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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3章——

    摯愛

    我懂得慾望,

    也懂得冷漠,

    對我而言這就夠了……

    晚餐美味已極。餐廳裏的佈置也十分豪華,連那些女招待的衣物,在柔和的燈光下看來都十分華麗,比曉藍自己平日穿着的像樣百倍。在這種地方吃一頓飯,花掉的錢想必十分可觀吧。她瞪着盤子裏的奶油-明蝦,努力地一口一口吃下肚去。她其實已經好飽了。但是這樣貴的東西,不吃完豈不可惜?天知道她那一輩子才有機會再來這種地方吃飯!

    他們坐在靠窗的卡座裏,桌上擺了朵鮮豔的玫瑰。喬威坐在她的對面,視線所及,正好將整個餐廳的活動收入眼底。他選這個角度是有原因的吧?她想:既然要演戲,自然要找觀眾容易看得見的地方。但他此刻看的並不是觀眾,而是她。

    “你的胃口很好婀?”他的聲音裏帶笑:“要不要連我這一份也給你?”

    她瞪了他一眼。“浪費食物會遭天打雷劈的!”她警告道:“如果我每頓都這樣吃,不出一個星期就會胖五公斤。到那時我們演戲就不靈了!誰會相信喬大少爺會看上一個胖丫頭!”

    他深思地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要想變成一個胖丫頭,你還需要多多努力才行。”他笑着説:“再説女人身上有點肉也沒有什麼不好。我討厭抱在懷裏像塊洗衣板的女人。”

    曉藍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像不像一塊洗衣板幹你什麼事?”她氣道:“你反正不會——嗯,我反正不會讓你——”

    “難説喲!”喬威的眼睛裏帶笑:“我們待會兒還要去跳舞呢。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那麼把你摟在懷裏自然是天經地義。”

    “跳舞!”曉藍瞄了舞池那頭一眼,一口果汁差點嗆了出來:“你的意思是——跳那種——三貼嗎?”

    “那當然哪!”他一臉孔的理所當然。

    “謝了!”曉藍扮了個鬼臉:“喬先生,你現在是在“追求”我,不是嗎?好不好保持一點君子風度?”

    “你認為跳舞缺乏君子風度?”他大感興味的問。

    “不。但我認為在公共場所這樣的肉麻當有趣十分的沒有格調。”她簡單明瞭地説。

    “既然你這樣説,那好吧。”他誇張地嘆了口氣:“看樣子你究竟是不是洗衣板,我只好另外找機會來發掘了!”

    “噢,你——你——”她氣得説不出話來。喬威仰起頭來笑了。“你的眼睛又亮晶晶的了。”他笑着説:“真是天大的錯誤!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很害羞呢。不想你這個小丫頭頗有脾氣的。”

    曉藍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責:“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

    “一半一半。”他的眼神飛舞:“我覺得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但是呢。”他的身子向前傾,特意壓低了聲音:“我也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塊洗衣板!”

    “你是不是洗衣板見得太少了?”她咬牙切齒地道:“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會提醒自己隨時在身上綁一塊洗衣板!”

    喬威大笑。他沉厚的笑聲撞擊在曉藍心上,喚起了她一種異樣的心情。但她還沒來得及去分析這種心情是什麼,一團紅影已經飄到了他們身前。

    曉藍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個修長玲瓏的女子靠向喬威,燙成大波浪的長髮隨着她垂下來的頭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使得曉藍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聽得她嬌聲嬌氣的説:“我就説是你嘛,喬威!”她順理成章地在喬威身邊坐了下來,一手很自然的環上了他的肩膀:“你既然來了,怎麼整個晚上都看不到你的人影啊?躲在這裏做什麼嘛?大夥兒都在,過來加入我們吧?”

    喬威笑了一笑,捏了捏這個女郎的手,不着痕跡地將她的手臂拿了下來。“你看見啦,狄玲。”他客氣的説:“我——有伴。”

    那紅衣女郎狄玲到了這時才別過臉來,看了曉藍一眼。正如曉藍所料,這女人生得相當漂亮——雖然,女人只要本相不惡,化起濃妝來都是漂亮的。但這種漂亮對曉藍而言沒有吸引力。何況這女人一點友好的表示都沒有。她投過來的眼色是評估的、敵視的。曉藍努力地給了她一個客氣的微笑,但那狄玲顯然全不領情。

    “那有什麼關係嘛?”她撒嬌道:“你一向——”

    喬威打斷了她的話頭。“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他轉移話題的痕跡是很明顯的。無疑的,這也是他演技的一部份:“這位是賀曉藍。曉藍,狄玲是……我一個老朋友。”

    “一個——老朋友?”曉藍狐疑地重複,直直地看進了喬威的眼睛。她並未存心演戲,但這話顯然接得恰到好處。狄玲的眼睛眯起來了。喬威的介紹詞,很明顯的是用來開脱這個什麼賀曉藍的疑心,而這種保護的姿態對喬威而言並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你怎麼這樣説話嘛,喬威?”她噘起了豔紅的嘴唇:“我還以為我們不止是“朋友”呢。”

    喬威笑了,伸手橫過桌面,將曉藍的手握在他自己手裏。“別聽她的,曉藍,狄玲就愛亂開玩笑。”他的手保證似的緊了一緊,回過頭來給了狄玲警告的一瞥。

    狄玲咬了咬下唇。“好嘛。”她咕咕噥噥地道:“不要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對了。”她漫不經心似的説:“杜可妮今晚來嗎?”

    喬威的臉色沉了下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的聲音變得像冰一樣冷了:“她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狄玲的笑容掛不住了。“噯呀,隨口提一句你也這麼生氣!”她勉強地笑着説:“看來我這個電燈泡在這兒是在惹人嫌啦!我還是走好了!”

    曉藍看着她紅色的身影去遠,雖然覺得她碰了這麼大個釘子其實是自找的,但還是忍不住要可憐起她來。尤其是,她明明知道這個女人和喬威絕對不會只是“老朋友”而已。

    喬威見她眉端微微皺起,便説:“別把那個女人掛在心上。她是存心生事,你要是生她氣就上她當了。”

    “我不是在生她的氣。”曉藍淡淡的説:“我只是在想……你對你前任女友的態度,未免有些教人不敢恭維。”

    喬威並沒有假裝聽不懂她在説些什麼,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不必為她難過。”他淡淡的説:“我也不過是她眾多男友中的一個而已。我們本來彼此彼此。你以為她方才那種表現真的是在吃醋嗎?只不過是唯恐天下不亂而已。”

    曉藍微微地皺了皺眉。“我不懂。”她沉思的道:“你為什麼不乾脆找像她那樣的人幫你演戲算了?我相信她的演技一定比我高明。而且——我看她對你和杜可妮鬧僵了的事也頗清楚的?”

    “找她幫我演戲?”喬威笑了:“小姐,你曉不曉得什麼叫做“驅虎逐狼”?她會惹的麻煩比起杜可妮來只會多不會少。而且我若是找她這一類的人來演戲,杜可妮第一個就不會相信。”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説:“至於你説她對我和杜可妮的事好像很清楚——爭實上,在我們這個社交圈子裏,這種事情簡直就沒有秘密可言。何況我和杜可妮大吵的那一架又牽涉到了第三者……”

    曉藍的眼睛睜得好大。“怎麼説?”喬威吐了一口長氣。“好奇的姑娘。”他慢慢地説:“好吧,我想你是有權利知道的。這麼説吧,在我和杜可妮交往期間,我們彼此都是完全自由的。她有時也和別人約會,我也——”他聳了聳肩:“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日子。一直到有那麼一天,她闖進我的公寓裏來,當場撞到我和另一個女人在——呃,親熱。”

    “噢?”她聽得呆呆的。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又不是什麼毛毛蟲!”喬威沉着臉道:“這又有什麼不對?我們本來就各取所需,也都很清楚彼此要的是什麼。杜可妮自己,也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角色。我不去過問她和別人的風流韻事,她又憑什麼來干涉我的?像那樣闖進我公寓來大吵大鬧,嘿,我會吃她那一套?”

    曉藍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對你而言,女人只是一種工具,一種——玩物,是不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滿臉不敢苟同的表情,對她的演技大有妨害,可是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喬威冷冷的笑了。“對女人而言,我也只不過是一種工具,一種玩物。”他淡淡的説:“這很公平,不是嗎?”

    看見曉藍板着一張臉,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又在肚子裏批判我了,是不是?”他不高興的説:“拜託你放鬆下來好嗎,我們到底還在演戲呀。難道你從來不笑的嗎?”

    曉藍給了他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喬威皺着眉頭笑了。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他深思地道:“天真、坦白、不造作……”

    她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讚美而驚愕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滿街都是啊。”她本能的反應道:“對我而言,你們的世界才真是不可思議呢。要是我把你的故事説給我的同學聽,十個裏大約有八個會聽得目瞪口呆!”

    喬威懶懶的笑了。“這麼説來,你是打算嫁給一個忠厚老實的男孩,做個本本份份的公務員妻子,然後或着住在一間兩房公寓裏,生他兩三個小孩了?”他半開玩笑地道:“或者你的野心來得大些,想好好地給自己釣個金龜婿呢?”

    “我只想嫁一個愛我、並且為我所愛的人。其他的倒並不那麼重要。”她老老實實的道。喬威深思的眯起了眼睛。

    “理想主義者,嗯?”他慢條斯理的説:“要一個愛你,並且為你所愛的人……我們不都是如此的嗎?”

    “真的麼?”她狐疑地打量着他:“我不相信你。起碼我不覺得你真是這樣想的。你説話的口氣就不對。”説到這裏,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告訴我,喬威,你——戀愛過嗎?”

    “戀愛!”喬威的眼睛裏出現了嘲笑之意:“我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是嗎?我這輩子交過的女朋友,只怕數也數不清了。你倒是説説我有沒有戀愛過?”

    “那種的不算!”曉藍抗議。看見喬威眼底浮出的嘲笑之意,她突然間明白了:喬威那裏是不明白她的問題,只不過是故意在捉弄她而已。她雙手叉在胸前,審視着他的臉色,突然間一個意念掠過了心頭。

    “我在想……”她慢慢地説:“你如果不是在愛情上受過很重的傷,就是從來沒有戀愛過。而後者更為可能。否則的話,你對愛情就不會是這樣的看法、這樣的態度了。”她追問了一句:“我説的對不對?”

    喬威點起了一根煙,慢慢地吐了口煙出來。“聰明的姑娘。”他淡淡的説:“算你猜對了。我是沒有戀愛過。對我而言,戀愛這玩意兒太奢侈。”他深深地看着她:“怎麼回事,賀曉藍,你現在變得很好奇了啊?”

    “我們既然是在約會,總得找話來説呀!”她理直氣壯的説:“而且,人們不都喜歡談論他們自己嗎?”

    “也未必。”喬威又吐了一口煙:“我寧可聽你談你自己。”

    “談我?”曉藍瞪大了眼睛:“我有什麼好談的?經歷貧乏,背景單純。你所認得的人,個個比我複雜百倍。和我聊天一定使你覺得很無聊,而且——”

    “你就錯了。”喬威淡淡的説:“和那些人在一起才讓我覺得無聊。一成不變的勾心鬥角,一成不變的明爭暗搶;每個人都是有目的方來接近我的,偏巧嘴裏説得一個比一個冠冕堂皇!”他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叢林裏的野獸都比他們乾淨!”

    曉藍側着頭顱打量他。“這就是你如此憤世嫉俗的原因嗎?”她好奇的問:“難道從來沒有人是為了你本身的原故而喜歡你的?”

    “有啊。我媽。”

    他眼底的自嘲之意是很明顯的。但那種嘰嘲的神色不知為了什麼再一次觸動了她,使她突然間覺得心疼。曉藍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可憐的喬威。”她輕輕地説:“我本來以為你擁有許多,而今才知道你比我還窮。”她看見喬威的嘴角一緊,英俊的臉上多了幾分嚴峻之意,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突然之間不再怕他了,只是用她那對清澄的眼睛直直的瞪視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接了下去:“可是會不會是你判斷錯了呢?我不相信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只是你拒絕去看而已。”

    喬威捻熄了手上的煙頭。“你在給我上人生哲學嗎?”他不怎麼耐煩的説:“小鬼,我可是比你整整大了十一歲!在商場上打滾了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牛鬼蛇神我沒見過,犯得着你來和我説這些?”

    “可是你就不懂得愛?”曉藍固執地道:“如果你懂得愛,就不會用這種眼光去看事情,就不會——”

    “啊哈!這麼説來,你倒是談情説愛的專家-?真是失敬了!”喬威截斷了她,用的是她最討厭的、那種嘲諷的口氣。曉藍的臉一時間漲得通紅。

    “你又在顧左右而言他了!”她生氣的説:“好啦,就算我只把“愛”界定在男女之間也罷。你自己也承認你沒戀愛過,不是嗎?但是喬威,總有一天你會遇上一個令你傾心的女子。我只希望,到那個時候,你的驕傲和你的偏見不會矇蔽了你的眼睛,害得你連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來就好了!”

    喬威的身子向後一仰,深深的靠在椅背上,半天不發一語。等他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紋風不動,他的表情高深莫測:“我懂得慾望,也懂得冷漠,對我而言這就夠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快十二點了,我想我們可以走了。”

    曉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快十二點了?好上帝,她一點都不知道:這時間過得居然有這般快法!這一陣子聊下來,聊得那樣投入,她都已經忘記自己是在“假扮喬威的女朋友”了!

    她看了自己的表一眼;證實了喬成的表沒出毛病,忙自站起身來。喬威一手輕輕抹上了她的背脊,護着她走過了餐廳。他的一些朋友,包括狄玲在內,都遺留在此地,約莫有十幾個人,男女各半,佔了一張大桌子,擋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喬威停了下來,和他們打着招呼,一手卻始終不離曉藍身上。曉藍覺得好窘,卻也只好由他,還得勉強自己對着那些人微笑。他那些朋友不輕不重的開了幾句玩笑,便由着喬威帶着曉藍離去了。

    喬威坐進車裏,發動了引擎:“我這個時候送你回家,不會太晚吧?”他淡淡的問。

    曉藍遲疑了一下。她是很少這麼晚回家的,可是她也知道父親不會在意。父親的為人一向開明,何況又一直鼓勵她“多出去玩玩”,對她的遲歸是不會説什麼話的。“不要緊。”她回答:“爸爸一向很信任我。何況我已經告訴過他,説我今晚會晚一些回去了。”

    “那就好。”

    曉藍斜了他一眼,心裏頭突然升起了一絲暖意。他其實並不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所以為的那樣,是一個冷硬無情的人。像這種小事他其實可以不問的。畢竟,對於他以前約會的那些女孩子如杜可妮或狄玲而言,一定不會有“你幾點以前必須回家”這種問題存在。而男孩子自然來得更自由些。喬威説過他的媽媽是愛他的……他的家庭是什麼樣子呢?他這樣和一大堆不同的女人花,他的父母會怎麼想呢?

    好奇心一時凌駕了一切,曉藍忍不住問了:“你爸媽和你住在一起嗎?”

    喬威搖了搖頭。“我媽和弟弟住在香港。我父親兩年前去世了。”

    “香港?”

    喬威點了點頭。“我父親是在十五年以前,才將資金移到台灣來的。弟弟在香港接管另一部份的事業,我負責台灣的部份。所以我大學一畢業就到台灣來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難道你沒注意到,我説話有個腔?”

    他的腔其實很輕,不仔細聽根本不會發覺。曉藍搖了搖頭。“你的國語説得很好。”她真心真意的説。

    喬威笑了。“我下過苦功的。”他得意的説:“再説,在台灣一待待了這許多年,再説不好太不應該了。”他轉過一條街道,跟這轉移了話題:“你父親的身體好些了嗎?”

    “。”曉藍微微地笑了一笑:“他聽説你答應不提起控訴,精神就好得多了。他只是前一陣子太累,精神耗弱,心理上壓力太大……自從媽媽病重……”她的聲音漸漸低微。每想起母親去世前的那一段艱苦日子,都會使她心上生起無盡的感傷。

    “令堂是因病去世的?”喬威一面開車,一面漫不經心的問。

    “。她病了很久。”曉藍低謂着住了口,不想再提這個令人感傷的話題。喬威從旁給了她鋭利的一瞥。

    “病了很久,嗯?”他沉思着道:“那麼醫藥費一定很可觀了?”

    她無言的點了點頭,聽見喬威接着問:“這就是你父親挪用公款的原因了,是不是?”

    曉藍長長地嘆了口氣。“噯。”她承認。話題然提起了,她就順便將白天和父親的對話説了出來:“爸爸説他手頭還有十萬元左右,叫我先還給你。等他身體好一些以後,他會去找一個新工作,再按月還你錢——”

    喬威打斷了她的話。“我説過那一百五十萬不用還了的。”

    曉藍髮出了一聲短笑。“爸爸不會接受的。”她肯定的説:“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

    喬威右手揮了一下,打斷了她的陳述。“有什麼好不能接受的?那是你的酬勞。”他一副不容置辯的語氣:“至於你父親説要去找一個新工作,那也不必了。”

    曉藍瞪大了眼睛。“不必了?為什麼?我爸爸還很年輕,他還有十幾年才需要退休呢,為什麼——”一個恐怖的想法掠過了她的心頭。曉藍震驚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喬威的手臂。“你——你不是要把他的記錄公佈出去吧?”她恐懼的問:“不要這樣做,喬威,請你!爸爸也知道他做錯了事,他絕對不會再犯的!我保證——”

    “你想到那裏去了?”喬威打斷了她,聲音裏隱隱帶着笑意:“我説他不必去找新工作了,是因為他的老工作並沒有丟呀!他在公司裏的年資經歷都有了,到別的地方去另起爐灶不一定合算,是不是?”

    曉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説了些什麼呀?她沒有聽錯麼?“喬威,你是説……”。她結巴巴的問:“你是説……”

    “我是説。”他懶洋洋的道:“他要是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就早點回來上班吧。”

    曉藍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這個時候喬威把車停下來了,順手熄掉了引擎。曉藍睜開眼來,幽微的街燈自窗口照了進來,在喬威臉上鑲了一圈隱微的光影。她心裏一陣激動,熱辣辣的水氣一剎那間模糊了她的眼睛。

    “謝謝你,喬威。”她低語,完全不曾察覺到自己的雙手還扣在他的手臂上:“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才好。”

    喬威聳了聳肩。“這沒什麼。我相信他不會再犯錯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花錢再去訓練一個新手?你父親的工作能力是很強的,你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騙了公司這麼久。早一開始就該被發現了。”

    曉藍啼笑皆非的看着地,不知道自己是想親他一下還是想捶他一下。他明明是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恩惠,怎麼有辦法把它説得如此教人生氣!

    這顯然正是喬威預料之中的反應,因為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後他的眼色變深了,嘴角的笑意也逐漸隱沒……

    女性的本能使得曉藍一陣心驚,急急地別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眼睛。“隨你怎麼説吧。”她倉促的説:“不管怎麼説,爸爸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相信他會很高興的。”他淡淡的説,聲音如此平靜,使得曉藍幾乎以為自己方才那一陣心驚只是錯覺:“不過你最好在他回公司上班以前,先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他。否則辦公室裏蜚短流長,他很快就會聽到你我之間的事,那可就不大妙了。”

    曉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真的,這件事情她還沒想到呢!“我——我知道了。”她艱難的説:“我會找機會告訴他的。”

    喬威點了點頭。“那就好。”他簡單地説:“我明天中午來找你一起吃午飯。十二點半可以吧?”

    她點了點頭,看了自己的表一眼,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我該走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她匆匆的説,一面推開了車門:“再見,喬威。”

    “明天見。”他低厚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然後是引摯發動的聲音。

    屋裏幾乎是全黑的,只有客廳裏點了一盞小燈。父親顯然已經睡了。曉藍放心地嘆了口氣。她本來打算把她和喬威“約會”的事情告訴父親的,現在看來,只好等到明天再説了。明明知道這事遲早是要説的,她還是免不了存下了一些拖延逃避的心理。何況,她現在也實在沒有力氣去和父親解擇什麼。和喬威相處的這一整晚,比她所能以為的還要令她筋疲力竭。和他在一起時本來也不覺得。等到回到家裏,她才發現自己的氣力幾乎都被抽空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她不能明白。僅止是情緒的起伏,以及一種整晚一直都在的、繃得極緊極緊、若有所待的心情,竟會使她累到這般麼?而,又為什麼和喬威在一起的時候,會使她產生這樣的情緒呢?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換下了身上的洋裝。她已經太累,沒有精神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説吧。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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