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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是維多利亞式的建築,處處擺設仿古的歐式傢俱。

    半開窗戶,輕紗窗簾隨風搖曳,空氣間隱約透露花香,間或幾聲啁啾鳥鳴,更顯得屋內的靜默。

    喬豐清醒,沒驚動任何人,他四下打量,案前女子正在打電腦,她修長的身材比例近乎完美。窗邊,穿藍衣的金髮護士,正拿著體溫計在做登記。

    這裡不是臺灣,他確定。

    「喬先生醒了。」她用法語對案前女人說話,這句話,更確定了喬豐的推論。

    「表哥,你醒啦。」女孩匆匆推開椅子,小跑步奔至床邊,拉住他的手,熱切說。

    他沒回話,冷冷眸光掃過,教人看不出半分表情。

    「表哥,是我呀,水涵,記不記得?」

    她的熱切和他的冷然形成強烈對比。

    他還是不說話,僵硬神態引發水涵種種聯想。他……不記得她?放下賭注,水涵決定賭一盤。

    「你不記得我?我是你的新婚妻子水涵啊,我們才結婚兩個星期,誰曉得會發生這種不幸。」

    眸光閃,他選擇不回答。

    他真的不記得?是失憶?天,她多麼好運!

    姑且再試他一試。

    「表哥,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我們的婚禮、不記得我們為了去拜訪新客戶,半途發生車禍?」

    他不說話,由著她敘述前因後果。

    「你不記得砂石車煞車不及,撞上我們後車,當時我就陪在你身邊。」

    長長的睫毛往下垂,在眼睛下方垂出一道陰影,她忙著編故事,編出他能接受的劇情。

    沒錯,當時的確有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點點頭,他做出些微反應。

    見他不反對,她索性再下一注。

    撲身上前,她環住他的頸間,哭泣道:「我真怨-!要是你的事業心別那麼重,要是你肯放自己幾天假期,我們會在歐洲度蜜月,而不是在工作當中出車禍。」

    他的拳頭在床邊握了握,有幾分遲疑猶豫,最後,還是環上她的背,輕輕安慰。

    在他背後,水涵一怔,偽裝的啜泣成了真。

    他相信!太棒啦,他們將有一個完美開始和完美結束。

    謝天謝地,姑姑幫她、老天幫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成全她的愛情。

    她的愛情啊,從國中時第一次見到他時開啟。

    他的英挺俊朗、他的雍容大方,他的氣質氣度,無不深深吸引她的目光。

    為了他,她聽從姑姑建議,努力學習、勤奮上進,為的是培養自己,成為能在生活上、事業上幫助他的女性。

    在異鄉,她忍受孤寂,但每每想起他、想起自己的目標,她便奮勇向前,不畏苦難。

    終於呵,終於她熬出頭天,終於他擁自己在懷間,終於他的心朝她的方向走來,感激再感激,感激上帝讓人魚公主變成泡沫,把王子留在人類公主身旁;感激朱洙從他的記憶中刪除,讓喬豐的身心皆屬於她。

    從此,她將為他創造新記憶;從此,她要和他牽手到老,待兩人暮暮垂矣,相坐相看時,他們的言談皆是屬於兩人的過去。

    喬豐不落痕跡地推開她,開口第一句話:「我受傷了?」

    「嗯,你雙腿骨折,已經打上鋼釘,史密斯醫生說,只要好好配合復健,很快就能恢復正常。」握住他的手,她給他滿滿信心。

    「完全痊癒需要多久的時間?」

    「半年到一年。不過,你別擔心,這段時間再難熬,我都會陪著你。」

    半年?他皺眉。

    「為什麼不留在臺灣治療,要千里迢迢到法國來?」他看一眼說法語的護士小姐。

    他問倒她了。遠赴異地,是為了讓喬爺爺專心解決朱洙的問題、是要讓兩人培養出感情,也是為了沖淡他對朱洙的感覺,誰料得到,他忘記朱洙,徹頭徹尾忘記。

    「為什麼?」他再追問一聲。

    「史密斯醫生是爺爺的好朋友,也是這方面的權威,爺爺擔心留下任何後遺症,於是決定送你到法國就醫。」

    她不介意為他編故事,一個十個,只要能把他留在身邊,讓兩人有機會日久生情,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喬豐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除了我,你還記得其他的親人嗎?」水涵再問,她要確定他記得幾分。

    搖頭,他給她一個安心答案。

    「你有爺爺、父親和繼母,你的繼母是我的親姑姑,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是璨幗企業的接班人,姑丈和爺爺都仰賴你的能力,你要快點痊癒,才能回國幫助他們拓展市場。」

    他又點頭,全盤同意她的說辭。

    「看到你沒事,再辛苦我都不害怕。」她誠心誠意說。

    喬豐扯動嘴角,艱難地對她一笑。

    笑容魅惑了她的心情,多麼好看的笑容呵,淺淺的笑吸引了她的知覺,怎能不愛他、怎能不愛他?她愛他愛定了呀!

    不由自主地,她向前,主動吻住他的細膩,男人的味道、男人的剛硬,那是他的專有氣息。

    水涵眼睛半閉,沒發覺他瞠大的恨瞳裡充滿厭惡和憎恨,沒發覺他的拳頭正剋制著殺人衝動。

    她急欲探索她最愛的身體、急著從他的身上汲取甜蜜,忽略他的不耐煩。

    輕推開她,他柔聲說:「對不起,我不舒服。」

    「是啊,是我太高興了,忘記你在生病,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對不起表哥!」她說話的表情嬌媚動人,可惜,他缺乏感動。

    「我想要儘快痊癒,儘快回到臺灣,見見我的『親人』。」

    「嗯,我盡全力幫你。」水涵說得誠懇。

    「如果可以,我想透過視訊,在這裡幫爺爺、父親工作。」

    「看吧,我就說你的事業心強。」

    水涵好樂,她想爺爺肯定很開心,他才同她在一起,便影響了他對家族企業的重視程度。

    「我什麼時候開始做復健?」

    「我馬上聯絡史密斯醫生。」

    說著,她腳步輕快地踩出房間,沒發覺身後凝視她背影的那雙眼睛,若有所思。

    短短三個月,在喬豐的努力下,他已能拄柺杖四處走動。

    透過視訊,喬爺爺發現孫子的才幹不下自己,他非常滿意,喬豐的態度和配合,贏得老人家的心。

    於是,在眾人的同意聲中,他終於拿到自己的護照,終於解除軟禁危機,踏回臺灣這塊土地,見他最想見的「親人」。

    當然,他之所以能這麼快回到臺灣,還有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水涵多方對他挑逗,卻挑逗不起他的戰鬥意志,一次次的嘗試,總在他的抱歉眼光中草草結束。水涵要他看醫生,他無條件配合,可惜,似乎沒有任何的藥物幫得來兩人。

    基於姑姑的例子,水涵不得不擔心,萬一往後幾十年,她和姑姑相同,過著活寡婦的孤獨日子,也在婚姻之外發展愛情,這樣的婚姻有何樂趣?

    於是,和家人密商之後,他們決定回國,讓喬豐接受中醫治療,期待起婚姻中的另一個奇蹟。

    下飛機,在喬豐的堅持下,他們沒回家,直接進公司。

    「水涵,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一定累壞,先回家休息,我忙完公事,馬上回家陪。」

    他的柔情,看在所有人眼裡,滿意極了。

    誰說塞翁失馬不是福?你看,一場車禍撞出大家期待中的結果,喬豐接受長輩要的媳婦、接下家族企業的重任,再不搞叛逆反抗。

    「你呢?不累嗎?」水涵回答,標準的鸛鰈情深。

    銳眼掃過,他看見父親的欲語還休和眼底悲憐,他不贊同祖父在自己身上做的,是嗎?

    譏誚笑容一閃而過,在大家發覺之前,喬豐恢復和藹親切。

    父親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男子,一輩子受控於長輩,他沒能力照護摯愛妻子,在壓力下鬆手責任與愛情。但喬豐不同,他的意志力從不受任何人控制。

    「我想先去見見擎天企業的慕容賀。」喬豐對著爺爺說。

    「明天再去,先把身子養好。」汪嘉鈴意有所指。

    她約了中醫師,若所有方式都試遍,喬豐仍無法恢復男性雄風,她不排除人工受孕。

    喬豐尚且不曉得自己有骨肉,為延續喬家香火,他應該不會排斥提議,但前提是,動作必須夠快,誰曉得他會不會在哪天清晨醒來,恢復記憶:誰曉得朱洙腹中的胎兒會不會擄獲老爺子的全心疼惜。

    「不,有太多人在覬覦擎天的合作案,我絕不坐視機會從我手中溜走。」

    「對,這才是我的好孫子。」看著神態氣度和自己相仿的孫子,老人太滿意了,那是後繼有人的驕傲感。

    「爺爺,我保證拿下這筆生意,在三天之內。」他需要爺爺更多的信任,好進行他的下一步。

    「我對你有信心,去吧!讓司機送你。」

    「謝謝爺爺。」對眾人點點頭,他大步走出辦公廳,從容的姿態,讓人忽略他手中柺杖,彷佛那只是裝飾品,裝點著他的尊貴。

    上車、下車,在走進擎天、打發掉司機同時,他撥出電話。

    「喂,阿楠,是我。」

    你沒猜錯,喬豐並沒有失憶,他不過是配合水涵演出失憶劇情,時間長達三個月。

    他明瞭若非如此,自己不可能在短期內回到臺灣,爺爺的手段,他見識過了,連車禍都能安排,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他親眼看見司機和黑西裝男子使眼神,親眼看見司機用力踩煞車扭轉方向盤,不會錯的,他不需要再做求證。

    還記得嗎?他和爺爺一樣獨裁、一樣是併吞家,既然爺爺想併吞掉他的幸福,那麼,他就併吞掉他的想望。

    朱洙說過,他是功力深厚的戲子,他掛著和善面孔,出其不意,把人連同骨頭一併吞下。所以,他吞下水涵的計畫,這段期間,她用盡方法想誘他簽下結婚證書,他一次次裝死,一次次簽下連自己都不認同的英文名字。

    他也吞下爺爺的計畫,他一方面替公司贏得幾筆投資,一方面放出對璨幗內部不利消息,刻意將股價壓低,他曉得,明白自己心意的阿楠,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替他收下璨幗股票。

    「你死到哪裡去?幾個月都不聯絡一聲,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獨撐大局有多辛苦艱難。」

    阿楠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發飆,知不知,璨幗的股票他收了百分之六十三,越收越心驚,真害怕那些爛消息是真的,手中股票將變成衛生紙,拿來擦屁股,還會磨破皮。

    不等他抱怨完,喬豐搶問:「你有沒有朱洙的消息?」

    「我敢沒有嗎?我敢等你出現,再逼著徵信社翻遍臺灣的每一寸土地找人?」

    拜託,多年前的經驗讓他印象深刻,那是連續好幾年的折磨,他不願意、也不想再來一次。所以,當車禍發生,他派人二十四小時盯住喬爺爺的舉動,時刻替喬豐看護朱洙。

    至於喬爺爺對朱家釋出的消息,說喬豐死於非命,他連信都不信。

    也不想想璨幗是何等的大企業,死一個繼承人,還怕商場不翻天,頭版新聞不鬧上半個月?這種新聞,媒體多愛挖呀,怎會默默無言,掀不起半點漣漪?也只有單純的朱家小市民相信這種鬼說法。

    「她在哪裡?她好嗎?」他急問。

    「她在埔里鄉下,是你爺爺安排的,有專人照顧她,可她情況並不理想……」

    「什麼叫作不理想?」他的聲音透出一絲危機。

    「你見了她自然知道。」阿楠不敢明說。

    「老頭虐待她?」

    「不用喬爺爺虐待,她很擅長自虐。」

    所有醫生都治不來她的沉默,說她瘋了?他覺得不像。

    她是太安靜、太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裡,至於別人說的話,她有沒有聽進去?應該有吧,至少,她聽進喬爺爺的話,不再不吃不喝,為腹中胎兒,她還算盡責。

    「她自虐?」語調上揚,他想殺人。

    「我買通監視、照顧朱洙的人。你在哪裡?我們先碰面,我帶你過去。」他不敢把話明說。

    「我在擎天國際企業,你過來找我,還有……可以開始對璨幗下手了。」

    冷笑浮上嘴角,他承諾過,絕不讓朱洙走向母親的命運!

    「下手?你確定?」阿楠的口氣出現猶豫。

    「再確定不過。」

    「你真要我當璨幗的掛名董事長?那可是你們喬家的祖業。」

    「老頭子重視,我沒把它當一回事。」

    這個了不起的「祖業」,讓老人目空一切,讓他自以為有權力控制人,不!他沒有,沒有權力掌握他的人生、他的愛情!

    半個小時後,他請慕容賀為他遮掩,坐上阿楠的車子,一路上,阿楠向他報告這段時間裡,臺灣發生的種種事情,從私事到公事,但阿楠發覺,在他提到朱洙之後,其餘的事,喬豐再無聽取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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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見朱洙,他無法言語。

    那個蒼白的、瘦削的女子,曾經是一整天跟在他身後,聒噪、喋喋不休的強勢女人?

    她穿著一襲米白色長袍,坐在窗前,幾次風揚過,窗簾打上她的臉,她沒回避、沒閃躲,彷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不曉得她膝間有什麼重要東西,引得她時刻注意,長長睫毛下垂,靈動大眼成了一攤死水。

    阿楠不誇張,他說,她不願意和人接觸,只願意和自己幻想中的喬豐牽繫。

    他說,她偶爾會笑,笑的時候總握著不曉得從哪裡來的小石頭,極其細心地撫摸。

    他說,大部分時間她是靜止的,你可以看見風、看見時光在她身上流逝,看見原該靜止的東西在她眼底成了動詞。

    是她的錯!她總是這麼想著。

    她為了自己的二十二歲將屆,侵害他的生命,她從未真正瞭解他的心、她習慣用;自己的意思解讀他的行為,怎麼辦呢?老天不給她機會向他說道歉,老天奪走他的靈魂,要她日復一日追悔。

    她錯過童年的兩小無猜、錯過成年後的短暫情愛。

    要是……不要再重逢就好了,那麼,他會在她不曉得的地方成功,會用他的方式度過一生,他不早天、不錯失他的幸福。

    「朱洙。」他走近她,放下柺杖,蹲在她身邊。

    聽見他的呼喚,微微地,她的手在發抖。

    假的!是老天在測驗她的決心,測試她是否甘願放手愛情,只要她心甘了,老天才肯放他一馬,再度給他嶄新生命。

    她搖頭,假裝沒聽見。

    「朱洙,-忘記我了?」他又喚。

    怎能忘記、怎會忘記?他是她生命裡最燦爛光輝的一頁,有他的日子,她的生命才有高潮迭起。

    喬豐的手覆上她的,冰冷的小手在他掌溫裡增了暖意。該死的「他」,為什麼總要奪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我沒死,是爺爺騙-的,我好端端活在-面前啊!記不記得我母親,我說給-聽過的,對不?

    爺爺用同樣的手段對付我們,他刻意要我們不得相聚,-我怎能讓他詭計得逞?-觸觸我、碰碰我好嗎?我回來了,我是活生生的個體,不是一縷冤魂。」

    是嗎?他回來了?他安然回到人間?

    是菩薩聽見她的懇求,是神同意她的退讓,願意再給他機會,讓他選擇一次正確人生?

    澎湃洶湧呵她的心情,有激昂熱烈、有甜蜜溫馨,果真是她不在前頭阻擋,老天就還給他該得的幸運。

    唇顫抖:心悸動,她要用多少意志力才能壓抑慾望,不能看、不能相關,知道他好好的,她的貪心該被滿足。

    淚滾下,落在他的手背,灼燒他的心。

    不顧朱洙意願,他抱起她,將她橫在自己膝間,像往昔般,同她親暱密切。

    「車禍是人為的,我死亡消息也是人為的,目的只有一個--隔開我們-承認失敗了嗎?-已經不把我放在心底?-沒有,對不?

    我也沒有,我愛-,不管中間有多少險阻隔礙、有多少狂狷波濤,我都要一步步走回-身邊,親口告訴-,對於我們的愛情,我只要贏。」

    他怎能那麼有毅力決心?他怎能口口聲聲說贏?他幾乎要說動她了呀!她差點忘記自己是他命中災星。

    淚成串,燒燙他的心,他接手她的淚,接手她不能言語的心情。

    「-聽得到我,是不是?朱洙,抬眼看我,我在-面前,-再不看,我又要消失了。」

    他恐嚇她?太過分,但是沒辦法,喬豐沒辦法解除自己的恐懼,沒辦法看著她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失去生氣。

    他成功嚇住她了,輕輕地,她揚揚睫毛,試著抬眉看他,但……猶豫啊,會不會這一眼,又教他的生命和她結下夫妻線,他是不能和她牽扯關係的啊,她害他一次,怎能再來第二次?

    「-在生我的氣?氣我在-最需要我的時候不在-身邊?對不起,我道歉。

    知不知道,從我一清醒,就開始計畫回到-身邊,是這股意志,支持我走過艱苦的復健期:是-的笑容,讓我捨不得對自己放棄。我回來了,我保證從現在起,誰都不能分開我們。」

    她動容,真的,她滿心感動,只是呵……理智提醒,他們的性命不該交融,她不該再次剝削他該得的幸福。

    「朱洙,看我,不要低頭。」他強勢地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自己。

    她想看,真的想看。近百個日夜不見,她有多少相思想念,但怎能怎能……

    喬豐再也忍不住,托起她的臉,封住她的唇,那苦澀的思念中滲進微甜,幾個月的忍耐等待有了圓滿。

    傾盡所有的熱情,他吻她,一再一再,輾轉的舔吻碾碎悽楚,這吻呵,夢裡多少回合,她的熱情、她的嬌甜……她的一切一切,繫上他的心,不褪。

    他回來了,再度站到她身邊,摟住她柔軟的身體,一遍遍向她傾訴愛情。

    「朱洙,我愛-,愛得不能自已。」

    她又何嘗不是?愛他,愛得心碎、愛得神離,愛得寧願自己離去,也不願意傷害他的性命。

    「朱洙,高不高興?我們將要有完全屬於兩人的新生命。再不久,小小的寶貝會對著我們喊爹地媽咪,假使-尚未恢復,那麼-該督促自己,要求自己快點痊癒,好接下身為母親的重大責任。」

    上次他粗心,這回他再不允許自己犯同樣的錯,艱難起身,打橫抱起她,他要把朱洙送到安全窩巢。

    過了今天,他和爺爺的戰爭正面開打,他不要她受流彈波及。

    「不行……在一起。」

    終於,她被逼急,開口說話,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教人生氣。

    「誰說的?」反口,他怒目相對。

    「我們八字不合,勉強……一起,給你帶……災禍。」吞吞口水,久不言語,她有些幾分生疏。

    「-又迷信了。要算八字是嗎?好,我找人算給。」

    不理她的不行、不好、不可以,話由他說了算,既然她沒有足夠的判斷力當女強人,以後,喬豐和阿朱的家,全聽他的。

    「你爺爺……」她想掙扎跳出他的勢力範圍。

    她開了個頭,喬豐恍然大悟。

    「我爺爺?是他說我們八字不合?!該死的老頭子,他完了,這回我不只要吞下璨幗,我還要把他的權利、財勢全吞得一絲不剩,我要他再也沒有能力控制別人。」

    朱洙沒出口證實喬爺爺的說詞,他便定下罪狀,打算一條一條清算起!

    「你的意思是……」她有幾分遲疑。

    「他查過-的所有資料,知道迷信是-全身上下唯一可受攻擊的地方,所以,找來一篇大廢話諶騙-,偏偏這種沒人相信的廢話就-相信,朱洙,我真想剖開-的頭腦洗洗,為什麼這麼聰明的腦袋裡,裝滿怪東西。」

    「假的?」

    「對。」他好篤定。

    「因為……是假的,所以……你回來?」

    「對。」

    「太好了,是假的、假的……」

    近百日的壓抑折磨,她的懊惱悔恨啊,全是虛言假語,她該開心或是委屈?

    抬眉,她專心望他,望他濃墨的眉,望他深邃的臉,她想了千萬年的男人,站到她眼前。

    「喬豐,我頭髮白了嗎?」

    「沒有。」就算她滿頭銀絲,她也是他心中最美麗的女性。

    「我雙頰枯了嗎?」

    「沒有。」

    「我的臉龐佈滿皺紋了?」

    「沒有。」

    「還好,我以為自己等過千百年,等成一縷孤魂。」手攀上他的,對於生命,她重拾真實感。

    她的話說得他心酸,男兒有淚不輕彈,然他落淚了,為了她一個又一個的問號,為了她等過一天又一天的心酸。

    「笨蛋,-不是相信菩薩天神的嗎?-不是說我是長壽多福相,怎麼輕易相信,一場車禍會奪去我的性命?」

    「我不確定了。」

    「為什麼?-不再替人指點迷津?」

    「我需要別人來替我指點迷津。」

    「好,-想知道什麼,問我,我給-答案。」

    「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

    「當然。」

    「不會有危厄分離。」

    「有危厄,我們牽手衝過去;有分離,我們就想盡辦法重聚,我們都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對不?」

    點點頭。是啊,他好堅持,一直都是好堅持的人,為了他,她怎能不學習幾分堅持度?伸手,抹去他眼角淚水,男人應該酷,不應該哭……

    突如其來的疼痛襲擊她,刷地,她臉色蒼白,朱洙抱住頭,咬唇忍受。

    「怎麼回事?」喬豐慌心,抬開她的下巴,想問分明。

    但她痛啊,痛得齜牙咧嘴、痛得扯心摧肺,忍、再忍……最苦的日子她都忍過了,而今喬豐在身邊,她有什麼不能忍的?

    他問,朱洙沒辦法回答他,他氣得大吼大叫,屋外的阿楠和看護急忙跑進來。

    「為什麼她會頭痛成這樣?告訴我。」他失去理智,握住看護肩膀,猛烈搖晃。

    「朱小姐懷孕,但她腦部有瘀血,喬總裁希望她等到孩子出生才開刀,所以,這種間歇性疼痛是常有的。」她說得氣虛。

    間歇性疼痛?常有?天!這個老頭子,到底要他多恨他,他才滿意。

    二話不說,他抱起她,大步走出屋外,阿楠跟在他身後,突然發現……他的柺杖呢?

    猶豫三秒,阿楠回身拿來柺杖。如果還要繼續演戲的話,柺杖可是連戲的重要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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