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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把我們送到醫院劉律師就離開了。我讓肖哲在外面等著,獨自一人上樓推開病房的門。方律師正在掛水,他示意我把門關上,他臉色蠟黃,看上去情況並不算妙。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這場誤會鬧得有點大。”他拍了拍他身邊的一張早就準備好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一邊搖搖頭一邊落座:“就是大概說了一下情況。”

    我們均有幾秒鐘的沉默,他終於直截了當地問我:“|馬卓,今天下午你在我辦公室,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我點點頭,不過隨即說道:“不過您放心,我什麼都沒講。”

    他沉吟了一會,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這件事到此為止,對誰都不要提,我也不想再追究了,相信她也是一時糊塗。”

    “方律師——”我覺得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畢竟人命關天!

    他打斷我:“我命也算大,以後自己小心點,至於這個孩子,我會跟她媽媽商量一下,給她一個好的安排,免得她再做錯事。”

    “方律師,您不再考慮一下嗎?”我說。

    “就這樣吧,馬卓,謝謝你。”方律師對我伸出沒有插著輸液管的左手,我則伸出右手握住,這個動作和一般人握手的姿勢完全相反,因此看上去很怪。

    “你是個當律師的好料,要是你願意的話,春節過後,就正式來我律師事務所上班吧。“

    “這……”

    “我做律師快20年,不會看錯人的。”方律師說,“你不必這麼著急答覆我,可以回家考慮考慮,我累了,要休息了。”

    說完,他躺下去,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我輕輕的替他關上門走出來。一直到走出醫院的大門,我還就覺得猶如是在夢中。我看到在路燈下瑟瑟發抖的肖哲。他見我出來雙腳在地面跺了跺,示意我看他的方向,其實我早就看到他了,這個動作真是多此一舉。

    “打車?”他說著,站到路邊揚起手臂。

    我拉住他:“很近的,不如陪我走一段吧。”

    他伸出胳膊,做出了“請”的表示。北京的深冬充滿寒意,我腦子裡翻騰著許多滾燙的問號。肖哲忽然說道:“你一定覺得我今天在公安局的行為缺乏常識。”

    “差不多。”我心不在焉的說,“難道你希望我誇你英勇嗎?”

    “其實,我確實很英勇的啊,”他大言不慚的侃侃分析,“我希望製造一個蝴蝶效應,考慮到我的行為將造成兩個後果:一、他們把你放了,這樣正好。二、我真的被抓進去了,這樣我可以順便進行一個實驗,調查一下現在公安局現在是不是真的存在逼供的現象。你知道,現在的社會輿論可不站在公安局這邊的。”

    “事實表明,你的實驗確實缺乏邏輯。”我說,“正如你沒有考慮到我只是配合審查,而不是被抓。”

    “實驗失敗,”他聳聳肩膀,“不過不算一無所獲,至少,我確認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他卻像忽然決定了什麼一樣,推了推眼睛,對我說:“馬卓,看天。”

    我抬頭,以為有流星雨,但仔細一看,晴朗的夜空裡,只有幾顆碩大明亮的星星散佈著,並無掉落的意思,遙遙的放射著微微發抖的白光。

    “我導師研究的一顆星,76年才出現一次,但他從沒放棄過。”

    我微微皺眉,看著他。

    他正仰著頭努力看著夜空,繼續說:”你看,這些星星的光芒,都是從遙遠的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投射過來的。你能想象嗎?它們這麼無私,比所有人類都要無私,它們照亮黑夜,照亮每個人,直到人類毀滅重生過幾番了,它們仍然在那裡。”

    “那麼你確認的是什麼呢?”我說。

    “天體物理學是最寂寞的科學,因為全世界享有盛名的天體物理學家只有一個,他叫愛因斯坦。但在我看來,天體物理學,也是地球上最浪漫的一門課,一生守望一顆星,你說浪漫不浪漫呢?”

    我重新抬起頭,目視天空中的繁星,那光輝像被肖哲的話語賦予了純潔的魔力,照的我心裡充滿了力量。

    “我確認的是,我將做那個仰望星辰的人,就從今晚開始。因為,這是我生來的使命。”

    坦白說,此時的肖哲讓我感動,感動之餘還有些許震撼,我從沒想過一向書生氣的他竟有這麼大的氣魄和執著,他的胸中藏有一整個宇宙。和它相比我的理想是如此寒酸,成為律師不過是為了安身立命,養家餬口,說到底,為了我脆弱的安全感罷了。

    誰說不是呢?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拒絕方律師的邀請呢?

    特別是,如果他邀請我,只是希望我能夠替他保守秘密的話,我就更不能接受這種帶有某種交易性質的安排了,不是嗎?

    醫院離阿南家並不遠,我們步行不到15分鐘就到了家。我抬頭看到屋子裡的燈還亮著,想必阿南一定還在等我。

    肖哲的帽子已經歪到一邊,大半個腦殼露了出來,鼻子也凍得通紅,我替他正好帽子,又從脖子裡解下我的圍巾,替他圍上,對他說:“今天謝謝你了。”

    我正想說回去的路上慢一點的時候,他卻絲毫沒表現出要回家的意思,而且興奮地跺了跺腳:“馬卓,謝謝你對我這麼貼心。快,我們上去吧,不然阿南叔要見怪了,以為我們倆又在搞什麼鬼名堂呢。”

    “你不準備回去嗎?”

    “阿南叔沒告訴你嗎?”他大驚小怪的說,“我們學校宿舍這幾天已經沒得住了,暖氣停了,阿南叔特批我來睡你家沙發,我行李都帶過來了。”

    不是吧?我還在思考這個可悲的事實,他已經又開口了,“我接了教授安排給我的重要的活,今年也沒空回家過年了,不介意我跟你們家一起吃餃子過年吧?”

    “我介意。”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夜色裡響起,不過說話的人不是我。我驚訝的回頭,卻感覺整個身體已經硬生生的撞上了一個人。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他已經緊緊把我摟入懷中,對著一臉驚愕的肖哲說道:“這位同學,我忍你很久了,在我沒動手以前,你最好自動消失。”

    當我意識到他又再度“空降”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掙脫了他的懷抱。

    我並不怎麼用力就輕而易舉地脫離了他,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一點兒也沒強求,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在我身後稍稍退後了一小步。或許是看出了我的意願,肖哲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將我拖到他身邊,可是他的手還沒觸碰到我的胳膊,站在我身後的人就忽然間伸出腳來,一腳揣在肖哲的胸口,果斷地將他踹翻在地。

    我尖叫了一聲,回頭罵他:“你瘋了!”

    他很冷靜地回答我:“如果是,也是你逼的。”

    我這才看清他,這麼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皮衣,和上次見面相比,頭髮又剪短了,唯一不變的,是他眼神里的凜冽,讓四周的寒意更勝一籌。

    我不敢與他對視,掉轉頭,看見肖哲充滿怨懟的眼神。他就那樣坐在地上,好像也不打算起來,我的那條羊絨圍巾,已經被他用雙手絞得不像樣。我想走過去把他拉起來,他先於我“噌”地站起來,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磚。

    我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的時候他已經舉起那塊磚要往前衝,我腦子裡只能回憶起跆拳道那基本的幾招,一個擋拆,他沒防備,手一鬆,轉頭掉在地上,發出沉沉的一聲“咚”。

    他不依不饒,走遠,想撿起磚,一不留神,自己又摔了一跤。

    他身上穿得厚,想必應該是沒摔著,但那當胸的一踹,就算沒傷也夠他喝一壺的,可是他卻半點也沒猶豫,又爬了起來,三下五除二除掉自己的外套,只露出一件薄薄的羽絨背心,伴隨著一聲低吼,他已經擺好了比武的架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拿——命——來——”

    我真害怕他發起狂來,趕緊拉住他說,“你先上樓去,好不好?”

    “馬卓,現在這種情況你不要做什麼和事佬了,哀兵必勝,我已經打算豁出去了!”

    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深夜,他已經凍得牙齒打架話都說不利索了。我從地上拾起他的外套,抱住他的頭,把他拼命往樓梯間裡推。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好不容易穩住肖哲,再往身後看時,他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怕了!”肖哲興奮得一把摘掉矇蔽視線的大外套,不無得意的說,“走,我們回家!”

    我下意識地又推他一把,他絕望地朝後退了一下,眼神里有令我不願與之對視的質疑和不安。

    “你回去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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