暫時失憶。幾年下來,她沒主動提起過去,我們也不好問她,然後,就像你看到的,她成了我們家的一分子。”
“你認為,她喪失記憶,才會不認得我?”天燁把碰上伊伊的過程從頭到尾回想一遍。
“大概是吧!她從個談論過上的事情,她很認真生活,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小詞身上,賺錢養育小詞,陪她學習和成長,我猜她已經徹徹底底把過去的事全忘記了。”
“之後她沒再看過醫生?”天燁問。
“有,醫生說,她的身體沒病,病的是心理,也許過去有什麼事情是她不願意想起,為自我保護,便封閉和過去有關的記憶。”
是失憶,這種說法讓天燁的心情解套,原來不是對他有怨,不是對他恨之入骨,只是失憶……
他不曉得她忘記過去那段,對他們的未來是更好或更壞。但知道她不恨他,他鬆下一口氣。
“以前……我沒見過她像今晚,脾氣壞得驚人。”天燁回想伊伊的態度,那種近乎任性的脾氣,讓他不覺莞爾,看來孟家給了她許多優渥。因為,任性是幸福人才有的權利,就像已逝的天語。
“你認識的伊伊不是你見到的模樣?”餘邦問。
“不!她自持自重,隱藏情緒是最拿手的把戲,她從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心情,就算是對最知心的姊妹,也一樣。”
天烽記得,他問伊伊,天語的心情想法,伊伊總能零失誤地描出天語的感覺;同樣的,他問天語,伊伊的想法,她說出口的話卻是一團漿糊。
有時天語急起來,還會大叫--伊伊姊就是伊伊姊嘛!有什麼好分析的,不愛說話、不愛說自己的心事的人,就是伊伊姊啊!
“是這樣……所以她今天對你,是特殊狀況-?”餘邦說。
“你是什麼意思?”特殊?她對她的脾氣叫做特殊?
“我認為,有可能她早就想起過去,只是不想改變眼前。說實話,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發脾氣,為什麼她單單針對你,你不覺得特殊嗎?”餘邦旁觀者清。
特殊?特殊的愛或特殊的恨,若孟餘邦沒講錯,伊伊不肯承認他,是否代表她決心斬斷過去一切?
不!他不容許這個可能發生。
走到餘邦面前,他口氣不善。
“你們幫伊伊取名字?逼她嫁給你?”
“孟純……”提起這兩個字,餘邦的眼神黯了一黯,喝口咖啡,他面向南外,之後接著說:“孟純……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你不用在重複這點,我想問的是,你們以恩情逼她嫁給你,逼她替你生小孩?”
“不!你不知道,孟純是我真正的妻子。”
他們兩人的談話沒有交集點。
“你是在挑明伊伊的專屬權?”
天燁的火氣增強,他不確定下一秒鐘,孟餘邦的下巴會不會貼上自己的拳頭。
“你弄錯我的意思,我說的孟純不是你口中的伊伊,孟純和我……是很遙遠的故事了。總之那年,我們失去孟純,而她……我也跟著你喊她伊伊好了,伊伊出現,她填補了孟純的位置,掃除我們家的陰霾。”
“於是,你娶伊伊當妻子?”這個癥結點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不對,我沒有娶伊伊,但在更早之前,孟純的配偶欄裡,填的就是我的名字。”
“換句話說,伊伊和你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並沒有實際意義。”
“我不反對這種說詞。”
“既然如此,那個胖小孩是誰的?”
“這,我可就不清楚了,我救起她的時候,她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如果你敢確定小詞不是你的……我不介意接收。”
反正要小詞認祖歸宗,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光應付他爸媽那關,就是重重困難。
原來當時,伊伊要求他回來,是要和他商量孩子的事情……
天燁能想像,剛面對天語死亡的伊伊,發現自己懷孕,會有多大的恐慌,她不敢找人商量,只能一封封書信寄到加拿大,偏偏……他何其殘忍,居然連一封都沒打開,老天是怎樣捉弄他們?
“小詞是我的孩子……”
很難想像卻不難接受,連一個外人老師都看得出他們的眼睛很像,不是嗎?何況她和自己小時候一樣固執。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餘邦看著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在成青,精彩得很。
“你想挑釁我?”寒光一射,餘邦置身北極。
“不是,我只是道出事實,你想帶走孟純的話,我父母頂多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來個十八相送,若是你想帶走小詞……恐怕他們要和你拚命。”
“他們很疼愛小詞?”
“不是疼愛,是寵愛、溺愛,要不是我和孟純堅持要小詞上小學,他們根本不會讓小詞踏出大門一步,要是我沒猜錯,現在他們兩個人應該在孟純房裡,逗小詞開心。”
“她又不開心了?”難纏小孩,她一定沒有遺傳到他的優點。
“剛剛她的表現還不夠明顯?”
“明顯……哦,你說她在餐桌上的胡鬧?”
“不,我指的是她沒吃完一碗飯,她是個好食慾的小女生,只要她少吃一口飯,我爸媽馬上理解她心情差,照往例,他們將在三十分鐘之內勸開小詞的壞心情,然後帶她到夜市大吃一頓,彌補晚餐的不足。”
“胖不是沒有原因,將來她的嫁妝你們要負擔一半,否則我沒本事把她嫁出門。”
“聶先生,你在討論的小女生,正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孟詞。”
“她姓孟不是?”話說到這裡,兩個男人間的友誼逐地成形。
“天燁,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可以。”他不反對,因他在心裡也早以“餘邦”取代“趁虛而入的爛男人。”
“我想告訴你,你打算贏回伊伊的話,請多點耐心。這些年她並不好過,”
“問題是,她不承認自己是伊伊。”
“那你就拿她當孟純,重斬追求。”餘邦的話打醒夢中人。
沒錯!他沒追求過伊伊,從前一直是天語在她面前強化他的感情,對她,身為一個情人,他似乎做得太少,
“好!我愛新追求伊伊。至於你,聽我奉勸一句,假若你那個孟純值得你再投注感情,就放手去做,否則……空出你的心,接納另一片藍天,未嘗不可。”
“你在鼓吹,我去追我們家的現任‘孟純’,哈!我出手的話,你連一分勝算都沒有,別忘記,我有你女兒的大力支持。”他挑眉。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天燁端起咖啡,在餘邦杯緣上輕輕一碰。
“先預祝我成功。”
“我不祝福你,我看好你;有實力的人不需運氣。”
“謝謝!”唇勾起,天燁知道自己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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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起小詞的手,在上學途中。
孟純雙眼有些浮腫,昨晚一夜沒睡好,過去的點點滴滴全回到她的夢裡,那種心悸和心虛重重地困擾了她。
小詞指著眼前的轉角處。
“媽咪,轉彎到了!一、二、三……”
“小精靈,你好!”小詞和孟純異口同聲。
這是孟純教她的,她告訴女兒,道路的每個轉彎處,都有一個守護精靈,他守護著人們的心和愛情,所以有人會在轉彎處撞見愛情。
年輕的小詞不懂愛情,但她曉得愛情會有南瓜馬車,有五彩泡泡,和玻璃鞋。
“媽咪,你在想什麼?想昨天那個壞男生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想他?”孟純好笑地揉揉女兒的頭髮,看來被天燁影響的人,不單翠是她。
“因為他長得很好看。”
“你喜歡他嗎?”盂純問。
“不喜歡。”她實話實說。
“為什麼不喜歡?”慫恿女兒討厭父親會不會過分?孟純搖頭,她不曉得怎麼做才對。
“他……不喜歡我。”小詞是個敏感小孩,天燁的誤認和作對,讓小詞很不開心。
“小詞,別擔心,昨天,我們請他吃過飯,已經不欠他,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出現。”孟純安慰女兒。
“那就好,媽咪拜拜。”幼稚園到了,孟純和女兒道再見後,她轉身往來時方向走。二十步,在很準確的二十步之後,來到轉彎處。
轉彎,他高挑的身量矗立在正前方。
煞車,她沒撞上他,他卻仍然把她拉擁入懷。緊緊的擁抱,和昨天那個擁抱一樣,像害怕她突然蒸發般。
他又抱出她的心悸,她怕,很怕很怕,他像以前那樣強勢,不!應該說他比以前更強勢。
以前的她招架不住,墮入愛情,萬劫不復;現在的她,免疫力並沒有提增,她能拿什麼來和他抗衡。
“我一夜沒睡……太陽未起,我就到這個街口等你,伊伊,我想你……”
他又來擺佈她的愛情?以前為天語,這次是為什麼?純粹為高興?孟純拒絕回答。
“我知道你落海、知道你失去記憶、知道小詞是我的女兒,你說,我還有沒有什麼是遺漏的?”
他說話的時候,仍不肯放開她,他的口氣從她頭頂上方吹拂過,他對她的心說話。
餘邦出賣她了!孟純在心中哀嘆,為什麼他和爸媽都會認為聶天燁的出現對她是好事?
孟純推推他,推不開他的鉗制。
“沒關係,失去記憶不是你的錯,從現在起,我會天天陪在你身邊,直到你想起過去為止。”
問題是,她根本不想“想起過去”,不想“重回過去”,他為什麼要來逼迫她?
“如果你想起來,你就會明白,以前你有多愛我。”天燁叨叨絮絮。
愛他……是啊!好愛好愛,愛到他把罪推到她身上,她就義無反顧全數接受;愛到,他問她“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她便認真想起這句話成真的可能性,然後縱身人海,成全他的心願。
那種愛情太笨,年輕的伊伊不懂,成熟的孟純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你想堅持自己是孟純,好吧!我同意你的堅持,我們放手讓伊伊走入歷史,往後,聶天燁將全心全力追求孟純。”他要追回那段來不及弭平的後悔。
她的堅持要他來同意?
說笑!她不要他!在唐伊伊決定眺人大海時,就不要了,她成了孟純,又何必去啃回頭草。
“你不能放開我嗎?這裡是大馬路。”
她裝出清冷,不讓聲音洩露心中澎湃。
“好,我放開你。”
手縮了縮,他在她髮間汲取足夠的沁鼻芬芳後才鬆手,但一放開她的身體,他的大手忙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
“我要上班,你可以先離開嗎?”孟純問。
“不行,那個康醫生很危險,你還是別去上班比較安全。”天燁的口氣不是商量。
又來了,他決定她不能上大學、決定她要陪天語念爛高中,決定她要扮演天語的愛情殺手,以前他的話,她照單全收,現在……她是獨立自主的女人,那一套對她再不管用。
“我在那裡上了六年班,從沒發生過危險。”
用危險來形容她的工作,太誇張-更何況,對她而言,他比康承姜來得危險,至少人家不會把她抱來抱去,連想陪她去接小詞,都會紳士地問問她,願不願意。
“要是真發生危險,就來不及了。今天我陪你去,幫你辭職。”
他理所當然的口氣,讓孟純忍不住滿腹火把。
“不行,我要養女兒。”
“你養了六年,接下來的九十六年歸我養。”
“這位先生,對於你的瘋言瘋語,我真的不理解,若你只是想玩一場作弄人的遊戲,對不起,我沒時間奉陪。”
“我不玩遊戲,我是在開創我的未來人生;我的人生中,你無故缺席七年,現在我找到你了,你必須把過去的課程全補回來,否則你會拿不到漂亮學分。”
他居然誣賴她無故缺席?也不想想是他曠職四個月,害她以為學校已經倒閉,對愛情不用再認真堅持;是他害她走投無路,強迫她認真想想是否真該落實他那句--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對不起,我不曉得你的人生怎和我相干,不過,我確定的是,我的人生裡從來沒有你這號人物。”
賭氣,她走得很快,右手還在他掌心裡,她的手往後擺出一個不自然的七十五度。
“錯了,你的人生中,我始終存在,只不過你把我壓在心底,選擇遺忘。現在我不甘寂寞,跳出來了,我要你重視--我就在你身邊。”
他快步跟上她,捨不得她往後扯的手疼痛……她手痛、他心痛。
“我不和你說話。”她自管自往前走。
她走快,他也走快;她走慢,他也慢;牽扯住他們的不是兩隻交握的手,而是一道長長濃濃的愛情線。
“我喜歡在你身邊享受寧靜。”他說。
就像以前,她不說話,單單走在他身邊,他耳朵聽天語甜甜的聲音,心裡感受著伊伊,他的心因她平靜。
孟純後悔了,是她“失去記憶”,還是他“失憶”?為什麼他的性格不變,冷漠的聶天燁變得多話,從不言愛的聶天燁出口聲聲都是愛?和他交手,她的勝算有幾分?
往前、再往前,經過第三個轉彎,她用自由的那隻手掏出鑰匙、開門,用自由的手倒垃圾、掃地、擦玻璃、拖地。
天燁什麼話都不講,什麼都不做,就只是牽住她的手,不幫忙也不肯放,只要她一有掙扎動作,他就收緊手。
“你這樣子,我怎麼工作?”
他故意扭曲她的話意,把她收回身邊。
“工作很辛苦是不是?把它辭掉,我養你。”
她瞪他一眼,不理他,走回掛號處,打開電腦,準備接預約掛號電話。
“孟純早。”
幾個同事陸陸續續上班,她們對她身旁的聶天燁很感興趣,圍著他們問東問西。
天燁一句話都不回,冷冷掃過一群女人的笑臉,表情和七年前她認識的酷男一個模樣。
“她們為什麼都不工作?這裡工作分配不均,不是個上班的好地方。”
“她們本來很忙的,是因為你的出現,讓她們沒辦法工作。”孟純不看他,偷偷扯了扯自己的手,他發覺了,手被鎖得更緊。
“你們的醫生什麼時候來?”他不耐煩地問站在身旁的小真。
“你說康醫生嗎?他八點半看診,再十分鐘就過來了。你是孟純的先生嗎?”
小真這句話問對了他的胃口,點點頭,雖然沒有表情,但天燁做出幾十個問題中的第一個反應。
“難怪,我覺得小詞跟你長得好像,你們的眼睛、額頭相眉毛都像,不過小詞的嘴巴比較像孟純,她綜合了你們兩人的優點,難怪她那麼可愛,害我們好想把她綁回家當女兒。”小真喳喳呼呼說一堆。
這句話不僅僅是對了天燁的胃口而已,而是不隔靴就大大搔到他的癢處……啊……爽啊!這回他的濃眉一彎,帥到不行的笑容往外散發。
“你叫什麼名字?”他尊口打開,冰冰的一句話,5℃左右。
“何預真,大家都喊我小真,你也可以喊我小真。”
“小真,你想不想跳槽到我的醫院上班?”金口又開,溫度增加十度。
醫院?孟純皺皺眉頭,什麼時候聶家的產業擴大到醫界?
“你也開醫院嗎?為什麼孟純不留在自己家醫院工作,要到外面工作?”這點小真就費解了。
“孟純喜歡當護士,我打算開一家醫院給她管,歡迎你跳槽。”
護士管醫院?這不是普通誇張了,孟純莫可奈何地吐口氣。
“哇!你對老婆好好哦,真羨慕。不過,我不行跳的啦!我要留在這裡幫康醫生的忙。”
“這裡快要倒了。”聲音往下調降15℃。
“倒?不會啦!康醫生人很好,病患很信任他……”
小真話沒說完,天燁接口:“我有一百種方法讓它倒,信不信?”
孟純猛地抬頭看他,口氣不善問他:“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沒誇張。”
“你想怎樣?”
“想你辭職。”
“為了讓我辭職,不惜斷送別人的生計?”她相信他說到做到。
“我眼裡只看得到你,看不到別人。”
“算了,我不跟你辯,小真,麻煩你跟康醫師說我請事假一天。”轉身,她拿了自己的包包、拖了身後的“大件行李”,直往診所外面走。
小真看看他們,回頭模仿天燁的口氣說:“‘我眼裡只看得到你,看不到別人。’哇塞!超浪漫,要是有男人這麼對我說,要我跳入萬丈深淵,我也義無反顧!”
她誇張的表情惹得一群護士哈哈大笑。
孟純和天燁離開了,卻在診所裡留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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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燁把孟純帶到海邊,站在長堤上,海風很大,風吹進他們的衣服裡,鼓漲……他握住她的手,從頭到尾……
“天語說,伊伊喜歡海邊。有一次學校辦聯誼,-群年輕男女到海邊烤肉,伊伊沒參與烤肉,她赤著腳在海灘上走來走去,偶爾俯身不曉得撿什麼東西,可是天語走到她身邊時,發現她手上什麼都沒有。但回程時,她的眼裡有濃濃的戀戀不捨。”
天燁像在述說別人故事,用一種置身事外的第三者口吻說話。
想起天語,她的眼眶裡盈滿淚水。側臉,她讓海風吹斷淚珠,很多年過去,她不哭了……
低身坐在長堤上,天語說得沒錯,她喜歡海,在她家裡環境還很好的時候,他們在海邊有一座度假小屋,夏天,他們全家會到那裡住上一段日子。
海邊的防風林裡種滿木麻黃,她拿下帽子,翻過面當菜籃,把地上撿拾一顆顆像小鳳梨的果實放進帽子裡。
在海灘上,她用那些果實寫了很多個“爸爸、媽媽,我愛你”……海邊是她回憶中的甜蜜總合。
“天語常要我帶伊伊到海邊,但是天語不喜歡海邊的大太陽,所以每次出遊,我都將就天語喜歡的地方……我連一次都沒到過海邊,所以始終沒辦法知道,伊伊在海灘上撿到什麼?”以前他對她很糟糕,這樣的男人,怎配得到她的愛?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懊悔沒帶伊伊到過海邊,他猜想,是不是因為過度眷戀,她才選擇大海做為她最後依歸。
“我想下去走走。”放棄對峙,偏頭,這是來到海邊,她對天燁說的第一句話。
“好,我們下去走走。”
他們朝向沙灘,在近水的地方,她脫下鞋襪擺在一邊,他也卷高褲管,陪同她。
小小的鞋子倚靠在大大的鞋子身旁,和他們的身影相似。
他們並肩往前進,海水湧來,蓋上他們赤裸腳背,涼涼的海水替頭上的太陽減壓,悄悄地,一個微笑傅卜她臉頰雙方。
拉他往後,一二三!在海水即將湧上時,幾個大步,她拉扯他向前跑,然後縱身一跳,海水濺上他的衣服,溼了他膝蓋上的褲子。
“很好玩,我們再來一次。”
這回輪到他拉著她後退,一二三,踩大步,衝……跳!海水也溼了她護士服裙角。
孟純尖叫一聲,跟在尖叫後面的是大笑,她笑得前僕後仰,笑得眼角含淚,好久好久……她忘記暢懷是什麼味道。
“還要嗎?”天烽問。
她笑著點頭,彎彎的眉、彎彎的唇,她的彎彎染上他的眉眼。拉她往後,同樣的一二三,同樣的衝、跳……同樣的溼透衣衫……
他們重複著相同快樂,一次、兩次、三次……當次數多到放棄計數時,他們氣喘吁吁。
他捧住她的瞼,她還在笑,闔不攏的嘴裡有闔不攏的快樂。拂開被風颳得一團亂的秀髮,回憶中,她眼底的濃愁不見了……
輕輕地,低下頭,封住她的唇辦,那鮮豔欲滴的紅唇,在夢中反覆出現的吻……
愛在瞬息間蔓延,孟純以為愛情控制得好,不會輕易外洩,但這個吻像導管,導引出-濫知覺;這個吻像大火,燃起熊熊烈焰,燒掉她自以為堅固的屏障。
愛他……變得難以否認……
漸漸地,他們淪陷了……淪陷在這片沙灘裡,淪陷在他們的愛情裡。
終於,他鬆手,她躺入他懷中,兩顆紊亂的心,交雜著不協調樂曲。
他的是韋瓦帝四季中的春之舞曲,她的是雷聲轟轟的夏季,愛情的步調不一致,誰都不知道能不能繼續走下去。
“我是孟純,不是伊伊。”她堅持自己的固執。
“我是愛你的聶天燁,不是自私的聶天燁。”首度,他承認過去,他對她的要求全出自於自私。
他的話在她心底投下漣漪,紛亂不已的心更理不出頭緒了。
她沒回應他的話,卻主動牽起他的手,在海水和沙灘的交界點散步。
突地,她低頭,手指在溼溼的泥沙中挖洞、挖挖撥撥,挖出一個白色基部略帶淺紫的雙殼貝。
攤開掌心,她把它送到他眼前。
“很漂亮,你怎麼知道會挖到它?”天燁訝異。
“找找地上的呼吸洞,往下就可以挖到它。”
她把貝殼放在地上,貝殼豎立起來,打開雙殼,開闔開闔,幾秒鐘時間,它又鑽回沙灘裡面。
謎底揭曉,當時她在沙灘上撿拾的,就是這些可愛的小東西。
“我也來試試看。”他低頭挖幾次,卻連連無功空手。
孟純沒笑他,拉起他的手,在她尋找的目標上面往下挖,沒兩下就挖出一個咖啡色的雙殼貝,顏色沒有前一個漂亮,但體形大了很多。
愛情也是這樣,只要男女兩人同心協力,就會織出一片錦燦。
他們一路慢慢往前走,風仍在他們的衣服裡玩捉迷藏,揚高的髮絲糾結成難解的絲團,但他們的興致很高,快樂是他們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